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深夜,连相府外,一辆豪华却不显铺张的马车急速停了下来,一个身著华丽的七八岁男孩,不待众人来扶,一跃跳出马车,向府里冲去。

没有人敢拦他,也不想拦他,因为他正是大云国明月王朝的继承人,当今太子云珞。

云珞一口气冲进府邸深处一座清雅的院落,院落里的站了许多男男女女,都黯然而立,神色哀戚。

“小书呆!”云珞心里一惊,一脚踹开卧室的大门闯了进去。

原本守在儿子床边的连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抬起泪流满面地脸。

“小书呆!”云珞根本没看见连夫人,直冲到连愚山床边。

全身浮肿,原本圆润白嫩的脸,现在面色蜡黄,脸颊上的肌肉松松垮垮地,一按一个小坑,半晌都回不去。嘴唇苍白,好似涂了一层白粉,看得让人心惊。只有那随著微弱的呼吸而不时轻轻颤动的长长的黑睫,才给这个孩子带来一点点的生气。

“小书呆……”云珞不知道一瞬间涌进内心的感觉是什麽,只是觉得看见他那个样子,自己心里非常难受。

一边唤著他,云珞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连愚山似乎听见他的声音,长睫颤了颤,吃力地睁开眼睛,迷迷茫茫地看了半晌,才认清来人。

“太、太子殿下……”

“连愚山,听说你病了,本宫来看你。”云珞趴在他枕边轻声道。

“太子殿下,对、对不起……我、我、我好久没去陪你上课了……”连愚山说这几句话,似乎费了很大力气,稍停一会儿,缓了缓又道:“你、你别生气,等我好了,我就回宫里帮、帮你……”

“连愚山,你别担心,本宫不生你的气。本宫的课业都做完了,不用让你帮忙了。”云珞见他那模样,心里酸酸的,有点痛。

连愚山闻言,似乎很高兴,混浊暗淡的黑眸亮了亮,道:“这样、这样就好。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忘记做、做课业……爷爷说,贤明之人要、要自已自强,孜孜不倦,方能习得、习得立身、立身咳咳咳……”

连愚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云珞吓了一跳。一旁的连夫人连忙上前抚顺儿子的胸膛。她本想叫儿子别说话了,可是一想到这孩子以後恐怕也说不了几句了,便没有开口,眼泪却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云珞见小书呆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气息却微弱至极,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物,对连夫人道:“这是连夜兼程,刚刚从浩瀚神殿送来的延命果,快快给他服下。”

连夫人不信似地瞪大了眼,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犹如救命一般,双手颤抖地接了过来,忙唤:“御医!御医!”

御医就在门外守候,连忙走了进来。连夫人将延命果给他,御医喜道:“如此,小公子就有救了。”说著匆匆捧著盒子下去,不一刻已制成汤水,端了上来。

云珞看著连夫人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服下,小书呆脸色一阵潮红,接著便昏昏沈沈地睡了过去。

御医道这是药效作用,大概睡上三四天,待醒来时,应该就无大碍了。

连夫人终於放下心来,喜极而泣,突然想起站在一旁的小太子,连忙跪下对他连连磕头。

“臣妾谢谢太子殿下!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连夫人快快请起!”云珞要过去搀她,却突然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爹爹不让父皇赐果,却让自己亲自送来的用意,道:“连夫人不必客气。延命果虽是皇家之物,不得外赐,但小书、连愚山将来是本宫的太子妃,本宫又怎会对他吝啬。”

“什麽!?”连夫人一愣。

云珞道:“连夫人应该知道,延命果非皇族中人,不得擅用。我云国五百多年来,也不过赐过外姓臣子九颗而已。”

连夫人自然知道,因此初时才会不信,但後来惊喜之下却没有细想。这会儿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可是我家愚山是男孩子啊。”

“本宫知道。”云珞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在问这又怎麽了?

连夫人想起当今国母也是个男人,登时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道:“愚山资质愚钝,又是病弱之身,只怕将来、将来……”连夫人想说将来如何能服侍太子?如何给太子传宗接代?可是转念想起,太子到底只有八岁,对他说这个似乎不太妥当,再说他也未必明白。

云珞却误会了,长眉一挑,眼睛一瞪,道:“本宫不管这些。反正他服了延命果,身体很快就会好了。等本宫成了人,便要娶他做太子妃!”

