第一章
六年前……
这是一个炎热明亮的夏天,多晴少雨的空气中,到处漂浮着孩子们的笑声。可是,对倪晓诩和他们一家来说,这却是一个充满了悲伤和血腥的夏天。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扔下我们~!不要~!’
‘晓玲~!晓玲~!’
在去海滨渡假的途中,他们一家乘坐的小轿车,因为飙车族的恶作剧,打滑飞出了车道,从五米高的悬崖上俯冲而下,撞在了礁石上面。刚刚还在说话的父母,在一刹那间,就被撞了个血肉模糊,坐在中间的妹妹被撞得重伤难愈,有失去双腿的危险,而他和弟弟也受了些许的轻伤。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年仅弱冠的倪晓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撑了下来。要安排父母的身后事,要照顾生命垂危的妹妹,还要安慰年幼的弟弟,他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就算倪晓诩再混乱再心痛,有一件事,他却是一天更比一天认识得清楚:他是父母的骄傲,是弟妹们的大哥,他一定得撑起这个家,就是为了让天国的父母安心,他也一定要负担起弟妹们的前途和未来。
那一天,在父母的坟前,望着父母慈爱的笑容,他就是这样暗暗发誓的,至少,他一定要让妹妹双腿痊愈,恢复健康。
所以,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之下,料理完了双亲的丧事,倪晓诩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变卖家产,再加上父母的保险金,毅然决然地给妹妹又做了专门的腿部手术。请到了权威级的专家,又住进了最好的医院,经过了漫长的一天,妹妹的双腿终于可以暂时保住,但是不是能够重新站起来,却要到成年以后,再动一次手术,才能知道最后的结果。
那趟本该欢乐幢景的旅程,就这样成了他们家的不归路,那个温馨和睦的五口之家,也就这样分崩瓦解,支离破碎。
而之后不久,花光了所有的钱,为了让妹妹能够继续治疗,弟弟能够继续念书,机缘巧合之下,倪晓诩就把自己卖给了化工业的巨头李冠峥做宠,成了当代天德总裁的男伺……
那天上午,拎着自己的随身行李,倪晓诩是由专人带领着,从侧门走进了李家大院。从外表来看,这是一幢四层楼高的巨型豪宅,深深的庭院里面,甚至还雇佣着好几个园艺师。
真不愧是老牌的商业巨头啊……
一路进来,不仅是房子的外观和庭院的广度让倪晓诩觉得惊叹不已,进到了屋里,里面的装潢和布置,更让倪晓诩感到咋舌。按照眼前看到的估计,就光光是李家的厨房,基本上就有他们家一楼那么大小了。
“在这里等一下,叫到你了再进去。”
指了指厨房对面的房门,带他进来的佣人并不多言地就把他留在了这里。环顾四周,除他以外,同样站在那里的少年,另外还有两个。
难道这种“岗位”还要竞争吗?
纳闷不已地,在那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站得他脚都发麻了,倪晓诩才终于被叫了进去。
“……你不要以为自己很委屈。告诉你,想进我们李家的人多得是,我是看你可怜,为了求点药,居然给院长下跪,不是看在你这点良心的份上,我还不一定要收你进来呢……”
这是倪晓诩第二次拜见李老夫人,不过这种辛辣的教训,却是倪晓诩平生第一次领受。
言语之中,倪晓诩慢慢地明白过来,加上之前的三人,这次李家签进的男伺一共有四个少年,而他们全都是随时可以替代,随时可以被赶出李家的人。
“听说你已经考上了本市的大学,秋天就要开学了。只要你一切都听我的,让我满意,不光是你妹妹的医药费,第二次手术的手术费,你们兄弟的学费,就是你毕业以后的工作,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可是,要是你做了让我生气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其它人的情况他不知道,但就像老夫人所说,没有了李家的支持,别说是妹妹继续治疗的费用了,就是他们三兄妹要糊口度日,都是非常艰难的事。
