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岁晚(十)
(十)决战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雾气最重。棹桨拨开波上烟雾,深深**水中,划出急促而平稳的节奏。船头至船尾遍插旌旗,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翻卷又挥展开来。承安立于船头,他个子并不高,却显得极为精壮结实,正专注的听着河水拍打船舷之声。头顶一只孤雁飞过,出长长的鸣叫。他猛然皱眉,注视前方。
一切平静。
他握紧了剑,忍不住回头,目光越过甲板中心那两名执鼓的壮汉头顶看过去。身后战舰黑压压连成一片,远处楼船几不可见,而两个时辰之前下喉的烈酒酒香还在衣襟上未散,在这凄寒孤单的冬日清晨散着一丝暖意。
他转回去,全身肌肉因为紧迫感而绷得紧紧,宛若一头蓄势待的豹子。他深知赵靖的心意,一定要快。要及时击败沲州琨州水师,若等身后沐州水师赶到,己方腹背受敌,大为不利。
江上浪渐渐大起来,船身颠簸,他却站得稳如磐石。太阳灰蒙蒙的升起了小半,云层压得很厚,雾气并未随着晨曦到来而散去。然而他已经看见了前方楼船战舰的影子,笑道:“逆流而上,竟来得如此之快。好,好,好。”三个好字刚刚说完,手一挥,身后战鼓齐鸣,震天而起。
胡姜火炮弓弩威力奇大,悠军深为忌惮。但见胡姜水师斗舰海鹘早已一字排开,齐头并进,破浪而来。
悠军革鼓五声为一拍,急促响亮,趁胡姜斗舰海鹘还未及侧舷开炮射弩,千余走舸从四面八方冲上前去,快如闪电,划出一道道白浪。
悠军6上骑兵迅捷如风,如今水上先锋皆为千里挑一,其所向披靡不亚于其6上威势。胡姜水师走舸绝非其敌,所以忍隐不。主舰旗法一变,牛皮蒙背的蒙冲上前,以劲弩疾箭截击悠军。漫天箭雨当中,悠军手持盾牌伏低身子,船腹内水手精健,把船划得迅疾灵活,冲突来回,大部分与蒙冲接舷,上船搏斗,小部分接近斗舰海鹘,以钩索攀沿而上。胡姜大舰上兵士居高砍杀,悠军勇猛异常,前仆后继。
承安带了三百艘斗舰,主舰身赤,余者劲黑。主舰当先而上,如一团烈焰,在战鼓声中直插胡姜舰列正中。承安手扶女墙,举剑长啸,杀气腾腾,见者无不震怖。
在他身后百余里,悠军百万大军万艘战舰结成巨大雁阵,两翼从容舒展。右翼兵力最重,前翼大将雷钦,后翼大将承泽,中翼赵靖亲自坐镇,牢牢锁住悠军命脉凤江之口。左翼前翼大将承福,中翼司马率刘璞斐捷,后翼大将孙统。在雪白浪花中,悠军黑色旌旗肃杀威劲,矛尖箭镞刀刃上雪亮寒光流成了另一条苍河。
承安斗舰度奇快,胡姜舰列堪堪侧舷就已逼到面前,两船轰然相撞,震得人耳膜痛,船头激起巨浪,船上兵士紧紧扣住女墙站稳。胡姜战舰均由铁槎木所制,坚硬如铁,包铁之后更是结实。悠军虽然撞角船侧上也包了铁板,几次来回撞击之下略落下风。承安笑着回头谓身后一百零七名兵士道:“抢一艘铁槎木船来玩玩。”众人轰然叫好。调整船身,将撞角上倒勾对准对方船舷撞去。只听咣啷一声,两船终于相扣。承安大笑,第一个纵身跃到对方船上。
迎面一道劲风扑来,承安想也不想,手上长剑一搅,那箭被削断。又是一箭射来,承安伏低身子避开,就势在甲板上一滚,站起身来,见高台上那名射箭的胡姜副将已经扔了弓拔刀扑了上来,便身子一侧,回手反削。那名副将甚是了得,一刀挡住。两人刀剑相交,彼此对视,目光中溅出火星。
承安身后悠军已经上了船,一百零八人对一百零八人。风声仿佛静止了,激在船舷上的浪花无声砸到甲板上,战鼓声从耳边滑过,如雨水刷过琉璃没有痕迹。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刀和枪击穿铠甲,深深的**血肉中的声音。
承安突然笑了,暴喝一声,手臂一沉,压得那副将往后等噔噔倒退,背撞在女墙上,听见木块碎裂的声音。鲜血顺着那人嘴角缓缓流下,分明刚才那一撞已伤了肺腑。承安低下头去,战盔沿下那人抬眼,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动阴冷,并没有被承安的威势镇住,反而咧嘴轻轻一笑。承安也一笑,骄傲的撇了撇嘴,手往后骤然一收。那人身子顿时前倾,刀锋借着前扑之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青色弧光。只是承安更快,侧身之时长剑剑背劈在那人胸前,喀喇数声,那人胸骨顿碎。承安手腕一翻,剑身上扬,那人双手齐肘而断,还没来得及哀号,剑身已经削到颈边,一颗头颅扬到空中,双目还没闭上,就已落在甲板之上。
承安回头,见己方已经占了上风,甲板上一片粘稠的猩红。忽觉背后有异,转头去看,却是船棚后甲板上露出一个人头。那是通往船腹的入口,那人分明是下面的水手,上来看动静。对上承安闪着冷光的眼眸,那人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承安跃上去,跳入船腹,见下面四十二名水手临危不惧,已经扔了橹,一人握一把刀,对他灼灼而向。承安哈哈大笑,正要踏上前去,水手们已经包围了过来。船腹不宽,承安长剑难以施展。他唰的将剑收回鞘中,看准一个水手揉身而上,手掌一托,手肘撞击在那人胸口,那人手上的弯刀就到了他手里。雪亮的圆弧从他手中不断划出,弧光过处,血肉四溅。那些水手们对倒下的同伴视若无睹,继续扑上来。在绵绵不绝的斩杀中,承安觉得脚下微沉,定睛看去,船尾处两人正在用巨斧劈开舱底。
承安顿时醒悟:这帮水手不顾性命,正是要为同伴争取时间毁船。他登时大怒,刀锋一抹,人已跃起。腾挪空间不够,他上身蜷圆,脚下却凶狠异常,踢在这帮人胸口头颅之上,骨骼碎裂之声响起。只眨眼之间,他就跃到船尾,手起刀落,那两人人头落地。他落回舱底,只见已有两条缝隙慢慢的涌进水,心下有些懊丧,扔了刀回到甲板,喝道:“回船。”
承安没有夺到铁槎木的战船。但是胡姜长长的舰列终于出现了一道缝隙。他站在船头,振臂一呼,赤色斗舰破开水面,冲向胡姜水师的腹部。
沿着先锋撕裂的口,悠军锐利的两翼缓缓切入胡姜水阵中。
胡姜楼船的旗号变了。随着鼓声的切换,胡姜水师以本来就在后方的楼船为中心慢慢退成一个半月阵,因为角度恰好侧舷,火炮投石威力最大,悠军两侧压力骤涨。
日头渐高。因为云厚烟重,阳光并不刺眼。河面上的光几乎是温暖柔和的。只是空中血色烈焰不断划过,映在水面,诡异妖艳。
悠军的舰队慢慢分开,由一个人字形,成为一个八字。后翼也围了上来,企图割碎胡姜舰队,分段围住绞杀。
河面上厮杀声震天,箭矢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天空。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船与船一次又一次相撞。不断有战舰碎开,下沉,大片大片的木块旗桅漂浮在水面。当中挣扎呼救的,是落水的士兵。因为铠甲沉重,难以浮起,他们的手臂在水面用力的挥舞着,想尽量冒头呼吸,可是战舰奔突激起的浪当头打下,带来灭顶之灾,而船上的人眼睛已经血红,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溺死的人。
有人幸运的抓住木板,漂浮到岸边。精疲力竭之后靠在礁石上看着远处河面,几乎疑心传说中天河蛟龙沉睡万年后醒来又在兴风作浪。浪花拍打过来,再一低头,卷到脚边的河水已经带着殷红的颜色。
小山一样高的楼船驶来。激起的浪能把一艘小型走舸打翻。船体坚固如铁,两侧船舷喷着火焰,像是一条巨龙。臂力强劲的兵士站在甲板上,听着雄壮的号子拉动绞盘。高达五十尺的立柱上横竿被指挥着调整方向。站在楼上的士兵将巨石装放在横竿前端。
绳索渐渐绷紧,绞到绞盘上。横竿前端缓缓升起,站在楼下的士兵眯着眼睛抬头看,巨石遮住了太阳,被勾勒一层火红的边。号子声达到了最高点,随着黑色小旗猛然挥落,士兵们一起松手《1/$横竿带着石头砸了下去,好像巨人用的锤子,一锤把下面微小的人砸成肉泥,坚固的斗舰海鹘也粉碎了,沉没了。只有雪一样的浪花卷着猩红色冲天而起。
夕阳沉入天际。暮色随着天边灰色的碎云一起卷过来。河面上还剩青灰的光,蒙蒙的闪着,暗淡下去。金声终于响起。
上了岸入了营寨,承福承泽立刻就进了赵靖帐中,瞧见承安,都是呵呵直乐。这日承安立了大功,赵靖正在嘉许,又命军医察看他身上伤势。承福嚷嚷道:“二哥,不如明日你同我一鼓作气取下华煅楼船。”承泽笑道:“好大口气。”赵靖见三人兴致高昂,忍不住调侃道:“可恨天会黑,可恨金要鸣啊。”三人嘿嘿一阵,见饭送了上来,各自苦吃了七八碗方作数。当夜清点战况,又做部署,雷钦等人领命而去,承安他们几个却赖着不走。
赵靖莞尔,取了酒囊,带着三人登上楼船坐在第五层的雀室里饮酒。赵靖浅尝辄止,三人也不敢多饮。河上风寒,几杯酒下肚果然暖和了许多。到了夜晚风烟俱净,站在楼船顶上可以看得极远。两岸绵延百里内营营相连,火光不绝。
几人虽然没有说,都知道悠军虽然胜了,但是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赵靖分析安慰道:“敌军兵力略胜我军,船坚器利,被我军斩杀万人,失战舰近五百艘,是因为我方骁勇,对方新兵又占了快一半。你们也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承福哈哈一笑:“可不是?老子每天杀几万,看他耐得到几时。”
