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菲利回到王宫的时候,皇宫总管迎面来到他身边:「陛下,泽王子刚刚回去了他父亲那里一趟。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没有阻止他的自由行动。」
「哦?」菲利淡淡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有一点。泽王子他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一些居住在贱民区的人类。」吸血鬼老总管恭敬地道,「他们对他,并不太友好——您应该能猜到,人类现在开始畏惧和躲闪他。」
沉默了一下,菲利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原先那些人类们,是如何乐于亲近和依恋他们那个善良和气的泽。
悄然走进寝宫,他一眼看见倚在窗前的那个身影。孤独而消瘦,却依旧倔强地挺拔。
「你的父亲,身体还好吗?」他走过去,柔声问。
赫然转头,默默沉思的泽,回过头。
新生血族的眼睛里,有种奇特的光芒闪烁,似乎被什么情绪在困扰着,那令他柔和的脸上有种刚强的感觉,似乎——内心有什么在燃烧。
「我和父亲深谈了一会。」他答非所问。
「哦?」菲利微笑示意他说下去。谈了些什么呢?
泽静静看着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眼中那种奇异的光芒慢慢收敛,随手把玩着胸前那颗变得黯淡无光的血灵宝石,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脸色温柔的男人。
两个人之间一向强弱分明的互动,似乎有了极为奇妙的变化。
有种微妙的错觉,菲利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小心翼翼的那一方,而眼前柔弱的男子,身上却散发出越来越强势的气息。
是因为再没了顾忌,所以有恃无恐。应该是这样的。菲利心里,浮起不能自控的苦涩。
可是,除了这个理由,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是他不知道的,那也构成了现在的泽傲然平视他的理由。
那是什么呢?他想不出来,也感应不到。而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实在有够糟糕!
……深深皱眉,他平息住内心的波澜,决定立刻改变这种奇怪的气氛。
「饿了吗?宫廷总管说你一天都没有进食。」他微笑凑过自己的手腕,搂住了泽柔韧的腰肢,将那个一直没办法愈合的伤口展现在泽的嘴边。
泽冷冷看了他一眼。是的,他的确很饿。甚至于在路过人类居住区时,也因为饥饿的本能而露出了那两颗獠牙!
那是在一个小孩子跑到他身边时发生的,他甚至清楚记得,当看见自己的牙齿露出来之后,那个小孩子的母亲是怎样惊叫着跑了过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那个叫露的女人他认识,几年前,在那个御厨房里,他从她手中接过的婴儿,已经长大成了现在眼前的孩童。
那幕情景不断在眼前闪动,令苦涩和恨意像蓬勃生长的野草,充满了他的胸膛。
毫不客气地冲着菲利的手腕伤口再次咬下去,他不再压抑自己对于他鲜血的渴望。
是的,也许只有他的血,才能平息他胸口的不甘和痛楚。
在他头上,菲利的眼光,撒开温柔的漫天大网。
直到泽终于停止吮吸,他才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轻叹:「泽,你好狠心——你打算永远也不用舌头舔一舔你造成的伤口吗?」
血族的唾液里,含有凝血剂。
「那不是我造成的,我记得是你自己咬开了它。」淡淡回答,泽的眼神倨傲,并不认同。
凝视着他,菲利忽然猝不及防地,把他重重压倒在身后的大床上。
虽然眼神里散发出那种不能忽视的强硬,但是,从体力上上说,柔弱的泽依旧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轻松地单手扣住泽的双腕,菲利稀罕地看着满脸涨红的泽——真是有趣极了,身为一个吸血鬼了,脸上居然还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泛出窘迫的红晕来!血族的脸色,该永远苍白得吓人才对啊!