连夫人有些无措,不知道皇上和公公老连相是什麽意思。孩子的病来得突然,她相公作为督察御史半年前去了江南,这会儿还没赶回来。老连相又是个以国事为重的人,最宠爱的长孙病成这样,也没功夫来看上几次。自己虽明知勉强,但也曾厚著脸皮央求过公公去向皇上求药,但是都被“无此殊功”为由拒绝了。本以为孩子已经无望,谁知今日皇太子殿下却亲自带著珍贵无比的延命果来了,可是却又有这样一个惊人的打算。

云珞才不管这些。他知道小书呆生下来就得了病,是一种机理不调之症。这种病只要好好调养,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问题。可是前一阵子他感染了风寒,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竟给耽误成肺炎,之後又好像引起了肾脏的毛病,逐渐衍变得不可收拾起来。自己好不容易从爹爹那里求来了这救命的延命果,当然要把自己的好处捞回来,不然岂不是白坏了皇家的规矩。

云珞下定的决心,是谁也拉不回来的。这一点和他那两位父亲,倒是一模一样。

他固执地在连府住了好几天,直到小书呆醒了,这才放下心来,捏捏他的脸颊,道:“肉都少了许多,赶紧给本宫补回来。”

小书呆也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睁开眼就看见小太子关切的面容,又听说是他为自己求来延命果,还在自己身边守了三天,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太子殿下……”连愚山黑黑的大眼睛里凝著泪水,粘在睫毛上一抖一抖,刚刚喝过药的胖嘟嘟的嘴唇还湿润著。

云珞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握住他的手道:“你这个小书呆!你可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以後再生病!”

连愚山涨红了脸,心里十分高兴。以前小太子第一次亲他时,他还觉得怪怪的,男孩子怎麽可以亲男孩子?可是後来常被亲,也就习惯了。此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

偷偷瞄了一眼小太子俊美的脸蛋儿,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好的缘故,连愚山心里怦怦怦地直跳。

连夫人在旁看著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小书呆醒了之後,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身体终於慢慢康复了。

云珞很高兴,时不时跑去看他。本以为他很快就可以回到宫里和自己在一起,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发生一件意外之事,使得两人因此,不得不分别多年。

“不行!我不同意!”

永夜宫里,云珞正与两位父亲大人对峙。

云夜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著茶,冷眼旁观。云珂则耐心地对儿子解释道:“珞儿,这样做也是为了连愚山好。”

“我不管!让他调养身体在京城也可以,为什麽一定要去浩瀚神殿做什麽神侍?那里有什麽好?四面是海,整日雾蒙蒙、阴潮潮的,对身体一点都不好。”

“那是三四月份的时候。过了那两个月,气候是十分舒服的。而且在那里服侍水神,调养身体,又有大神官照顾,对连愚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这件事连文相已经决定了,你对朕叫唤也无济於事啊。”云珂摊摊手,表示此事与他无关。

“父皇,您不是皇上吗?您想个办法,下个旨意,让连文相别送小书呆去了。”云珞央求道。

云珂拒绝:“不行。这是连文相的家事,父皇就算是皇上,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云珞转头看向云夜,恼怒地道:“都怪母後。你出什麽主意要连文相送连愚山去百泽内海?还有皇叔会这麽轻易答应照顾小书呆,也一定是你搞的鬼!”

云夜放下茶盏,斜倚在软榻上,淡淡地道:“是又怎麽样!”

“啊!你、你居然承认了!”云珞更是大怒,愤恨地直跺脚。

云夜嗤笑道:“瞧你那样子!小书呆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许你叫他小书呆!”

“你叫得为什麽我叫不得?再说,他本来就是个小书呆!”

“我说不许就不许。而且他一点也不呆!”

云夜冷哼一声:“这麽快就护著他了。”

云珂在旁笑道:“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好有道理。”

云夜长眉一挑,冷冷瞥过去一眼,这回换云珂做壁上观,端起茶盏,做不知状。

云珞心里知道,母後虽然平日冷漠严厉,对他一向不大管教,但自己到底是他辛辛苦苦以男子之身逆天生下来的,有时对他撒撒娇,还是十分管用的。相反,父皇虽然性情温和,温文儒雅,但心智却极为坚定。他要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就算在他面前再怎样闹也无济於事。

一思及此,云珞眼珠子一转,扑到云夜身前。

“爹爹,珞儿做错了什麽?您要罚就罚好了,不要这样欺负珞儿,珞儿真的好伤心。”

“我哪有欺负你!”

“爹爹,爹爹。”云珞拽著云夜的云袖,央求著。一双随著年龄的增长越加浅淡起来的双眸,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瑰丽的色彩,璀璨夺目,犹如一双琉璃珠般。

云夜曾经因为儿子长得像自己多些而懊恼好多年,好在孩子越大,身上越发有云珂的影子,这才舒服起来,总觉得不枉费自己当年受的那种罪!

“你听好了,这件事没得商量,你求我也没用!连愚山身体不好,留在这里是治不好的。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要为他著想,明白道理!不然以後休想和他在一起!”

云珞刚要张口,云夜又冷冷打断他:“还是你想看见他躺在床上一命呜呼的样子?”

