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雾如神秘白纱繚绕山头,褪色的屋瓦沾染岁月痕跡,笨重的大鐘敲响。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迴盪於空寂的山谷间,沉重撞击进浮躁的心灵,让人感到心平气和。
几株苍劲古松挺立在「龙恩寺」右侧,青石板地為了今日的剃度仪式洒扫得特别洁净,上百名僧侣依序立於佛寺内外,一队士兵昂然列於大殿外,太监陈公公则在大殿上屏气凝神观看仪式。
今日要剃度者并非寻常人,而是父兄犯下密谋造反死罪,曾為四公子之一的宫熙禛。
原本宫熙禛也该被判斩立决,但因皇太后代為说情,圣上这才网开一面,命宫熙禛到龙恩寺出家為僧,吃斋唸佛祈求国运昌隆,也為其父兄的大逆不道日夜赎罪。
為了防止宫熙禛顽劣不从,或有漏网之鱼伺机劫人,圣上特命君傲翊带一队士兵包围龙恩寺以防万一,且命君傲翊与陈公公负责确认宫熙禛真落髮為僧,方能返京面圣。
一身戎装佩剑的君傲翊傲然站在佛前,双手垂放在身侧,英气勃发的冷峻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看著至交好友头髮一丝丝落地。
抑鬱沉重的眼眸对上跪在下方蒲团上讥笑不平的眼瞳,难受的瞇了下眼,眼下这情景是他作梦都想不到,也是最不愿见到的。
回想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本是天之骄子的宫熙禛竟会落得如此下场,要他如何不诧异遗憾,胸臆间顿时充满无限感慨。
可君傲翊素来自制,从不轻易显露内心真实感受。
乌黑的头髮一丝丝落地,俊美无儔的宫熙禛唇角竟扬起一记讥讽的笑意,似正嘲笑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很快的,剃度完成,陈公公满意地拿出圣旨,所有人立即恭敬跪下,陈公公以尖细的声音开始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詔曰,罪人宫熙禛於龙恩寺出家為僧,赐号:承恩。承恩於龙恩寺修身养性,潜心佛法,消弭罪孽,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钦此。」
最后的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结结实实将宫熙禛打入地狱,他浑身震了下,嘴角仍是带笑,双手高举接旨:「罪人承恩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熙禛接下圣旨后,所有人皆起身。
君傲翊早就料到圣上的怒火不会因斩尽宫家九族而平息,却也没料到圣上会命宫熙禛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事情发展至此,他们无法改变,也无力对抗,仅能顺著命运随波逐流。
陈公公骄傲的昂高下巴,睨看著承恩。「承恩,圣上贤明,给予你最大的宽容,你要好自為之,千万别让圣上失望。」
「谢陈公公贵言。」承恩微微一笑。
对於他的乖顺,陈公公很满意地昂首离去,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不一会儿工夫,慈悲的大佛前,仅剩君傲翊与承恩两人。
承恩手拿圣旨,走到君傲翊身边。「恭喜你顺利达成圣上交付的任务,这一回圣上会给你什麼赏赐?」
两名身形相当,同样傲然不屈、风采翩翩的年轻男子对立而视,一人戎装闪耀英气逼人,一人身穿灰色粗布袍,落髮為僧;一人声势如日中天,一人已坠入炼狱谷底,两人的气势却仍旧相当,卓然不群。
同列京城四公子,宫熙禛最教人津津乐道的莫过於比女人还要美的长相,但君傲翊的风采并不亚於宫熙禛,他的俊美带著一丝阴沉,冷冽的目光蕴藏悍然不可摧的精神,高强的武艺使他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好看得让人目不转睛。
承恩这话,君傲翊听过多次,只是从前承恩是戏謔调侃的口吻,今日则不然,充满了讽刺,好似他是个刽子手。事实上承恩会这麼想也无可厚非,毕竟他的确奉旨行事,将与宫家有所牵连的人都逮捕入狱。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却在短短一夜间兵戎相见反目成仇,承恩恨他怨他,皆其来有自。
「你怎麼不说话?心虚了?还是已迫不及待要摇著尾巴回京向皇上邀功?」承恩讥嘲的扬起唇角,字字带刺狠狠刺向昔日至友。
他怎麼也想不到君傲翊会背弃他们的友谊,领受皇命将宫家抄家灭族,他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他死去的爹娘与兄长待君傲翊如此友善,君傲翊怎能如此待他?怎麼能?!
