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潮流 一
第一二一章潮流一
南京城,仍然是内城的那座曾经的满清东南总督衙门,如今的大明朝东南总督衙署,煌煌的门楼上下,一队盔甲严明的甲士早已部署在了此地,那耸立的身子,那虎风的威武,再加上一眼望去,那小檐铁帽子,将这座几经易主的南京中枢所在隆重捍卫了起来(把总领一队,一队百人)。
内城里头过往的达官显贵们,无一不是战战兢兢的,就在前些个日子,被俘的满洲江宁巡抚、操江御史还加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去江西上任的巡抚一骨碌的功夫全都被眼下这座府邸的主人批了条子,不经朝廷的允示,就这么给他丢了性命!
要说这个世道,这满城的显贵谁没见过大场面?崇祯初年的时候,这阖城上下的勋贵们也是去过西南剿过奢安的,刀山火海哪个没闯过?想当初贵阳城被困,阵亡里头,很不少都有这南京城里的勋贵人物!
然而谁见过江西巡抚孙之獬这般凄惨的?自打入城那头开始,这位声誉早就狼狈一片的曾经士林人物就先被下了水牢,据说秦帅亲下的批注,要诸刑并上,许医官医治,十日之后,剥皮实草,悬于观音门之上,以警北国诸官!
剥皮实草是什么刑法?那可是全身埋于地下,只留头,然后切开头顶,灌注水银,活生生的让这受刑之人脱下一次完整的皮来!这其中刑法之严酷,也只有国朝初年才用上的刑罚!哪怕是到了永乐年间,这般刑罚也不曾动用了。
孙之獬是何许人也,又做了些什么事,这南都的人物们也是心底雪亮的,不说别的——三易其主,论刑罚也是个罪及死了。论无耻,这位率先剃迎合满洲的人物,也是为人不齿。然而这是个什么世道?这是明季时候的末世,谁没个通交三方的手段?谁又没个见不得的作行?
要说光是这样,秦弦武论这样一个刑,在已经开化文明,不至极端如明朝刚刚光复的时候的南都,却也恐怕会招来舆论纷纷——然而关键在于,这个孙之獬乃是这剃易服之提议之人,是坏我祖宗衣冠的汉贼。
——顺治二年,孙之獬奏清廷,请同满汉,衣冠改制。
隆武元年、弘光元年十月二十号悬挂示众开始,这南都的百姓们,这观音门外的通货走商们看到了这具汉贼的皮囊,谁不拾起石头砸上一砸,谁又不骂他祖宗十八代,谁又不赞一声秦帅气魄?
仅仅剥皮实草了一人,然而这南都的气氛却浑然一变,那金陵的脂粉味道,那秦淮河上的醉乡飘渺也多了几分金戈的杀气,也多了几分雄壮的威武味道。
末道世界,纸醉金迷,这东南精华会集之所,更是沉沦尤深,这满城的权贵们,虽然坐拥两万虎贲,然而谁又敢与满洲一敌,谁又敢拿这满门身家富贵去一敌?——不是不敢,而是不愿。谁又愿意放下这一身富贵去搏?
然而如今剥皮实草一张刑令一下,这东南粉色的天空便犹若了一阵惊雷,恨恨的炸响了在南都的每个人的耳边——与是他们现,他们现在的统治,似乎与众不同。
总督衙署的后庭之内,中央的一池荷花叶早早的谢了,只剩下一张张萎靡的荷叶与雨后点点露珠滴下来荡起来的涟漪,那凋零的花瓣只剩下几片还沉浮其中,剩下的,都随着小溪流出了宅院,空荡荡的池子里显得死气沉沉的,唯有那时不时冒出水面的金鱼也为这一池的死水增添了几分活力。
踩在石子铺成的路上,秦弦武与马玉哉这两个一帅一将缓缓的步行着,身穿一身黑色云纹锦缎两肩补着麒麟团纹秦弦武此时的心情显然是不错的,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面上露出微微愉悦的笑容。
“东南的局面是平稳了,这也多亏了你们的帮衬啊。不过这眼下两浙地方上面还是有七八万清军的,隔些日子你就要领兵前往平定了,虽说是前些日子已经定了方略,我也知道你是个大才,不然也不会选你领兵前去…不过。”顿了顿秦弦武停下脚步,驻足在池畔,看着这一荡浑浊的池水,继续微微笑着说道:“不过你只许了一万的兵,我却是有些担心。虽说眼下局面上是安稳了。然而我是败不得的,这一战是绝不容有失啊!如今这番局面我们是怎样打拼出来的,你是知晓的,若是败咯,你我加上着南都南昌的数万儿郎怕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啊,今儿个找你来,你给我交个底儿,说说你的部署嘛,虽说咱们家底薄,但满洲更薄!多给你支应些兵马钱粮,如今本座还是做的到的。”
马玉哉呵呵一笑,站在秦弦武背后半步的地方,张望着这初秋的萧瑟景象,说道:“大帅忧虑的是,不过玉哉敢放此大言,也并非无所根据。其一,如今满洲旗兵在这东南之地只余三千往上,四千不到,倘若接战,则虏酋勒克德浑必然不敢起精锐来战,必只驱绿营而来。然则,绿营之兵,皆乃鼠两端之辈,曾经种种观之,眼下这个局面,怕若无满洲兵一勇当先,怕是绿营之将有想战之心,却无想战之士,毕竟我汉武虎威已然震慑寰宇!”
顿了顿,看了一眼秦弦武,继续说道:“其二,如今两浙清军腹背受敌,四面接战,数千里之地,十万之众,他满洲旗兵不过三千,又如何能面面俱到,面面督促?眼下我大明气数转盛,一纸修书而去,反正归国必然汹涌,如此可凭空得数万大军,则两浙不战而胜!其三,如今我汉武军新旧总共已不过五镇九营,四万五千余人,防江防赣,用兵捉襟见肘,末将不才,不能助大帅统筹全局,又岂能在这两浙必胜之地,图耗兵马?”
