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中一年十五班

第三节课的下课钟声刚响起，沈茉莉正起身准备到走廊外伸展筋骨时，班上相熟的女同学小香突然一脸羞赧地走上前来──

「茉莉……」小香是个拥有模特儿般美好身段的女生，长相很有日本女孩的味道，此刻她瞅着茉莉看，彷佛有话要说。

沈茉莉向上伸展的手臂顿在半空。「小香，怎样？」

「妳跟一班的郑人维好像很要好哦？常常看你们腻在一起……」小香的眼神闪了闪，似乎在刺探些什么。

「郑英俊哦？」

「啥？谁？」

「呃……」沈茉莉知道自己说溜嘴了，连忙干笑改口。「我是说郑人维，嗯，对啊，我跟他不错，他是我好兄弟，我们国小同班过。」

听到「好兄弟」三个字，小香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本略显紧绷的面容顿时笑容洋溢。

「早知道就早点找妳求证……」她语带懊恼，却又有着掩不住的欣喜。

茉莉的个性大而化之，男生朋友比女生朋友多，和谁都好得像是拜把兄弟，先前校园内流传着茉莉和郑人维在秘密交往，传得沸沸扬扬，她早就怀疑这其中的真实性了，果然，只是流言在乱传。

「嗯？」沈茉莉一脸茫然，不了解她的意思。

「茉莉，我……我还满欣赏郑人维的，妳可以帮我吗？」小香拉着她的手臂，一副两人是好姊妹的样子，语带恳求。

「欣赏他？」沈茉莉皱了皱眉。「欣赏他哪里？」

「他很会打球啊，长得也不错，笑起来会电死人……」小香捧着脸颊，害羞嚷嚷，没注意到沈茉莉顿时变得怪异的神色。

沈茉莉说不上来自己听见小香这么说的时候，心脏为什么会一抽一抽的，难受得教她频频蹙眉。

不知为何，看小香频频夸奖郑人维，又笑得一脸娇羞，顿觉心中弥漫着酸意，感觉不是滋味，却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

「茉莉，妳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眼见同班同学在自己吐露心事时失神，小香有点不高兴，用手肘顶了顶沈茉莉，要她回神。

「呃……嗯，有啊有啊……」沈茉莉笑得一脸尴尬。

「那妳帮不帮我？」小香睁大眼睛瞅着她。

「要……要怎么帮？」沈茉莉迟疑了下。若是按照她的个性，应该是拍着胸脯直嚷「帮帮帮，当然帮」，可是这一回，她却异常地不太愿意。

小香要认识英俊，应该自己去啊，干么拜托她呀……

「先帮我打听他的个人资料，然后再透露一点我想要认识他的消息，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啊！」小香双手盘胸，有点不耐烦，似乎很受不了茉莉的迟钝，可是就她跟郑人维走得最近，不求她还能求谁？

「呃……这样啊……」沈茉莉咬着下唇，感到骑虎难下。

偏偏她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小香还乘胜追击地哀求道：「茉莉，我没求过妳什么，就这件事而已，妳都不肯帮我吗？」

沈茉莉被她缠着，神色更加为难。她说不上来为什么迟迟不肯答应小香，可是在小香的缠功之下，她迫不得已，只能点点头。

「好吧，可是我不保证能成功哦！」

「哇──茉莉，谢谢妳、谢谢妳！我最爱妳了！」小香勾着她的手臂，把头枕在她肩上，兴奋不已。

反倒是沈茉莉苦着脸，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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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今天晚上我请你吃烧烤，报答你的恩情。」

「没空。」

「那明天晚上呢？」

「上班。」

「或者你不爱吃烧烤？那我们改吃麻辣锅怎样？」

「不要。」

「我难得大手笔请客耶！你真的不要？」

郑人维的回应是「喀」地一声挂掉电话，动作干脆俐落，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完全不给她继续吱吱喳喳骚扰他的机会。