君傲翊一派漠然地任由承恩言语羞辱,目光望向大殿外一棵枝干弯曲的老松。
微风轻轻吹拂而过,牵动了薄雾,轻搔枝叶。
他的淡漠更加惹恼满腔仇恨的承恩,此刻的他只想毁了所有的一切,什麼圣上网开一面,全都是在作戏,圣上不如判他斩立决还比较痛快,忍辱偷生对他而言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回了京,你就欢欢喜喜接受皇上赏赐,而我这奉旨出家的罪人就该成天吃斋唸佛。哼,好个永生永世不得进京,根本是要我困死在这座古寺。」什麼狗屁龙恩寺,什麼狗屁法号「承恩」!
君傲翊移回目光,看向好友,字字平稳有力。「你今日的遭遇并非我所造成,你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真要怪只能怪你的父兄何以野心大到无法满足。」
承恩闻言,俊容扭曲,右手成拳袭向君傲翊俊挺的脸孔;君傲翊武状元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他快速移动结实身躯,单手轻鬆箝制住承恩的拳头,同时挡住外头人们的视线,不让他们发现大殿一触即发的情势,气定神閒道:「寺外有一队士兵是我的人,你是个聪明人,劝你别做傻事。」
他亦暗示承恩,陈公公是圣上派来的眼线,别惹出无法收拾的祸端。
承恩深深吸了口气,恨恨地收回拳头,咬牙切齿,痛恨自己对加诸在身上的沉重枷锁无能為力。
「可有话要我帮你带回京?」君傲翊问得云淡风轻,彷彿无关紧要。
满是仇怨的脸容猛地一怔,怔忡望著庄严肃穆的佛像,心头不由自主一酸,想到了他最心心念念的人儿,他那未过门的可怜妻子,他视若珍宝、美丽无瑕的未婚妻,他那始终放不下……却不得不放手的未婚妻。
「事已至此,还有什麼好说的?」低沉的嗓音满布苦楚,纵然有万语千言想跟他心爱的蝶儿倾诉,但说得再多,不过是徒增伤心,不如什麼都不说,摊开掌心,让蝶儿自由高飞。
「你确定什麼都不对小舞说?」苑舞秋,宫熙禛的未婚妻,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若非身為丞相的宫啟先密谋造反,此刻,门当户对的宫熙禛与苑舞秋早已成亲。
他们三个人因父亲同為朝中重臣,八岁时在中秋参加吏部尚书所办的秋华宴上初相识,他与宫熙禛同年,大苑舞秋四岁,初次见到年纪尚幼、已如玉雕般美丽动人的苑舞秋时,两个小男童完全看呆了,无法想像这世间竟会有仙人般的人儿存在。
当时就已经是小霸王的宫熙禛直嚷著她就像翩翩起舞的彩蝶一样娇美,所以决定叫她蝶儿,而他因為自尊心作祟,不肯和宫熙禛一样唤她蝶儿,自顾自地叫她小舞。
於是,嚣张的小霸王掳获芳心,她成了在宫熙禛身边翩翩起舞的蝶儿,成了他最独一无二的小舞。
承恩苦涩一笑,喉头泛酸,眼眶发热,想到了与心爱蝶儿的甜蜜过往,沙哑著声:「……你叫她忘了我,重新过她的日子。」
就差那麼一点,他便可与这世间最珍爱的女子结為连理,但也就差这麼一点,让她不至於受到父兄谋逆牵连,枉丢宝贵性命,他只消一想到这儿,便吓得冷汗涔涔,衷心感谢上苍垂怜,没夺走心爱女子的性命。
倘若这世间没有她,他更是生无可恋了,他愿用尽一切方法,只求她能好好活下去,那他就再也无怨无憾。
「我会把话带给她。」这是他此时能為好友做的唯一一件事。
