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期末考后阿静说她有段捡到的假期,想来找我,行前打电话给我。“我去找你,然后我们去五分埔买裙子好不好!”
“买裙子?”印象中阿静以前是不爱穿裙子的。“你转性啊?这么爱裙子。”
“唉唷……你知道,上大学以后大家都比较会打点自己啊!而且亦翔也喜欢看!”
整通电话里阿静亦翔长亦翔短的。她还和亦翔学长在一起,而且显然还在热恋。怎么可以热恋这么久啊,那大学一毕业马上就可以结婚了嘛,然后再猜拳决定谁在家带小孩谁去念研究所。当兵那两年就不一定作数了,听政府想改成募兵制什么的,我也搞不懂,不过宇庭学长已经为当兵或不当兵做好两种版本的生涯规划了。
“你和学长的热恋期超长耶。”我忍不住问阿静,想请她指教一下当初我和秀才怎么有办法一下子烧尽所有对彼此的在乎,她还能细水长流氖肿呦氯ィ并且保持像一段恋情才刚开始的那种兴奋快乐。
“一定要的啊!我们距离已经变远了耶,如果不热情一点一定会马上熄掉的!”我几乎可以想像阿静说这话时嘟起嘴的样子。“你知道吗,东部离西部好远喔,不管坐什么车、从哪坐,都要绕好远……可是我们这边风景好漂亮!亦翔常来我这边跟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喔!你有机会也一定要来!”“好好好……”我把话筒移离耳边五公分。阿静一兴奋起来声音真是吓人。
“你呢?你上大学有没有马上被帅哥包围,天天想送你回家呀?”
“没啊,我常被宇庭学长送,断绝了我被帅哥包围的生路啊。”我故意一副哀怨样。
“凌宇庭?那秀才呢?他不是也在你们学校?”阿静的声音一下子小声下来,“他们……都不会为你争风吃醋喔?”
“争什么风……”
“亦翔说宇庭学长还是很爱你呀,所以整个大一都没有交女朋友,就是等你考上耶。听说他还跟亦翔打赌,你一考上他马上要再追你一次。他都没有表示什么吗?”
我倒是没听任何人跟我说过我考上大学会有人要来追我的传闻。开学以来也不是没碰到亦翔学长过,偶尔以前高中旧识还会一起出去吃吃饭,可是席间也没人会提这些。“宇庭学长偶尔会亏我啊,可是没什么大动作。”
“啊……不行啦!雨婷你一定要赶快谈恋爱!大学生不谈恋爱人生是黑白的?”阿静的声量又大起来,我连忙把话筒移远。
“你会不会说得太严重啊?我光是报告前阵子都忙不完了,还想这些。”
“可是,有个人陪你真的很快乐耶……你有什么收获,有什么悲伤难过,都有一个人可以陪你分享呀!”
“我还有你跟晓绫啼,你们也可以跟我分享啊。”
“那不一样啦、不一样啦?”阿静一急声量又更大了,我又把话筒移远十公分。
“张静小姐,你的声音再大下去,我大概要把电话放在窗口跟你对吼了。”
“好嘛……那我到台北我们再聊喔!”阿静很舍不得地跟我来来回回说了快十次再见才把电话挂掉。
不出半分钟,电话又响起来。我没仔细看来电显示,以为是阿静,接起来就忍不住笑,“阿静你怎么这么想我啊?”
对方沉默了好一阵子,“……我是冯致薇。”
※※※
致薇学姊约我在光线明亮、气氛极好的咖啡店。当然,各付各的,她没心情好到请我吃饭,只是客气地约我出来谈一谈。
“很久不见,你都没什么变。”致薇学姊的声音听不太出情绪。
我不知道要什么。秀才之前还说我变得挺多,活泼了也漂亮了,怎么学姊还说我没变?我是哪里没变?真搞不懂他们到底都从哪个面向观察我。
我们很快地点好菜。等出菜的时间里,致薇学姊只是懒懒地拨著她的大波浪卷发,也没要说什么。可是电话里明明是要出来谈一谈的,好像有什么正经事。
能有什么事?我猜大概又是宇庭学长吧。我上辈子欠他们的。从高中被叫去厕所谈、到现在被约来比较文明的咖啡店谈,我想结局都不会差太多。
菜出得太慢了,我按捺不住先出了声,“学姊,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心里有数。”
“我猜是跟宇庭学长有关系……可是你要我注意什么?”
“你也知道和他有关系,那不会离他远一点啊?”致薇学姊刚才还懒得像冬天在屋顶晒太阳的猫般的眼神一下像被激怒了一样,“你这个三八,从高中就缠著他和秀才不放,要嘛就秀才、要嘛就宇庭!你现在是怎样,选一个、另一个当备胎?”
