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周四,阿嬷的课。教室里弥漫着嗡嗡嗡的嘈杂声。

坐在最后面就看到不少人嘴巴动来动去,以及漫天飞舞的纸条。

除了阿嬷可以任我们为所欲为之外,今天只有四堂课也是原因之一。由于下午是小周末,只见大家互相邀约参加各自安排的活动,搞得没有人静得下心来听课。

听说阿嬷只有五十四岁时我吓了一跳。她长得好矮,而且微驼,布满皱纹的面容是沧桑的;发丝全白,总在后颈项绾成髻;讲课的声音低哑而不清,但她不常讲课,她只是日复一日拿着一本老旧的笔记在黑板上写着字,考试就从笔记里出题。不过我们都知道,读考古题就能拿七十分左右。

我一直以为她七十岁了,甚至下止,因为她看起来比我近八十岁的奶奶还老。

有一次在学生信箱看到一封从大陆湖北寄来的信,信上的名字有些熟悉,我一向不太记老师的名字的,但我拿起那封信,在下课时交给阿嬷,问她那是不是她的。阿嬷看着来信的地址,竟然笑了,脸上的沧桑闪动着灿烂的欢喜。她一直向我道谢,告诉我湖北是她的老乡,她一直和那边联络不上,没想到意外的收到那封信……

三年级时阿嬷教我们的国贸政策与理论,今年教我们国贸实务,学分所占比例很重。我国贸读得很好,并不是内容学得好,而是我得到的成绩很好,将近满分!当然不是因为我帮她拿回信,她将感激表现在分数上,而是我念书的方法恰好对了她出题的方式。除了考古题外,我还是会读她抄在黑板上的笔记,而且还能一字不差的写在试券上。

我讨厌死读书,但死读书用在考试上最有效了。当然,考完试后,就什么都忘记了!

上阿嬷的课大家都非常的轻松。除了坐在前面的几个乖宝宝认真的抄着笔记外,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尽可以做自己的事。

通常我都会带几本漫画度过这两堂课。不过今天我在桌上摆了本笔记本,动着脑筋写情节大纲。我本来就打算自己写话剧比赛的剧本,再请班上的英文高手翻译;而向章翰郎借原剧剧本,则是怕遗漏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细节。

原剧的名字是“恩怨情天”,剧中要角有五人,包括父亲、继母、两名子女以及长女的男友。经过我改编后,一开始以音乐为底,妻子激怒丈夫,使丈夫心脏病发,且不让丈夫顺利吃药;此时次子入场,目睹父亲病发死亡,但不知父为继母所害。

然后音乐终止,进行剧中人的关系说明。

原来长女的男友不仅与她交往,还与其继母在一起,为的是图谋她的家产;而其继母嫁予其父,也是为了财富。因巧合而真相大白后,长女因男友的背叛而撞车死亡,而承受父、姊同时去世的次子,因精神耗弱而动手杀死背叛他们的继母。

剧情颇通俗,但细心经营的话,也可以演得很耸动;尤其其中有不少冲突场面,很能激起观众情绪。

角色人选我心中大致有个底。我不将这次的演出当作比赛,我把它当作我在舞台上的最后公演。而英文话剧——我知道想得奖就得注重“英文”,但我重视的却是“剧本”,我要让大家知道什么叫演戏,什么叫震人心弦!

去年章翰郎他们公演时,他演出次子的角色,演得实在是……令人不予置评。我打算将角色改为女孩,也就是自己演出最后杀死继母的次女;一想起这个角色我浑身就有种兴奋感,这个角色很对我的味!

当我写得正投入时,姜美祯写了张纸条要我看。她写道——好高兴哦!等一下就可以看到殷然玺了哪!

我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小声的问她:“殷然玺是谁?”

她睁大眼看我,好像在看外星人一般,“跟你讲了那么多次你还不知道?他就是新来的电脑老师啦!”

我将纸揉皱,“无聊!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第三、四堂是电脑课,新来的老师今天终于要亮相。

这两、三天总听到班上在谈这老师有多棒,我却一点期待都没有。

因为我和电脑有仇!

