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不是这种刀割似的痛,黎以盼大概早就忘记自己有心脏病了。
她并没有生气,在感受到心痛之前,她甚至是笑著的,所以她一点都没有预期到疼痛的到来。
当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医院里醒来时,她又一次松了口气,再当她看到同样守在她床边的男人时,她甚至露出了一抹安心的微笑。
为什麽她总能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这样浓浓的幸福感?
她的主治医生已经对她下最後通牒了,但她总当作耳边风,只想用眼前的太平来掩饰一切,可随著发病次数越来越频繁,她终究还是躲不过病魔的摧残。
锺衍从瞌睡中突然清醒,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你终於醒了。」
他松了口气,但同时也觉得筋疲力尽,她晕倒前的样子吓得他不知所措。
「我又不是猪。」她用虚弱的语气撂狠话,威力减轻不少,但对他依然有效。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小小的咕哝,「你真的没事吗?」
「我好得很,你少诅咒我。」她没好气的说。
「你这女人怎么老爱逞强?」他继续碎碎念,「早知道就送你去医院,不过,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那麽讨厌去那里。」
「如果你真送我去医院的话,我就杀了你!」她恐吓他,凶狠的表情十分逼真。(织梦方舟制作)
锺衍只好噤声。过了好半晌,他又不放心地问:「你是不是生什麽病瞒著我?我觉得你的气色越来越差了。」
「那是你眼睛花。」黎以盼睨了他一眼,撑起身子,突然不想面对他那种怀疑又忧虑的眼光。「我要回家了。」
「你果然有事瞒著我!」他抓到她小辫子似的叫。
受不了他的逼问,她随口道:「我肾亏。」
他原要信以为真了,但想想又不对。「肾亏为什麽会晕倒?」
黎以盼翻了下白眼,如果不是她现在全身没什麽力气,她一定凶他一顿。
「我这是严重肾亏。」她特意强调「严重」两个字。
「那你还不去看医生?」他又抓到理由念她了。
黎以盼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说:「医生说没救了。」
这句话真是急死锺衍这个太监。「怎麽会没救?我有一个朋友是医生,我带你去给他看看!」他拉著她的手,作势要往外冲。
唉~~他这个呆病大概一辈子都医不好了。
但也是因为这个呆病,她才能拥有他到现在,否则,她早就失去他了吧?
***
经过再三保证她没事,锺衍才极不放心的放她回家。
她一走到宿舍附近!就发现气氛怪怪的。因为有一大群西装笔挺的陌生人成排站在她们家门前。
这种排场,她似曾相识。
「黎小姐。」这些陌生人在她经过时齐声喊道。
黎以盼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似曾相识之感是从何而来。
果然,她一进门,就见到庄醒思那远比书香世家子弟更加温文儒雅的大哥。
「驿思哥。」她很有礼貌的唤了一声。
「盼盼,好久不见。」庄驿思给了她一个大哥哥式的拥抱。
黎以盼发自内心笑了起来。「是好久不见了。为了庆祝这好久不见之情,你预备把我们家当黑道火并的第一现场吗?」黎以盼指指外头的人。
「怎麽会?我可爱的小妹妹们都住在这里呢!」庄驿思笑了,「我现在要回去了。」
「难得来,不多坐一会儿?」黎以盼是真心挽留他,因为庄家一家人给了她从没有过的温情,她一直很感激。
「不了,改天吧,我帮里还有事。如果不是小思捣蛋,我也不会跑这一趟。」庄驿思摇摇头,他真拿那个小妹没办法。
「一定喔!」听他说了这些,黎以盼还是搞不懂他到底来做什麽的。
「歆歆留我吃饭,你帮我向她道歉。」庄驿思语气略带抱歉地说。
黎以盼送走了庄驿思,转身走回屋内。
「盼盼,你今天怎麽这麽早?」贾歆歆从厨房探头出来。
「会吗?」黎以盼牵了牵嘴角。
「嗯!发生什麽事了吗?」贾歆歆走到她身边,觉得她有些怪怪的。
黎以盼立刻装出一脸没事的表情,「没有,怎么会有什麽事。」
「没事就好。」贾歆歆朝四周望望,「噫——驿思哥走了?」
「是啊!他要我向你道歉,说他有事先走了。」
「怎麽没跟人家说一声嘛!」贾歆歆嘴里小声嘟嘎著。
「小蓝和醒思呢?怎麽都不见人影?」(织梦方舟制作)
「嗯——在医院。」
「医院?她们怎么了?」黎以盼紧张的问。
「小蓝受了点伤,听说好像出了车祸,不过没有大碍。」
贾歆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吓死了,回家後又看到一大堆黑社会人士站在门口,差点吓得她口吐白沫。
「我们回来了。」庄醒思撞开门大喊,「快过来帮忙,小蓝还睡著呢!」
三人小心翼翼的将海蓝送回房间去。
「醒思,究竟怎么回事?小蓝怎么会出车祸?」黎以盼先问。
「你们也知道,小蓝走路从来就不是跟马路成平行线,她爱走交叉线嘛!我没拉好她,所以……」
「真笨!」贾歆歆骂庄醒思,「那你干嘛叫驿思哥来?」
[这你就不懂了,要不是那两个男人想掳走她,她就不会出车祸了。」她当时只想著要救海蓝,就只好打电话回家了。
「有你在,小蓝还会被掳走?」黎以盼眯起双眼看著她,这事显然不单纯。
「嘎?」庄醒思装傻。
「不用装笨,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够笨的了,快说实话!」贾歆歆心急的催促。
「我不知道啦!那个好看的男人说小蓝认识他。」
「什麽?这明明是男人诱骗女人的伎俩,而你们竟然信了,」黎以盼挑起眉,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我哪里知道嘛!我又打不过他们。」庄醒思不满的叫著。
海蓝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小蓝,你还好吗?」黎以盼靠近她,温柔的问。
「我怎麽……在这里?」海蓝一睑恍惚。
「你出车祸了!记得吗?」
「嗯……」海蓝皱著眉,没说什麽。
「小蓝,你真的认识他们啊?」黎以盼坐在床边看著她。
听到这个最不想听的问题,海蓝的眼泪当场掉了下来。
庄醒思七手八脚地狂抽了十几张面纸递上去。
怎麽搞的?认识这麽多年,她从没看过海蓝哭,怎麽现在说哭就哭?她该不会是受到太大的惊吓吧?