其余三人皆失笑,承安说起胡姜水军宁可毁船也不肯落入自己手中一事,十分感慨。赵靖扶着栏杆注视河面水光,缓缓道:“华煅手段了得,敌军士气高涨,出乎意料。”又道,“据斥候来报,不出五日,沐州水师就要南下到惊龙口。诸位务必勤谨以待,不要松懈。”承泽等人知道最北面迎沐州水师的,正是原沐州刺史孙统,想到当日孙统射杀刘止一役,都默不做声,揣测着赵靖的用意。
风吹得急,斗篷啪啪作响。赵靖笑道:“回去休息吧。明日又是一番苦战。”正说话间,突见前方岸上某处一亮,竟有一颗如缶般大小的星腾空而起,拉出长长一道光尾,愈高愈亮,升到顶处才慢慢黯淡熄灭,竟化为云朵一般流下。
“飞星,大滑。”承安第一个喃喃道。
飞星,大滑,所下有流血积骨。诸将纵杀人无数,此时也不禁默然。
“快看!”承福指着东方道。天阙右角星变赤,其下有一条条明亮的光尾,是流星落下的轨迹,宛若下起了星雨。那一条条光尾色彩各不相同,有黑,有赤,有青,有白。在漆黑的夜空中形成奇丽壮观的景象,倒映在河面,如同烟火盛放的影子。
诸将屏住呼吸。江水拍岸,长风回旋。却有一声从细微渐渐扬起,雄浑高亢。诸将愕然,但见赵靖按剑迎风,神色自若。诸将这才知道是疾剑鞘中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惊疑不定。
下面传来脚步声,有兵士大声禀报,原来是司天官到了。却见那司天官挽着袍角飞奔上来,一见赵靖就大声道:“将军,适才天象奇特……”话还没说完,承福就急道:“那是什么意思?”司天官一抹额头汗水,朗声道:“禀将军,属下一路前来,已在心中推演。”
“不必说。”一个声音平静的截断他。
众人愕然回头,见赵靖转身微微一笑,道:“不管预示着什么,这仗总要打。我要你们尽全力的打。若今夜天象主祥,我军骄矜,若今夜天象主凶,我军疑惧。所以传令下去,任何人若胆敢私议天象,杖责一百。”目光扫过三将,三将均低下头,不敢出声。那司天官更是一头冷汗,忙道必定缄口,退了下去。
“先有飞星,后有将星之下七彩流星。那是什么呢?”同一时刻,孙统走出帐篷,注视着天空,拧紧了眉。流星之后夜空格外漆黑,风一阵阵迅疾的吹来,把他的疑问吹散,那郁积之气又被生生堵回胸口。一名副将站在他的身边,是跟着他从沐州一路来的,察言观色后轻声道:“也不知元帅为何将将军安排在左后翼。若将军能为前锋,必定勇猛过承安十倍。”孙统缄默了许久,冷笑一声转回帐中。
那一夜,大将们在苍河两岸抬头仰望天空。滔滔的江水从前方流向星海,他们沉黑的眼眸被一道道光芒映亮。谁也不知道那流彩的夜空究竟预示着对胜利的庆典,还是对死亡的最后致敬。
“万年前,苍河还被称作天河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奇妙的天象。”薛行对这片广袤大6的历史了如指掌,对负手站在帐前的华煅解释道。
“那是劈天河退夜魔一役吧。”华煅笑了笑。
“是的。”薛行的回答近乎于叹息。万年之前,那些灼灼闪耀的将星们,也曾经怀着疑惑和一往无回的决心同样仰头。星空亘古,而那些人,却如天河水一般,终于去不复返。
――――
十月初八,第四日。
沐州水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悠军北面,比众人所料竟快了足足两日。
四日血战后,沲州琨州联合水师已经损兵约八万人,悠军仅损兵一万人。胡姜水师南北夹击之下,形势却有所改变,悠军第一次一日伤亡过万。
战线拉得长,走舸往来再快,消息和命令也无法及时传到。悠军几位大将各有舰队,都可充分自主,事先也曾协调商定过各种可能。所以在斥候报沐州水师到达之后,孙统的战舰在雁阵后方重新列阵,形成一道锁链,锁住了沐州水师来路。
隔着三四里,两军对峙。沐州水师自上游来,很快的推进。孙统站在楼船顶上眺望,对方战舰上墨绿的“沐”字和虎头图案都是当年自己亲手写画当作模本漆到船身的。他的手扶在女墙堞垛上,扣得关节白。然而只是片刻的心酸,他很快站直了身子,用那种一贯低柔的声音道:“开炮。”
双方都有约二十五万人,势均力敌。
出乎孙统的意料,如今的沐州水师虽是胡姜水军里较弱的一环,却敢那样快的冲上来,凭着一股彪悍之气企图扯开锁河的铁链。
孙统脸上挂起一丝微笑,喃喃道:“来得正好。”亲卫在身边笑道:“这下将军可要立下大功。”孙统却不以为然的挑眉:“以悠州军之利,对付沐州水师,算哪门子的功勋?赵靖这是存心要让我难堪。”亲卫不敢接话,孙统想了想,幽黑的眼眸闪着精光:“现在我后面是刘璞斐捷司马率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靠他们替我挡住后面,我不放心,战决吧。”
他很快看出沐州水师的薄弱之处,旗号鼓声改变,斗舰海鹘如几道锐利的锋刃切开沐州水师,蒙冲则从后面迂回兜上,将尚缺乏配合的沐州水师割成零碎的小块,一块一块的歼灭。
他自己也跳上一艘最快的海鹘冲了上去。左右浮板如海鹘之翼伸展开来,河面风大浪急,船身也极其平稳。牛皮沿着船舷围成高高的墙,其上又有女墙,兵士从女墙上的弩孔不断往外射击。海鹘前宽后窄,前低后高,孙统按剑站在后面窄而高的位置,注视前方的烟尘和箭雨。两艘斗舰和五艘蒙冲正在奋力的冲突着,企图挣开悠军收紧的网。
孙统一眼认出了斗舰上那个一身浴血的男子。他有些吃惊,自己离开沐州的时候,这个叫林飒的孩子还只是个羞涩的军中文书,一年不见,竟然已经成为了一名的副将。
孙统冷笑,一面想着华煅不择手段,什么人都用上了,胡姜水师不过是乌合之众,一面又觉得这名青涩的副将身上有某种让人敬畏的东西。
林飒还不太明白之前上头所说的,要避开与悠军接舷而尽量用箭弩和炮石是为了什么。他终究太年轻,在一次又一次砍杀的快感当中开始认为,己方船只不装撞角上的倒钩是种懦弱的表现。所以当斗舰上的悠军不断攀舷而上,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提着枪第一个冲了上去。
厮杀当中他感觉到有一双犀利如刀的眼在盯着自己。他刚杀了一个敌人,把枪在地上一撑,猛地转头。对方海鹘极近的贴了上来,却仿佛不屑一般只是观望而没有攻击。他一眼看到了孙统,血轰的涌上头顶,踏前一步。孙统笑了,笑容带着淡淡的嘲讽和怜悯。林飒一惊,下意识的环顾,跟随着他的那一百零七个士兵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悠军已经解开了斗舰上的倒钩,回到自己船上。
浪的声音和风的声音鼓荡着耳膜。悠军停止了进攻,反而后退了一些把包围的圈子扩大,船上士兵手持还在滴血的武器,默默注视着水面上起伏的对方战船。墨色的虎头被血水洗过,分外狰狞。船底传来咣的一声,林飒又是一惊,这才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悠军逼到了浅滩,已经搁浅。
对于突然停止的战斗,林飒有些懵。旁边斗舰上忽然挑起的白旗晃花了他的眼,他猛地转头,大声喝道:“这是做什么?”他的同袍没有一个回答他,而是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有个老兵举着白旗,看着孙统,颤抖着声音道:“将军,我们愿降。”他的眼里全是期盼,期待这个从前沐州的统帅能够接纳这六十多人。
孙统没有答话。倒是林飒上前狠狠的给了那老兵一个耳光:“降他?你要降他?”又转身瞪着血红的眼指着孙统,“降这个寡廉鲜耻猪狗不如的畜生?”沐州士兵沉默了,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拿起武器。而孙统眼中闪过一丝阴骘的光芒。
林飒大喝了一声:“下去,推船,再战!”自己跳了下去推着船尾。斗舰纹丝不动,搁在浅滩上。林飒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却没有人上前帮他一把,到最后,他失去了力气,手还撑在船身上喘着粗气,抬头看着船上的沐州兵,黑亮的眼眸一点点变得黯淡。
孙统冷冷一笑,举起了他那张著名的大弓。林飒哈哈大笑,抓起长枪,握着枪头往自己胸口猛的一扎,枪尾啪的抵住一块礁石。鲜血顺着枪缨哗哗流下,林飒睁着眼睛站在那里,一柄长枪撑住了他的尸体。
“将军。”副将等待着孙统的命令。
船上已经惊呆的沐州兵回过神,跪了下去,口里高呼着愿降。孙统慢条斯理的背好大弓,嘴里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放箭。”
悠军左翼承受着空前的压力。华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把大将陈封陈台和沲州水师都督李石都放到了苍河东岸一侧,不紧不慢的,耐心的往前挤去。骁勇如承福也无法阻挡胡姜数员大将的攻势。三名年轻将领不得不面临开战以来最残酷的战斗,丝毫不敢松懈,因为他们身后,是正在挡住沐州水师而无暇他顾的孙统舰队。
厮杀声震天。刘璞抬头看着楼船顶,司马率感应到他的目光看下来,他打了个手势,司马率点点头,他一拍船舷翻身落到一艘海鹘之上,举着雪亮的刀朗声道:“冲!”