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为了他们家的房产和保险金,很多亲戚都自动跑上门来,说要收养他们三个,可是,当他变卖了一切,毅然为妹妹动了手术以后,这些个亲戚,就全都不翼而飞了。想想也是,他们兄弟或者还可以养活,但是需要坚持治疗,每年都要花费许多医药费的妹妹,又有谁家愿意承担呢。
所以经过了这许许多多的世态炎凉,求助无门,体认到现实生活有多么的残酷,有多么的势利,在来这以前,倪晓诩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就是做宠吗?不就是忍耐吗?用几年的屈辱去换取他们兄妹一生的幸福,这样的交换,他不算吃亏,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记住了,你可以正常的上下学,但是不可以走大门。你可以呆在厨房,不可以去正厅。少爷回来的时候,你必须呆在房间里,轮到你去伺候的时候,除了该做的事,其它不该做的事,不该说的话,都不许你私自乱来……”
一问之下,倪晓诩才知道,所谓该做的事,就是给少爷暖床,让他享用自己的身体,所谓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许和少爷交谈,不许透露自己的情况,包括名字、年龄、高矮胖瘦,什么都不可以透露,除此以外,反过来询问少爷的情况,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听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教训,从房间里出来,管家琼姨就带着他参观了允许的活动范围,然后才把他带进了“宿舍”。
不可思议,在踏进房间的时候,倪晓诩的脑中就是闪过了“宿舍”两字。李家有宽广的庭院,有四层楼高的豪华大厦,数不清的房间。可是,给他们这些男伺用的,却只有一个通房,而且还在三楼角落,最最偏远的地方。
“啐~!什么鬼地方,居然要四个人一个房间,现在学校里的条件也比这里好~!”
环视四周,就好像这个人说的那样,这间近四十平米的房间,被床和家具有规则地划成了四块,四张单人床,四套书桌椅,四个双门衣柜,旁边还有附带的浴室。
就算的确是在用身体换取金钱,但是这种如被关进集中营般的遭遇,还是让倪晓诩感到无比的屈辱。
“喂~!你还站在那里干吗?要么就挑一张床住下,要么就马上走人!反正只有三个月的合同,三个月赚五十万,挨挨就过去了,又不是要一辈子呆在这里。”
“唉?三个月?你们定了三个月的和约吗?”
再仔细了解了一下,房间里的这两个少年,一个叫韩愈飞,一个叫单成缪,都是有家庭问题的孩子,和那个还没有上来的周成文一样,都是签了三个月的和约,为了赚这五十万而来。
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是一晃即过,可惜为了弟弟妹妹,为了让李家负担他们的一切,他还要留在这里很长时间,也必须为了能留在这里而兢兢业业的活下去。
靠窗的两个床铺已经被这两个人占据,倪晓诩就选了一张离门和浴室较远的床铺安顿下来。一个小时之后,最后的那位周成文也被送了进来。和他一样,看到了眼前的这种状况,那个周成文同样也不满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再次审视这些刚刚成为同伴的少年,已经十九岁的倪晓诩应该算是年龄最大,又最“土”的一个了。那三个少年,衣着打扮不但新潮花哨,而且就容貌来看,属于什么都长得不错,又什么都不突出的倪晓诩,在他们里面,也根本就不起眼。
“我是同性恋,被家里赶出来没地方可去,正好这里要人,赚了五十万,我就能继续上学了。”
“我爸妈要离婚了,没人管我。”
再一打听,他们之中有两个是同性恋,一个是离家出走的,不过同样,都是得自食其力的学生。
“喂,你们知道和男人是怎么做的吗?我要进去哪里?还是哪里都不用去?”
“啐~!什么进去哪里?你以为是你付钱给人家吗?三个月五十万,当然是你被人上了。就是从后面,后面那个地方。”
聊着聊着,作为男伺又当年少,大家自然就聊到了情事上面。
“如果对方技巧不好的话,你很有可能还会血流成河呢。”
“啊?这这么恐怖?”
“呵呵,吓你们的啦。第一次会有点疼,之后习惯了就好了。”
会有点疼,到底是多疼?对于从来没有经验的倪晓诩来说,这种事情可是一点都没办法想象。
“但是,我看时尚杂志里说,这个李冠峥好像谈过女朋友的,怎么会是同性恋?”
