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0
“戬儿,既然西海王如此说了——便将他子侄送回吧。”天帝点了点头:“若真如你自己所认那般,也是你的不是。”
默然片刻,杨戬淡淡摇头:“玉帝,不是我抗命,实在是那个人——我不能送回。其中原由,我自会于私下和西海王说明。”
转身向殿上施了一礼:“如果再没其他的事,恳请玉帝准许杨戬先行退下,回人间去了。”
“戬儿!——”高高在上的天帝神色有点微恼了:今日若不给西海王一个交代,叫这满殿仙佛看着,纵不道是自己偏袒亲眷,难道不暗笑自己天威不存?
“除了西海王这桩,听说近来你在人间,另有所做所为颇招天怒人怨啊。”天帝冷冷道,看向了一边垂首而立的川蜀土地。
“是。……小臣正欲禀告。”土地爷心里一慌:原本想瞒报此事,没想天帝早已知晓了。“真君殿下他前些天曾在一日内乱更四季,更招来三天暴雨,以致川中洪灾泛滥,生灵涂炭。……这个,已惹得人间民心惶惶了。”
“玉帝……”战战兢兢的东海王也踯躅着上了前:“那场大雨是微臣所布,可实是受了真君殿下胁迫,不敢不从。……”
“杨戬,这事你可有辩解?”天帝道,已是改了称呼。
漠然看了土地爷一眼,杨戬心中冷笑:若不是自己保佑了这川中数千年,这位表面上仙风道骨的土地爷,还不知在哪里逍遥自在,甚至荒唐不堪!
“那四季是我所改,暴雨也是我引的。”杨戬淡淡道:“杨戬从不曾位列仙班,川中一带原也不是我管辖之地。如今的确是我为了一己之私,殃及了民间生灵,并无辩解。”
恼怒地看着他,天帝道:“杨戬,既无辩解,便去灵鹫山下的明镜台面壁三年吧!至于西海王的子侄——”他冷冷抬首:“你就不用再强留,便在你上天之时,已有天将奉命下凡,将他带回送还西海了。”
“什么?!”杨戬勃然变色:“恕杨戬无礼,这三年面壁待我有空再领吧!”转身大步,已是飞身向殿外冲去。
灵霄殿上,众仙神色默然,心中却都暗暗吸了口气:犯下这数条滔天大罪,只不过罚去面壁,已是大大的网来一面了。可饶是如此,这强驳天威,野性难驯的相似一幕,如今儿,在几千年后又重演了。……
高坐在金銮殿上的天帝,压抑不住的恼怒神色渐渐平复了:“太白星君,麻烦你去一躺西天如来处,请他再出面一次吧。”……
三檐四簇的南天门外,声动惊天。团团天将围在正中的,是未披战甲、一身轻装的杨戬。
“杨戬,同殿为臣,何必非逼我等刀枪相见?”威武的托塔天王李靖左边,是他相貌清秀的的长子和次子金咤木吒。而右侧,竟是他的师叔赤松子、广成子二人。
“走开!”素来语言冷静的显圣真君眼中现了凶狠:“今日无论是谁挡我,我杨戬一样的杀神弑佛!”
“戬儿!师叔在此,你也不听一句劝么?”赤松子皱了眉:“玉帝罚你,说来也是……”
“师叔,戬儿实在是没时间耽搁,恕日后再赔礼吧!”杨戬冷冷截道。
托塔天王心中一窒:从没见过这天界的第一神将如此暴怒啊,这场仗,竟是不能不打了。可想那五百年前的妖猴尚搅得天宫大乱,如今这降了那猴子的杨二郎真发了威,又该是怎样光景?
“那就只有得罪了!”他点点头,手中宝塔忽然旋风般飞起,和着四周几件猛然暴长的神器一起,祭向了被围在正中的杨戬和他身边的啸天神犬。
……
静静坐在青城山下的清幽湖边,篱仰头痴痴望着天。那个人,会如很久以前悄悄梦想的那样,脚踏五彩祥云,身披战袍地在日落前回来,看着他死去吗?