大半天过去了,刘璞的战袍已经被血污得不成颜色。并不是晴朗的天气,天上堆着厚厚的云,战船上火引起的烟尘也阻住了视线。燃烧的战船浮在河面,虽然有风,河水却好像静止了一般。
棹桨在漂满木片武器和破碎战甲的河面上划出深深水痕。在这罕见的宁适时分,他意外的看到了远处斗舰上站着的朗朗男子。斐捷也看到了他,远远的比了个手势,温和的一笑,隔得那么远他也能感到那笑容里纯净的力量。然而只是刹那的交流,火炮和箭支又漫天而起。
左侧传来一声巨响,厮杀中刘璞用力转头,看见斐捷座舰桅樯折断。敌舰已经从四面八方如蚂蚁一般附着上去。斐捷临危不乱,站在船头,长枪上红缨翻飞,刺落无数敌人。
“过去!”刘璞立刻下令。却不知哪里窜出来两艘蒙冲,箭如雨一般射过来。刘璞一面用皮盾挡箭搏斗,一面看着斐捷的战船缓缓沉没,心焦如焚。
等他终于靠过去时,斐捷的战船已经彻底的沉了。胡姜军正提着长枪往下刺那些落水之人。刘璞大喝一声,海鹘破水疾冲,撞开了好几艘战船。
他站在船尾,从堞垛处往下看去,水面上全是拼死挣扎的悠军士兵。他立刻命人扔下羊皮浮囊。可是敌军又很快重新包围过来,河面上不知何时起了浓烟。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敌阵,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斐将军。”却见斐捷从水面冒出头。刘璞大喜,抛出绳索用力一拉,斐捷浑身湿漉漉的凌空破水而出,跃上甲板。一名经验丰富的副将眼睛被熏得通红,冲过来大声道:“将军,先离开这里吧。”
刘璞迟疑了片刻,看着船下挣扎呼救的士兵握紧了拳:这些普通的士兵不是斐捷,一条绳索救不了他们。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烟越来越浓,众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斐捷侧头平静的看着他。他点了点头,终于下令:“撤。”
浓烟中敌军也无法追击。刘璞斐捷回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那凄厉的呼救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刘璞背靠着船舷颓然坐下,浑然没在意浓烟刺得眼直流泪。斐捷却沉着的命众人用布块打湿掩住口鼻,自己撕下两片战袍角打湿,一片递给刘璞,一片自用,挨着他坐下,低声道:“是上游沐州水师的行烟之法,正是东南风刮得紧啊,孙将军怕也不好受。”
刘璞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斐捷的胳膊:“风这么大,为什么没有浪?”斐捷也是一惊,觉竟然不能辨别何处是上游,水流似乎彻底的静止了。桨划开水面的声音悠悠的响着,众人却感到一阵诡异的寒冷。
“要想法先靠岸再说啊。”斐捷喃喃。刘璞当机立断,命兵士割下船边的牛皮四面裹起来为自己挡住风,取出一个小小的水碗盛了水放入指南鱼,看着铁叶鱼在水面沉浮,站起身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是南。”斐捷在他旁边沉声道:“希望司马没事。”
古书曾云:“过十万众死,血流成河,苍河止,为祭一日。”
那一日,悠军损失过万,胡姜水军战死也达四万之众。幸好双方都无大将损伤。而沐州水师的顽强抵抗,终于让孙统战决的愿望化为泡影。
同一天夜里,赵靖得到孙统杀降的密报。大帐中烛火明亮,他低头默想,留此人在悠王身边,将来自己远走,悠王倚重于他,手下部将不知多少人会被他踏在脚下。
再抬起头,眼中闪过浓重杀意。
他贴身亲随已暗中尽数替换,黑翅在荫桐已然待命,碧影秘密南下汉州城接应。
“临走又造杀孽啊。”他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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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第六日。
沐州水师并没有被孙统击垮,抵抗了整整两日。赵靖的舰队便抵住孙统的背,为他挡住正面可能的胡姜主力。而承泽则率军与承福司马率等人在东侧与陈封陈台李石激战。
出战之前,有人给承泽捎来一片布,承泽展开一看,却是承福笔迹,上面龙飞凤舞的写道:“谁杀得少,谁请喝酒一月。”承泽哑然失笑,这个看似冷峻的大将,实在象个孩子。他把布片塞到胸口,走到甲板上,等待天色亮起。
“苍河的水是什么味道?”出征之前曾有个娇柔的女子问过他。他摇头:“不知道。”女子皱起娟秀的眉:“我听说苍河比金水河的水还要浑浊,一定不好喝。”虽然已经出嫁了,女子还保留着官家小姐的天真娇憨,抬起头抚摸着他的领口,认真的说:“记得不要喝那么脏的水。你们行军路上有井水的吧,你多打些带着。”
苍河的清晨是这样开始的。月亮沉下去,墨黑的江水上没有一丝亮光。却在左前方天际处,有一条红色悄悄亮起。那红色一点不刺眼,柔和得好像女子颊上的胭脂。然后扩展开来的,是粉红,黄,淡青,一层一层染开,瑰丽极了,却只是短短的一个刹那,再一眨眼,太阳就已经升起,纵然还没有从远处的山背后露出来,江水浑浊的颜色已经可以看见。
承泽在那短暂的瞬间容许自己走神,想起荫桐美丽的妻子。然后,战鼓声就在他身后响亮的冲上了云霄。
作战的时候他有着惊人的直觉,这是承平承安他们都比不上的。所以他虽然臂力和武艺都是四人中的最末,杀敌却从来不会输人。
拍竿继续轰隆隆的锤下。蒙冲继续如闪电一样来回冲突着射出箭弩。斗舰海鹘继续劈波斩浪。在承泽和承福的联手之下,胡姜东岸一线损失开始扩大,饶是两员大将和一名颇富经验的水师都督也不能阻止。
承泽不喜欢乘海鹘,跟承安一样,他更喜欢坐斗舰,因为那更快也更颠簸。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不是很熟悉水性的人会喜欢那种颠簸的感觉。
船上插着数不清的旗,他站在船头听着那呼啦拉的声音,不用回头就能想象这些旗在风里招展的炽烈。他的左眉跳了跳,立刻指挥着斗舰往左前方飞驶。一路撞翻了三艘蒙冲。然后他立刻就看到他想要找的那艘舰,上面站着的那个人,是曾经几次交手的陈台。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漆得劲黑的斗舰冲了上去,两船相撞引起巨大的眩晕感。他却趁势跳了起来,攀住船头的倒钩跃到甲板上。船头的浪打到他脸上,顺着鼻梁流到嘴角。那味道有些腥和苦。他想,果然比金水河的水还要糟糕。然后,他反手拔出背上的大刀,劈翻两个挡在身前的胡姜兵士,和陈台狭路相逢。
“陈台比刘止,陈封和钟回略逊一筹。”承泽劈着他的大刀想,“却不知道那个据说很厉害的,一直在牵制秦家军的苏唐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虎口传来一阵酸麻之感,却是陈台的剑格住了他的刀。承泽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他比平时都爱胡思乱想,全不似从前那样专注。他往左踏了一步,陈台的剑追着上来,他头一低,陈台的剑难以收势,斩到了坚硬的船舷上。他等的就是陈台失去右手空间的这个刹那,他霍的收紧了背,眯着眼睛反身一转,刀锋好像流水一样闪动着光芒划开血肉,遇到骨骼也毫不阻滞。陈台的级落在地上,承泽低下头去,看着那具无头的尸,这才现,陈台腕上竟然系着一条手帕,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但是帕角绣着的鸳鸯却是那样鲜明。
承泽愣了愣,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叹了口气,看到副将被两人夹攻得狼狈,上前就是一刀。这一次,他成功的夺下了这艘铁槎木的战舰,心想也许承安会有些嫉妒吧。却远远看见承福冒着箭矢拍竿的巨大危险,正企图贴近一艘楼船。
“好大的胃口。”他轻声的笑。
船与船一次次的撞击,钩连,然后接舷砍杀。承泽却敏锐的觉察到不对。为什么他率领的舰队这次伤亡要比从前惨重?他看准了敌军最骁勇的一艘斗舰冲了上去,刚刚翻身上去心头就一沉。
