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宫!”无视于正对着院中的雨水发呆的友人,源义仲毫不客气的在其背后重重一击,令其剧烈的呛咳起来。
“过分!你怎么会这么粗鲁。”回过神来的神宫砚道不禁埋怨起来。
“有吗?是你这个家伙太瘦弱了吧!哈哈哈哈!”笑的略嫌夸张的源义仲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哈”的大叫出声。“被你这个家伙硬逼着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不好好的报答你一下怎么成?”
“那是为了你好。少对我抱怨,你这个招人厌的家伙不在我反而比较轻松。”
“那还真对不起了哦,麻烦你天天看着这张不讨人喜欢的脸。”
“……”无言的摇了摇头,指着一边的席子让源义仲坐下。神宫皱着眉头开口:“让我再看看你的伤口。”
“唔。”大方的扯开了衣襟,露出了那贯穿了左半边腹部的凶恶伤口。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造成这伤口的凶器其实正是他本人的长刀。本来先他一步坠下土坡的长刀倒插在了泥地上,随后掉下去的源义仲却正好掉在了那长刀之上。
说起来好笑到令人捧腹,对本人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不,那的确是……致命的一击。
那样的伤势还能不死,一切结果都没有合理的解释。
神宫非常之确定源义仲绝对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绝对正常的人类男子,而正是如此,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更为难解。
一定是御苑光晓对他施行了“返魂术”,将死者的魂灵从黄泉之国呼唤回来之术。
如果只是简单的呼唤回来,借助秘器“返魂香”也做得到,那一般是用来使徘徊在黄泉入口处还有怨念的死灵暂时返回人世了结心事所使用的。然而真正意义上的返魂术,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从黄泉之国呼唤回来的死者阴魂,将彻底斩断与那死魂灵之家园的牵扯。是能彻底的令死人复活的终极秘术。
而且,这几天一直也不断发生的异常之事,也令神宫砚道颇为介意。
源义仲无法察觉,可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不洁的“气”,正在迅速的在他身周集结。
放在以前的源义仲身上,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以他那坦荡开阔的胸襟,和根本不会吸引鬼气的体质,无论何时都散发着正面的气,像现在这样无数的手脚肢体在他身周摇摆招手的情形会发生的机率,大概低到无法计算的地步。
仿佛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一样似的,那样极度渴望靠近却又极端畏惧的痛苦着。
背负着这么湿重的“气”,常人很难会不被影响吧,就连神宫砚道看见那么多“气”的时候也会无奈的叹息着,本人却一点也没有被影响的开朗的笑着。该说是悲哀的乐天派呢?还是该死的迟钝?神宫砚道只能无力的认命的替他不断赶走那些不洁的“气”。
无意识的抚摸着那已经愈合的伤口。连疤都已经脱落。只是短短的十日……
“干嘛,你看呆了?我说神宫,你该不会对我……”
“去死!我干嘛要对你怎么样!我喜欢的人可是一定得能歌善舞的美人才行哪!”这个家伙也不看一下自己这两天由于太闲而丝毫不修边幅的样子……脱去了华服,绝对与“美”字挨不上边哪!也不想想这几天为了他的事多么辛苦的自己……瞬时暴怒起来的神宫砚道狠狠的将其踩倒在地。
就在两人闹成一团的时候,一封从木曾山谷来的信,成功的制止了两个大“小孩”的胡闹。
使者带来的是一枝娇艳可爱的藤花,上面用五色的丝线缚着一封折叠起的洁白书笺。展开一看,上用淡墨写了几个小巧可爱的字,只是殊无笔力,看得出是女子手笔:“紫藤花艳日暮中,缘何今朝始不归?”
“是优昙的信吗?”