「小蓝!你想说吗?你如果想说!我们都在听,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你。」
「他……苍阆……回来了。」
在机场见到他时,她原不敢相信他竟还活著,可他是真真实实的人呀,她摸得到他,感受得到他的体温,但他……却不认得她!
海蓝一边哭著,一边将埋在心里、连三个最好的朋友都瞒著的心事尽数吐露出来;她也勇敢的告诉她们,她要去追他,直到他想起她。
「无论你做什麽,我们都会支持你的。」黎以盼抱抱海蓝,暗地里抓著胸前的衣服,彷佛这样就能抑制住心脏那丝尖锐的痛。
一向无欲无求的海蓝突然有了这麽想得到的东西,她眼里的坚决让黎以盼相信她一定可以如愿以偿。
海蓝如果得到幸福,她也算完成任务了,所以此刻,她是微笑的。
老天爷,请将她没有资格得到的幸福全都给海蓝吧!没有海蓝,她绝活不到今天,所以海蓝有权利得到所有的幸福。(织梦)
***
月光照进窗内,只见床上的人儿蜷缩成一团,身子不断颤抖著。
她伸出瘦弱的手臂,在床头柜上左右摸索著药瓶,苍白的肌肤在月光照射下,竟透出一股可怕的死亡气息。
药瓶掉在地上,地毯吸收了原会有的声响。
她颤著手,吃力的拾起药瓶,将药丸吞入口中,随後又蜷缩回原有的姿势,等待痛楚稀释。
夜,还是静寂的,不仔细听,听不到她那浅薄得近乎无息的呼吸,和那不协调的急促。
过了一阵子,紧缩的纤细身躯才又动了起来。她滑下床,跌跌撞撞的靠到窗边。
这时,月光已被乌云遮蔽了光辉。她已经能预见不久後的某一天,她将和这月亮一样,在一片浑沌不明的情况下消失不见。
从今以後,她再也不能睡得安心,她要自己睁眼看著所有的一切,因为她随时有可能一睡不起。
所以,她没有时间睡了。
逃离医院的这八年,她靠著药物维持了这麽久,就是不想回到冰冷的医院去。但最近她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痛苦指数也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但她从没让任何人知道。
黎以盼深深的释出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可身体却不会同情她。
她能舍弃现在的生活吗?她抛得下这些好朋友吗?在她刚开始感受到幸福的当时?
不过,不论她的生命多短暂,她也不回那白色的建筑物理;她宁愿曝尸郊外,也不愿死在冰冷孤寂的病床上。
她宁愿这样痛苦的死去,也不要死在那片白色的平和的假象中……
***
「盼盼、盼盼,起床罗!」
一如往常的,庄醒思又在早晨八点半准时敲著黎以盼的房门。她预计今天会花半个钟头叫醒黎以盼,没想到她才敲了一下门,房门便开了。
黎以盼苍白著一张小脸,嘴角扬著平常被吵醒时不会有的笑意。(方舟)
庄醒思吓了一大跳,见鬼似的往後跳了一大步,正想开口损人时,却被她那惨白到近几透明的脸色吓到。
「盼……你怎麽了?」
黎以盼一夜没睡,睁著眼睛到天亮。「我有点不舒服,帮我请假好吗?」
庄醒思猛摇头,她第一次看到黎以盼这个样子。
海蓝这时恰巧也上了楼,见她神色有异,心急的拉著她的手,眼中满满是了解的担忧。「盼盼,你……」
「不是的,你别担心。」黎以盼并不想让海蓝知道,她所担心的那件事已经开始威胁著她。
「真的?」海蓝不放心的问,眼中满是惶恐。
黎以盼保证似的点点头。因为了解海蓝害怕失去的恐惧,所以更加不能让她知道。「我只是有点……感冒了,很快就会好了。」
贾歆歆正要喊人吃早餐,却看见黎以盼已经起床,「啊?盼盼怎麽那麽早起?一起来吃早餐吧!」
「对不起,歆歆,我有点累,想多睡一会儿,我晚点再吃好吗?」她的语气里充满疲惫。
「你不舒服?又感冒了吗?」贾歆歆伸手探探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黎以盼笑著摇头。「我很累,只想睡。」
「那我们回来後再陪你去看医生好了,你好好休息喔!」贾歆歆像个妈妈似的叮咛著。
「嗯。」
关上房门,她轻轻靠在门上,闭上眼睛。现在,听得到自己微弱而平稳的心跳声,她竟感到安心。
是必须面对的时候了,虽然她曾发誓绝不再踏入那地方,但她必须去求证一些事,好让自己决定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