把受伤的右腕伸到他的嘴边,他用最最甜美的声音诱惑:「帮我舔一下,就一下……」
僵硬而冷漠地看着他,泽紧闭着嘴唇。
「疼死了……你不知道,这种不能愈合的伤口整天疼着,有多可怕。」菲利小声地抱怨,又露出那种泽不熟悉的表情,即使再不愿承认,泽还是觉得那种语气应该勉强叫做撒娇。
「你自己有舌头,不是吗?」冷笑反问,泽的口气,没有半点松动。
沉默地看着他,菲利幽幽叹了口气。很快,他眼中那种一闪即逝的失望隐藏了起来。
「既然这样,我不得不惩罚你一下。」他轻声道,手指一挑,泽身上的衣带应声断开。没过多久,泽用力的反抗就宣告完全失败,赤裸的身体,让人血脉贲张地展现在菲利面前。
「我们这次,玩点有趣的游戏吧。」不知从哪里找来柔软的缎带,菲利小心翼翼却很有技巧地,将他的手腕绑在了床头。
刻着精美浮雕的床柱,衬着洁白的皓腕,别有一种出奇的诱惑感。
深吸了一口气,菲利的眼睛因为欲望而变得深邃而迷离。
死死地瞪着他,泽的眼神,愤恨而绝望。
是的,早该有这样的认知,那些偶尔的柔情,那些深情的凝视,不过是再虚伪不过的假相。
从今天起,自己将要遭遇的,会是这样越来越出格,越来越**的对待!那些隐约听过的贵族们在床笫间淫靡而羞辱的性游戏,这个男人怎么会不一一在他身上尝试?
他恨然决然地,闭上了眼睛。
似乎静静注视了他很久,身上的菲利,才开始了意料中的动作。
细长有力的手指抚摸上他赤裸的胸膛,菲利将什么黏滑清香的油状液体涂抹在他身上。手法轻柔老练,仿佛正在弹奏优美舒缓的、让人遐想的乐章。
「猜猜这是什么?……我保证你猜不到。」菲利低声道,在他耳边轻笑,并不停下手上的动作。
还能有什么?真当他是白痴吗?还不是那些无耻下流的……
也许,该在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就试验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父亲告诉他的那样,已经拥有某种足够和这个人抗衡的能力!
可是现在,他已经失去试验那种能力的机会!
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颤抖而放过他的意思,菲利的手终于开恩似的,离开了他已经颤颤挺立的器官,却噗哧一笑。
「泽,你真热情。」
无耻,明明是因为那该死的春药!愤怒不甘的情绪炙烤着他的心。
可是,本以为马上就会被翻过身来,菲利却在这个时候,开始用那种药油继续涂抹他紧绷到几乎抽筋的小腿,甚至不放过他每一根脚趾。
那耐心而细致的涂抹更像如他一开始宣称的那样,只是一场游戏——藉以羞辱他,满足他淫欲的游戏!
再也无法忍耐这漫长的煎熬,泽猛地睁开眼,嘶声低叫:「为什么你不能快点?……难道说,你一定要依靠这种刺激,才能勃起?!」
激怒他又怎么样?只不过让迟早会来的羞辱早点到来,再早点过去!