他的心,与承恩一样為了同一名女子痛拧焚烧,此刻身在京城的小舞肯定正為承恩的遭遇伤痛欲绝,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如花瓣柔软瑰丽的心房,始终看不见他、容不下他。
他,就只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她的一抹影子。
承恩微微頷首,心痛的用力闭上眼。
「此一分开,你我日后恐怕再无机会相见,你好好保重。」故意漠视长年纠结在心头的痛楚,用力抹去缠绕於脑海中的美丽倩影,君傲翊硬邦邦的语气,一如他的人,饶是对好友有再多的关怀与歉疚,都无法轻易诉诸言语。
「你放心,我不会寻死觅活,就算是吃斋唸佛,我也会活得很好。」再苦、再难熬,他都会想办法撑下去。
君傲翊紧绷著下巴,微微頷首,自胸臆间长长吐出鬱闷的一口气。
一隻粉蝶忽地在殿外翩翩飞舞,舞入两双痴缠苦涩的眼眸,蝶影忽东忽西、若隐若现,缠绕且缠绕,痴痴又痴痴。
君傲翊返京进宫面圣后,不急著回将军府,而是转往户部尚书府。
半年前京城风声鹤唳的情景已不復见,恢復了旧有的热闹,彷彿丞相不曾意图谋反;彷彿这段期间,不曾有数千人為此枉断性命。
君傲翊在苑府是受欢迎的,守著朱红大门的家丁见他来访,问也没多问一句,便热络领他入内。
他对苑府再熟悉不过,淡然婉拒苑府家丁带路,熟门熟路穿过雕樑画栋,直接寻向总是令他魂縈梦牵的人儿。
苑舞秋的闺房位於苑府西厢,要到她的闺房会先穿过两行由紫藤花所搭成的花廊,拂了满身花香后,即可直达她所居住的院落。
院中有一株高大的榕树,上头有一座他与宫熙禛十四岁时共同為她搭的鞦韆,鞦韆周围,有苑父命家僕依时节种植的花草,这麼一来,不论她何时坐在鞦韆上,都会置身於繽纷绽放的花丛间,宛如被百花包围的仙子。
她所居住院落的一草一木、闺房内的一窗一景、名贵精细的古董字画,皆精心佈置摆设,可看出苑氏夫妇是如何将她捧在手掌心上细细呵护。
他一如以往穿过花期未至的长长花廊,来到她的院落,敏锐地发现这裡有了些许的不同。
本该开满灿烂花朵的花圃似疏於打理,不仅杂草丛生,还有许多花草凋零枯死,一阵凉风吹过,捲起地上的尘土,似乎正无声告诉他,这座雅緻的院落已失去昔日风采。
轻蹙眉心的他信步走入,紧闭的门扉正巧在此时打开,苑舞秋的贴身丫鬟春雨捧著膳食走出来,见到他出现,先是一愣,紧接著屈膝问候。「君少爷。」
君傲翊的注意力全在春雨手中显然没动过的午膳上头,已经接近傍晚,可该用膳的人却连一口都没动,他的脸色驀地一沉,目光森冷地扫向春雨。「小姐这样多久了?」
春雨被他冷冽的目光吓著,马上回答:「好些天了,起初多少都会吃一点,可是这两天除了喝水以外,连半粒米也没吃过。」
「妳是怎麼照顾小姐的,怎能让她饿上两天?可有跟老爷夫人如实稟报?」心痛的君傲翊立刻发火责备。
小舞一旦心情不好,便会胃口尽失,以前还有宫熙禛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如今她的伤心欲绝正因宫熙禛而起,但他从来就不是会逗姑娘笑的人,该如何让她心情平復下来?
「春雨不敢有所隐瞒,全都跟老爷夫人说了,只是……」春雨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君傲翊不快挑眉。「只是什麼?」
「老爷和夫人什麼话都没说,打从宫少爷出了事,所有事都变了,老爷与夫人、大少爷很少来小姐的院落,也不太问起小姐的事……」春雨怎麼也想不通,外人也就罢了,老爷、夫人及大少爷怎麼也那样对待小姐?