该怎么说呢?仔细一想,我还真是个电脑白痴吧!只要遇上电脑,不只准没好事,还会弄得我的心情乌烟瘴气的。所以管这名老师长得怎么样,只要这学年的电脑成绩顺利过关,我就阿弥陀佛了。

不过前天我倒得知了个好消息,原来四年级的电脑课是“必选修”!

必选修,这种字眼只有中华民国的教育部想得出来而已。

所谓必选修的意思,就是这堂课大家一定得到堂上课,但若被当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在毕业时所有选修的学分到达学校规定的标准就可以。所以今年的电脑学分我已抱着可拿、可不拿的态度,大不了明年多上两堂课补回学分数。

姜美祯又递了张纸条给我——既然你觉得老师长得帅是一件无聊的事,那我告诉你哦!三乙有一个很帅的学弟喔!真的,长得不高,可是很斯文哦!

我实在很受不了她!这三年多来,她每天都有办法告诉我,在某某地方有某某人很帅!

“很帅的话,就去追啊!”我用唇形告诉她。

她捧着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啦!”

下课钟响起,我们跟着起立、敬礼。阿嬷走出教室后,大家同时不再压低声量讲话,教室顿时乱烘烘的。

“骚包!那你干嘛跟我说学弟很帅?”三乙我只认识直属的学妹,没听说有谁很不错。

“真的!他带着复古的眼镜,真的很斯文吔!”姜美祯两手在空中飞舞;当她开始沉迷于天花乱坠的幻想时,就会有这个习惯动作。而这也是她花蝴蝶称号的由来。

不知何时龚信文已站在我的桌边,我抬头问他:“你相信吗?”

龚信文先是纳闷我问他什么,见着我的暗示之后,他摇了摇头,问姜美祯说:“你又在发春了吗?”

“去死啦你!”姜美祯拿我的橡皮擦丢他。

“拜托!你拿你自己的东西丢好不好!”为了她这个耍嗲的动作,我不知已掉了多少块橡皮擦。

龚信文笑着捡起地上的橡皮擦还我,“我要去死了,要不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呢?”

“我要草莓土司、奶茶。”姜美祯拿了三十块给龚信文。

“你呢?”龚信文问我,他知道我还没吃早餐。

我从书包里拿出五十元,站起身,“我也要一起去。”

“你要和他一起去死?”姜美祯手抚着下唇,可爱的说道。

我和龚信文同时出声:“去死啦你!”

走出教室后,姜美祯拿着便服追出来,“漫努,你没带衣服来换?”

“中午就要回去,懒得带衣服来。”

随后她走进洗手间,我和龚信文一起下楼。

学校星期二、四、六要升旗,只有周六可以穿便服。不过大部分的学生却除了升旗时间外,都穿着便服。平常升旗过后,我会换上牛仔裤,但这学年周四只有四堂课,我懒得再带便服来换穿。

学校曾为制服的问题问过我们的意见。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愿意穿制服,难道我们不觉得制服上绣着的“国立”专校是一种光荣吗?谁觉得呀!如果是所国立大学我们倒还考虑考虑咧!

想想,穿着白衬衫和军训裙,平常走路、骑车就很不方便了,遑论“特殊日子”里得用何种方法拿着卫生用品走进洗手间了!

上面那些管我们这些学生的人实在很不懂得为学生着想!

和龚信文在餐厅里吃过早餐,上课钟响过了五、六分钟,我和他才姗姗回到教室。教室里传来老师自我介绍的声音,我和龚信文低着头从后面溜回自己的座位上。

抬起头,见到讲台上的人时,我的头轰隆一响,跟被炸开没两样。

这个世界跟我犯冲!难得撒一次谎、使一次坏,就急着来将我拆穿!站在讲台上的人正是住在我对门、被王子撒了泡尿在身上的那名男子!

他现在正让班上同学自由发表意见,看这学期我们希望他教授什么。

我低下头,根本听不见其他人在说些什么,我只希望他别发现我。

他叫殷什么来着?我在纸上写——喂!你说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我还是拉了姜美祯好几下衣袖,她才肯低下头看纸条。

她草草地在纸上回道——殷然玺。怎么样,对他有兴趣了吧?啊!爱死他了!