“嗯!”本来是为了迎接来伊豆相亲的优昙回去木曾山谷才匆匆赶来的源义仲,因雨与她的牛车错过了,之后更遇见了不可思议的少年。虽然他本人并不记得事情的经过,但也晓得自己的身上的确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伤口”的借口被神宫砚道留在伊豆长达十天之久,连长嫂的葬礼也不能参加。离开了娇弱无力的妹妹这么长时间,会被想念也是应当的吧。
深知没有继续阻拦下去的立场,神宫砚道只是准备好了相当数量的符咒交付给了源义仲的随身从人。十天之内隐约的察觉到了他的身周虽然集满了庞大数字的“气”,不过似乎只是受到吸引而从不曾有对其发动攻击的恶念,这一点虽然叫他暂时安心,但是也不排除到了目前为止受到吸引的只是连形体都没有的下等“气”,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将能够驱邪的符咒交给能放心托付的人才是正经事。不交给源义仲的理由嘛……大概会被他噗噗的嘲笑后丢在茅房吧……这种事可不是第一次发生。
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为什么他就偏偏不相信什么阴阳术呢?神宫砚道悲哀的想着,不过也正是因此,自己才会那么信任他吧……信任他不是利用自己,两个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好友。
打算连夜赶回去的源义仲,意外的没有受到神宫砚道的阻拦。由于来时的马全部不见了,就算回去也只能借神宫砚道的牛车——总比没有强吧。不过仍然相当任性的要求将拉车的牛换成马。虽然被威胁说不许将车任意的丢弃,可是完全没有打算听进去的源义仲已经打好了一出城就将马车丢下,换乘马匹的主意。
只是,在出城之前就遇见了奇怪又麻烦的事……
突然在马车前跌倒的少女。
衣穿华丽的衣着,却十分可怜的昏迷不醒。丝毫没有同情心的源义仲本来打算丢下她不管的,却被家中也有这么一个年纪女儿的阿伯侍从不赞同的眼光中妥协了。将其丢进了马车之内时,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看到了她的脸上在自己的手接触到的时候浮现出的诡异表情。
提防着是不是哪里派来的美丽女剌客,一路上却只是在放心的昏迷,就连马车似乎遇到了什么而剧烈的颠簸之时,也没有看到她醒来的迹象。
从马车之外传来了像是兽类的嗥声。
马儿惊恐的嘶鸣着。马车也像是被撼动一样的摇晃着。
大声的斥责着牵马的侍从,源义仲一掀帘子,从马车后面跳了下来:“发生什么事?快点回答!”
“鬼、鬼呀!”侍从们早就丢弃了灯笼、旗徽而四散奔逃,唯一一个逃之不及的是因为腿已经吓软了的缘故,回答了源义仲的话之后就昏倒在地。
“鬼?笑话!伊豆城里怎么会有鬼?最少还有神宫在吧……你们绝对是看错了啦……喂!别昏,别昏过去呀!八嘎!”放弃摇晃着那个没用的侍从,源义仲从腰里拔出了长刀,来到了马车的前方,那里,马儿不安的嘶叫着,有个巨大的奇形怪状的黑影正在摇动着马车,灯笼等物在他脚下熊熊燃烧。
“喂!你这个家伙!”源义仲鼓起了勇气,跳上去斜斜的一刀劈下——他扬起长刀时,从手臂到刀尖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的光晕……本人当然没有察觉,那其实正是昆仑之玉的光芒。
本来无意识的黑影放弃了摇晃马车的动作而转向了源义仲。刚刚那一刀好像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的样子而伸出长长的黑色臂爪向源义仲抓来。就算是胆大的源义仲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本来毫无意识形态存在的无机质的眼里,反映着淡淡的金黄色光芒而好像具满了贪婪的色彩。马车里的“少女”猛然睁大了眼睛!眼睛里红光闪过——那黑影惊声嘶喊,嘶吼着的嘴唇在手还没有触到源义仲的时候就崩毁了,连同臂爪一起化成了流灰泻地消散无踪。
四散的侍从们慢慢的回到了马车旁边。
被源义仲大声的斥骂着“没有用的东西”,侍人们再度燃起了火把,向木曾进发。
神宫砚道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不知道吸引了那么多不好的“气”的“那个”是什么,源义仲本人更不清楚。
那是御苑光晓为了维持未完成的“返魂术”而使用的昆仑之玉。
之后由于昆仑之玉更自己选择了源义仲做主人,而使得御苑光晓封印山邪鬼的事也差一点功败垂成。
未完成的“返魂术”,如今也在依靠着能持续返魂术效用的昆仑之玉似乎在无意间散发着能吸引鬼气的甘美气息。
在神宫砚道家中因为结界还不那么明显,一旦离开了神宫砚道家中之后,就散发出了连魔物也吸引过来的强烈的魅力。
包括被御苑光晓封在体内的山邪鬼。
本来应该被好好的封印住的山邪鬼,由于御苑光晓当时的精神、体力都不在状况,好像那个封印也不如想像中完美的样子。
无论何时都那么噬血的山邪鬼,甚至已经吸取了包括北条政子及她那未出世的女儿、阿部等人在内的数条灵魂。
现在又因为受到了离开了结界后一瞬间高涨的昆仑之玉的诱惑香气中最先到达了源义仲的身边。尽管形体、精神都受到了御苑光晓封印的限制,除了对御苑光晓这个“容器”无法从内部做出损坏之外,似乎对来自于外界的“挑衅”做出的反击仍然有效的样子。
一瞬间就能将至少已具备了相当攻击力的中级魔物消灭,虽然源义仲那饱含着昆仑之玉的一击也是理由,但由此可见山邪鬼的邪念是何等的强大。
暗夜中,火龙向着木曾的方向慢慢移动着,然而,在看不见的空中,数不清的小股的“气”正不断汇聚成翻涌的巨大黑色漩渦。
“优昙!”掀起了帏屏的垂布,源义仲担心的看着被众多的侍女转绕着平躺在寝台上的瘦弱的少女。一回来就听说她又再次的发病了,让他十分的担心。
“哥哥!”惊喜的少女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身体不好别起来,躺着吧。”源义仲大步的踏上前去
“哥哥,我没事的。让哥哥担心真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少女露着腼腆的微笑,笑盈盈的对忧心忡忡的源义仲说着。
“真的没事了吗?你吓坏我啦,一回来就听俊平说你又昏倒了,让我担心的不得了。嗯嗯,这次去伊豆给你带好玩的东西回来,你看看。”从背后拿出来的东西是来自于中土的青菱手镜,背面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和吉祥如意四个大字。然而这东西并不是他取得的,而是在未告知神宫砚道的情况下在他的收藏品里随便拿的,相信神宫砚道会为了此物的丢失而感到沮丧。可是为了优昙的开心,他到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并且确定神宫砚道如果知道是为了优昙,也不会对此事发表意见……
“哇……好可爱~!”久病的少女眼里一下子就绽放出明亮的神采:“可爱极了~~~~~哥哥,谢谢你~!”