无底之舟。
船的前后两截铺着极薄的伪装,乍一看与寻常甲板无异,攀舷而上的士兵脚一踩上去就掉到了水里。而操船的胡姜士兵站在站板之上沉着的往下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没有来得及调整自己的落点,却并没有想起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忍不住惊叹华煅的奇思妙想。
落下去的那个瞬间,他终于真正尝到了苍河水的味道,涩苦,带着血的味道。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有天然的抵御力,大刀用力举起,挡住头上落下的斩杀。
他急中生智,用力吸了一口气,往下潜去,抓着船舷底部游开,然后猛的用力一推,离开无底舟丈余才冒出头来。
他按照承安曾经教他的法子想要浮起来,却现铠甲太过沉重。
“将军。”他的亲随朱明已经命人划着船过来,焦急的攀在女墙上,企图拉他上来。
可是敌人已经四面包抄了过来。承泽的斗舰损失了几十人,顿时相形见绌。而更为可怕的,是敌人卯足了劲向着落水的承泽驶来。朱明想也不想,跃入水中,手里的腕刀已经亮出,割断承泽背后繁复的衣带,又拼命想帮他脱去铠甲。
“滚。”承泽沉声道。眼见得一艘战舰迎面驶来,自己的斗舰无法挡住,相撞之下只怕两人都要受伤,他用力一掌将朱明推推得老远。又一个波浪打下,隐约中,他看见长矛雪亮的尖,下意识的往后一仰,整个身子沉了下去,冰凉的河水迅灌入他的口中。
说明
对很多事情,我是一个缺乏经验的人,所以才会兴冲冲的把所有要写的章节列出来,等待着和大家一起分享这段旅程直到结束。我的确没有完善到考虑到另一些事情,直到编辑提醒我:网上的盗版已经太多了。
出书的操作是需要一定过程的,尤其要好好的出一本书。所以盗版也许会比正版还快的满天飞。很抱歉,我的确很希望此书能够顺利出版得到更多人的关注,我没法做到完全的无欲无求。我知道很多读者陪着我一路走来,能坚持到现在不容易,为此我难过了许久,十分愧疚。不过我保证,纸书版行后,我将很快的在网上更新结局。而纸书版的行取决于我能写多快完稿。虽然我现在思路又开始有些堵塞,但是我会尽量在12月完工,让大家不要等太久。从现在起更新度和内容调整如下:
1,接下去三章将每两周更新一次,不排除某个时间锁文的可能,但是一定会贴。
2,最后两章将在出版之后尽快放上来。
3,番外将开始更新,大家也许可以从中推理出结局。当然,如果您不想破坏最后的乐趣的话,就不要看番外了:)
另外,如果您曾经在本文下表过多次留言或者写过(也包括将要写)长评并且过25周岁,欢迎您加入QQ群,申请时请注明您表留言的Id。那里的讨论更私人化一些,所以我不得不相对有些保护措施。
再次深深的感谢您一直一来的支持,所有的鼓励,批评,意见我都看到了。的确是,如果不喜欢这个文,是懒得来说话的。批评也是另一种肯定。
最后,对于我推迟更新这件事情我再次郑重的表示道歉。
年表和大事记
谢谢亲爱的Fe1icitas捷整理了很久,以后还会6续补充。
《迟迟钟鼓初长夜》大事记
和飏十二年隆冬华拯搭救到锦安投亲不遇的石凝。二人之后成婚。
和飏十三年十一月华樱满月。石家被满门抄斩。所剩者只有太子妃和石凝。
和飏十四年年初同有身孕的太子妃和石凝在华拯的安排下在定风寺相会。
和飏十四年十一月太子妃和石凝先后生下赵易和华煅。
和飏十四年十二月太子妃石氏去世。华拯行调包计。赵易被当成华煅抚养,真的华煅进了定风寺,太子身边收养一个孤儿。(从此之后,为叙述方便,小华就是指真的赵易;无悟就是指真的华煅;赵易就是指可怜的小孤儿。)
和飏十七年和飏帝驾崩前夜,二皇子重沣动政变登基。太子在青翼保护下出走。
迟迟年底出世。
天祥元年青翼起事,刺杀国舅不成,被一网打尽。太子逃往萧家堡。之后萧家被马原出卖,几乎满门被灭,只有萧南鹰带着赵易往追风堡避难。萧红若被锦馨救走。时年赵易和红若五岁。
同年刑部尚书沈秀受青翼一案牵连被罢官流放,死于途中。其妻屈慧仪殉夫、其子沈靖为屈海风照料。沈靖当时七岁。
天祥十二年天祥帝驾崩。华拯在宫廷政变中支持唯逍登基。肃王唯遥企图以华樱为质未果。时年华樱十六岁,华煅十五岁,唯逍十三岁。
仁秀三年秋天迟迟十六岁。初上定风塔,爱上无悟。时年无悟和华煅都是十八岁。
仁秀四年正月迟迟在锦安初遇赵靖。皇帝唯逍亦于尽枫河畔初见迟迟,决心要纳她入宫。
迟迟送了自己的偶人给无悟,后被皇帝得到。迟迟误以为是无悟将偶人送进宫,伤心之余,送了一朵桂花给无悟。
仁秀四年初春骆何带着迟迟毁家离开锦安,以躲避皇帝的追踪。迟迟在逃亡途中,偶然救了华煅一命。
仁秀四年三月迟迟与赵靖再次相遇在柔木。两人在破案之间情愫渐生。遇见锦馨与红若。迟迟初闻太子旧事。
破案之后迟迟现赵靖意欲通过她和红若,找到赵易下落。在苍河边与赵决裂。迟迟一人带锦馨的骨灰回锦安埋葬。红若与骆何到追风堡养伤。
金州叛乱,朝廷派王复到金州谈判。
仁秀四年四月定风塔被雷击,预示胡姜大难的开始。迟迟回到锦安,到皇宫偷出偶人击碎。
金州、贺州叛乱失控,王复失陷乱军,生死不明。
仁秀四年五月华煅自请押送粮草至连州,顺便查访王复下落。在泊岩遇到迟迟。
仁秀四年夏天泊岩失陷。悠王派兵平叛。
迟迟和华煅在寻访王复下落途中结拜为兄妹。迟迟将一颗比翼鸟眼泪送给华煅。
途中再遇无悟,和迟迟一同斩杀龙蛇。
在横断岭碧影教大本营救出王复。也现赵靖和碧影教的关系。更由赵靖口中得知悠王已经与追风堡联络上了。
仁秀四年夏末秋初迟迟回到追风堡与骆何、红若相聚。红若和赵易已经相恋。
悠王要将王妃的侄女明霜嫁给赵易。赵易被迫接受,前往悠州完婚。
仁秀四年深秋红若怀了赵易的孩子,被暗害身亡。
仁秀四年冬天迟迟先去悠州告知赵易红若死讯,又到金州,中毒受伤。
仁秀五年年初迟迟与赵靖同看元宵花灯。赵易刺杀悠王不成身死。悠王现此赵易为假。
萧南鹰为碧影教拿获,赵靖也了解到赵易为假。迟迟与赵靖定下三年之约。
仁秀五年春夏之交华贵妃诞下皇子骐。稍前殷贵妃生皇长子。
仁秀五年六月无悟、赵靖、华煅和迟迟雪山之行。得世之珠归了华煅。
仁秀五年九月初悠州反。
仁秀六年元月辅国大将军华煅一战成名,柴家滩迎敌,斩了秦亥罗起,重创冷延王承平。
沐州刺史孙统以九星连珠箭重创赵靖。迟迟探营。
年底迟迟满十八岁。
仁秀七年三月初八赵靖返回陇城途中与华煅大军在香扇坡遭遇,悠军惨败,王承平、冷延阵亡。之后不久,迟迟陪伴屈海风与赵靖重聚。
仁秀七年四月赵靖收服孙统,攻下清州。屈海风猝死。
仁秀七年五月悠军进驻涪峪,胡姜大将刘止战死。天降大雪。
夏末迟迟离开赵靖返回锦安。
秋迟迟现给自己下芳蝶引毒药的是奶妈。唯逍听信隐龙仙预言,要得迟迟为皇后。骆何为救众盗、并使迟迟脱离险境而赴死。华煅身世揭晓。
答疑和解释
o.为什么无弦突然弄了那么多待填?
因为她有强迫症,一定要看到完美的章节结构。那就是,一定要把答疑放在后记和年表之后。因为之前“修订”部分没有能够这么做,她已经难受很久了……还有,读者的太多提问不答不行,可是如果我把答疑放在中间,后来的朋友如果要看看到答疑就没有任何悬念了。我既然都放了所有章节,就索性把番外的章节也放出来,大家看着有个底。所有待填空章请大家不要打分,谢谢。
;为什么小华要逼无悟出关?
因为他需要观影琉璃珠找到迟迟。
;为什么唯逍不让无悟找迟迟?
他不敢。他一直对无悟心有忌惮和敬畏。无悟知道他要做什么,绝对不会告诉他。为了害怕无悟阻止他,他甚至挑无悟闭关的时候做这件事情。
;小华是接到骆何的死讯赶来的吗?
不是。从唯逍打算找迟迟的消息从宫里他的眼线传到他耳朵里时,他就动身了(上次他和迟迟从凤常回锦安用了半月时间,所以请大家考虑消息传播度和行程需要时间)。他就比迟迟晚了几天,快到锦安时知道骆何死去的消息,他当机立断去了定风寺。他的本意是要阻止这件事情生,后来已经不在他控制范围之内,而他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小华有把握救出迟迟吗?
有。他至少能保证迟迟单独平安离开锦安。他临走时已经调兵了,有一定的威慑作用。还有,从朴路瑞都”是锦安关键人物,也在他控制之下。他只是想如果迟迟不肯走,他愿意陪她一起死。
;华庭雩为什么这么忠于朝廷?
