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他没想到这些乌合之众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席卷了整个台湾岛,台南和台北被叛军割裂,大部分州府陷落在叛军手中,台湾的清军和自巳带来的兵马只能龟缩在少数地区及城镇中,将将自保。
台岛局势恶化到了这种地步实在叫人吃惊,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就是官场的通病,即地方官小乱不报,中乱瞒报,大乱不得不报。等到地方官吏情急上报时,往往都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一怒之下,台湾知府和总兵差点掉了脑袋。
既然贼势太大,他的兵马与台湾的清军合计不足四万,他觉得必须向朝廷禀报实情,请求增派精锐进台。
如何能使朝廷理解自巳的苦衷,在不指责自巳无能的情况下添派人马,他与几个亲近的幕僚仔细地磋商几次,然后委婉地说明叛军的声势,地方官史治的**和误国,至使自巳虽有平定之策却苦于兵力不足的困难。并且煞有介事般地说总兵柴大纪与蔡攀龙在自已指挥策划下,几次领兵出城与叛军血战,杀得叛军尸横遍野,只是考虑到叛军势重,恐怕诸罗城有失才不敢乘胜追击等等。
果然,朝廷不久派新任闽浙总督李侍尧领兵援台,盼望尽早平定战事。遗憾的是李侍尧带来的万名绿营兵大多是泉州和彰州人,与台湾人素有亲属的裙带关糸匕,这些兵丁哪里肯用力,不通敌就算不错了。所以,战事又持续了两个月,清军还是一筹莫展。
他开始惶惶然。几十年的宦海浸泡,他什么不知道?历代君主哪个不是翻手为云,复手为雨!所谓的明君无非就是大事不糊涂,而大事也就是皇家的一巳之私。台乱久久不平,做为君主的肯定坐立不安,奸佞之徒又要兴风作乱了,这些混帐伤人远比叛军厉害呀。
惶恐中,他一面纠集人马,鼓舞士气,以图再战,另一方面恳切上折自责,试探皇上的意思。
前不久,总兵蔡攀龙擢升台湾6路提督,柴大纪擢升水师提督,并加太子少保衔,使他心中大慰。这两名绿营将领都是自己一力保荐的,擢升他们自然是对自已很信任。
然而,没等他在惬意中回过味来,上喻又到,给他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至今,那几句令他痛入骨髓的话,还在啃啮着他的心。“??以福康安视师,非责卿师无功,卿年已七十,军旅非所素习。福康安师末至,仍当相机进剿。”皇上改任他为福州将军。
做为旗人中的老臣,又是两朝元老,加上几十年中战功卓著,以当今皇上彬彬有礼的书生性格,即便对自己不满,也不会轻易形诸于色。可那几句似亲非亲、似怨非怨的话,分明是在暗示自己非大将之才,什么军旅非素习,呸,鬼才相信!以此之说,自已这几十年的戎马生涯岂不是劳而无功么?!
“常大人。”闽浙总督李侍尧走来叫道。
“唔?”常青从沉思中醒来,瞅着眼前这个翰林出身做汉将。
“信骑传报,鄂辉成德二位都统在八卦山受阻,正与三万叛军苦战。”李侍尧边说边注意常青的表情。
“那么其他人马呢?”
“保宁所部兵马攻向台北,福康安和巴特尔率中军攻向彰化。”
“彰化?诸罗不保,要彰化何用??”
“成德都统说巴特尔有意避开八卦山叛军主力,扬言克彰化后再援诸罗。”
“哼,福康安不知轻重,倘若诸罗有失,就是占了十座彰化又有何用?”没等常青开口,柴大纪在一旁忿忿说道。
“柴大人说的对,诸罗为台岛南北军事要地,历代兵家必争。一旦有个闪失,南北的叛军就可以在台岛串通一气,恢复局势就不容易了。”蔡攀龙搭腔。
“唉——”常青瞅了瞅这两名汉军虎将,颓然叹了口气。他心里是赞称这两人的话的,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素闻福康安好大喜功,却又志大才疏,有皇上的宠爱和巴特尔率领的索伦铁骑,自然更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这次又身为平乱大将军,连自巳也要受其节制,手下的将领空怨言只能引起福康安的忌恨,自巳理当制止。他抬起头,板起脸言不由衷地训斥道:“诸位将领不要口出怨言,徒乱人心。福大人与巴大人用兵一向诡秘,诸罗之重要,我军之困境,他二人不会不知道。想必他二人筹划周密,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不然,绝不会铤而走险,冒着大罪的风险。依敝人看,他们最迟后日必到,诸位还坚持不了这两天吗?”