被曾经很疼自己的学姊骂三八,我心里著实有些难受。
“我没有缠著他们”
“那难道是他们缠著你吗?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啊?”致薇学姊激动到全身颤抖,“你这样的人随便路上抓抓都是一大把,不是你缠著他们,他们怎么会到现在还跟你名字连在一起?我告诉你,我和宇庭在一起了,你离他远一点?”
“我也没有和他走很近啊。”我保持平静抗辩。
“没有?你说得出来?全商院都在说,你一天到晚就要他送你回家、和你一起吃饭……你要不要脸啊你?”
“我真的没有……”
“林雨婷!”致薇学姊说话的同时,桌上的开水也同时往我脸上身上泼。泼完了以后,学姊大概也是骂够了吧,抓了袋子就走出去。
我整个人傻在座位上,连站起来挽留学姊、请她听我解释的力气都抽空。我想起我高二那年,致薇学姊来看我和宇庭学长练舞,还可以笑嘻嘻地说我和宇庭学长很搭;当宇庭学长放话要追我,学姊对我的态度丕变。难道每个人面对和自己感情攸关的局势,就算是原本拥有著再成熟稳重的个性,也无法在这时刻里理性?
服务生走来我身边,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了,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整理,服务生又怯怯地叫住我,问我需不需要上另一个人的菜。
“嗯,就上菜吧,不用麻烦了,我会付帐的。”我递给他一枚笑脸,静静地走到洗手间。
※※※
后来被我打电话约出来吃掉致薇学姊点的菜的人是宇庭学长。他问我怎么心情这么好想到请他吃饭,我笑笑没说话。结帐的时候服务生好心地问我没事吧,宇庭学长才发现不对劲。
“到底怎么了?”送我回家的路上,宇庭学长问。
“也没什么。”
我把事情原委说给他听,他顿了一下才说话。
“我和致薇……没有在一起。”
“嗯,但是那不重要。”我笑著昂起头,“学长,以后我们在商院碰面了还是保持距离好了。”
“我觉得没必要……”
“我觉得有必要。”我斩钉截铁。“她有把握说出你和她在一起,你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吗?她以前也是我学姊,虽然我了解她不比你了解得多,但是我知道她和以前那些会把我叫去厕所讲话的人不一样,她说她和你在一起,就真的是在一起。”
“那只是她单方面觉得--”
“让她单方面觉得,是不是表示你们相处的模式有点问题?”
“雨婷你听我说……”一再被我打断他的抗辩,宇庭学长有点急了。
“学长,我不想用对秀才讲话的口气对你说话,可是,”我想了一下适当的说法,“既然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那……”宇庭学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我们是呢?”
“等到‘我们是’的那一天来到,再说吧。”走到捷运站入口,我向宇庭学长挥了挥手,“我好累了,去坐车,再见。”
经济周期,到了谷底,景气就会回升。那么,我的衰运与一蹶不振的爱情,应该也是时机止跌回升了吧?
期中考考卷前后改出来,会计老师说我们班的成绩落差太大,为了让考差的同学有加分的机会,特别举办一次小考。时间刚好在阿静要来的隔一天。由于期中考成绩我觉得还过得去,书也没念,就跟阿静手挽著手逛街去了。阿静听我讲了致薇学姊的事情以后,一点惊讶也没有。
“你听亦翔学长讲过了?”
“嗯。听说宇庭学长为了这件事蛮丧气的。”她拿起一件裙子在我身上比划,“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可是他又不可以不解释。”
“干嘛这么麻烦,我已经好几天没在商院遇到他了。”
“照你的个性,应该是遇到了也躲起来,装做没遇到吧?”阿静笑吟吟地看著我,“你这一点我想是不会变了……从以前跟秀才分手你就是这样,学校就那么一丁点大,要遇到多容易,你就是硬要躲著不见面,可是这么做又如何?问题依旧在,几度眼眶红啊。”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我看著眼前的衣服,蓝绿黄红黑白花,衬衫T,shirt圆领V领,心事也像一堆一堆的衣服一样,折得好好的,可是真要摊开来,又嫌乱。“我是真的很想跟他们划清界线了。可是那又如何?我们又不是交情差到连朋友都不能当。你说的,学校就那么一丁点大,我遇到,总要打个招呼吧,说成我缠著他们……”说著,我委屈得几乎要哭起来。
“可怜的婷婷,人红是非多。”阿静抱著我肩膀,拍拍我的头,“乖喔,等一下请你吃对面夜市。唉,你这是招谁惹谁了?”