怔了怔,菲利的眼里,有跳动的火焰。
「为了反驳这种接近羞辱的挑衅,我真想让你立刻就看看,怀疑吸血鬼之王的性能力的下场。」他低沉的声调透出危险,却在下一刻忽然换上慵懒的调笑:「或者,你是等不及了吗?别着急,我不想因为疏忽而漏掉你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随着他的宣告,那温柔的手指转而来到了他的脸上,居然真的像菲利说得那样,药油涂抹没有漏过一个地方。脸庞,耳朵,额头。
有种奇怪的感觉,泽似乎觉得这些地方被涂上的药膏,比身上的还多。
「吸收得真快。」赞叹地评价着,菲利似乎很满意那些药油这么快就渗入了他光滑的肌肤。好奇地按了按最后涂上的那块地方,他点点头,都已经干了。
眼前一黑,泽的眼睛,居然被一条厚厚的带子蒙上了。
「要开始了哦,泽……准备好了吗?」菲利轻轻道,似乎是嘲弄的语气听在泽耳中,格外邪恶。
真的要开始了吧,泽绝望地想,身体因为不可知的命运而轻轻颤抖。
只是不知道下面还会有什么匪夷所思的花样。
几乎可以肯定马上会被强迫着进行一场暴烈的情事,泽等到的,却是手腕上的缎带被解开了。
搀起他的手,菲利把他扶坐起来,却制止住他伸向眼罩的手。
「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我就把那个松开。」他低声道,声音柔情浮动,不容抗拒。
没有动身,被蒙着眼睛的泽冷笑:「有必要去什么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吗?这里就算你玩怎样过分,也没人敢来破坏你的兴致。」
一旦不是以那种屈辱无力的姿势被绑在床上,恢复了自由,他笔直端坐的身上,好象又重新有了那种凛然的气势。
「果然还是在床上的表现最可爱。」菲利轻笑,在他准备把手伸向胸前的血灵宝石之前,给他披上了衣服。
心中转念,泽把手缩了回来,静静地,他任凭菲利帮他把全身的衣服一一穿好。
拉住他的手,菲利有点好笑地看着身边一脸警惕,侧耳倾听的泽。
明明紧张而不信任,却还要作出凛然不畏的样子。
紧紧拉住他的手,菲利没有走房门,而是直接飞身跃出了窗外。
一声惊呼,泽被他的身形也带到了半空。没有练习过,可是已经成为血族的身体,轻盈灵活,在第一时间就掌握了飞行跳跃的能力。夜色如水银般无声倾泻,而他们,是夜的主人。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响起,身体,被菲利紧紧搂在怀里。脚下不知踩到什么,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只有不变的风声呼啸,仿佛暗夜里无数的精灵在低唱。
迅速按住他急欲扯去眼罩的手,菲利轻声低语:「相信我,交给我来带路。」
相信他……这真是最讽刺的笑话。唇边浮起冷然的笑意,泽默不作声。索性闭上了眼睛,他任由菲利强而有力的臂弯搂住自己,将他带向不可知的地方。
没有多久,菲利的身体,停下了。
身边有侍卫默然行礼的声音,似乎用手势制止他们的发声,菲利带着他,落在一处实地。
「泽,准备好,我们要出去了。」他说完这一句,身体忽然拔高,搂住泽,冲向某个地方。
仿佛有巨大的阻力在身边猛然袭来,身体被重重撞击的感觉强烈无比,无形的气体之墙纵然看不见,也能深切感觉到刚刚穿过了某种坚硬悍然的防御。
心中一动,泽就在这一刻猛然扯开了眼上厚厚的蒙布。
强烈的预感促使他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个黑色的圆形出口。
那个结界的出口!他们刚刚从那里冲了出来!下面,重重的血棺群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擅作主张把你带到人界,请原谅……」菲利的声音,冲击着泽因为震惊而嗡嗡作响的耳膜。
那种戏谑而调笑的成分不见了,他的口气认真而郑重。
……来到人界。
因为怕他回忆起起这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堪和伤害,所以,他蒙上了他的眼睛?
「做什么?……你带我来要做什么?!」泽猛然回头。
「带你出来透透气。」拉起他僵硬的身子,身形高大的吸血鬼之王微笑着,轻描淡写。纵身踏在脚下广阔的的平原上,夜风吹动两人的发梢和衣襟。
四周平原开阔,郊野上花草芳香。
默然挺直脊梁,泽的眼睛,默默望向远方的重重树影山峦。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开阔疏朗,在明亮的月光下,光影迷离。
是啊,这么明亮的月光。他忽然觉出了些什么,惊讶地举头向天空看去。
「那是什么?」他终于小声问,喃喃地。
看看天空中高远皎洁的月亮和星光,菲利深深看着他:「那是月亮和星星。」
「可是,地下城的月亮没有这么亮!」泽急速地反驳,像个孩子似的脸色涨红,「……那是同一个吗?」
「是的,我们那里的月光,因为被结界挡住了一些,所以,看上去蒙胧些。而星光因为太微弱,所以,看不见。」
迎着人间清凉的和风,泽不出声了。
「好看吗?」菲利挽住他。
「……」泽不说话。空中的月亮美丽得像是梦境,几乎看得清上面每一块微微发暗的凸凹。
时间一点点过去,东方的天空,透出非常细微,一抹淡淡青白。
「快到黎明了,太阳就将从那边出来。」菲利低声道。
身体细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泽的神情,变得冰冷。
该回去了,不是吗?他冷笑。
默默地,菲利在他身后轻轻抱住他,宽阔的胸膛将他完全包容。
「泽,我们……一起看日出吧。」
……他怀中的人,脊梁瞬间僵硬。缓缓地回头,泽望着他的双眼,似乎要确定自己不是产生了幻听。
没有,他应该没有听错什么。菲利深沉的幽蓝眼眸中有炙热的光亮,闪烁着,如同天空中最后的星辰。
愕然看着他眼中危险而执著的神色,泽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疯了!留下来,冒着必死的危险,就为了满足他曾经热切盼望过的、如今却已经成为奢望的那个希望?!