秦弦武微微转过身来,面容上的笑意更加明显,笑道:“你是个知心的。先前的安庆之战打的好,不过终究是一城一池的战局,又是奇袭,虽说是大胜,但这格局如何,我也拿的不清楚。眼下看来,你是个当得大事的。”秦弦武穿越而来,高踞上位也有大半年的功夫了,这套笼络人心,鼓舞人心的手段也是拿捏的好,例如这样自己的心腹,真金白银虽然不能少,然而这掏心掏肺却还要在前头些。
马玉哉也是沙场上闯过来的,见过世面的,然而如今秦弦武认可的如此直白,也心生了一种士为知己死的感觉,说到底,这万千人物,这生来一世,能被人看重、信任、重用?有多少本应为俊杰的人才却最终埋没?
像明朝这个时代,固然有着斯时世界最为公平与效率的选拔人才机制,然而仍然有无数人被埋没其中。倘若说士人还有八股可走,然而这武夫却地位每况愈下,这三百载大明朝,除了有数的人物能一展经天纬地的报复之外,又有哪几个人能得到这堂堂煌煌的人物所青睐?
“大帅谬赞,末将必将两浙奉上。”诚然心中激动,然而几经打磨的马玉在也压抑住了那一阵许久不曾到来的感触。
秦弦武看着马玉哉,笑道:“你是我亲手拣选,亲手提拔出来,更是与我也是出生入死出来的人物,这些话也别说了。你我都是贴心的。”
顿了顿,秦弦武转头看向那日渐枯黄的数目,感叹一声:“也罢,你妻儿也不容易,跋山涉水而来,这些日子,又是分多聚少。再过些日子,又要出征,先回去聚聚吧。”
马玉哉应了一声,刚一转身,便有一个管家从后面迎了上来,将他引着从院子里隐藏在叠叠假山奇石之中的花门内走了出去。看着马玉哉离去之后,秦弦武抬起手来动了动手指,又有一个远远缀着的管家从后面小跑的跑了上来,微微垂身的跟随在秦弦武身后。
“李从善、张邵勋眼下是待在哪里来的?”秦弦武问道。
“启主人,两位大人眼下都在前头的花厅里候着,是引到书房里去,还是传进来?”这个管家言辞里有着说不出的恭谨,然而却不谄媚,隐隐之中,带着大家风范。
秦弦武看着池子对面摆着七八碟还没动的糕点与茶水的亭子,一边抬步走了过去,一边说道:“传过来吧,引到那个亭子那去。对了,让厨房做些菜,眼下却是饿了些。”
那管家应了一声,便往后头退去,刚刚走了一步,秦弦武又出声说道:“对了,亲标那边递上了条子,说门口的管事收了些不该拿的东西,坏了规矩。传下话去,此风不可开,责打五鞭,给我赶出府去。”门房收红包本是中国古代官员们彰显身份的势头,也是一条规矩,虽然此时明朝的这条规矩不至于猖狂到清末那般的嚣张,然而秦弦武从未来穿越而来对于这些陋习极其厌恶,如今也是借亲标那边话头给查了。
细微之处见大章,凡是气象,必然从小处做起,之后方才能成大事,这个道理秦弦武向来是懂的——倘若自己不以身作则,又如何服众?又如何改革这暮气沉沉的大明朝?!
那管家身子一愣,又颤悠悠的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等到李、张二人来时,秦弦武已经吃完了些点心,看着两人,笑道:“坐吧,今儿的时辰也快到午头了,咱长话短说。”李从善与张邵勋两人应了声是。
秦弦武便接着说道:“这事是两件,一件呢关系的还是大江的两面。南面的话,一来呢,是邵勋你的知情司,两浙的情报要渗透进去,与当地的士绅联好,尽快侧翻绿营将帅。二来呢,虽说是玉哉统军,不过大军行进,难免有纰漏哦时候。从善你的提察司要运作起来。”张邵勋与李从善也是久经这个情治的人物了,怎么听不出来秦弦武的意思?
眼下这个乱世,虽然秦弦武掌控着南京,然而怕的还是这麾下武将统兵出去之后,自成藩镇!虽说马玉哉人品心性皆是上上之选,然而纵观汉唐中末时代,那前车之鉴却也少不的!
顿了顿,秦弦武又说道:“眼下,我筹算的不错的话,北京满洲方面应是开始调集兵马过来咯,咱们兵马少,守不的淮,只能防江,但是这个情报还是要洒下去,左右是控制着长江的,不怕着谍报传不过来。”
这件事是归张邵勋管的,他应了一声。
秦弦武点了点头,等屏退了众人,秦弦武这才又端起了有些凉意的茶盏,望着这一池秋水,对张邵勋问道:“那事情该办的办妥了?”
“启大帅,该布置的布置的差不多了。不过宴请的士绅人物,很是有些避兵灾去了东面,虽说连夜通知,不过今夜想来是到不齐的。还有江西的、南都周边的工商、地主和小民的总会图也还没制齐,人手不够,怕还要大半个多月。”张邵勋是个年级不过三十多岁的人物,一身青色锻制长袍,头戴着一顶小冠,言谈里也有些秀气的味道,这样的人物若是放到大街上谁又会想到这乃是大名鼎鼎,号称布局天下的知情司大佬?
噗通一声,秦弦武放下茶水,撇了撇嘴:“就这样吧,今儿的宴请不推了,该怎样操办还是怎样操办。至于民间情形的话,尽量加快把,该用的人不能少,从库里给你在调二万两过去,务必要快,从善那边也协调着点,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