云珞惊了一下,放开爹爹的手,低头沈思。

云夜知道儿子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情感上无法接受。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个岁数,狠下心来离开重伤未愈的云珂,一走就是十年,为的又是什麽?现在若不让儿子也痛一痛,将来未必会珍惜。

过了好半晌,云珞终於点点头,咬牙道:“好吧!去就去!可是他病好了之後一定要赶紧回来。”

云珂在旁笑道:“这个自然。连文相总不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去做神官的。朕也希望他将来能够回来在朝为官,好好辅佐你。”

云珞下定决心,便没再说什麽,向父皇母後行了礼,落落的走了。

云珂看著儿子的背影消失,对云夜道:“夜儿,何必一定要把他们分开。”

云夜道:“我们当初不也分开了好多年。”

云珂摇摇头道:“我们那时不一样。你是不是不喜欢连愚山?”不过以云夜淡漠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

“我对那孩子没什麽喜欢不喜欢的。”云夜叹了口气,道:“连愚山若是有一副好身体,我也没必要这麽做。可是他患的是机理不调之症。如果他没被珞儿看上,平凡度日,细心调养,可与常人无异,平安过完这辈子。但是他既然被珞儿看上了,又是连文相的孙子,将来若是坐在我这个位子上,操心政事,为君分忧都是少不了的。何况皇室一向重视血脉。即便珞儿像你一般,不在乎子嗣传承,但朝廷里的其他大臣、这天下的云国子民、甚或连文相本人,又怎能不在乎?我生珞儿尚且去了半条命,连愚山那小病秧子又该怎麽办?”

云珂其实隐隐也想到这一层,却没有云夜想的那般精细深入。云夜虽然性情凉薄,为人寡淡,但从这番话中却可以看出,他对儿子也是用心甚深的。

云珂无言。

当年来自朝廷和皇室的压力何其之大,他是知道的。不然以云夜这般我行我素,睨世傲物之人,为何定要冒著生命危险逆天生子。

叹息一声,云珂道:“愿水神庇佑连愚山,让他早日康复!”

云夜没有说话,只是把玩著手里的琉璃盏。

连愚山走的那天,天色阴沈沈的,好似就要有暴雨来临。

云国的雨水一向充沛,下起来没有几个时辰停不了。连夫人忙里忙外地把东西都准备好,与公公连相一起站在门外送他。

“愚儿,路上要小心啊。”

“娘,我知道了。祖父保重身体!娘保重身体!”

连文相点了点头,仔细叮嘱他到了浩瀚神殿要如何做人做事。连夫人心里难过,在旁直抹眼泪。

“大嫂放心,有我照顾他呢。”说话的是连文相的二子连靖宇,这次便是他送侄子去内海。连愚山的父亲连靖文外放在地方上做督察御史,任期未满,尚未回来。

连愚山踯躅原地,迟迟不肯上车。连夫人以为他是不舍得离开,不由泪水涟涟,抱著儿子不放。

连靖宇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催促侄子赶紧上路,不然待会儿遇上暴雨,可就不好行走了。

连愚山无法,只好乖乖上了车,告别了祖父和母亲。随著马车的渐渐行驶,慢慢远离了自己的家。

连愚山一直扒在车窗上,不停向後张望。连靖宇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京城,笑道:“愚儿,能去浩瀚神殿休养学习,是你的福气。待你在那里调养好身体,我们便接你回来。在外面锻炼几年,对你很有好处。”

连愚山应了一声,仍是向外看著。

天空中乌云渐厚,雨点大滴大滴的落下。突然官道上响起阵阵马蹄声,一对人马从後面追了上来。连愚山心口都提了上来。

“前面可是连相家眷?去百泽内海的?”

“正是。”连靖宇一看竟是宫里的福公公,连忙让人停车,伞也来不及举,便下车施礼。

福公公道:“连小公子身体不好,不要下来淋雨。受太子殿下所托,给小公子送件东西。”说著,递了一个方盒给车上的连愚山,凑到他耳边轻道:“太子吩咐了,要小公子没人的时候再看。”

语毕,施礼告辞。

连愚山随二叔上了车,手里一直捧著那盒子,心里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太子到底还想著自己,失望的却是他人没有亲自来。

他早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可是二叔就坐在身旁,福公公又说了让他一个人时再看,便极力忍耐著。

连靖宇内功不错,刚才福气的话虽然轻,却未真的避著他,都让他听见了。

连靖宇从嫂嫂那里已经知道了太子为何赐连愚山延命果,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两个孩子小小年纪,两小无猜那是好事,至於将来怎样,却是谁也说不清的。当今皇上虽然喜好男色,明月王朝开国五百年来第一次立了一位男皇後──云国天赐大将军昭阳侯云夜。不过这也是万分之一的难得了。小太子年纪小,有两位父亲做榜样,难免跟著学。但将来大了,懂事了,自然便会分辨清楚。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放著娇滴滴的女子不爱,去爱与自己一样的男人。