他曾那样的坏过啊,要是临死前想看一看他痛苦的样子,会不会有点过分?想得他一生一世的懊悔,会不会有点贪心?……他悠悠地想,嘴角的笑有丝苦涩。
太阳已在半空,刺眼的光线从茂盛的林木间直射下来,灼热,同时冰冷。
“篱表弟?……”轻轻的呼唤在身后忽然响起,却象一声惊雷,在这晴空骤然炸起。
僵直地挺起了脊梁,篱慢慢回过了头。……刺目的正午骄阳下,敖烈和敖炎两道熟悉的身影幽灵般从树后冒了出来。
“我们来接你回龙宫。”嘻嘻笑着,二太子敖炎一步踏上了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早知道这般兜兜转转还得绕回来,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宫里专心侍侯我和大哥,对不对?”
满涨着酸楚的心转瞬间浸沉在了冰水中,篱的呼吸急促了,脚向后移了移:“你们怎么……会来?”
皱了眉头,大太子敖烈的眼光有点阴沉:“篱,看来你果然过的不好,比上次在龙宫见时,又瘦了几分。”阴沉沉将脸凑了近,面上两道微微泛着淡红的伤疤逼近了篱:“上次回龙宫探望三弟时给我留的这纪念,我特意没用灵芝草消了去——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老老实实趴在床上,帮我敷药,求我饶你的冒犯。”
静静看着他,篱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后面移动了些许。——身后,湖泊中微咸的味道飘在咫尺间,随着清风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杨戬就快回来了,他不会让你们带我走。”他开了口,没有什么表情。
“父王和三弟因为你的事把他告到了天庭,就算他回来,也得把你交还给龙宫。”二太子敖炎笑了,举手抚摩上了他尖尖的下巴,啧啧道:“听那条小青斑说:杨戬的手段可比我和大哥厉害得多,快把你的小命给折腾完了,倒也可怜。”
“小青斑?”篱惊疑地看着他。
“对啊,那条小傻鱼对你倒忠心得很,拼了命前来西海替你求救,现在已经死了。”敖炎笑道。
死了?!……心里忽然痛得象是被什么撕了开,篱踉跄着,抓住了胸口的衣物,手指颤抖了。……
一直脸色暗沉的大太子敖烈皱了眉:“怎么了?”一把抓过了他来,心中一片狐疑:那小青斑说他快死了,该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不妥吧?
扭头想躲避那轻辱的手,奋力挣扎,胸口却空荡荡地几乎全无力气。那根曾一样地刺伤过敖烈和杨戬的骨刺早不在身边了,如今,也再变不出那骄傲的鱼尾。
慢慢停了那毫无作用的反抗,篱明白了一件事:这死前最后的时光,竟怕是不能安静度过了。……
天空中忽然一大片云彩翻滚而来,随着风声响动,转眼飘到近前,一群天兵天将在一员盔甲鲜明的天将带领下,施然而降。
“原来是西海的两位太子,这可正巧了。”巨灵神见了个礼,呵呵笑将起来。
敖烈敖炎对视一眼,连忙也还了礼道:“不知神君前来有何事?”
“末将是奉天帝之命,前来解救这位篱公子回西海的。”巨灵神看了看敖炎臂膀中扶着的那少年,心里暗暗一动:果然是副祸害的容貌呢!……
按下心中遐想,巨灵神神色一整:“正好逢上两位太子在此,就劳烦两位太子护送回去罢。”
心中一动,仿佛看见了唯一的希望,篱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我不跟他们走,带我去天庭!……”
他身侧的敖烈脸色一变,扶住他腰间的手上暗暗加劲,直痛得他一窒,低低喝了一句:“住口!”