把纸条传回给我后,她坐得直直的听课。我从来没有看她这么认真过。

殷然玺……真的没想到,新来的电脑老师就住我对门……住在对门也就算了,我还和他那么没有礼貌的对话过……

如果真有上帝,我祈祷他已经忘了我的长相!我把头低得下能再低了,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旁边姜美祯顶顶我的手肘,我没理她。

“漫努……”她小声的唤我,更用力的撞我的手肘一下。

“干嘛啦?”我侧过头,不耐烦的问她。

她指指台上,“老师在点名啦!”

“啊?”我莫名所以,转头望着台上。

殷然玺手里拿着点名簿,看着我这方。当我抬起头看他时,他朝我咧嘴一笑,“沈漫努?”

从他那略带嘲谑的笑容,我就知道他认出我来了。我想我现在一定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举起手,“我就是……”

他没有表示什么,继续点着名。

我手倚着额头,拿着铅笔在纸上乱画。班上同学的注意力全放在殷然玺身上,对他的兴趣有增无减。

老实说不能怪我,他长得实在一点也不像个老师!

然后,殷然玺决定前三个礼拜略述电脑概论,之后介绍我们出社会后用得着的套装软体。

我不喜欢上课,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如坐针毡过。

如果可能,下一堂课我一定要翘掉!

结果这一堂课剩下的时间里,我都在想如何避掉殷然玺的课。

下课钟声终于响起,殷然玺说不敬礼下课。我手拿着书包的背带,只要他一走出教室,我就开溜。

要死了?他站在台上不走!我望着他,他竟然也望着我!

我赶紧移开目光,这才发现有不少同学发现我和他遥遥相连的目光。我索性趴在桌上假寐。心想他若不离开教室,下一堂课一样难熬!

“喂!漫努!”姜美祯在我不愉悦的当头猛推我的手。“起来!漫努!”

“干嘛啦!”我抬起头,才要口出恶言,就被眼前的身影吓了好一大跳,我整个身子往后仰;若不是靠上椅背的话,我一定会栽个大跟头。

殷然玺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前,且坐在我的正对面。“你叫沈漫努?”

我一脸无奈的苦笑,“是。”看看旁观的同学,大家都好奇他怎会来找我说话。

不过说什么都好,别说出他住在我对门就好!

“我觉得你好像……”他佯装思考,“就住在我对面是不是?”

这个可恶的家伙,让我无从否认!我摇摇头装傻。

姜美祯却在这时瞎搅和,“老师,她住在光莒新城第六栋十四楼,你住哪里?”

我狠狠瞪她一眼,我从不知道她这么清楚我住的地方。

“那就对了,我和她住在同一栋楼里!”他故意说得有点暧昧,还笑得贼贼的。

同学们则开始口耳相传。我相信不用多久,国贸科将有近半数的人知道我这号人物——住在殷然玺对门的沈漫努。

我真想用力捏姜美祯一把。

殷然玺挂着笑容看着我,似乎在打量我;我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没有人用过他这种肆无忌惮的眼神看过我。

我开始后悔没带便服来换上。因为身上白制服从一年级穿到现在,大小倒刚刚好,反正某个地方从国中毕业后就没再长进过;但经多年刷洗,布料已呈现半透明状态。虽然里头加穿了件无袖衬衣,但他看我的方式实在令我不自在。

他将目光下移,我知道他看着桌下的我的腿。

可恶!这个色鬼!我将两腿缩到椅子下。

“想起来了,我听我姑婆提过你。”他看出我的不自在,笑容依旧嘲谑,似乎很满意他对我造成的困窘。

“你确定是我?我们宿舍里住了不少人。”我想殷奶奶可能告诉他对面某个女孩怎么样,他不可能确定那女孩就是我,虽然我们宿舍里就我和殷奶奶聊过。

他好像能说出殷奶奶对我的评语,但此时有人唤:“沈漫努,外找。”

我望向窗外,是章翰郎。

我觉得他是救星!我向殷然玺点头示意,站起身走向章翰郎。我听见耳后的殷然玺向姜美祯问道:“沈漫努晚上有在打工吗?”