因为重沣对他父亲有救命之恩。请参看“挽弓决”第一章。
;为什么奶娘知道迟迟的分身术?
因为她知道骆何会使用分身术,可以推断迟迟会使用。而且在群盗追迟迟的过程中,迟迟使用过多次,群盗回过锦安消息就传出去了。
;为什么一开始骆何知道迟迟可能是皇后还满高兴的,后来又不乐意了?
粉晋江里镜花和morningchi11都有问答,我在这里总结一下。骆何并没太把这个事情当回事儿,他只是突然从此意识到该为了女儿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了。后来皇帝的样子大家都知道,迟迟也不乐意,他自然不会勉强女儿。
;有新任盗王么?
没有。没有人取得过标的物。
;开场要害华煅的是谁?
悠王和殷如珏。
;华煅为什么不能推断出自己是赵易?
因为他少了最关键的一个信息:始皇帝和观影琉璃珠的血誓。还有,他几次现薛真秘密去找无悟。
;冰宫里为什么两个人的鲜血都看似有用?
因为他们俩的血混在了一起。一个有用就有用了。请看镜花的长评“易惑”,里面解释的很清楚。在这个地方我的确是故意逗读者玩了一次:p
;调包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声明:文章中所有幼稚可笑的错误不是人物不够聪明,是作者不够聪明!
先,无悟和华煅的相似更多是在气质风度上,而不是相貌上。
其次,华庭雩是一个政客,他有自己的政治抱负要实现,而且他最终也实现了。至于实现后跟皇帝的关系好坏,那是另一件事情。他的确是个矛盾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之处。第一次选择让石凝见见她姐姐,还没有太大利益冲突,第二次就有了,所以他不得不在那个时候做一个有漏洞的决定。他知道石凝会答应,只要孩子还在定风寺她就能坚持,何况她也会对自己的小外甥倾注感情。到了后来,你让他帮着华煅去反他已经尽忠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他毕竟不是一个枭雄,也并非投机主义者。
再次,从那番声情并茂劝说石凝的话里其实可以判断,华庭雩说的有真有假,他最大限度上的哄了他老婆(他那番话请大家不要当作对任何事实理解的依据)。他其实知道,太子一党并非真的想一辈子让那个孩子不在父亲身边。事态紧急,要把孩子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很难,送给寻常人家他们不放心,送给富贵人家容易暴露,所以就去皇家寺庙里呆着呗,他清修期间是没几个人能见到的,象谁都没关系。别忘了圣僧是要18岁才上定风塔的,这期间足以筹谋很多事情了(无悟在18岁前就成为圣僧,因为上任圣僧翘翘了,他也已经在定风塔上修行了很久了)。太子即位,那最好,孩子被送回来(假赵易当然可怜,不过应该会做为皇帝养子的身份给予补偿)。如果太子真的不幸遇难,那么孩子也可以被换回来。唯一一个把赵易出家当真的,就是净方大师。后来命运的变数谁也不知道。薛家和萧家确定华煅才是他们要找的人之后就不用着急了,慢慢谋划,青翼的被灭,其实对太子一党打击很重,很难恢复元气。反正那死小孩已经是个冬瓜的性子了(借用盼盼的话),那就看时机呗。
老华其实压根没想到自己能安稳的过这2o年。如果事,他留孩子在身边,要么对重沣说他是以这个孩子为诱饵要把太子余党一网打尽,要么为了石凝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听说青翼事败,又过了18年居然啥事儿也没生,应该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跟小华的父子之情可以延续一辈子了。
另外,太子有没有在开始的时候就想过华庭雩可能这么做呢?也许。但是即使薛循死了,还有很多人会跟进这个事情。而且孩子在石凝身边就不会有事(要是华庭雩可以杀了孩子或者伤害孩子,这事儿也不会跟他牵扯上)。他们送孩子去定风寺那段其实薛家已经安排得很周密了,华庭雩几乎没有机会下手。
然后,古代应该是很看重血缘关系的。就象小华怎么可能轻易去怀疑自己的爹不是亲爹一样,别人也不会怀疑。美男子眉目如画长得有点相似蛮正常。更重要的是,华庭雩是重沣一党,谁会想到他会干出这么一件事情?还有,这是一个三连环的调包记啊,谁又会想到太子还没被废之前就把自己的孩子送走了,他身边那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那么多人都见过之前的太子的孩子呢。这个事情的确是因为作者的变态心理而复杂得不象一件正常事儿。
最后,其实大家仔细看,两颗珠子的使用其实是有很多约束的。应该不是始皇帝不想随心所欲最大限度挥两颗珠子的功能,而是凡人要驾驭圣物实在太难了。比如之前就提过,皇帝是不能用观影琉璃珠问自身事情的。再比如,得世之珠一定要再定世之珠蒙尘时才能出现,小华迟早要把得世之珠还回去的。圣僧和观影琉璃珠之间,也是有约定有束缚的,这个后面会提到。但是有一点也许有的读者已经想到了,圣僧其实是要被培养的不能看自己的命运的,看自己命运的人怎么会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啊。其实也没必要,他都出家了命运还能是啥。只是偶然的,无悟通过迟迟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因为他俩的命运是纠缠的。他身为华庭雩的孩子,而不是正经由严格程式挑出来的小圣僧这个事实,其实注定了,他要跟尘世纠缠比别的圣僧都多。
作者多说一句,其实,也只有我们统观了全局之后才能看出一个事情有多少破绽。身在局中的人,只能根据自己的信息来尽量的最优化。既然是人,错误疏漏都是难免的,哪怕是最聪明的人,更何况还有感情因素在里面。没有人可以象作者一样,在信息完备的条件下,把所有人可以做的选择一二三列表,推敲,推敲,再推敲(饶是这样,作者也犯了很多小错误。)。大家对命运你犯一点我犯一点自以为是的错误,最后反而成为命运不可更改的推动力。我想写这些错误疏漏,更想写人的坚持。这里面的人都多多少少因为这个坚持而痛苦和矛盾,也许可笑或者幼稚,但是也有些可敬之处。还有,有时哪怕明知道是有问题有错误的,也必须这么做,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啊。
我的想法的确太多太乱太复杂,也难免有疏漏,对一个小说来说,给读者造成了困难,不是个好事儿,抱歉抱歉。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人物心理状态动机做长篇大论的解释(我觉得我这么做的确挺没品的:p),读者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的话就尽情拍吧。
一些您可能忽略的细节:
;奶娘曾经想跟迟迟他们走,被拒绝了。
;华煅少年锋芒毕露,为华庭雩招来猜忌:“挽弓决”第一章。
;隐龙仙曾在“流云乱”第一章出现过,当时也是唯逍不再相信无悟而转向隐龙仙让他祈雨。
;迟迟因为无悟生病,就是后来奶娘提到的无意中说到了锦绣的墓在什么地方。
;“踏烽险”第一章结束,华煅当时就有除掉承平的心了。
番外-簌簌无风花自落
云山明到锦安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了。锦安果然不辜负天下第一城的美称,繁华富庶到了令人惊异的地步。他只在饭馆后面转了两圈,就有和蔼可亲的店老板出来,见他身量虽高,却是一脸掩不住的稚气,眼神清澈,带着些羞涩,便摸摸他的脑袋,塞了两个馒头给他。
山明吃饱了有力气,就开始打听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居成公的府邸啊,那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每个人都摇头,还是把路指给他看。他天生迷糊,绕了好多条冤枉路,问了好多人,才看见那雄伟的府邸。
那么高那么长的围墙,隐约可见里面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山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却有成对的军士巡逻而过,走过来呼喝道:“走走走,一边去,乱看什么?”
山明被唬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嗫嚅着想分辩,想想还是老实的走开了。
那天夜晚他象一阵轻烟一般飘过,站在屋顶上冲下面的侍卫做了个老大的鬼脸,才足尖一点往里面而去。
公府果然大得惊人,山明绕了几圈都没有找对地方,悻悻然而垂头丧气。下面有马儿嘶鸣的声音,他好奇的探头,却现自己到了公府的马厩,一个衣着鲜明的人得意洋洋的道:“今日回来得晚了,却是一路盘查。”马夫小厮们都露出羡慕好奇的神色凑过去,那人装模作样的四下看了看道:“我在外面等夫人的时候听他们说,里面出了刺客。”
好像油锅炸了,所有人都哎哟的叫,七嘴八舌的问:“怎么回事?”“刺客什么样?”“有没有得手?”
那人轻蔑的切了一声:“得手了我还能这样跟你们好好说话?”旁边有个小厮噗哧一笑,轻声道:“不就是个赶车的么?”那人没听清楚,瞪着眼睛道:“小八,你嘟囔什么呢?”那小厮忙赔笑道:“我这不是眼红罗大叔知道这许多事情么?”