君傲翊沉默听著春雨的不平,瞭然地压下更多的不捨,紧绷著下巴道:「妳到厨房重新做些小姐喜欢吃的饭菜,还有,以后小姐有什麼事,妳马上派人来通知我,明白吗?」
说穿了,现实是残酷的,儘管苑氏夫妻对小舞宠爱有加,可宫家出了事,惹来满门抄斩之祸,许多和宫家有关连的人都掉了脑袋,小舞是宫家未过门的媳妇儿,正好卡在敏感的位置。
圣上虽然没将她一併论罪,但她的存在无异是时刻提醒圣上关於宫啟先的反叛,谁也说不準圣上是否会突然改变心意再次论罪,加上小舞的哥哥苑颂杰正打算在朝堂上大展身手,苑氏夫妻自然不愿独子受她牵连前程受阻,於是狠下心割捨她,不再闻问。
「是。」从前春雨老觉得君傲翊冰冷不易亲近,能眼睁睁看著宫家满门入狱抄斩,超乎常人的冷血无情,可现下看来,其实他还不错,至少在老爷、夫人及大少爷不管小姐死活时,他仍会上门关心。
春雨退下到厨房重新準备饭菜,君傲翊踩著心痛又沉重的步伐进到小舞房内。
黯淡的光辉斜照入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穿戴整齐的玉人儿,如丢失魂魄般地端坐在床沿,淡淡的光洒在白玉般精緻的脸庞,一瞬间,他惊恐地以為,是否她连呼息也已一併失去。
心头倏地一窒,快步衝至她身前蹲下,将冰凉的小手圈握在掌心,怕惊吓到她地轻唤:「小舞。」
她变得好瘦、好瘦,纤细的骨架彷彿随时都会被压垮,漂亮清澄的眼瞳下方有著淡淡的暗影,显示她已许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一声小舞唤醒魂不守舍的苑舞秋,她怔忡望著蹲踞下方的君傲翊,整个人宛如遭到电击,猛地完全清醒,楚楚雾眸瞬间满布仇恨怨懟,怒焰烧灼哀痛欲绝的心扉。
她抡起拳头使尽力气捶打他结实的胸膛,泪水溃堤地痛骂:「你怎麼敢再出现在我面前?禛哥哥当你是兄弟,你怎麼能那样待他?!」
苑舞秋恨死君傲翊,他们三人曾经是那样快乐、那样无忧,為何他要亲手毁掉属於他们的美好?為何他可以不带一丝情感地任由悲剧发生?
她打著、踢著、骂著,用尽所有力气要他和她一样嚐尽椎心之痛。
君傲翊不抵抗、不闪躲,任由她发洩心中苦痛,她每打一下,他的心就痛上一分,虚软无力的拳头,完全对他造成不了伤害,由此可见,这段日子她一直没能善待自己。
「你究竟有没有心?!你怎麼能这样?!」他的不动如山使她更加忿怒,用力捶打,竭尽所能地伤害他,一如他伤害她。
一次便已足够,為何圣上还要派他押解她的禛哥哥上山出家?他眼睁睁看著禛哥哥落髮為僧,难道心头不会有一丝歉疚?
曾有过的甜蜜回忆已成镜花水月,他们三人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无法笑得心无芥蒂,他可明白?可会在乎?