李侍尧听出了常青的弦外之音,那意思是说如果两日后援军不到,诸罗即使是陷落,罪名就是己经登岸却迟迟不到的福康安大将军了。他心念一动,脑子里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觉得不妙。假如诸罗真的在福康安大军到来前失守,福康安当然要承担救援不力的罪名,可守城的将领们也难逃罪责!细究起来,这些旗人将领都有根有底儿,自然都有人袒护,为其开脱。最后的结果怕是自巳这一群汉将和官吏要倒霉,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所以,常青的话刚说完,还没等众人反映过来,他立即说:“常大人所言不错,我等务须坚持时日,不然则城破人亡,玉石俱焚。”
常青听了李侍尧的话,一对老眼深沉地打量他好一会儿。
彰化城中的少数天地会义军,正如巴特尔估计的那样,自知根本抵挡不往清军,稍事抵抗了一阵后,便弃城逃向台中。
清军入城后开始休息,巴特尔站在城楼上,凝视着远方断然下令:“索伦营将士喂好马匹,两个时辰后急袭龙山寺,渡浊水、越虎尾绕云林,马不停蹄驰援诸罗。”
“巴大人,将士在海上颠簸数日,又夜战鹿港,现在都浑身乏力,急么经得起长途奔袭呀?”福康安一看巴特尔立刻就要带领索伦兵出征,大惊失色,急忙阻止。
“福大人,兵贵神,才能出其不意。叛军也以为我大军在一两日内不能行兵作战,沿途险关要隘一时增不了兵,守备松弛。此时进兵一定会事半功倍,大人可在后督师慢进,敝人自带三千索伦精锐为先锋。”巴特尔成竹在胸,讲出了自巳的打算。
“那,那就有劳巴大人了.”福康安一见巴特尔亲自领兵在前抢关夺_隘,心里十分感动,不无担心地说:“不过,巴大人切切不可每战都躬身前行。”
“谢将军大人。”巴特尔听出福康安很在意自已的安全,也颇为感动,又说:“另外,还有一事须事先禀报大人。”
“何事?巴大人尽管直说,以你我的莫逆之交,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呢?”福康安爽快地说。
“哦,是这样。”巴特尔略略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诸罗被困已久,照常理,我大军上岸后,理当全军驰援。而今我军从侧翼偷袭,目地是避免与叛军在途中纠缠,先前到达诸罗,解诸罗之围,然后与叛军南路主力决战。敝人带领的人马或许日行几百里,征战途中,前事莫测,倘若军情危急,来不及与大营联络,敝人也可能随机应变,自做主张。望大人多多体察,千万不要认为敝人犯上——”
“哈??”福康安没等巴特尔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大笑一阵后,正色说:“巴大人,敝人深知你事无巨细,都要深思熟虑,难怪你处事得体,面面俱到。好吧,敝人准你紧急之时见机行事,此外,你可用本将军的令牌,调动岛上所有的清军。”
“谢大将军。”
“巴大人。”福康安眨了眨眼又问。
“大将军还有何事?”
“大人决意亲自率领前锋兵马,是不是心中还有什么顾虑呢?”福康安说着目不转睛地直视巴特尔。
巴特尔颇感意外地望着福康安,点点头道:“巴某的一点心思是瞒不过大人的。”
“不妨说来听听。”巴特尔的话让福康安十分舒服。
“大将军请看。”巴特尔摊开台湾地图,指着诸罗说:“台岛酷似一条长龙,诸罗居其中,是南北重镇,必经之路。以兵家来看,台南台北是龙头龙尾,诸罗便是其腰身。击其头尾无关要害,但腰斩长龙,龙头不抬尾不摆,长龙就变成死龙了。”
“不错不错,敝人也有同感,巴大人是担心诸罗有失吧?”
“正是。”巴特尔皱皱眉头,继续说:“虽说鄂辉成德牵制了两万多叛军,但对诸罗的防御没有什么帮助,何况八卦山之敌至死不会让鄂辉通过。而诸罗守军定会疑心我们不全力赴援,反而北上取彰化。假如为此军心动摇或真的力不能支,那就满盘皆输,活棋变成死棋了。”
“一点不错,敝人对此也深感忧虑。”福康安哪想到这么多,经巴特尔这么一提醒还真的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巴特尔一定坚持亲自前去,这也是替主帅分忧呵。想到一代名将又是平叛大军的副将,竟要身先士卒地攻城掠地,他不由内疚起来,恳切地说:“敝人身边还有四千满蒙骁骑,奎林统领是你的知交,也是一员虎将,大人一并带走吧。”
“不可,奎林所属骁骑是唯一的快机动力量,大人不可妄动,一定要用在关键时刻。敝人的人马不求多宜求精,如有危情再调动奎统领。”
一个时辰后,塔尔干来报三千索伦兵整装待。他是巴特尔的爱将,什么话都敢说。此时将巴特尔拉到一旁悄声说:“大人,我们身先士卒,斩将夺关,凶险无比。大人为什么不带上一些满蒙骁骑,或是绿营兵也行呵?”他不明白巴特尔为什么不惜族人的性命,凡是恶仗险仗都让索伦兵打头阵。
“糊涂!”巴特尔斜瞪着呆头呆脑的塔尔干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偷袭虽险,有奇在先,奇生巧,巧生利。以巧取功不是大利吗?总比八卦山苦战好得多。这前锋的功劳岂能让他人所得,至于决战的时侯,当然要请福大人的精锐和绿营兵上阵。再说,敝人深知族人的长处,每每都得心应手,从不疑有他,而他人???”
“——呵,大人明见,卑职望尘莫及呀。日后还需大人指点,启我愚顿。”塔尔干满面愧色,诚惶诚恐道。
“记住,用兵之道不止一个勇字,还要有巧字,大智大勇者方为将才。要做到大勇无边,大智无痕,古往今来,历代名将凡无智者,不过是匹夫之勇,终究成不了大事??”
“卑职谨遵教诲。”塔尔干毕恭毕敬。
三千名索伦兵潮水般涌出彰化城,向诸罗方向扑去。几名骁骑校队前队后奔驰高叫:“巴大人有令,星夜跟进,延误战机者斩;畏缩不前者斩;??”
夜幕降临,溶溶月色洒在海边,湿润的海风虽然含有腥气,却又清爽宜人。福康安送走了索伦铁骑,倚在城楼上的竹椅上,长吁出一口气,心中暗暗说道:好兆头,也该给皇上写笫一个密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