山明耳力极好,隔得虽远,那句话却是听清楚了,心里纳罕道:“原来这个神气活现的人是给公府赶车的,赶车的也这般打扮,公府当真气派。”
山明打小的玩伴中有一个酷爱马,山明耳濡目染,也对马匹甚有兴趣。见这公府马厩中似乎有不少好马,便趁人都走了,夜半的时候跳下去,一会摸摸马儿的耳朵,一会蹲下去看马蹄。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立刻全身绷紧,握着腰间弯刀转身,触上一双清冷的眼睛,不由一怔。
马厩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女,一张小脸下巴尖尖的,眼睛啊鼻头啊,包括嘴唇却是圆圆的。少女看清他腰间的弯刀,眼神骤冷。山明听得细碎的破空之声传来,想也不想就是凌空跃起,暗器擦着他的脚底飞过。他落到地上,甚是着恼,摆着双手低声道:“你想干嘛?”那少女再没想到他有如此身手,气急攻心,竟双眼一闭往后倒了去。
山明一惊,上前去扶她,却被扣住了手腕命门。少女森然睁开眼,勾了勾嘴角,眼中全是警告之意。山明苦笑,低声道:“我不管你的事,你让我走。”那少女也知道此人是偷偷潜入,刚才自己假装晕倒这少年也确有好心来扶自己,所以哼了一声,道:“带我走。”
山明呆了呆,少女瞪着他:“你轻功这么高,带个把人没有问题。”山明无可奈何,抱起她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出了公府走了很远,山明将少女往地上一放,沉着个脸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趁着月光清楚看到自己手上有几点血,吓了一跳,又折返回去,见少女还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忙去探她鼻息。她呼吸微弱,山明瞧清楚她背上有好几个伤口,不知怎的,原先没有流血,现在忽的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背。
山明从没见过这情形,一时慌了手脚,绕着少女团团转了几圈,才想到抱起她去找大夫。哪知少女醒转过来,冷冷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找大夫。”山明磕磕巴巴的回答。
星光下少年焦急的神色纯真自然,少女叹了口气:“你带我到一个地方去,那里有药,我自己会给自己止血。”说着咬紧牙关,似在运功,山明感到她流血的地方又止住了。见山明诧异,她倨傲道:“凝血术,你不懂。”
山明带着少女到她的住所,竟是锦安城里一座僻静的小院。一进院子,少女就用力跳下地,推开山明,挣扎着扑进屋去。山明在院子里愣了一会,挠挠头,转身想走,却听到里面一声巨响。他连忙推门而入,见少女衣裳半褪伏在地上,刹那间觉得血往上涌,喉头干,双脚软。过了好久,他才定下心神上前去看,原来少女强行要给自己敷药,如何够得着,反而将伤口拉得更厉害。
烛火微微摇晃,光影下少女的背如羊脂玉一般晶莹柔腻。山明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却还是伸手将少女手里的伤药敷在她背上,又撕下自己一幅衣襟替她包扎好,然后将她抱到床上。
过了许久,少女醒转过来,觉自己趴在床上,便用手一撑起身,背上一片清凉,疼痛也减少了许多。她转过头,看见那个长得高高人却憨憨的少年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脸色一红,想脾气,却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又趴了下去。
少年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动静,手忙脚乱的跳起来:“啊,啊,你怎么了?疼么?”看到少女安静的趴在床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奇大望着自己,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涨红了脸:“你醒了啊,我,我给你上了药。你,我,我走了。”
少女却唤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少年挠头:“随便找个地方一躺不就行了么?”嘴上说着,肚子却出咕咕的声音。
少女哼了一声,道:“你帮我敷药,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山明再笨也听得出这话是反的,吓得连忙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流了好多血。”身子就往后退。
少女低喝:“不准跑。”山明愣住,真的乖乖的站在那里。少女突然笑了,柔声道:“我真的是想谢谢你。你瞧,我受了伤,行动也不便,要不麻烦你照顾我几天,我有银子,你帮我去买吃的好了。”
山明听到吃的两个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少女招手:“过来,这些银子你拿着,明天一早巷口有人卖面,你自己吃一碗,替我带一碗。”
山明点头:“好,我去帮你买,不过,我不用你的钱。”
少女奇道:“你身上有钱么?有的话怎么会饿得要到公府作贼?”
山明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也不解释,只道:“反正你自己好好养伤,别管我。”走过去将她手上的银子接过。
“你叫什么名字?”
“云山明。你呢?”
“王簌簌。”
“你多大了?”
“十四。”
“你比我弟弟还小呢。不过你比他可爱多啦,他死倔,从不听我的话。”簌簌笑起来,眼角有种特别的天真。
“原来你比我大啊。”山明感叹。
簌簌呸了一声:“我比你大好多岁呢。”说着有些扭捏,“只不过,别人都看不出来罢了。”
山明笑笑,一点也不惊奇:“我婶婶也是。人家都当她是我姐姐。”又问,“你是不是去杀了人?”
簌簌脸色微变:“谁告诉你的?”
山明道:“我听见他们说什么刺客的。你躲在马车里出来的吧?别人都以为你受了重伤必然有血迹,却不知道你会那个什么凝血术,被你瞒过去。”
簌簌有些吃惊,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灭了这个聪明少年的口,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不由心软了,道:“是啊,薛夫人的马车一般人哪敢仔细搜?又没有血迹,他们就让我们出来了。”
山明正色道:“杀人是不好的。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簌簌凝视他,过了许久,神情渐渐凄然温柔:“放心吧。我没得手。”
山明见她伤心,忍不住劝慰:“你别难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
簌簌轻声笑起来:“我,我本来该难过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开心。”
山明不明所以,奇怪的看着她,她微微一笑:“隔壁那个屋子没有人,你去那里歇息吧。”
自那以后,山明便在小院中照顾簌簌,替她买来吃的。两人到底害羞,簌簌也没有再叫他帮自己敷药,至于她自己怎么做的,山明就不便操心了。
山明白日去饭馆老板那里打零工,他手脚麻利人又勤快,每天挣十枚铜钱,足够他把自己喂饱,还能偶尔给簌簌也带些好吃的。
到了夜晚簌簌睡熟了,他就偷偷的溜到公府去。半个月下来,公府被他摸得有五六分熟了。
“你在公府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么?”簌簌有天突然问。
山明正在埋头吃饭,听见此话,吓了一跳,手里的馒头落到地上,又忙着拣起来心疼的吹吹,还没等簌簌阻止就又喂到了嘴里。
簌簌忍着笑道:“做什么啊。我就随便问问么。”
山明道:“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人?”
簌簌哼了一声:“你每天半夜溜出去,打量我不知道么?你要是作贼,又何必白天去做工。”
山明讷讷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去的是公府?”
簌簌狡黠一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山明这才晓得她方才不过是诈自己,气得翻了个白眼不肯理她。
簌簌见他恼了,又笑道:“你要找谁告诉我啊,也许我能帮你。”
山明不说话,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馒头,呆看着桌上的菜,过了一会才说:“我不是要找人,我只想远远的看看那个人是什么样。”
簌簌见他黯然神伤,不由恻然,柔声道:“莫非,你要看的人,是居成公薛大人?”
少年打了个激灵,抬头飞快的扫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吃了饭,簌簌靠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养好伤以后要做什么?”这个问题憋在山明心里好几天了。
“我不知道。那你知道,你看到居成公以后要做什么么?”
山明的眸子黯淡下去:“不知道。”
簌簌叹了口气,却听山明道:“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再想着去杀人了好不好?”
簌簌呆了呆,看着他诚恳的神情,心中突然一酸,一颗晶莹的泪珠滑了下来。
山明慌了手脚:“簌簌,你别哭,别哭。我……”他搓着手,又不能说好吧那你还是继续去杀人吧,只急得一张脸通红。
簌簌笑出声来,指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山明,过来这里坐。”
山明走过去坐下,同她一起抬头仰望天空。天上星子真多,离得又近,好像一伸手能抓下一大把来放在口袋叮咚作响。
簌簌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很清淡,象是一声叹息。可是这声叹息偏就这样钻到山明的心里,让他从来不知烦恼的心也忍不住总是想叹气。
他侧头偷偷的看了簌簌一眼,她的侧脸晶莹细腻,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天给她上药时她光洁的背,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个不停。
簌簌当然不知道他怎么了,笑着去拍他的背,见他执拗的闪开,不由脸色一沉,揪着他的耳朵道:“你这个臭小子,还不好意思么?我弟弟还比你大两岁呢。”
山明老老实实的任她揪着耳朵。她的手指指尖有薄薄的茧,应该是勤练武的结果,抓着他的耳朵却不觉得粗糙,而是有一股**之感不住传来。
簌簌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这伤,大约要养一个月。这样吧,我每天给你讲故事,讲完了,也许我就晓得该怎么做了。”
“你说的没错,我进京是为了杀一个人。这个人才智卓绝,当初曾设下一个极大的陷阱,害死了我爹爹。我从小就一直想杀了这个人,恰好也有人肯帮我,送我到锦安来,安排我接近那人。那人虽然不会武功,可是他身边总有数不清的高手,我想下手,也只能慢慢图谋。于是,我渐渐的对那人熟悉了起来。”
“没见那人之前我设想过好多次他是什么样子,应该很凶残,很狡诈吧。”簌簌的声音低了下去。
山明忍不住接口:“那他是不是呢?”
“不是。”簌簌摇头,“他啊,你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平静得好像井水一样。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他都不说,总是微微的皱着眉头,好像有很多心事。”
簌簌的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男子,颀长挺拔的站在台阶上注视远方。他的轮廓俊秀异常,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多少,鬓角却已经花白了。
“我平日所做的事情,就是等在他的书房外面,如果他要喝茶,就给他沏茶。他怕热,茶也不喜欢喝滚烫的,但是凉的呢,又对身子不好,所以他喝的茶,总是要掌握得冷热刚好才能送到他手里。我不知练了多少次,打翻了多少杯子,烫了多少次手,才被容许去伺候他。”
山明咋舌:“这人好大的气派。他以为他是谁呢。”
簌簌微微一笑:“我经常啊,就站在那里,站一个下午。书房里静悄悄的,我都以为完全没有人了,偷偷的看一眼,却见他专注的低着头。”
他的眉毛漆黑而长,握笔的手漂亮得近乎完美。廊下有风轻轻吹过,树叶的影子斑驳摇晃,簌簌看着他,觉得周围一切都凝固了,漫长的一个下午倏忽就过去。
番外-少年游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本篇送给刘璞和斐捷小同学。这个故事交代了悠王和承泽最后的结局,是正文里没有的。
注:第一节名“饮马渡秋水”出自王昌龄“塞下曲”。第二节名“皆共尘沙老”出自王昌龄“塞上曲”。第三节名“雪上空留马行处”出自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另,有同学建议将来可以整理一个”迟迟:名将集”,有人有兴趣吗?