他不发一语,任她所说的字字句句如同利刃刨挖他的心,他不是傻子,早在来之前就料到,在她心中,他已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是迫害她心上人的刽子手,她恨他、怨他,皆是理所当然。
「我什麼都没了,為何连让我為他守在山下这小小的愿望都要狠心剥夺?」她尖声咆哮,已快崩溃。
「妳在说什麼?」君傲翊猛地抓握住她的肩膀,要她把话说清楚。
声嘶力竭的苑舞秋髮丝凌乱,对他嘲讽一笑。「你怎麼可能会不知道,我被困死在这快令我窒息的京城。」
「说清楚点!」他低喝要求,心头笼罩浓浓不安。
「呵,原来身為皇上跟前红人的你真不知道,两天前宫中来了道圣旨,命我生生世世永不得踏出京城一步……」疲累虚弱的字句下埋藏对圣上的怨懟。
儘管她与禛哥哥无法结為夫妻,但她原本打算住到龙恩寺山下守护他,就算见不到人,只消知道他近在咫尺,也是种幸福。孰料这微薄的心愿也不被容许,一道圣旨将她的心再次狠狠劈开,断去所有生机。
君傲翊愕然,一个是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一个是生生世世永不得出京,这就是圣上想出来惩罚宫熙禛与苑舞秋的方式,无疑是要他们生不得相见、死不得相守。
但小舞是何其无辜,从小到大仅知傻傻深爱著宫熙禛,宫熙禛往东,她便往东;宫熙禛到西,她便到西,如今,他们的连繫硬生生被斩断,莫怪她犹如行尸走肉,她已不知该如何过著没有宫熙禛的日子。
她是他深爱的女人,他看了她整整十四年,明白这道圣旨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她痛,他比她更痛,虽然渴望她,但他从来都不希望她遭受丁点伤害,他的愿望再卑微不过,仅仅希望她能天天灿笑如花,他再苦再痛都无所谓。
「生生世世永不得出京……我什麼都没了……」她自嘲一笑,笑自己竟抵抗不了命运残酷的衝击。
眼前的她似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教君傲翊看了胆颤心惊,他不能让她自绝生路,倘若她死了,那他也活不成了。
他板起脸,严厉地说:「我替妳带了口信回来。」
「什麼口信?」死寂的眼瞳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花。
「熙禛要妳忘了他,重新过妳的日子。」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明知不可能,仍希冀她会听话。
「什麼?就这样?他没要我等他?」她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不是她要的口信,她的禛哥哥怎麼能要她忘了他?他明明知道她有多爱他,怎能狠心如此要求?
「妳永远也等不到他。」君傲翊绝情补上。
「為什麼?」她不懂,只要她乖乖留在京城,只要禛哥哥待在龙恩寺不惹是生非,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过去,圣上总会气消,世人终究会忘却他父兄所犯下的罪行,如此,他便能悄悄返京看她不是吗?
她能等,也愿意等,真的。
「圣上也给了他一道圣旨,命他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他冷酷道出事实。
闻言,她抱头放声尖叫,泪水狂放奔流,柔弱的娇躯不住颤抖,盘踞在胸口的痛楚不断扩大再扩大。
「為何要这样对我们?我已经不奢望能够嫁他為妻,為何连这最后的希望也不留给我们?!」所以禛哥哥才会要她忘了他,因為他们两个已经走到绝境,无路可走……
君傲翊难过地将她拥入怀中,这两道圣旨将他们三人刺得鲜血淋漓、痛彻心肺,他将她的伤口扯得更开,让她肝肠寸断,只求她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恨你!你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為何要毁掉我最后的想望?!」假如他不说,她永远被蒙在鼓裡,她可以不用这麼痛,她可以自我欺骗,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等待心爱的人归来。
可是他偏要说穿,狠心将她推进荆棘中,让她遍体鳞伤,再也看不到曙光、等不到未来。
她恨他、恨他、恨他!