随即赔笑道:“神君见笑了,我们这小表弟想是被那杨戬摧残地心智有些糊涂,竟是不认得自家亲戚了。——放心交给我们就好。”
巨灵神点了点头,强定了心神,不再看那绝色少年眼中急切的求恳:“既如此,我就不多跑一躺了。”
……茫然望着渐渐远去的天兵天将,篱不再言语了。
脚步若有若无地滑向了湖边,他瞥向了那致命的深水。
“干什么?想逃到水里?”禁锢住他腰肢的硬板大手忽然收紧了,阻住了他正想纵身一跃的最后念想。
“……篱,就算你比我和敖炎游得稍快一点,你以为在这弹丸之大的小湖里,能逃得过我俩的追捕?!”
敖烈恨恨地将他的脸强扭了过来。
篱怔怔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睛幽深得惊人,方才看向巨灵神那最后的热切消失了。
(二十七)
敖烈盯着他,忽然一阵窒息:这眼睛,从小时候起,就是那样牵着自己的心!可无论他再怎么挑衅撩拨甚至折磨,这美丽的眼睛中从来就只有看着敖丰那小子时,才会微笑和温暖起来!……
“篱……好好跟我回龙宫做我的人,我保证,再不打骂你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忽然局促而颤抖了:“以前我脾气太暴躁,可自从你走了以后,我经常想你想得发狂。……”
“大哥?!”二太子敖炎惊异地叫了一声:“你对这小贱人说这些做什么?带回了龙宫,你怕他会不任由我俩摆布?”
“住口!”敖烈阴沉地喝了一声,转眼看向了篱,在他耳边轻道:“你要是不喜欢被人欺辱,我保证就是二弟他,从今后也别想沾你的身。”
敖炎冷笑了一声:大哥今天竟失心疯了,竟想撇下自己一人独占这美味的小鱼!心中虽是暗怒,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暗暗盘算。
静静望了敖烈半晌,又转眼看向了敖炎,篱清澈的眼神有丝古怪的沉思。半晌忽然微微一笑,竟是他俩少见的温柔:“大表兄、二表兄,其实……我对你俩一样的想念。”
呆了呆,那两个人都没有反应。
“真的啊。……”篱轻叹了一声,神色幽幽的:“这次被那杨戬带走,就如你们所知,其实……过的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回想起来,其实以前你们在龙宫对我,已算是极好的了。”
抬起了头,他咬住了唇,语声有点不稳:“而且不瞒你们说……自从被那人强迫着行了情事后,我方知道以前自己坚拒的,其实是大有趣味。……”
眼前那两个人听着他忽然羞涩而艰难起来的表达,呼吸忽然都有点粗重了。
“篱?……”敖烈喃喃道,忽然心中一阵火烧火燎。
“开了苞,就食髓知味了。……”二太子敖炎低低地冷笑,心中也似有什么抓挠起来。
屈辱地闭上了眼,篱不敢再让自己的眼睛对着那两张欲火焚烧的面孔,语声却继续着:“可杨戬那人性情粗暴,又不识闺中情趣。……有时我便常想,要是……要是换成是两位表兄,说不定会温柔地多。”
湖泊边的树林静了,只听得见两道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树梢忽然骤起的凄厉蝉鸣。
“篱!……你想我?”敖烈忽然猛地一个拉扯,将那低低垂首的人压倒在了湖边的草地上,眼中一片痴迷:“是真的?”
冷冷笑了一声,敖炎在一边道:“他明明说的是想我俩,大哥就不用自做多情了。”
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篱强忍住了呕吐的欲望,脸上的笑更是柔美:“大表兄,是真的。……可二表兄他对我一样好,我不能伤他的心啊。”
阴沉地看了看一边死死盯住自己举动的敖炎,敖烈道:“你到底想怎样,篱?”