“为了亲爱的妹妹,哥哥、哥哥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像头大熊一样的男子看到妹妹那明亮可爱的神态,狠狠的吸着鼻子,将像瘦弱的像只猴子的少女紧紧的抱住。
只不过如此一个动作就让少女狠狠的咳嗽了起来:“咳……哥,你想杀掉我吗?我……快……不能……呼吸了……”
“抱歉抱歉,还好吗?”立刻就松开了手,担心的看向了妹妹,发出了后悔的叹息:“啊啊,我这个笨蛋,怎么样优昙,会难受吗?”
“没、没事……”好不容易恢复了呼吸,优昙着急的安慰着那看起来快急死的男人。
“那就好……啊!”望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哥哥,优昙偷偷的笑了起来:“哥哥离开了这么多天,优昙真的非常担心,所以才任性的写了那封信去,哥哥你不会生气吧……是我太任性了,真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呢……八~嘎~!”用指尖轻轻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着说,这次他可不敢太用力,只是用指尖轻轻的轻轻的点了那么一下。
优昙吐了吐舌头,十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源义仲也笑了起来,让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薄被,温柔的说:“好好休息,不可以着凉哦。”
“嗨嗨……”优昙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在她闭上眼睛之前,源义仲听到她小小声的说:“哥哥……”
“嗯?”源义仲看她似乎要睡着了,十分小声的用鼻端发出了一个回答似的疑问音。
“嗯嗯……没有什么……”仿佛梦噫般的,优昙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想你……”
发出了微微的沉稳的鼻息,优昙已经睡着了,源义仲就那样的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她。
源优昙,源义家的幼女,源家的第十个孩子,比义经还小。
所有的人都认为源义家死去的时候,最小的孩子是义经,他的母亲常磐夫人所生的最后一个孩子是义经,而不承认优昙的身份。
可是,只有他知道,优昙的确是他的妹妹没有错。
他一眼就知道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是他的妹妹没有错。
父亲的情妇所生的,最后一个女孩子,源优昙。
所以,尽管源家的人都不承认优昙,那也没关系。他一样会爱护着优昙,在木曾山谷里,优昙就是公主。
“优昙,我会让你幸福的。哥哥保证,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怜爱的用指腹在她的额角轻轻的摩擦着,却发现那里有一块看起来脏脏的黑色的印子——“啊啊,糟糕了……”连忙用手巾去擦拭,谁知道怎么也擦不干净,就算沾了口水去涂抹也是一样。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印子若是令具备异能的人一眼便可得知。体质虚弱,又没有什么防备的优昙的身体,是做为容器的最上等的体质。那是明显被“气”附体的标志,可惜对象是源义仲而什么也做不成。
她的久病,多半都是因此而产生的,可惜源义仲因从不相信什么阴阳术,连见都没有让神宫砚道见过优昙。对于此事的反应,他只是像一般的哥哥担心妹妹被花花公子型的朋友所骗而根本不让他靠近。
光是让他听见自己一天到晚的诉说着妹妹是多么多么可爱就已经便宜他了。源义仲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源大人,你在干什么!”一个年长的侍女发现了他几乎要将优昙弄醒了,小声的呵斥起来。
“你看这里脏了一点……”
“我可没看出来哪里脏了,行啦行啦,源大人,优昙公主太累了,她需要休息,请您出去外面不要再打扰她了。”这个凶巴巴的侍女原来是服侍着优昙的母亲的侍女,自从十二年前她去世了之后,就一直照顾着优昙而对源义仲并不怎么畏惧。要说整个木曾山谷有谁敢对源义仲大小声并且不会受到责罚,绝对只有她一个人当此殊荣无愧。
“……”将可恶两个字勉强的藏在了肚子里,源义仲悻悻然的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说:“那个……确实是脏……”被年长的侍女一瞪,源义仲自动消音,撇了撇嘴,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