饮马渡秋水
刘璞看见自己着了新服去找同村张行。他们俩都刚刚十六岁,莫说没穿过新衣,连不破的衣服都没穿过。入了伍就有新衣,两个人都甚是兴奋,互相拉着左瞧右瞧,夸来赞去。
旁边罗九一不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刘璞一阵恼火,拎起拳头就要开打,张行一把扑住。罗九一也不是吃素的,腾的站起来,挑衅的看着两人:“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刘璞冷笑:“你见过世面,罗公子。”后面三个字尾音拉得长。罗九一是隔壁村刘家员外的私生子,从了母姓,方圆几十里人人都晓得。刘员外虽惧内不肯认这个儿子,倒也没太亏待母子俩,罗九一吃穿用度自与刘璞张行不同,所以适才极为嚣张,如今被戳了痛处,如何忍得,握了拳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乱打。他身强力壮,被他打了两下,矮小的张行吃痛捂头。刘璞红了眼,跟他缠在一起,新兵们都哄笑着凑过来看热闹。
正脸上身上处处都痛,血气却是不停翻涌下手更狠之时,头顶传来清冽温和的声音:“这是做什么呢?”两人的右手被人抓住,轻松就各自推开。刘璞正在想:“这人好大力。”抬眼却瞧见那年轻男子模样甚是斯文,负手立在那里,一身清朗之气。
周围有人晓得这男子的身份,忙唤:“斐队正。”刘璞吓了一跳,心中懊悔不迭,听说军里管得严死人,自己第一日就打架,只怕要被没收了新衣赶出去。可恨他连军中一顿饭都还没吃过,人人都说军里吃的是白米饭,一人可分得三大碗。
果然那姓斐的队正道:“军中私斗,原是重罪,但念在你俩还不懂规矩,一人只罚二十军棍。”
行刑的士兵下手实在,一军棍打下去背上火辣辣的疼,直烧到四肢去,忍不住微微抽搐。旁边罗九一跟杀猪一样哀嚎起来,刘璞到嘴边的呻吟又吞了回去,咬牙死忍。他打小死了父母,跟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哥哥混,偷鸡摸狗十次里有五次里要被现,侵了成年乞丐的地盘要挨打,兄长心情不好没找到馒头吃也要打他出气,挨打简直成了家常便饭。这军棍虽疼,他硬气起来倒也忍得住,还有闲暇偷偷抬眼去看,只见那姓斐的队正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中暗恨。
挨完了打只能趴在炕上,自然错过了晚饭。这于刘璞而言才是真正的惩罚。他饥肠辘辘,却见一条人影窜进来,不是张行是谁?张行脸色白,害怕的看看四周,从怀里摸出个用脏布包的团来,低声道:“快吃。”刘璞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喷香的米饭,当下用手抓着狼吞虎咽起来。张行见他吃得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刘璞恍然:张行将自己的米饭偷包回来,又忙着早退,定是没吃饱。刘璞停了手,把剩下的饭递过去:“快吃。”张行急道:“给你的,我刚才吃过一碗了。”刘璞道:“一碗就能饱?快吃。”两人正推来推去,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刘璞吓了一跳,抖,雪白的米饭粒洒了一地。明知是又要被罚,心里却只顾着心疼那些米饭。
姓斐的队正慢条斯理道:“你们俩胆子可真不小。谁许你把饭偷出来的?来人,带下去,罚五军棍。这么不懂规矩,今夜让他跟着值夜,不得换班。”刘璞霍然抬头:“要罚就罚我好了。不关他事。”姓斐的队正似笑非笑:“放心,不会不罚你。”刘璞心里大骂,却不敢露出来,斐队正似乎看穿他,淡淡的说:“记住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你骂天骂地也没用。”吩咐再打五棍,且第二日起操练之后刘璞不得歇息,必须去甲库房帮着搬运清点东西。
刘璞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破口大骂。斐队正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他。他没有抬头,只觉得那人目光如水,自己头顶被浸得冰凉。过了半晌,斐队正方走。门口那个士兵低声道:“你们俩啊,心里再怎么怨,见到长官也要有礼数。斐队正人好,不同你们计较,是你们的运气。”刘璞在心里狠狠的呸了一声。那老兵是过来人,笑道:“我知道你不服。不过,你挨打不能去用饭,自会有人给你送来,急什么?等会还有军医来给你敷药。军中自有规矩,不是你们在外面混荡的样子。”见刘璞不吭声,笑着摇头离去。
后来刘璞才知道,那队正姓斐名捷,家中原本殷实,所以读过书,后来家道中落,才投了军。刘璞虽然瞧不起他那假斯文的架势,也忍不住好奇,这人不知从哪里学的武艺,那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和罗九一分开。问来问去,竟没一个人知道。
斐捷原是火长,前几个月才升了队正。此次负责协助校尉教训操练新兵。高承福来过几次,对进度颇为满意。那日正教如何肉搏,高承福旁观一会,就指着场中一个少年道:“那小子力气可真大。”校尉欧阳准笑道:“那是罗九一,看着狠,却有些娘们儿气,挨个打叫得惊天动地。”高承福又指着另一个说:“那小子也不错,灵活得紧,一个人对七八个人没问题。”说得正是刘璞。欧阳准道:“他叫刘璞,自小打架打惯了。”高承福点头:“这帮小子暴戾得紧,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收拾。”欧阳准笑道:“刘璞罗九一不久前被斐队正教训过,杀一儆百,目前倒都还老实。”高承福瞄斐捷一眼,记在了心里。
训了一个多月劈刺砍杀,欧阳准方教他们看旗语结阵对敌,又教他们十人为一行小队迎敌。斐捷持了枪在一旁,突然出声喝骂:“罗九一,刘璞,你俩做什么?”原来两人恰好被分在一起,又互相挨着,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明明该替旁边那人掩护,却不肯去做。斐捷命两人出列,缓缓道:“军棍稍后再罚。你俩功夫不错,是吧?那就让别人领教领教。”便命两人为一伙,余下八人为一伙互相进攻。刘璞暗自冷笑:“老子一人就能对付。”哪知在斐捷的号令声中那八人枪盾互相配合,进退有度,刘璞罗九一各自攻击许久竟无法冲破对方队列,倒被打了个鼻青脸肿,要不是枪上没有枪头早受了伤。
刘璞受了军棍后两日有人来传他去见斐捷。到了斐捷帐中,他第一次沉默无语,垂着眼睑和双手。斐捷换了青色便服,容色蔼然,负手上前和他面对面站着,他惊异的现斐捷身上竟无汗息之臭,气味洁净。
“知不知道那日张行偷饭,为何我连你也罚了?”斐捷的声音宛如泉水。
刘璞想了想,道:“这是军中,不能只求自保。同伴若做错了,自身也会被殃及。同那天我们对八个人是一样的,若大家都做对了,就能很厉害,比简单几个人一起打架厉害多了。”
斐捷沉默片刻,低声笑起来:“你果然很聪明,能举一反三。”他拍拍刘璞的肩,“还有一条你要记住,要是不想死,就要信任你身边的人,个人恩怨且放到一旁。”刘璞涨红了脸,却没有为自己分辩。
肩上似乎尚留那人掌上余温。刘璞在黑夜里睁眼,伸手去摸自己左肩,然后慢慢坐起。外面风声凄厉,沙石翻滚之声隐约可闻。他点亮灯,觉得口干,起身拿水囊咕嘟咕嘟的喝了个痛快。
“将军。”外面亲兵低声唤。
他朗声答:“无事。”
太阳**处突突的跳,不得不用手指按住。
夜深忽梦少年事。
案上沙盘的起伏在摇晃的烛火下形成深浅阴影。他走过去低头注视,剑河两百里之外是沃金山。沃金山前大片开阔的原野处被标记了青色的草秆。那是胡姜铁骑所到之处。若沃金山到剑河防线被撕碎,身后陪都埘南必定不保,悠国即将灭亡。
“臣必为圣上守住剑河。”临行前,他按剑跪下,誓言铿然。一头白的伏帝坐在龙椅深深的注视着他,竟然没有说一个字。而很久很久之前,天下都听说过悠王如何口才了得,出征讨伐锦安之前一篇檄文说得壮怀激烈,下面百万悠军莫不振奋。当年刘璞也在下面聆听,他记得自己流下了眼泪,跟众人一起高举手中的长枪,嘶声长啸。
十年弹指,悠王成了伏帝,青丝化为白雪。
他知道伏帝为什么没有说话。
已经没有什么可说。
“臣,必定死守剑河。”他又郑重的补充了一次。满朝文武怆然泪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不是说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听的。这句话,一定会传到沃金山那人耳朵里。
伏帝最恨哭这个举动,这一次,却只是微微笑着,漠然道:“去吧。”
他用了两个日夜赶到剑河。剑河并不算宽,也不够深,高头大马足可渡河。
河面不时卷起雪白的浪花,又瞬间消失在清澈的波纹里。他有些恍惚,好像看到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是深秋初冬的季节,他的战船划开静静的河水,隔着烟雾他远远看见那人立在船头,对自己温和一笑。随后,厮杀声震天而起,那人在箭雨之中落水。
仿佛看穿他的心意,副将上前道:“将军,这不会是苍河之战。”
是啊,苍河一战可以划天下而治,而剑河如今一役,就只有生或者死。
他的手指轻柔的拂过沙盘上的沃金山。没有碰到一粒沙,却好像触摸到一个人的体温。
入伍三月后新兵被分入各旅。刘璞恰好就在欧阳准手下,而他们队的队正也恰好就是斐捷。又过三月,上6尹朝怂恿葛反进犯明关昭关。赵靖点兵伍万进驻明关,与商烈互为犄角。刘璞所在的欧阳准这一旅也在伍万军中。
天不怕地不怕的刘璞第一次吐了,在他亲手砍死一个登上墙垛的敌人之后。可是左边又是一人扑上来,手里的刀明晃晃,他下意识去挡,然后退后一步留出空隙,大刀举到头顶用力砍下。那人脑浆溅了他一身。为着活命,他顾不得自己胆水都要吐出来,只是不断的举刀砍入人体。
那一日战斗结束,他疲惫的靠在那里,看着刀柄上暗色血迹。突然想起一事,他跳将起来四处张望,一路见人就抓着问:“张行呢,你看见张行没有?”