关于这点,倪晓诩也觉得很奇怪。来这以前,他曾经特地去翻了翻李冠峥的报到。好像在不久之前,还曾谣传过他为了私奔和家里闹翻的事,怎么才隔不久,就变了同性恋了。
还有今天见到的李老夫人,作为一个母亲,要替儿子挑选男性床伴,这本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何况现在还一挑四个,又定下了那么多奇怪的规矩。回头再想想老夫人那双阴狠的眼睛,她眼中闪烁的恶毒和复杂,直到现在,都让倪晓诩觉得很不舒服。
难道是妒忌?她在妒忌他们,妒忌他们可以接近李冠峥,可以和他有肌肤之亲?
激凛凛地,倪晓诩不由得就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冷颤。不可能的,已经将近半百的母亲,应该不会对儿子有那种奇怪的想法,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这天晚上,他们之中最最漂亮的韩愈飞就被叫下去陪寝了。韩愈飞是属于那种非常艳丽的男人,如果是男色家的话,应该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美人。可是令众人大吃一惊的是,本来以为会一夜不归的韩愈飞,在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居然又自己走回了房间。
“唉?你怎么回来了?不在他那里睡了吗?”
看到他捂着臀部,一扭一扭地走向浴室,有过同性经验的周成文马上就迎了上去。
“怎么可能?你们以后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了这句,韩愈飞就嘭的一声关上了浴室的房门。在里面拖拖拉拉地洗了三刻钟后,又一语不发地趟到了床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很可怕吗?他弄痛你了吗?……”
而且,不管大家怎么问,怎么关心,一直背对着外面的韩愈飞,在这以后,都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本就是同性恋的韩愈飞变成了这样,一无经验的倪晓诩更是觉得恐怖异常。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有这么可怕吗?抑或是李老夫人会设下什么难堪的陷阱?
到了第二天上午,不知怎么的,韩愈飞就发起了低烧,看着另一个有同性经验的周成文,把眉头拧成了一团,也变成了一个不爱说话的木头人,越发惶恐的倪晓诩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跑到了弟妹们所在的疗养院。
这是一家各方面设施都很齐全的疗养院,也是作为交换条件之一,李家所支付给他的“辛劳费”之一。等到开学以后,弟妹们就会从这里去附近的学校读书。
“哥,那里怎么样?他们有对你怎么了吗?”
“没有,和我一样进去的还有另外三个人,还没轮到我呢。”
关于自己的处境,倪晓诩并没有对弟妹们隐瞒。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经济支柱,又需要大量的治疗费用,对于哥哥的付出,他们都是相当的感激。
和弟弟妹妹们聊了一会,帮他们把剩下的行李物品全都安置妥当,下午回程的时候,他又顺便去了一下网吧。
在搜索里面键入了“李冠峥”的字样,各种各样相关的新闻,就霍然呈现在了眼前。有天德的新闻发布会,有李冠峥和贫家女的私奔事件,还有他和那个女孩子的照片。可是翻来翻去,在那么多的新闻里面,他就是没有翻到李冠峥是同性恋的报道。
高大、英俊、有钱,还有着精细化工的博士学位和工商管理的硕士学位,李冠峥为什么会选四个男人做床伴?要是选四个美女,不是更好吗?
望着照片里自信成熟的男人,再回想李母的表现,对于其中的内幕,倪晓诩更加觉得蹊跷可疑。
“你到哪里去了?说!不然我今天就赶了你出去!”
才想着李家母子的事情,一踏进了后门,不料老夫人的拐杖就已猛地砸到了倪晓诩的头上。抬头一望,李老夫人满是狰狞的表情,完全没有说笑的迹象。
她是认真的,她真的要赶人了。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倪晓诩赶紧把这一天的行踪,报告了个清清楚楚。
“……回来的路上,我顺便又去了一次网吧。之前家里出事,房子卖了,搬了地方,都没有通知过以前的同学,所以我……”
当然,对于去查李冠峥情况的那一段,倪晓诩是不会如实相告的。
“……弟弟妹妹昨天才搬过去,我很挂念他们过得怎样。而且您又说过,只要我在外面不透露和李家的关系,就可以去看他们……”
看他低着头,很诚恳地说个不停,本来怒火冲天的老夫人,到是慢慢地平静下来。
“琼姨,找阿健去证实一下,看看这小子说的是不是实话。你~!给我过来!给我跪下!”