翻身向着结界的出口而去,他急速奔跑。
距离那个黑洞般的出口不到几步时,身后呼啸的风声疾扑追上,菲利猛然把他扑到在地上。
「你怕了吗?」他死死压住他,眼里是跳动的挑衅,「怕你那曾经拼命向往的东西?!」
颤抖着双唇,泽忽然对着他拳打脚踢,有如疯狂的小兽:「滚开,你自己滚回去,留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菲利看着他,唇边有丝奇异的微笑,「你不是恨我吗?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和我一起灭亡?」
看着他,泽的表情慢慢冷静下来。
「……就算死,我也不想和你沾上什么关系——这样说,你明白了吗?」他梗着线条优美的脖颈,冷笑。
「泽,我就是讨厌你这副急于和我撇清的模样。」温和地抚摸着他额前散落的黑发,菲利微微笑了,「你永远别想。」
用力一点点地,他压在泽的身上,尽他所能,护住了他的身体。
「你不会有事的。」菲利喃喃道,做着他一生中最庄重的承诺。
「大西洋底最深的海沟里出产的珍珠粉,欧洲皇家花园里培育提炼的芦荟汁,最普通却上好的西红柿酱,还有——地下城的血族魔法师精心提炼的植物混合汁液。」
「什么?……」茫然地低喃,泽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莫名其妙的话。
「涂遍你全身的药油的成分。」菲利的话语,说不出得轻柔,却字字让他惊心,「都是有防晒功能的好东西……」
四周忽然陷入黑暗,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如同梦魇,再次浮现。
不,他不要看阳光了!不要不要……
心里狂呼着,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发不出一个字。
没有再旁徨的时间,东方的地平线,忽然现出一片淡淡的美丽金黄。第一缕阳光终于像每一天清晨一样如约而来时,吸血鬼之王用尽全身的能力,在他和泽的身上,结起防御的能量之墙,抵御着对血族来说致命的阳光。
清晨的,微弱的阳光。
如此柔和而无害,却已经让黑夜里最强大的血族之王,感到了浑身如落沸油般的剧痛。
靠着最后的意识,他看着身下一脸震惊的泽……他没有看向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呢,那黑曜石般专注的眼光,全部落在自己的脸上。
这最后的一眼,让他心里忽然放松下来。身上那无法言说、锥心刺骨的巨大痛苦,似乎也被忽然升起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
「泽,我爱你……」他动了动嘴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那一刻,泽忽然有种错觉——这个一向阴冷地微笑着的男人,脸上的微笑是那样完全没有阴霾,灿烂地有如东方越来越明亮的阳光。
◇◆◇
……「砰」的一声巨响,人界和地下城相连的结界出口中,掉下两个紧紧拥抱的身影。
太阳已经初升,斜斜的金黄光线从结界的入口照了进来,映着血棺群一片明亮。
在昏迷中,菲利身边的结界依然存在,紧紧保护着他和泽。泽战栗地抱住了身边的人,向着四周慌乱地望去。
菲利的守护棺在哪里?他焦急地四下找寻。
那里!最大最威严的那一口!