「因為我跟熙禛有相同的想法,妳是该忘了他,是该好好重新过妳的日子,他不会回来了,妳留在原地什麼都等不到,不要浪费时间!」他摇晃她的肩,要她面对现实。
他為何要逼她?他这般伤她很得意吗?恨极受命运摆佈,忿怒的小手在凌乱的髮丝上摸到簪子,想都没多想便直接拔下刺向他。
君傲翊没有闪躲,由著簪子刺向肩头,默默承接她所承受的万般苦楚。
髮簪刺入肌肉的细微声音震醒了狂乱的苑舞秋,她惊愕地看著行兇的右手,被自己狂乱脱序的行為吓坏了,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鲜血自他的肩头缓缓流下,心口倏地一揪,慌乱的眼瞳对上平静深幽的黑眸,小手颤颤鬆开髮簪,不敢拔,唯恐会造成更多伤害。
「我……我…」慌张的眼儿流出两行清泪,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君傲翊垂眸看著插在肩头的髮簪,上头蝶舞双双、翩翩起舞,是殷家珠宝铺最好的工匠巧製而成,名為「比翼双飞」,当年宫熙禛亲手送给她时,他也在场,清楚知道她有多喜欢这支簪子,自此天天簪著它。
如今,簪子插在他的肩头,在他的心口深深刺出一个洞来,很痛,但,他能忍受。
「我、我派人去请大夫。」她急忙起身。
君傲翊拉住她的手,眉也不皱地拔下髮簪,波澜不兴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苑舞秋见他拔掉髮簪,鲜血顿时涌出更多,吓得倒抽了口气,连忙取出帕子压在他的肩头為他止血。「你都流血了,怎麼会是小伤?」
「我曾受过更严重的伤。」这点小伤,身為武将的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裡。
「我有可能会杀了你,你明明躲得过,為何不躲?」她心烦意乱地咬著下唇瓣蹲跪在他身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於她的疑问,他选择沉默不回答,将手中沾染到鲜血的髮簪递还给她。
苑舞秋噙著泪,望著蝶翼沾血的髮簪,再望向受伤的他,左手抖颤接过,心痛如绞。
她恨他、怨他、怪他,可出手伤他真的不是她的本意,说到底,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她只能怪命运无情捉弄。
為何要衝动伤他?她早该想到,伤害他并不会使她好过,只让她更加难受。
此时在厨房重新做好饭菜的春雨走进来,见他们两人蹲跪在地相视无语,疑惑的拧眉并放轻脚步,将饭菜放在桌上后瞄向两人,这才发现君傲翊似乎受了伤,而小姐正忙著為他止血。
「把饭菜吃了。」君傲翊看也不看春雨一眼,宛若无事地直接命令身前满怀愧疚的人儿。
「我吃不下。」已彻底被命运击垮的她怎会有胃口?
「吃不下也得吃。」君傲翊不理会肩上的伤,起身上前拿起春雨端来的饭菜,冷著脸蹲下来。
她不肯接过他手中的碗筷,君傲翊也不跟她囉嗦,乾脆动手餵她。「吃。」
「我不吃。」
她开口拒绝时,他已快速将饭菜餵入她口中,餵她个措手不及。
「妳要打我、踢我、杀我,都得填饱肚皮才有力气不是吗?」他说得云淡风轻,彷彿被她又打又杀再寻常不过。
「我没……」好不容易将嘴裡的饭菜嚥下,她急忙澄清没有杀他的意思,结果下一口饭菜紧接而来。
春雨看到这儿,悄悄退出,心想不论方才发生了什麼事,至少君傲翊制住了小姐,让小姐不再绝食挨饿。
「妳刚才打我的力道太轻,不痛不痒。」他淡然指出她最大的败笔。
「我差点就杀了你!」她动怒地纠正他。
「妳没那能耐。」他又不容她拒绝的餵了她一口,在她没看见时,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欣喜她开始进食。
「你怎敢说得那麼篤定?」奔腾的怒火与不满让气力注入四肢百骸,使她不再魂不附体。
「不信的话,妳可以再试试。」发现她眸底燃起的火焰与陡升的精神,让他心情大好,只要她不再意志消沉,他再多挨几个窟窿,也甘之如飴。
苑舞秋狠瞪著他。「我讨厌你。」
「我知道。」纵然心头满布愁苦,他依然选择牢牢隐藏,不教她轻易发现。
她吸了吸鼻子,将帕子紧紧按在他的伤口,倔强的不肯道歉,不愿让他知道她的内疚。
君傲翊满怀柔情地一口接一口餵她,她每多吃一口,他心头的痛楚便减少一分,刚强的心因她柔软。
他爱著、恋著,穷其一生也不厌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