沈茉莉瞪着被挂断通话的手机萤幕，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对着电话劈哩啪啦臭骂一顿。「臭英俊，拽什么拽？挂什么电话啊！耍大牌吗？这人真的很难伺候耶！少爷脾气，目中无人！」

郑英俊最近是吃了炸药不成？为何火气大成这样？突然爆发的火山都没他夸张，是因为时序转入盛夏，太阳大，连带地他脾气也大就对了？凶什么嘛！

她惦记着他的帮忙，让自己和杜智尧有了美好的一晚，所以想要请他吃饭当作答谢，谁知道他却不给面子。

从前天开始，英俊一接她的电话就变得不耐烦，不管她说了多长串的话，他永远只会「嗯」、「好」、「不要」、「不是」、「不知道」之类不超过三个字的回应，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惜字如金了？

就算她厚着脸皮到柜上找他，他也一样不给好脸色看，一样用他的短短几字箴言就打发她，害她自讨没趣，只能摸摸鼻子闪人。

连续几天，他毫不留情地浇她冷水，她根本是拿热脸贴他大爷的冷屁股，可恶──

还以为是他心情不好，想让他开心，她想破了头，用了各种方式、各种理由约他，他不赏脸就是不赏脸，还老是挂她电话，简直欺人太甚嘛！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哪里惹到他了？难道她天生活该被他这样对待吗？呿～～

沈茉莉气得把手机扔在桌面上，瞪着手机的一双眼睛快要喷出火焰来了。

「欸，茉莉啊，发生什么事了，火气这么大？」刚好路过她办公桌的保全部主任庄尔隆凑过来问。

「就是有个猪头乱挂我电话啊，气死我了，没礼貌，重新回去念幼稚园好了啦！」沈茉莉气闷地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回答。

「很少看妳这么生气耶！」庄尔隆打量起愁眉苦脸的沈茉莉，不禁有感而发。

最近茉莉真的变得不太一样了，从前成天嘻嘻哈哈地，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烦恼，更遑论让她生气了；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情绪开始有变化了，时而愁眉不展、时而眉开眼笑，总有像她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多愁善感。

莫非……他们的茉莉谈恋爱了？

「隆哥，你笑什么？」沈茉莉不解地问。

「嗯……茉莉恋爱了吗？」庄尔隆像个大哥哥一样，笑得慈眉善目，又带点调侃。

「恋爱？」她的眉心打结，一脸困惑。「哪有？」

恋爱是没有，前几天倒是差点暗恋杜智尧是真的。

本来初见杜智尧就被他俊美的外貌、彬彬有礼的态度所吸引，看见他还会脸红心跳，可是那天出去约会，两人相谈甚欢、相处愉快，心中渐渐少了那种小鹿乱撞的悸动与紧张，一顿饭下来，她反倒觉得杜智尧适合当朋友。

「很怪喔！以前的茉莉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像个正常的小女生了，原本很男孩子气的，现在多了些女人味喽！」隆哥笑咪咪地评论道。

「我本来就是女生好吗？」她咕哝地抱怨道。

「是是是，只是妳这个年纪的女生都不知道交了几个男朋友了，哪像妳……唉，难怪玫瑰姊也替妳担心……」

「担心什么？我还会没有人要吗？我可是帮里票选的梦中情人第一名呢！」她说着说着尾巴又翘高了。

「快点交个男朋友吧，眼看那些票选妳为梦中情人的小弟一个个都有了女朋友，妳丢不丢脸啊？还在沾沾自喜是梦中情人第一名，唉……」庄尔隆咳声叹气，好不担忧。

一个一个都有了女朋友？沈茉莉怔了怔，不知怎地突然联想到英俊。

英俊呢？有没有女朋友？

和他重逢以来，都没听他提过，也就完全没想过这件事，可是，依他的条件看来应该不可能没有吧？

是啊……怎么可能没有……一定有，应该有吧？

这个问题在脑中无限回旋，像跑马灯一样，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渐渐地，她出神发呆，耳畔充斥着耳鸣声，对面的隆哥嘴巴一开一合，她却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唰」地一声，她突然从桌后站起来，吓了庄尔隆一跳。