尸体被一具一具抬下城头。他一言不的注视着,目光森然,身体却在微微抖。不知哪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扑过去,看见张行右半边肩头到胸口几乎要从身子上掉下。刘璞目呲欲裂,伸手徒劳的想替他把身体合拢。张行呻吟着,目光里带着恳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疯狂的用力。
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他转过头,触到斐捷温和的眼:“让他去吧,太痛苦了。”一面竟然递过一把刀。他吐了一口口水到斐捷面上:“滚。”斐捷默默注视他一会,突然抓住他后领将他往后一抛,手起刀落,刺入张行胸膛。
刘璞大吼一声要再扑上去,却被罗九一一把抓住:“他***,老子都看不下去了。你跟他好,就让他死。”
他捧着头号啕大哭。再凶狠暴戾的少年,面对这一刻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去吃饭。”斐捷冷静的命令。他不管不顾的哭着,背上突然一痛,却是斐捷一刀鞘砸下来。斐捷眼里闪动着冷光,同他平时温文尔雅不紧不慢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给我滚去吃饭!否则军法处罚。”少年仇恨的看着斐捷,握紧了拳头,起身离去。
到了第八日刘璞已经习惯了杀戮。眼泪已经流干,只有让你死我才能活。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偶尔抬头看天上的太阳,看见一片血红。
“小心。”突然有人大喊。他凛然抬头,见一块大石对着自己头顶砸来,他往后一退,却现身后已是女墙,退无可退。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大力传来,左侧伸出一只修长漂亮的手,随着一声暴喝,那块大石被那人用手掌生生推了下去。而与此同时,滚烫的鲜血喷在他脖颈。他猛地转身,看见斐捷脸色苍白,嘴角还有鲜血,却依然镇定自若,喝道:“别呆。”
夜间刘璞溜出来,却站在那里犹疑。里面传来清冽的声音:“进来吧。”他硬着头皮走进去,斐捷半靠在那里,见刘璞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不由莞尔:“你要是想谢我,就不必了。你既在我手下,我就不会看着你去送死。”
刘璞挺直腰板:“我不会让你再受伤。”
斐捷玩味的看着他,哦了一声。他的羞耻心被激,扑通跪倒,却一言不。
过了许久,斐捷才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想我教你武功?”
“是。请队正教我武功,也教我识字。”
斐捷微笑:“若是每个人都这么求我,我怎么忙得过来?”
刘璞急得一头是汗:“那是不同的。”
两人骤然沉默。连迟钝凶狠的少年也知道,那是不同的。并不仅仅因为他在他手下,他才舍命相救。
“你,你给我一刀鞘,很痛,所以你要教我。”少年终于找到说辞,抬头无赖一笑。
斐捷眼中笑意漫溢,不由伸手拍拍他的头顶:“起来吧,我教你。”
十多年后,悠国双雄,为天下名将。
“将军,陈封大军已到五十里之外。”外面亲兵急报。
他瞪住沙盘片刻,嘴角勾起自负沉着的笑容:“吹号!”长枪冰凉握在手中,胸口血液滚烫得咆哮沸腾。
开齐十年秋,刘璞率悠军死守剑河牵制胡姜主力,确保了其后悠军沃金山大捷。那是开齐帝亲征后唯一一次失败。
小甜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太忙了。很多次都是天快亮才结束工作。
这个是我之前为我下一个古代系列小说“耿耿星河欲曙天”的第一个故事“夜渡苍河冷”(够复杂吧?)写的楔子。贴上来算是愧疚又不知道怎么办的作业。“耿耿星河欲曙天”是迟迟的后传,不过将是系列故事,每个都不长,也可以独立看,避免了没有结局的困窘。写完“过去将来”那个现代故事我就会动笔写这个。
真的十分抱歉,不能更新。另外一个糟糕的消息是,据说迟迟又要推到四月才能出版了:(
楔子
荒草连天。月亮已经沉到破败的古寺半腰。
一人突然自地平线上凭空冒出,倏忽就到了寺前,抬头借着月色看那残破的匾额,定风二字依稀可见。
那人抬头凝注半晌,突然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是这里了。”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刀刃比刀背还要暗淡,乍一看似乎不存在,只是月亮下的一抹暗影。他脚步刚动,风声就从四面八方传来,沉睡了若干年的神秘机关启动。
石阶一直通往地下,尽头处是无尽的漆黑,仿佛一道劈开的深渊,让人头晕目眩。沿着石阶走下去,脚步声回荡,震耳欲聋。原来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都是甬道。风低低的回旋,远处隐隐传来哀号哭泣之声。而鼻端能嗅到湿冷的血腥味和霉味。
在这黑暗迷宫的最底层,一个男子正垂而坐,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对头顶凄厉的声音充耳不闻。
脚步声近了,那股血腥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
一把干净得好像初春早晨阳光的声音响起:“堂堂居成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说话的意思讥诮,语气却纯真爽朗。
男子维持那个姿势。
那人走近了,指尖一拈,竟然有火光亮起,活泼温暖的烧在他的掌心。他四下环顾,啧啧羡慕道:“这间牢房原是当年魏长生呆过的。”
男子终于抬头,笑得亲切温和:“本公虽比不上魏长生之威名,当时当代,却也无人能及了吧?”
来的那人一怔,再想不到已成阶下囚的居成公会有如此风范,不觉暗自点头,单凭这份从容,居成公薛真已足可睥睨世间。
男子借火光看清那人容貌,也不由一愣,脱口道:“是你?”却又摇头,“不对不对,年纪不对。”
那人笑道:“我很像薛公故交么?”
薛真一笑:“谈不上故交。”一面伸手拉平自己已经脏到辨不出颜色的衣角,盘膝坐好,淡淡道,“他让你来的?”
“是,圣上要问薛公几件事,小的就代劳了。”
薛真含笑看着他:“你倒真会顺水推舟。那我问你,你身上的血从何而来?”
那人面不改色,笑嘻嘻道:“圣上怕走漏风声,就让我私自前来。若我手上有印信,此事终究不算机密。这些人反正也是要死的。”
薛真缓缓鼓掌,却仍摇头:“天衣无缝。可惜,你不了解他。”
那人眨眼:“世间真有什么人了解什么人?薛公真是自负,莫非从不出错?圣心难测,他既拥有天下,自然要做天下最无情最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薛真一笑:“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么想。后来慢慢明白了,这世间总有些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做恶人,不但要懂得全天下一切阴毒的计谋,也要懂得那些好人会做什么,不要在关键时让自己大吃一惊,算错了棋步。”
那人凑过来:“薛公肯指教后辈,也出乎我的意料。”
薛真凝视他的眼睛:“我两个儿子都不像我。倒是你,很对我的胃口。”那人脸色刚变,就听他继续又道,“你像我一样厚颜无耻,狡诈狠毒。本公从不嘉许人,今日竟破例了。”
那人瞪着他半晌,突然放声大笑:“你在拖延什么?”笑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手伸过去轻柔的放在薛真肩上,“大人,没有人会来救你了。皇帝也不会。他把你打入这炼狱黑牢里,就打算让你在这里悄无声息的死掉。”
“甚是公平。若我举事成功,他也是这般下场。”薛真微笑颔,脸色却骤然一僵,好像无数把很钝的小刀割在五脏六腑。只片刻,他就全身冷汗,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剧痛却在此时又突然消失。
那人笑眯眯的看着他:“大人,这滋味不好受吧?天底下决没有人能在我手下支撑过半个时辰的,何况大人多年养尊处优。”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的同谋?”薛真嘲讽的笑了,“放心吧,我全供出来了。我生平最恨我一人承担责任,别人却能脱身。就算我死,也得有人陪着。”
那人好笑的看着他,目光里有些诧异,好像根本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比不过居成公的无耻。过了一会,他才道:“我来,是向你打听观影琉璃珠的下落。”
薛真一愣:“问我?我如何知晓?”
“两大侍卫的传人,与观影琉璃珠息息相关,薛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人慢条斯理的解释。
“你该去真正的定风塔找寻。这里只是旧日圣僧居住之处,新塔建成之后,圣僧和观影琉璃珠也去了那里。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人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我对定世之珠没兴趣。我要找的,是第三颗观影琉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