“大哥,既然这样,我就尊重兄长先来好了。”敖炎忽然奸笑起来:“呆会儿我再回转时,大哥记得让我留下疼表弟就是。”
“不,不行!……”篱脸上似乎是紧张的羞涩:“那杨戬说不定就快回来了,他虽然只当我是个玩物,却……怕也是看不得我们在这里行这种事。……”
“篱……我忍不了啦,现在就给我。”敖烈的眼中有了血红的红丝,手已是侵入了篱那忽然颤抖起来的下身:“那杨戬好几桩大罪在身,哪里那么容易脱身?……”
“不,不要在这里!”篱深深吸着气:纵然一切都没有他做主和反抗的权利,但是决不能昏过去啊,在这最后的赌博里。
“大表兄,带我回西海,好不好?……”他听任那让人反胃的动作继续游走,语声颤抖的几欲断开:“……我们都是龙族,在水里……才会体会得到真正的……鱼水之欢,对不对?……”
“好!”敖烈狂喜着起了身,抱起了他轻得象羽毛的身体:“我们到湖里去!”
“不……大表兄,带我回西海。”篱看着他,眼中的求恳浓得让一向暴戾的敖烈有丝走神:“你方才刚说要对我好,算我第一次求你……你都不肯应承?”
搏着这最后的赌局,他的眼象那平静中蕴藏波涛的深沉海洋:“我想念西海了。……”
……
“孙悟空!你到底上不上去?”敖丰愤怒地吼了起来。
苦恼地挠了挠已经被他抓得一团糟乱的金发,孙悟空望了望南天门。
罡气隐约的战圈里,那一身玄衣的高大天神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已不知砍翻了多少天兵天将,破解了多少法器神物,陷在了苦战里。
原先只是笑而观战的的赤脚大仙和翊圣真君早已祭起了手中法器,陆续加入了群战。而荡魔天尊诸仙,也正神情肃整地候在了一旁。
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举了又放,叫了起来:“和这帮混人一起围攻那三只眼,我干不来!”
“好!你现在跟我讲英雄好汉!”敖丰低低地咬牙切齿:“昨晚儿在床上……”
慌忙惊跳起来,斗战神佛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蛇儿!……”
死命挣开了他的手,敖丰一脚狂踢向了他:“那三只眼前日说的好好的,等我们一走就露了本性了——他这般卑鄙行径,也用得着同情他?”
看着他动了真怒的模样,孙悟空张着嘴,没声音了。
半晌呐呐道:“可我总觉得那三只眼不象个明里一套背后一套的,说不定……有什么解不开的绕?”
“我不管,要是降不了杨戬这混蛋,以后永远是祸端!”敖丰冷笑:“你是个大大的英雄,是做不了围攻这种卑鄙之事的,我现在去人间救篱,你少跟来!”
摇身一晃,已现了**原形,一道清风呼啸,便向天门下疾翔而去。
冷眼一扫,杨戬已瞧见了他的举动。忽然手臂倏忽暴长,竟已长了数丈,在漫天光影中疾闪而出,从背后追上了那正往人间飞去的白龙,抓住了他的后颈:“回来!”
“放开!”一声暴喝,一直袖手观战的孙悟空大怒了,手中金箍棒狂扫而到:“你敢伤他试试?!”
金光如电,不由人小觑。咬牙松了手,杨戬另一只手中的神刀架住了数件兵刃,脸色阴沉了:“敖丰,你又知道什么?!”
揉了揉被他抓得生疼的脖颈,敖丰恨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再不带篱回西海,他就被你折磨死定了!”
回西海?……杨戬心中一绞,终于忍不住脱口道:“他若回西海,才真的死定了。”
手中三尖两刃刀一摆,咬牙划断了头顶呼呼盘旋的几道捆仙索,他心中一阵痛楚,低低道:“他的龙珠如今给了我,……再不能下水了。”
“什么?!”惊呼了一声,敖丰象是听见了什么再可怕不过的事,忽然呆立在了当场。
皱眉看了看呆立不动的两人一眼,孙悟空烦躁地将手中的金箍棒挡向了杨戬身后的来袭:“等他俩说完话再打成不成?——到时候我也帮你们揍这三只眼!”