「妳──」

「隆哥，我要去外面走走，帮我跟姨妈说一声。」她幽幽说完，又像缕游魂一样地飘走了。

「喂，妳老是跷班不是办法啊──」庄尔隆只能对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

看吧，他说的没错，茉莉开始像个正常的女生了，成天阴阳怪气、失魂落魄的，依他的经验看来啊，她八成是恋爱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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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假日的傍晚六点，正值下班时间，道路上车水马龙塞成一片，而「花蝶百货」美食地下街的用餐尖峰时间尚未到来，人潮略显稀疏。

郑人维选了排骨饭当晚餐，正端着托盘找位子坐，却看见电视区的方向，有个人正含笑向他示意。

定睛一看，四人座的位置，只坐着一个身穿「花蝶百货」电梯小姐制服的纤细美女，甜美的笑颜盈满整张脸，盈盈大眼亦笑望着他──她就是刘心影。

刘心影朝郑人维挥手，他挑眉，有点讶异地指着自己。

她笑着点点头，手又挥了几下，他迟疑一会儿后，才朝她走去。

「嗨。」随着他的靠近，她笑得有一丝腼腆。

「嗨。」郑人维落落大方地回以微笑。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坐在这里。」刘心影放大胆子邀约。

「谢谢。」他没拒绝，最后在她对面的位子落坐。

「这么刚好，你也来用餐。」

「刚好忙完，就先开溜。」他耸肩一笑。

刘心影发出如银铃般的轻笑声，两人神情都显得愉悦，好一会儿，她收起笑容，脸上带着抱歉。

「那天不好意思，我朋友似乎给你带来困扰了。」意指那天两位同事跑到柜上打探的事。

「没关系，能藉此机会解释清楚，也是一件好事。」

刘心影听了，笑容更是灿烂甜美。

沈茉莉飘着、飘着，来到了「花蝶百货」，才刚靠近「LilyPink」专柜，柜上和她相熟的柜姐便迎上来。

「茉莉，妳找人维的话，他去楼下吃饭了哦！」

「喔……好，谢谢！」沈茉莉这才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英俊上班的地方。

得到情报之后，她随即转往美食冲，寻找他的身影。

一下楼，她很快地搜寻到他的位置，自然而然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真是不争气……明明在电话里被他气得要死，可是一看到他的人，却又忍不住笑开怀，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她正往他那儿走去，准备开口抱怨他这几日的恶形恶状时，一道纤细优雅的身影不期然地落入眼帘。她硬生生地煞住脚步，顿时神情呆愕，如遭雷击一样僵在当场，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英俊……跟女生……在吃饭……

她在脑中拼凑着破碎的讯息，一时间抚平不了心中恍若遭受莫大打击的感觉，胸口好像被人给狠狠掐住，不让她呼吸；她死命地吸气，却无法让呼吸顺畅，整个人好像要窒息了。

为什么英俊会跟女生吃饭？那是他女朋友吗？还是同事？

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好像很熟，而且相处愉快，英俊好像从没对她这么笑过，为什么别人可以得到他的笑容，认谠了这蘑久的她却没有？

媳忿忿不平地想，不知怎地，瞧着那登对身影的双眼，居然在顷刻间泛红，薄薄的水光在眸中悬挂着。

好难过，她好难过，委屈之中还有着更多的不服气。

英俊有女朋友了就早说啊，干么瞒着她？跟她说又不会怎样，好歹……好歹也介绍她们认识一下啊！

一股愤怒伴随着心慌，毫无预警地朝她席卷而来，她没有防备地被卷入风暴里面，不停地打转、打转……

心思越来越乱，她失了头绪、没了主张，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到高空上，又急速往下坠，底下却没有人能接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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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亭亭、亭亭……呜……」