我加快脚步,不敢听姜美祯的回答,也不敢想像殷然玺听到答案后的表情!

章翰郎拿我向他借的剧本给我。而和他谈话的几分钟里我心不在焉,只想着以后该怎样避开殷然玺。

上课钟响,我回到座位上,殷然玺亦走回讲台上。

姜美祯暧昧的冲着我笑,我则怒着脸瞪她,也不看这堂课她传给我的任何一张纸条。

终于,下课钟又响,当殷然玺一说下课,我逃命似的跑向停车场。

骑车回到光莒新城,把车子停好后,我一心只想赶快回到我的小窝!

走向公寓,天杀的!殷然玺竟然也快速度的回到这里来。

“老师好。”我不甘愿的先向他打招呼。

“嗨!”我们站在电梯前,他说:“下课后不用这么拘束,别把我当老师。”

“我哪敢?”话冲出口我急忙将声调软下来,“两小时为师,终身为师!”

“真的吗?那当你的老师拥有什么特权?”殷然玺按下电梯钮后,倚在墙边。

我耸耸肩,“如果王子又在你身上撒尿,我大概会亲自帮你洗衣服。”

他左眉一挑,“真的?”

“大概吧!”反正他已经拿去送洗了,这么说也没啥损失。

“那好,待会儿上去我就把衣服拿给你。”他站正身子。

“什么?你不是拿去送洗了吗?”哪有人把留有狗尿的衣服放这么多天的!

“我的要求不多,你只要洗干净再熨平就好。”他又笑。我发觉他很爱笑。“不过领口、钮扣边及袖子都得仔细熨好哦!”

“你骗人!那天你明明说你把衣服送洗了!”我有点生气,干嘛平白无故帮他洗衣服?

电梯门开,我和他都走入电梯。

“你也骗人!你说你已经在工作了不是吗?”他学我的语气。

“我说我在工作可没对你造成任何困扰,但是你骗我衣服已经送洗了,却害我还要帮你洗衣服!”我连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洗了,还要帮他熨平他的西装、衬衫、领带、长裤!搞不好还有件背心呢!哼!门都没有!

“如果我现在又告诉你,刚才我说衣服没有送洗是骗你的呢?”殷然玺往前跨了一步,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看我。

“你这家伙!”我仰起头怒视他,根本忘了他是我的老师。

他望着我的怒容,噗哧一笑,“现在我的谎言应该不会对你造成困扰,你用不着这么生气了吧?”

“你耍我?”我嘟着嘴,然后哼一声,撇开头。

他搔搔头,“看来当你的老师没什么特权,当不当都没有差别。”

我盯着电梯门,只想它快点打开。

“对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殷然玺退回原位。

“对啊!那又怎样?”

“我的预感还挺灵的。”他侧了侧头。

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就料到我会是他的学生?不会吧!他从何猜起?

见我不说话,他又开口:“你穿制服很好看。”

“你少来!”我下意识站得直挺挺的,“笑我腿粗就说一句!”

他以夸张的表情说道:“你这样的美腿还算粗的呀?”

他嘲讽式的赞美令人无法接受。“我很清楚自己的身材,不用你来指点。”

以审美的眼光来看,我知道自己的腿和腰都粗了点,臀部大了点,胸部的肉却又少了点……唉!标准的东方人身材!

我们抵达十四楼,我率先走出电梯。“倒是你的女朋友,还真是大美人一个,而且还热情非凡。”我故意提起那天他和那名女子在电梯里拥吻的事。

“谢谢你的赞美,我会转告她。”

“不客气。”我走进屋内,用力的关上门。

倒楣的一天,真的!