象是很久才反应过来,敖丰忽然狂冲过来,势如疯虎:“你这禽兽!……你怕以后再落水淹死,就用这种手段抢占了篱的龙珠?!……”
一脚踢了过来,正中了杨戬的胸口。仿是不解恨,他拳打脚踢地一刻不歇,招招上身,毫不留情。
……杨戬冷冷站着,没有动。
“敖丰,我练的九天玄功刀枪不入,何况是你的拳脚?”等那敖丰打得渐渐力尽气虚,他方淡淡道。
呆了呆,敖丰喘息着停了手:“杨戬,你不是人,因为你没有一点人心。……”
静静不动,杨戬没有回应。
“你真的不会有一点点愧疚?”怔怔看着他,敖丰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他在天宫等过你,在海中救过你啊!就算你再厌恶、再瞧不上他,可你……怎么可以再去抢他的龙珠?”
“……我没有抢。”杨戬的眼中终于有了一抹掩饰不住的痛楚:“是他在西海海底,自己把龙珠喂给了我。……”
“你胡说!”敖丰怒吼起来:“失去龙珠他就会死!……你那么折腾他,他会不要自己的命来救你?”
冷冷看着他,杨戬半晌没有表情。
“你才胡说。”他忽然冷笑,声音大得出奇,象是为掩盖心中某种忽然涌上的恐惧:“我早派人问过,龙族中人失了龙珠只是不能游水,怎么会有生命之忧?!”
“那是我们龙族!篱他只是半龙半鱼,元神当然比我们龙族要脆弱!被你剥了鳞,一个月就能长好,可失了龙珠……他只能活三十天!”敖丰大声叫,心里痛得难受。
忽然心中一窒,他转头看向了一边的孙悟空,喃喃道:“三十天?……从那天算起,今天是第几天?”
(二十八)
第十二天,今天是第十二天。……杨戬心中忽然从没有过的清醒,和迷乱。
从西海上来,自己在昏睡的他身边守了三天;接下来的四天,他带他看遍了人间四季;再后面三天,他为他造了装满海水的湖泊;昨晚……他和他在湖中无尽缠绵。
而今晨开始,是他和他在一起的第十二天。
还有十八天,那个在山风中微笑着和他说再见的人,就要死了?象师父所说的那样,灰飞烟灭,永不得生?……
矗立在风势凛冽的南天门,那一向威武傲岸,仿佛没有什么击得倒的天神,忽然微微踉跄了一下。不为人觉察地,手捂向了忽然痛得有如裂开的心口。……
一道银光劈面来袭,是敖丰亮出了平素少用的兵器双蛟银勾,骤然刺向了他的前胸:“我杀了你!”
不躲不闪,杨戬漠然看着那银钩刺近了他胸口,似是一时没了反应。旁边的黑色大犬忽然疾如闪电般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叼了上来。
慢慢出手,杨戬攥住了那被啸天犬咬住的钩尖:“干什么?……”
“我挖出你的龙珠来救篱!”敖丰恶狠狠地道:“那原本就是他的东西!”
静静握住他的兵器,杨戬很久不动。半晌才忽然傲然一笑:“就凭你,也伤得了我的金钢不坏之身?!”
冷冷抬手,狂风起处,将敖丰荡向了几丈外。一声脆响,那银钩被他强夺在手,“铮”地断成了几截。
“只要我杨戬,才伤得了我自己。”……他淡淡道,握紧了手中的三尖两刃神刀。
转身看着四周神情各异的神仙诸佛,他冷冷一笑:“回去吧,呆会儿玉帝绝不会怪你们无能。”
再回首时,他直直看向了一个人:“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想求你一事。”
将飞出去的敖丰牢牢接在怀里的孙悟空眼中冒了火:“你少来!我不杀你给那条可怜的小鱼报仇就不错了,还答应你个屁!”
“你一定会答应。”杨戬淡淡道,深邃难测的眸子盯紧了他:“这里漫天神佛,我也就只瞧得上你这只猴子。”
不等孙悟空答话,他已接道:“我想求你的是,拿着那龙珠赶去人间,无论篱怎么不愿,你都要强迫他吞下。”
愣愣地看着他,敖丰张大了嘴:“你,你不是龙族,怎么能自由吞吐龙珠?”