忍着身上的灼烧感,他用尽全力将昏迷的菲利拖到那口纯黑的棺材前。用力掀开棺盖,把菲利推了进去,自己也随即跳了进去,紧接着,从里面合上了棺盖。
漆黑一片,阳光被完全遮挡住了,刺眼而灼热的感觉瞬间消失。只剩下安静详和,是的……这才是令血族们觉得最安全的所在。就算是他,也在这从没待过的恐怖地方,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安心。
虽然漆黑重重,但是,他的眼睛,居然可以在这一片暗色中,清晰得看见身边的事物。
「菲利?」他颤声唤,看着眼前双眼尽闭,了无生气的吸血鬼之王。
菲利的身上,焦灼一片。从小被鲜花精油和处子鲜血精心保养的皇族身体,现在已经被狼藉的烧伤布满。
「你醒醒,醒醒!」他一声声地轻喊,可菲利的气息,依旧黯淡。
轻轻触摸过去,菲利的身体,散发着古怪的高温;鼻子里,原先熟悉的男子气息已经被焦糊的味道替代。
——阳光的威力,绝非一个血族能够自不量力地抵抗。
他要死了……他要被刚才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杀死了!
就在他心里正疯狂地响起这样的声音时,棺材里,似乎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黑沉沉的气流,在他们身边忽然流动起来。黑沉沉的漩涡慢慢形成,中心正对着菲利的心窝。源源不断的能量在棺材中聚齐并且壮大,灌输进菲利那受伤严重的身体。
惊讶地张大嘴巴,泽的心狂跳起来——血族的守护棺终于发挥能量了!
锐利的目光,在暗黑的空间里,清晰看见菲利身上的伤口,慢慢起了变化。灼伤的皮肤,一点点地,似乎颜色变浅了,血棺里,焦糊的气味也在漩涡里渐渐消散。
屏住呼吸,泽一眨不眨地看着昏迷中的菲利。
一片静寂。他甚至能听得见那些一个个小小的伤口连接起来,再缓缓愈合的声音。
就像是春天时,仔细伏在草地上可以听见小草从地下钻出来抽芽生长一样;这个时候,泽觉得听见了菲利生命复苏的声响。
心里有什么怦然落下,欣喜的放松后,泽的脑海中,一片短暂的震惊和混乱。
他会活过来吧……应该会的。
可是,他凭着什么,敢肯定自己会在最后的时刻把他救回结界之下呢?又是凭什么,会以为他一定会把他带回血棺来?
他难道,不怕自己趁机杀了他?
「泽……我爱你。」耳边那句最后的表白像是魔咒,一遍遍地,响在他耳边。
就是因为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笃定自己,会这样原谅他吗?是这样吗?!
浑身颤抖起来,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有很多情景轮流闪过,一幕接着一幕。
和他有着最荒淫的肉体关系长达五年,却没有真正侵占他的身体的男人;将他桎梏在刑架上,坚决而疯狂地咬穿他喉咙的男人;温柔地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他嘴边,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他的男人;用调笑的手段骗他涂上全身的药油,把他带到人界来的男人;用必死的决心来满足他亲手剥夺的梦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微笑着说爱他的男人。
寂静无声的血棺里,是什么悄然湿润了他的眼角,连带着脸颊上,有丝狼狈的湿意……
「泽……你还好吗?」耳边,有声音在轻轻响。
震了一下,泽在狭窄的棺材中转头,呆呆看着菲利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眸。那幽蓝深邃的眼眸是如此熟悉,虽然黯淡无神,却仍然让他在这一刻猛然加快了心跳。
「我没事。」半晌,他吐出一句。
「啊……没事啊。」轻轻笑起来,菲利虚弱的声音小得像是婴儿。困难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棺材,他的手掌按在了一边自己的名字上,轻轻抚摸那个鲜血镌刻的名字,他脸上有种安心的表情。