于是,大约半小时以后,那个叫做阿健的男人就被叫到了老夫人的起居室。那就是昨天训话的房间,位于厨房的对面,也是老夫人掌管这个家的“工作室”。
“阿健,你带着他的照片,按照他所说的时间地点,帮我去核实一下,姨妈在这里等着。”
自从被叫进了这个房间,倪晓诩就一直被要求跪在老夫人的面前。
这还是倪晓诩平生第一次跪人,除了膝盖的疼痛,那股被人侮辱的羞耻,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抬眼看了看那个被叫做“阿健”的男人,英俊高大,穿着着高档西装的他,和照片里的李冠峥有些神似。对他投以了同情的目光之后,阿健很快就消失在了门的那边。
“看什么看?除了和你一样进来的那几个男人,进出这个屋子里的其它人,都和你没有关系,要是做了什么逾越本分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原来,这样也叫逾越本分。
在这一刻,倪晓诩终于有些明白了。虽然口头上说同情他的身世,赞许他的善良,但是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作人看。一方面,她需要买他们进来,给她儿子享用,另一方面,她又在担心着他们这些“人渣”,会玷污到李家的门楣,而百般的防范。
就算在进来之前,就意识到会有屈辱存在,可是真的要面对这种处境,倪晓诩还是难受得无以复加。狠狠抓住了自己的大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倪晓诩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没有去顶撞这个恶毒的女人。
“姨妈,我都证实过了,他说得没错,的确是这么回事。”
“嗯,是吗?!那有劳你了,你先去上班吧。”
大约又忍耐了一个小时,阿健才又回到了这个房间。听着对方证明了他的“清白”,类似虎口脱险的轻松感,出乎意料的,反而大大超过了因为委屈而想要哭泣的感觉。
“嗯,既然你没有撒谎,这次我就饶了你。记住了,你是可以自由出入,不过去的地方,要见的人,必须先向我报到,我同意了你才可以去。途中,你要是遇到什么突然的事情,也必须向我报告,我不同意的话,你绝对不可以做……”
再加上李老夫人,非但没有一点点自责,反而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倒把本来又气又累的倪晓诩说得,差点被过气去。
“你这么瞪着我干什么?不服气你就走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以为你们兄妹三个,要花的钱只有五十万吗?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这么说来,他是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拿李家的,用李家的,靠着李家,所以他才更接近一个奴才。从小到大,这也是倪晓诩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耐受力居然会有这么的好。听着她唧唧歪歪地又教训了一大通话,直到佣人前来报告,说少爷的车已经从公司出发,很快要回到家里,他才被放出了起居室。
逆境使人成长。经历了父母双亡,妹妹重伤,亲朋离弃,担起了一个家庭的负担,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倪晓诩早已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早熟的大男孩。
揉了揉已跪得皮破血流的膝盖,尽量克制住心底的悲痛,倪晓诩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的宿舍挪去。四周不时投来的目光,就好像要射穿他一般,令他羞耻到无地自容。
没关系的,这只是第二天,等习惯了以后就会好的,等彼此了解了以后,就会好的。
‘晓诩,路遥知马力,别人不了解你,所以才会误会你,等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就会知道你的好了……’
因为倪晓诩是那种个性内向,思考多于行动的人,每当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他就常常被人说成是“阴险鬼”、“城府很深”等等,但是只要等大家熟悉了以后,倪晓诩的温柔和宽容,却往往使他成为大家依靠的对象,这也是为什么,从小到大,他会一直担当班干部,在高中的时候,还做过学生会财务部长的原因了。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多一会,他们的晚饭就被端了上来。
这天晚上,是轮到了周成文下去伺寝。和韩愈飞一样,一个小时以后,他也是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这个宿舍。
到底发生什么了?
曾经被叫下去的两人,还是对当时的情形一语不发。空气中漂浮的沉闷气息,沉重得简直能将人压扁。再加上白天所受到的怨气,躲在被窝里的倪晓诩,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不多一会,抽泣的音节慢慢地传了开去,并引起了共鸣,其它人也陆陆续续的哭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都是低低的哭泣声。没有人安慰,只是各顾各的发泄,哭了很久以后,哭累的少年们,这才陆陆续续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