“对,我吐不出了。可我挖得出。……”杨戬轻轻指向了胸口。
“你身上可有一半是血肉之躯。挖开了心口,没什么灵丹仙药救得了你。”孙悟空的眼中精光一闪。
“我知道。”他冷漠的眸子里似乎有火焰在微微闪动:“可我以前对自己说过,以后无论篱有什么劫难,——都有我来挡。”
孙悟空心里微微一震,隐约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一向嬉笑怒骂的脸上现了难得一见的肃穆:“……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托付。”
心中一松,杨戬静静看着他:没想到这生平唯一看得起的对头,才是惺惺相惜之人。
“敖丰,……帮我转告篱。”他忽然想起了一句埋在心中很久的话:“以前他问过我: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我回答说没有。其实是有的——从海底昏迷时遇见一个人的那刻起。”
不再看敖丰的震惊和孙悟空的默然,杨戬转眼望向了遥远的人间。
一片青翠的青城山中,他的目光穿不透重重宫殿,层层云雾,找不到那个身影。
篱啊篱,纵然你从没想过要惩罚我,可我一直不信不服的天意已经在罚我了。……你刺伤了我能观千里的天目,要我再看不见你最后一眼,就是这一刻最最温柔刻骨的惩罚。
那把一万三千斤的刀锋划开了杨戬胸膛的时候,被一团罡气阻在他身外的啸天犬忽然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疯狂地鸣吠起来。……泉水般汹涌的鲜血疾喷出来,激射向了晴空万里的蔚蓝天空。
那一刻,空中忽然下起了漫天的的瓢泼红雨。
……
站在西海上空的雪白云丛中,篱转头看着身后的敖烈敖炎,一直平静的脸上现出了些不一样的神情。
收去了他们从小就见惯的熟悉忍让,他微微笑了起来:“大表兄,多谢你带我回西海。”
望着那忽然隐约傲然起来的漆黑眼睛,敖烈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怔。“篱,……我们下去吧?回龙宫后,我叫父王给你换个好的住处,再派几个宫女侍侯你。”他道。
不再看那两个人狐疑的目光,他静静地望向了脚下的西海,眼中和心里,是忽然涌起的热切和酸楚。
平静的西海象他记忆中一样美丽,在清冷的夕阳下波光如练,粼粼耀金。
极目眼眺处,有孤帆远影点缀在海天相接的一线,那该是属于人间的东西。
人间。……那个人生长着、佑护着的人间。
大海。……自己生长着、梦魂萦绕着的大海。
默然抬头,他看向了天空。天际泛白,红红的夕阳徘徊在地平线上,开始散着冷冷的光,似乎快要下沉了。……
没有可以远望千里的眼力,他能看到的,只是碧蓝天空里惊滔堆雪的云,和夕阳边灿烂的霞光万里。
而那个人,应该就在这云层之上,和自己隔了这九重的天,隔了这一生的情。
如果可以,原来宁愿最后看一眼初见时他的微笑,也不愿看他一生的懊悔和伤悲啊。可此刻,却再没了选择的余地。
……就象很久以前的那个月夜一样,晴朗的天忽然风云变色,毫无预兆地,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的雨。
讶然惊望着四周暗红色雨点倾洒在了西海中,篱抚上了自己被雨点打湿的脸。淡淡的血腥气从指间传来,散发着令人心惊不安的气息。这一刻,他并不知道,这指尖奇怪的鲜血来自于爱人悔恨的胸膛。
……纵然这天也发了疯,这海也有了灵,和自己——终究也无关系。
淡淡一笑,他纵起了身,向着脚下忽然波涛怒卷的大海跳了下去。
西海,我回来了。……
深沉黑暗的大海消退了温暖似母的情怀,在他的四周铸起了坚实的牢笼,致命的旋涡。主动地张开了口,向那冰冷海底沉下时,他静静地吞咽着那肆虐无情的海水。
