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熙祯要你忘了他,重新过你的日子。”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明知不可能,仍希冀她会听话。
“什么?就这样?他没要我等他?”她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不是她要的口信,她的祯哥哥怎么能要她忘了他?他明明知道她有多爱他,怎能狠心如此要求?
“你永远也等不到他。”君傲翊绝情补上。
“为什么?”她不懂,只要她乖乖留在京城,只要祯哥哥待在龙恩寺不惹是生非,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过去,圣上总会气消,世人终究会忘却他父兄所犯下的罪行,如此,他便能悄悄返京看她不是吗?
她能等,也愿意等,真的。
“圣上也给了他一道圣旨,命他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他冷酷道出事实。
闻言,她抱头放声尖叫,泪水狂放奔流,柔弱的娇躯不住颤抖,盘踞在胸口的痛楚不断扩大再扩大。
“为何要这样对我们?我已经不奢望能够嫁他为妻,为何连这最后的希望也不留给我们?!”所以祯哥哥才会要她忘了他,因为他们两个已经走到绝境,无路可走……
君傲翊难过地将她拥入怀中,这两道圣旨将他们三人刺得鲜血淋漓、痛彻心肺,他将她的伤口扯得更开,让她肝肠寸断,只求她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恨你!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为何要毁掉我最后的想望?!”假如他不说,她永远被蒙在鼓里,她可以不用这么痛,她可以自我欺骗,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等待心爱的人归来。
可是他偏要说穿,狠心将她推进荆棘中,让她遍体鳞伤,再也看不到曙光、等不到未来。
她恨他、恨他、恨他!
“因为我跟熙祯有相同的想法,你是该忘了他,是该好好重新过你的日子,他不会回来了,你留在原地什么都等不到,不要浪费时间!”他摇晃她的肩,要她面对现实。
他为何要逼她?他这般伤她很得意吗?恨极受命运摆布,忿怒的小手在凌乱的发丝上摸到簪子,想都没多想便直接拔下刺向他。
君傲翊没有闪躲,由着簪子刺向肩头,默默承接她所承受的万般苦楚。
发簪刺入肌肉的细微声音震醒了狂乱的苑舞秋,她惊愕地看着行凶的右手,被自己狂乱脱序的行为吓坏了,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鲜血自他的肩头缓缓流下,心口倏地一揪,慌乱的眼瞳对上平静深幽的黑眸,小手颤颤松开发簪,不敢拔,唯恐会造成更多伤害。
“我……我…”慌张的眼儿流出两行清泪,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君傲翊垂眸看着插在肩头的发簪,上头蝶舞双双、翩翩起舞,是殷家珠宝铺最好的工匠巧制而成,名为“比翼双飞”,当年宫熙祯亲手送给她时,他也在场,清楚知道她有多喜欢这支簪子,自此天天簪着它。
如今,簪子插在他的肩头,在他的心口深深刺出一个洞来,很痛,但,他能忍受。
“我、我派人去请大夫。”她急忙起身。
君傲翊拉住她的手,眉也不皱地拔下发簪,波澜不兴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苑舞秋见他拔掉发簪,鲜血顿时涌出更多,吓得倒抽了口气,连忙取出帕子压在他的肩头为他止血。“你都流血了,怎么会是小伤?”
“我曾受过更严重的伤。”这点小伤,身为武将的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我有可能会杀了你,你明明躲得过,为何不躲?”她心烦意乱地咬着下唇瓣蹲跪在他身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于她的疑问,他选择沉默不回答,将手中沾染到鲜血的发簪递还给她。
苑舞秋噙着泪,望着蝶翼沾血的发簪,再望向受伤的他,左手抖颤接过,心痛如绞。
她恨他、怨他、怪他,可出手伤他真的不是她的本意,说到底,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她只能怪命运无情捉弄。
为何要冲动伤他?她早该想到,伤害他并不会使她好过,只让她更加难受。
此时在厨房重新做好饭菜的春雨走进来,见他们两人蹲跪在地相视无语,疑惑的拧眉并放轻脚步,将饭菜放在桌上后瞄向两人,这才发现君傲翊似乎受了伤,而小姐正忙着为他止血。
“把饭菜吃了。”君傲翊看也不看春雨一眼,宛若无事地直接命令身前满怀愧疚的人儿。
“我吃不下。”已彻底被命运击垮的她怎会有胃口?