看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儿的女生，许子亭完完全全地傻眼。

这……这真的是茉莉吗？是茉莉没错吧？

可是、可是茉莉从来不哭的啊！

刚刚他还在上班，茉莉却跑到书局来，一看到他，软软地喊了声：「亭亭……」然后就当场放声大哭。

不仅吓坏了他，也吓坏了整间书局里的客人，叔叔急急忙忙跑出来关心，最后由他带着她到小公园来，听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从以前到现在，即使和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手骨折，她也不喊一声痛，伤愈复出后依然是一尾活龙。她永远站在他身前，替他遮风替他挡雨，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壮士，拥有着如杂草般旺盛的生命力，这样的茉莉怎么可能会哭？而且，她哭得他心都揪痛了。

震惊呆愣之下，许子亭连忙伸出手臂把好友拥入怀里，像是安抚一个哭闹的小孩一样，轻轻柔柔地耳语：「乖，不哭不哭，茉莉不哭，乖哦～～」

「呜哇！」沈茉莉还是卯起来哭，抓着他的衬衫，把脸埋在他怀里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过那种揪心的感觉，就连爸爸因为久病缠身而去世，她也没哭得这么伤心过，而这全都是因为那个可恶的郑英俊。

「乖，妳先别哭，说说看怎么了啊！」许子亭扳过她的脸，心急地追问。

看她哭得整张脸都红了，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教人见了不舍极了。

他也不嫌弃，伸出温暖的手，抹掉她满脸湿意，边轻声安抚：「说给我听好不好？不要自己一个人哭，看妳这样我也很难过。」

沈茉莉用力吸吸鼻子，断断续续哽咽地说：「都、都是郑英俊害的……他、他可恶、好、好可恶，鸣……」

「他怎么可恶了？」他循循诱导她说出心里话。

「他、他有女、女朋友……呜……」想到目睹的画面，她又一阵悲从中来。「不、不告诉我……」

许子亭眼神一闪，意识到什么却不大肯定，只能略显迟疑地问：「这就是妳大哭的原因？」

「嗯！」沈茉莉点头如捣蒜。

「茉莉……」他眼中一片复杂。「他只是妳的老同学，他有没有女朋友，似乎不需要跟妳报告。」

沈茉莉擦眼泪的手一顿，脸色呆愕，亭亭的话犹如一记闷棍打在她头上，把她给打醒了。

是啊，老同学的感情生活没必要跟她详细报告吧？有没有交女朋友那也不关她的事，她到底在难过什么、哭什么？

光是他有女朋友不告诉她，就哭成这样，万一有天收到他的结婚喜帖呢？不就要去跳楼了吗？

沈茉莉皱眉，按着左边胸口，感觉那里隐隐作痛。

她不想要英俊结婚，她想要跟英俊一直当朋友，如果英俊结婚了，那他们势必无法像现在这样了吧？

「茉莉？」许子亭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脸色沉重，茉莉对郑先生的感情……不太寻常，她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感？

茉莉没谈过恋爱，也从没听过她对哪个人有好感，除了前几天听她说起姓杜的彩妆师之外。可是，后来茉莉又说对方是她好朋友……

「如──我是说如果，如果杜先生有女朋友没告诉妳，妳会怎么反应？」他出了一道题目。

「杜智尧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啊？」沈茉莉想也不想地回答，话一说完，她自己也呆住了。

既然英俊跟杜智尧都是朋友，为什么对于他们有女朋友的事，她的感受是如此截然不同呢？这──

现在的感觉，并非从来没有承受过。这种感觉好像当年接受同班女同学的请托，帮忙撮合她和英俊时一模一样，喉咙很酸、胸口很痛……

难道说，她对英俊──

看着她有所顿悟的表情，许子亭幽幽叹了一口气。他说不上心中强烈的失落是为什么，也许……他也领悟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