半夜,外面狗叫声不断。

辗转翻身,难得的睡意被狗叫声给吠得无影无踪。

我坐起来,觉得这只吵闹的狗就在附近,但不是王子的叫声。

等了一会儿,猛吠中带些悲鸣的狗,并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我加穿了件薄衬衫,走到门外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门前的灯光微亮,对面的大门轻掩,微微看到里头的大灯亮着,殷然玺大概也还没睡。走到楼梯间,我发觉殷奶奶最疼爱的威利被绑在楼梯间。

威利一看到我,低鸣了两声,垂下眼睑,显然也知道它吵醒了我。

“这种时候吵什么吵?”我弹了它的耳朵一下,轻声训它。

威利是秋田与台湾土狗的混种,毛色灰褐,很聪明,很尽职地保护殷奶奶。威利和四处向人撒娇的王子不同,当初认识它时,我还是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才让它把我当朋友。

只是它怎么会被绑在这里?我记得殷奶奶从来不绑它,任它在公寓里自由行动;差点忘了,威利现在的主人是殷然玺,是他把威利绑在这里的。

我拍拍威利的头,它不喜欢被困在这里,才会一直吠的。

“好吧!就带威利到我那里好不好?”我弯着腰和威利说话,一边帮它解下绳子。其实我可以去按殷然玺的门铃,要他将狗管好,别扰人清梦的;但我想将威利带到王子的地盘,王子一定会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实在很喜欢欺负王子。

“走吧!”

我向威利招招手,它跟在我的脚边。但走廊传来谈话声,我立刻抓住威利的项圈,不让它跑出楼梯间。

先是一细嗲的女声说道:“哪有人这个时候叫人家自己回去的嘛!”

“我不能把威利绑在外面。”是殷然玺的声音。

“可是我对狗过敏呀!”

我想起来了,在电梯里和殷然玺拥吻的就是这个女的。

“刚才你也听到了,威利它一直叫会吵到其他人。”殷然玺冷冷的说。

“为了一只狗,你就要赶我走?”女子瞠怒,“以前你也说过你不喜欢狗,为什么要养威利?”

“姑婆要我照顾它,我没理由把它送走。”殷然玺的声音,成熟而带些威严,与前几次和我讲话的模样不同。

“现在你却在三更半夜赶我走!”

我想像得到女子皱眉、跺脚的俏模样。我拉着威利在阶梯上坐下,心想他们接下来的争执就会由狗转移到彼此的感情身上。

“你讲理一点好不好?我以前也没留你下来过夜过。”

我将头倚着威利。觉得这种情人的吵架是幸福的,好歹有个对象好吵。

“至少你会送我回去呀!”女子像要哭了似的。

“你已经买车了,还要我送?”殷然玺觉得好不耐烦,“明天怎么办?明天早上我再去你那接你去上班?还是接你来这开回你自己的车?”

“那我把车卖掉!”

反正她今晚就是想留在他身边就对了。虽然我对这女的没好感,但我想像得到她对殷然玺的深情,以及对他们这份感情的不安感。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唉!标准的台词。当女方愈来愈把爱情当做全部,而要求男方以同样情感回应时,男方就会觉得女方实在无理取闹。

“那你不要住这里嘛!你去我宿舍附近找房子好不好?”

然后当殷然玺搬出这里,住在她附近时,她可以想办法住进他的屋里,再名正言顺的要他娶她。女孩子都是这种心思的,我很了解她。

“真绮,你不觉得你愈来愈得寸进尺?”

显然殷然玺并不打算搬离这里,真是可惜。

“你这什么意思?”女子不再压低声量,“我希望你只有我一个女朋友,希望你只对我好,希望我们能常常在一起,难道不对?”

“当初在一起,说好不是一般的男女朋友的。”殷然玺依旧冷静,不甚在乎她的热切。

“你想甩了我?就像你甩了其他人一样?”女子哭嚷。

“我不喜欢有人缠我这么紧。”

“殷然玺!”

我侧耳倾听,女子骂了殷然玺的名后,就不再有任何声音。可能是她转身就走,而殷然玺亦追进电梯里了吧!

我拍拍威利,“走吧!”

一走出楼梯间,看到眼前景象时,愣了两秒;然后掉头跑上顶楼的空中花园,威利则紧紧跟着我。

这两人!架都还没吵完,就互相抱着亲热起来!好像先前的争论只是为了培养此时激烈拥吻的情绪似的。

殷然玺有看到我吧!这个老师,一点也没有老师的样子;或是每个老师下课后都像他这个模样?

我坐在近楼梯口的长椅上,威利依在我身边。我感觉到它伤感的表情,不自主圈住它,在它耳边说:“殷奶奶去世时,最难过的就是威利吧?”