“吃不下也得吃。”君傲翊不理会肩上的伤,起身上前拿起春雨端来的饭菜,冷着脸蹲下来。
她不肯接过他手中的碗筷,君傲翊也不跟她罗嗦,干脆动手喂她。“吃。”
“我不吃。”
她开口拒绝时,他已快速将饭菜喂入她口中,喂她个措手不及。
“你要打我、踢我、杀我,都得填饱肚皮才有力气不是吗?”他说得云淡风轻,彷佛被她又打又杀再寻常不过。
“我没……”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她急忙澄清没有杀他的意思,结果下一口饭菜紧接而来。
春雨看到这儿,悄悄退出,心想不论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君傲翊制住了小姐,让小姐不再绝食挨饿。
“你刚才打我的力道太轻,不痛不痒。”他淡然指出她最大的败笔。
“我差点就杀了你!”她动怒地纠正他。
“你没那能耐。”他又不容她拒绝的喂了她一口,在她没看见时,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欣喜她开始进食。
“你怎敢说得那么笃定?”奔腾的怒火与不满让气力注入四肢百骸,使她不再魂不附体。
“不信的话,你可以再试试。”发现她眸底燃起的火焰与陡升的精神,让他心情大好,只要她不再意志消沉,他再多挨几个窟窿,也甘之如饴。
苑舞秋狠瞪着他。“我讨厌你。”
“我知道。”纵然心头满布愁苦,他依然选择牢牢隐藏,不教她轻易发现。
她吸了吸鼻子,将帕子紧紧按在他的伤口,倔强的不肯道歉,不愿让他知道她的内疚。
君傲翊满怀柔情地一口接一口喂她,她每多吃一口,他心头的痛楚便减少一分,刚强的心因她柔软。
他爱着、恋着,穷其一生也不厌腻。
【第二章】
黑夜中的镇国将军府气派恢弘,像座堡垒护守京畿重地,更如同它的主人,左右方正、一丝不苟。镇国将军府建筑多以梧桐木建造而成,内部种植众多高大浓密的梧桐树,每当下雨雨点打在梧桐叶上,会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宛如上天弹奏的乐章,别有一番韵味。
君傲翊回府梳洗,处理过肩上的伤,穿过长长回廊的花石子路,前往“清风阁”见父亲。
君震霄双手背在身后欣赏墙上的塞外风光图,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中气十足地说道:“进来。”
一身精致黑袍的君傲翊沉稳地步入书房,恭谨问候父亲。
身材精壮的君震霄转身看着气宇轩昂的独子。心中无比骄傲。“到龙恩寺的路途可曾遭遇麻烦?”
“一路畅行无阻,并未发生劫人事件。”君傲翊望着父亲,不疾不徐地回答。
君震霄满意地颔首。“宫启先的余党成得了事的全都掉了脑袋,还在外头躲藏的全是成不了气候的小喽啰,不是为惧。”
君傲翊安静地听着父亲的评断,并未加入附和。
“这回你做得很好,为父的晓得要押解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友,对你来说是多艰困的任务,但这是圣上给你的考验,你不困于昔日情谊,将事情办得妥当,众人有目共睹,圣上了然于心,日后将会更加看重你。”君震霄相信将来独子的功业会比他更加傲人。
面对父亲的称赞,君傲翊并未喜形于色,押解好友到龙恩寺出家,对他而言是痛苦的,再多的赞美、再大的赏赐也无法化解这般痛苦。
看出儿子的心思,君震霄脸色略沉,教导他为人臣子的道理。“将来你成为朝中栋梁、圣上的左右臂膀,将遭遇吏多难以抉择的问题,你所该做的是坚定意志,不违背良心,尽本分做好每一件事。”
君震霄紧盯着儿子,一字字蕴藏深意。“正因圣上看重你,所以你更该留意自个儿的言行举止,不可做出惹人非议之事,明白吗?”
“孩儿明白。”
“不要再见苑舞秋。”君震霄不容爱子行差踏错,朝中可是有一堆人正睁大眼等他出错,好取而代之。
看来他回京后做了什么事,父亲已由派在他身边的眼线那儿得知。“孩儿不认为见小舞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