“沧海月明兮鲛人泪,魂梦相从兮永相随。……”曾经的低语回荡在耳边和心里,是什么火热的东西,顺着冰冷起来的眼角和脸颊,不溶于海水,滑落在慢慢下沉的身际?……
(二十九)
南天门前,鲜红的血喷溅于四处,纵有忽然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洗不去那鲜明惊心的痕迹。
看着那庞然倒下了多时的巍峨身躯,围在四处的托塔天王诸人,皆默然无语。这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的显圣真君,如今这番举动,倒当真震惊天界了。
远处西天,忽然传来玄歌妙乐,隐约奏响;佛号声声,咏哦无量神章。
金光氤氲中,有宝莲开放,真香暗弥。
众位仙佛看着西方渐近的宝光,神色一时肃整,这佛光普照,竟然是如来亲临?……
……不知多久,轻轻一动,杨戬慢慢睁开了深邃的眼睛。
眼光迎上那眼前如来的庄严宝象,他似乎想撑着坐起。
身形方动,胸口一股裂痛传上了心,体味着那巨痛,他看向了胸前。那道鲜红伤口被道金光灿烂的佛印封住了,再没有倒下前如箭的血泉喷洒而出,他心中一阵恍然:自己……没有死?
“真君殿下,是如来佛祖亲自施法,妙手救你一命。”如来身边迦叶尊者呵呵一笑。
“如来再生之恩,杨戬永不或忘。”低首轻拜,想起什么,他眼中的恍惚忽然变成了清冽。
“篱在哪里?……”顾不上再多言谢,他的眼光望向了身边诸人:神色黯然的孙悟空、敖丰和西海王,脸色惊惶的两位龙宫太子,旁边甚至有神情哀戚的小宫女玲珑。
可就是不见那个人啊,他心中,是渐渐巨大的恐惧。
没有人说话。沉默不语的敖丰忽然发出声带着哭音的厉叫,拔足狂奔而去。
“殿下……篱公子他死了。”不知何时赶来的小宫女玲珑再忍不住这低沉气氛,眼中泪水簌簌而落:这事,又怎么瞒得过?
“他跳进了西海。……没有龙珠在身,他是淹死的。”她低低道,想起了那一次送那个少年回西海看敖丰时,那在海水中遨游的自在身姿,和那回头一笑时惊人的美丽。
“……胡说,你胡说。”杨戬慢慢的坚决摇头,似是根本不欲再听她的言语。直直向孙悟空殷切望去:“——你答应了我会把龙珠送给篱的,你把他藏到了哪里?!”
慢慢摊开了手,那颗犹自沾染着淋漓鲜血的龙珠在孙悟空手中散发着凄清刺目的晕彩。
“杨戬,我赶到青城山的时候,这两个人已将篱接走了。我再赶去西海,就只见他俩在海面上。……”孙悟空咬紧了牙:“我抓了他们拷问,他们却说是那小鱼自己跳下了海去。……”
“然后呢?然后?……”杨戬喃喃道。
“看着他溺水,他们却只以为他使计。很快篱的身子就下了沉,竟在他们眼前消失了。他们才觉得不对,可已经再找不到他的踪迹。”
怔怔听着,杨戬茫然地半晌不语。
忽然,胸口处那长长的狰狞伤口毫无征兆地迸裂开来,被封住的血泉在佛印下突突乱冲,似是要冲破那阻碍,再度欢流而出。
伴着声野兽般的低低嘶鸣,那虚弱的身躯晃了晃,靠在了身边那一人高的神犬背上。……
天宫一向安静,可这一刻仙音缭绕中,却别有种少有的死寂。
一道金光闪过,如来轻举佛手,再度封紧了他胸前那伤口。
不知多久,杨戬慢慢抬起了头,血红的眼睛望向了四周。众仙迎着那绝望而疯狂的眼光,忽然均是心中一凛,敖烈敖炎更是忽然打了个冷站。……
“他死了,为什么我和你们却好好的站在这里?……”他低低问,却似并不想听到什么回答。
缓缓扫视向托塔天王一众,他点了点头:“不是你们阻我,我早到了人间。”
再看了看那两位龙宫太子,他惨然道:“没有你们胁迫,他不会跳下西海。”
举起身边三尖两刃神刀,他撑起了身。身形立稳处,全身忽然戾气隐隐:“所以今天,你们也一起死吧。……”
“杨戬!”一直失魂落魄的大太子敖烈忽然痛苦地叫了起来:“逼死篱的,不全是我们,也有你一份!”