它舔舔我的脸,回应我的安慰。

我真的很怀疑人为什么活着?上苍给我们这数十年的生命,究竟要我们干什么?

为了寻找真爱吗?

而殷奶奶或许曾寻得真爱过,最终还不是孤独的死去?

我走到墙边,远处点点灯火,仰起头,发现今夜竟是月圆。

月色不是印象中发亮的鹅黄,而是在珠黄中带点感伤的橙;是为了反应我忧郁的心情吧?!

爱的殿堂,是否真的存在?或者,人在人间受尽孤寂后,才能升至云天外的爱的天堂享受欢乐?

我发觉我中了一种叫浪漫的毒,而且中毒很深。我常常立在这里,若有所盼的回头望向楼梯口,假想有人巧合的站在那里;与对方目光交会时,两人心中同时响起——“就是他(她)!”的声音!

就是他!我将倾注今生所有爱意给他……

当然,除了两次巧合的遇见来这整理花圃的欧吉桑外,我还没和其他人在这里碰面过。

我吁了口气,缓缓掉过头,幻觉似的,楼梯口真的站了个人望向我这方。

他身后的灯光亮着,烘得他整个人的轮廓镶着黄橙色的雾气。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孔,但我知道,就是他——殷然玺!

他举步走向我,我则撇开与他缠在一起的视线,望向远方。

不知道为什么,打心底升起一股暖流,手心发热。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站在我右后方问。

“我梦游。”我转身看着他,“可是被不该看到的画面给吓醒了。”

“不该看到的画面?”他故意装作不懂我的意思。

“你后来如何处理她?”应该是让她自己回家了吧!否则他不会这么快就上来这里。

“你都听到了?”他眯着眼,回想刚才他和那名女子是否说了些不适合让我听到的话。

“很像小说里情侣吵架的对话,”他们一男一女倒也和小说里的俊男美女相符合,“只是你好像不是真心对她。”

他笑。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笑了,因为他有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们女孩子,都很希望有个人真心相待吗?”

我低下头,“当然。只是你们男孩子都没有心!”朦胧的月夜,我不想说谎,也不想故作傲慢。

而正如殷然玺和那名女子之间,女子很明显的渴求他的承诺,殷然玺却坚持要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世界上的男人总要女人付出所有,却不肯真心待人。

“你遇见了吗?”

“什么?”我的心绪有些飘远,没懂他没头没尾的问话。

我抬起头时,他看着我的眼眸,“遇见你希望他真心待你的男孩。”

“单是希望有什么用?”我被他望得心神不宁,急忙移开视线。

“为什么这么说?”他更进一步问。

照平常,我会回他问这么多干什么?但我却老实说出我的想法。

“感情是相对的,希望对方对我好,也得要对方有心要对我好才行。但是人与人经常会错意,才会出现那么多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她等等的感情纠葛。”

我等着他对我这番话的看法,但他喃喃说着:“我遇见了……”

“嗯?”他声音低得荡进我心里,我觉得额头发烫。

“遇见了我想真心待她的女孩。”他伸出手搭在我肩膀上,黑眸直视入我的灵魂,“你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

我没请他移开他的手,只是失神地回望着他,“是……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吗?”

他摇摇头,在我肩上的手加了点力,好像要拉我进他怀里。

我心一惊,“老师……我觉得,”我紧闭双眼,用力推开他,吼道:“你实在很花!”

他这才好像回过神,莫名他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懒得弄清楚他到底怎么了,快速的往出口跑去。威利追着我,同时和我嬉闹似的,以舌舔着我的后腿跟。

我生气的踢开它,怒斥道:“走开!威利,你怎么跟你的主人一样色!”

不管殷然玺的反应,我冲下楼,锁上门,坐倒在鞋柜旁。

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不是有那么亲密的女朋友了吗?居然还好意思说他遇见了他想真心相待的女孩!

而我又是怎么回事?从他出现在楼梯口后,我的心跳就快得不像话!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我不过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学生,脑海里怎能都是对于爱情的渴望?

我应该活得简单又快活才是!

唉!我跟好色又花心的殷然玺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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