「很久没有来这里待着了,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偷偷跑来这里玩,和菲克斯一起。」他的声音如羽毛般柔软,回忆着遥远的童年,「可是母后发现了,把我们狠狠责骂了一顿。她说……我们血族的守护棺里的能量是有限的,要用在最需要的时候,不能动不动就开启它。那时候,我还很不服气——我菲利的一生,怎么会遇见那样的事?有什么人什么事情能将我伤害到这么狼狈?狼狈到要用动用守护血棺来修养生息?」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很轻,可是,却已回复了一点隐约的傲然之气。
「可是,现在我知道啦——就算是我,也的确有需要它的一天。」他叹气,屏息忍受着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时带来的古怪感觉,很疼,很痒,还有点奇怪的燃烧感。
并肩和泽躺在一起,他的脸上有种不常见的宁静。「三天吧。」
「什么?」泽不解。
「我说,我们大约要这样躺在一起三天,才能离开。」他微笑,神色由初始的萎顿变得有点快乐的样子,「泽,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子和我躺在一起。」
「不是的,我们曾经这样躺在一起很多次。」泽漠然开口,语声忽然变得尖刻,「菲利陛下,这五年来,你每一天都传我进你的寝宫,在我服侍完你以后,你最喜欢抱着我入睡——这你不会忘记了吧?」
窒了窒,菲利转头,紧紧盯着他。
「那不同的,泽……我似乎觉得,现在的你,是心甘情愿躺在这里陪我的。」他原先语气中微微的快乐里,掺杂了似有若无的悲伤,「告诉我,这是我的错觉吗?」
静静迎着他的眼光,泽的目光变得冷漠。又或许,它从没热情温暖过。
「是的。的确,是你的错觉。」他淡淡道。
◇◆◇
菲利陛下无缘无故失踪了三天,终于又神秘地归来了。
关于他是如何和泽一起失踪,以及失踪的这几天去了哪里,皇宫的总管以及其它人等,都很识趣地选择了装聋作哑。
和往常一样,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泽,由于无处可去,依然以一种暧昧不清的身份居住在了皇宫——这本也是正常的,按照惯例,被血族改造成了同类后,这样新生的血族大多成了主人的随从或者专属的奴隶。
不跟随着主人,又能去哪里呢?
只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泽的存在,并不是被人当作奴隶或者随从。
菲利陛下,似乎越来越乐于向所有人暗示或者明示:他对泽的感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待低等的专属奴隶那么简单。
比如,泽现在已经拥有了和所有的贵族一样的自由,可以随意地,出入皇宫里所有的重要所在。
「从今天起,所有人必须给予他足够的尊敬——就像敬畏我一样。他要去哪里,要吩咐些什么,都必须照办。」这是菲利陛下的原话。
所以当泽出现在皇族的议事大殿外时,看守的侍卫立刻深深地弯腰,鞠了一躬。
「泽王子,您好。」侍卫没有改过口来,依然叫着他原先的称谓。
「菲利在里面?」泽安静地问。
「是的,还有一些最重要的贵族们。」侍卫暗暗咋舌,这个人,会不会是皇宫里唯一敢直呼菲利陛下的名字而不加敬称的?
又在商议魔族来使的事情吗?泽的脑海里,想起某个夜晚,在后花园里偷听到的那些。
这些天听说有魔族的使者再次前来,不知道,他们会谈些什么?
脑海中,菲利这几天有时心不在焉,有时又陷入沉思的模样,浮现出来。心里不知怎么,有种隐约的不安。
他轻轻走到议事厅的门前,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停在那里,回头看着侍卫。
「我能进去吗?」
「当然!陛下吩咐过,整个皇宫没有您不能涉足的地方。」侍卫连忙恭敬地回答。
「那么,我想就站在这里,也应该可以吧?」泽淡淡继续问。
「啊?这样啊?」侍卫挠了挠头,似乎有什么不妥,可是……既然都可以让他进去,站在这里也应该可以啊。
傻傻地点点头,那个侍卫看着泽礼貌地一笑,转过头,静静倾听着里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