“是啊,所以我们都该死。”杨戬轻叹:“可先让我看着你死吧,这样我才心安。……”神刀挟风带雷,已劈向了那两人。
“显圣真君,放下屠刀吧。”如来和声道,语声回响在浩大天际。手指一指,敖烈敖炎忽然大叫了一声,身子在地上一滚,化成了两条小小的黑蛇,在地上惶恐乱蹿。
迦叶尊者抬手将那两条黑蛇收在袖中,双手合了十:“真君殿下,我代佛祖收他们去仙风池镇守水源了,还望真君放下恶念。”
“他们逃得了今日,逃不过明天。”杨戬嘶声道,眼中一片赤红。
“显圣真君。”如来和声道:“这位篱施主最后一缕元神已化为海中一棵江篱,再无知觉再无烦恼,未必不是幸事。”
“江篱……一棵江篱?”杨戬怔怔低喃,这西海中无穷无尽的千千万万棵红色的江篱,有一棵是篱。无知无觉?他真的再无知觉,魂魄消散了?……
“佛租,……可我不能让他死的。从没人象他那样对我,也再没人,能让我想不要自己的性命换他的存活。”心中蓦然痛得有如刀绞,他低低道,捂紧了胸前那忽然又痛不可支的伤口。
“生死皆有定数啊。”如来摇头叹息:“爱恨痴迷,不过是如雾如电,皆有烟消云散一日,真君何必执迷?”
”佛祖,我不懂什么叫梦幻泡影,刹那终古。”他茫然道:“我只想问……篱他是不是……真的再活转不来了?”
再听不到回答,天庭众仙无声,如来无语。
“我懂了。”望着神色慈悲的如来,杨戬惨笑了:“佛祖,今日不镇我于山下,便没人阻得我杀人屠灵。”怆然回首,他绝望低语:“我要这西海见红,染上敖炎敖烈的血;要这南天门崩塌,从此后再阻不了有情人相会。……”
神刀挟风带雷,罡气如铁,划出道惊天银圈。顷刻间,四周连声惊呼,南天门被那风雷劈开了半边。一众天兵天将避无可避,哀号着被压在了废墟下。
眼见着那刀便要再起,空中一声佛号,漫天金光闪动,一朵五色莲花忽然开在了龙中,堪堪档住那刀光。
“停手吧,显圣真君。”如来道:“你近来罪孽已多,难道真要放任心中恶魔?”
“佛祖,那个人死了,我心……就只剩魔障了啊。”杨戬的笑,已是凄厉。
“罢罢罢,篱施主他失去龙珠后本该有三十天寿命,如今离一月之期尚有十八日,我尚可将这时日转到人间。”再宣了声佛号,如来摇头叹息:“若你不能在这十八年中找到他还他龙珠,那时纵是我,也不能再多帮你。”
“佛祖!?……”杨戬忽然猛然睁大了眼,身子一阵摇晃。
“你剖心救人真心动天,我如此做……”如来沉吟点头:“只愿不违冥冥天意才好。”
“谢如来大慈大悲!”素来傲慢的男声欣喜若狂地地呜咽了,终于深深跪了下去。那尊贵的天神之膝在众人面前低下时,轰隆一声,南天门隐约地颤动了。
“先去找到篱施主化身的那株江篱带来西天吧,找不到到他魂魄所依,我也无法为他续命。……”遥远的佛号随着如来最后的话音消失在西方,云霞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