“算我运气不好吧。”我深深吸一口气,硬是把眼泪吞回去。
“这叫运气不好?那多少人会希望自己生下来就带衰啊?”阿静原本像以前一样地夸张大笑,突然我背后不知道出现什么鬼,她笑得好收敛。
我转过头去,看到宇庭学长、亦翔学长、秀才三个人,正大摇大摆地逛过来。
“你刚在哭喔?”秀才一看到我,口气就是一贯的温柔。
奇怪,我已经很用力把眼泪吸回去了耶,难道都没有用吗?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没有眼泪滑出来。
“不会是要怪我吧?”亦翔学长不知道插什么花,突然说这句。
我愣愣地看著亦翔学长,“我怪你什么?”
亦翔学长摸摸头,充满罪恶感与歉意的眼神瞥过所有人,“阿静上来都到我那边去,没去找你啊。”
“三八啦!”大家笑著嗔他。
“到底是怎么了?”宇庭学长转而问阿静。
“还不就前阵子那件事。”阿静推了宇庭学长一把,“你跟秀才谁要救婷婷脱离苦海啊?这样妾身不明的,两方人马都要找她麻烦,连上个厕所都不得安宁。”
“什么两方人马?”显然没听到传言的秀才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
阿静急得猛跺脚,“反正就是赶快把我们家婷婷追到手啦。”
“那也要看雨婷怎样啊。”亦翔学长和阿静一搭一唱。
秀才、宇庭学长、我只能互看,然后傻笑。
“婷婷你呢?”阿静问我。
我认真地想了一下,“等到秀才戒烟、宇庭和其它女生断得干干净净,我会认真考虑的。”
※※※
话果然不能乱说。
秀才身上每天都透出干净清香的肥皂味,一点烟味都不沾。不是硬喷香水盖过去的,是真的开始戒了。
至于字庭学长那边,致薇学姊连续哭哭嘛嘛地出现在商院几天以后,也不见了。
“我只能说你那时带出我那句话的问题真是有影响力。”我在电话一口气对阿静说,然后我们都安静了好一阵子。隔了好一阵子,阿静打破沉默。“只是戒烟会胖,你要多提醒秀才节食。”
其实也没什么。和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走,一点也不影响我的社团与课业。顶多就是出现在有人的场合时多被人指指点点几下而已。反正我不在乎。从高中选上学生会长开始,我就已经习惯这个样子了。每个人都生来一张嘴巴一双手,爱怎么说爱怎么写,甚至耳朵听到什么东西想用大脑转化成什么不三不四的样子,都是他们的自由。
我习惯了,也不在乎了。不是我失去羞耻心,是我知道怎么应付都应付不完,不如不应不理。装作听不见就好,或者是听见了也别有反应。我念我的书,在社团瑞安份地做我该做的事。要点名就去点名、该练舞就练舞。
唯一会让我稍微受不了的是直属学长的态度。他每隔一阵子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他学妹我交了男朋友,进而就把照顾我的责任自动托付给不知身在何方的男朋友身上。等到我跟他借笔记或请求支持的时候,他总会先撂句一去找你男朋友吧!直到发现我一直都单身,才摸摸头句说对不起然后把笔记交给我。
秀才说他愿意,“不管是因我而起,因宇庭而起,或是因任何事而起,只要你有委屈,我都愿意承担。”
真感人,可不是?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不是我要的。
“那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宇庭学长问我。略带嘶吼的口气。他们已经很努力忍耐我这样磨他们的个性了。对其它的女生,他们没那么多好脾气。
我摇摇头,耸耸肩。我没办法精准描述,真要说的话,我要说的是,“心意相通的默契”。
那是一种感觉。很水象或风象星座的。等我遇到了,我会开口,请留步。
晓绫觉得我们已经迈入一种歹戏拖棚的阶段。她现在正和她的学伴建立一种接近情人并且无限逼近的关系。“你这样磨他们是不行的,你们有多少青春可以这样等著耗著?”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办?”
“你找你需要的东西,他们去过他们该过的生活。”晓绫提醒我,“别忘了,在你出现之前,他们两个人过得可惬意,想甩掉哪个女生要追到哪个女生,都那么轻松容易。”
“该让他们继续和其它人在生活里建构言情小说的行为模式?”
“未尝不可。”
我不知道。每当我清楚地告诉他们,不要再接近我了,但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有时明明可以找别人,我总是第一个想到他们。然后我们寒暄、聊过彼此近况,工作结束以后,会怀著接近庆功的心情去吃顿饭。吃饭的时候会顺便约约那阵子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什么的,然后又熟络起来,一直到我想起来我们不要走这么近比较好。
兜兜转转,也耗到我升上大二了。我的直属学妹提醒我,“学姊你要不要选一个定下来啊?”我才发现到,我们经过很长的时间,都没想过要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