连靖宇这话对嫂嫂和父亲都曾说过。连相当时没做什麽表示,当晚被昭阳侯召进了宫,第二天便决定送连愚山去百泽内海。想必也是不希望孙子进宫,去做什麽太子妃的。

连愚山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偷偷躲在客房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盒子打开。

红色的绸缎上,端端正正的放著块翠玉,色泽剔透,晶莹透亮。

连愚山认得,正是云珞每日佩在腰间的那块。拿起来放在手中,似乎还能感觉到云珞的体温。

那玉正面雕著一条云龙,精致威武,赫赫生风。不过背面却与以往不同,似乎有些凸凹。

连愚山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刻著:水神庇佑,平安康泰!下角处却是“小书呆”三个字。

连愚山心口一热,将玉佩牢牢攥在手里。

那飞舞脱拔的字迹何等熟悉。只是雕功明显不够,深浅不均,有些走样。

连愚山将脖子上本来带著的长生锁拿下来,卸了红绳,穿在玉佩上,小心地贴身藏好。

晚上连愚山爬上床,那玉佩紧紧贴在胸口,随著呼吸起伏。温暖的触感,好似人就在身旁一般。

连愚山小脸红红的,心跳的很快。他年纪还小,对这种感情朦朦胧胧,似明非明。激动了半夜,才慢慢睡去。

连愚山这一走,不知不觉就是四年。

百泽内海不比寻常地方,浩瀚神殿更是肃穆清静之地。连愚山在那里修习,再不是什麽连宰相的长孙,不过是一小小的俗家神侍。

他性情沈静,头脑聪颖,很得云璃的喜爱。浩瀚神殿的藏书阁,几乎被他踏了个遍。

本来按照神殿的规矩,未学有所成之前,没有大神官的命令是不得离开内海的。不过连愚山十四岁这一年,云璃出於偏爱,还是特意准他回京参加自己的成人礼。

连愚山风尘仆仆地随著前来接应的家仆回到分别已久的京城,家人早已在门外等候。

成人礼是云国的一项重要大礼,每年五月初九举行。届时全国所有满十四岁的男孩,都要不大不小的行个仪式,然後换上代表成年的云服。

沧浪城里凡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成年时皇上会特别赏赐一套云服,然後按照品级进宫参见。

连愚山想到进宫後可能会见到阔别已久的太子殿下,不由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成年礼这一天,连夫人亲自帮儿子换上云服,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满意。

连愚山走到镜子前照。

云服的款式特殊,腰身扎得贴身,束以锦带。下摆却大开,流畅飘逸。两处云袖,更是宽大轻垂,有御风翩然之感。因此不论穿在谁身上,都让人感觉风度翩翩,体态优雅。

连愚山有些不习惯。总觉得镜子中的那个人好似不是自己一般。

连夫人见他扭捏,笑道:“谁家的孩子都有这麽一天的。我们愚儿终於长大了。”

连愚山低下头,轻轻按了按衣襟。

上午进了宫,连愚山在雍和殿与众家子弟一起行了成人礼,然後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後面的钦云阁,三人一组,按顺序进去觐见皇上。

连愚山以前是太子的伴读,皇上是经常见的。不过自从十岁那年大病之後,再没有进过宫了。

皇上对他并没有什麽不同,只问了问他在浩瀚神殿的学业如何,身体怎麽样了。

连愚山一一答了。皇上像对其他人一样说了些祝福的话,勉励他今後要更加用功,然後赏赐了例定东西,便著他们退下了。

连愚山出了殿,看见福公公站在廊下与众家子弟说话,想了半晌,终於鼓起勇气,上前问道:“福公公,愚山冒昧,想去拜见太子殿下,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福气看见是他,笑道:“原来是连小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已是个大人了。小公子想去拜见太子殿下,今日可能不太方便。”

“怎麽?”

“太子殿下早上出宫去了,也没交待去哪里,到了这会儿还未回来,怕是要到下午了。”

连愚山一听,心口沈了沈。

福气见他模样,道:“不过以前给太子殿下和连小公子授课的崔太傅今日正在後殿讲学,不知小公子是否要去拜见?”

连愚山道:“自然要去。”

他一向尊师重道,这次进宫见到以往的恩师,无论如何也要去拜见的。

福气也不吩咐旁人,竟亲自带他向後殿去。连愚山微微有些受宠若惊。

福气不比寻常太监,乃是整个後宫职权最高的大内总管,自小伴在皇上身边。宫里的大部分事情与其说是昭阳侯做主,不如说是他做主,权力极大。况且以年龄资历来说,福气不是个奴才,倒应是个长辈。

连愚山跟在他後面,一边走,一边听他询问自己的近况。连愚山想起当年他冒著大雨替太子送来玉佩,心里感激,不由与他亲近了几分。

福气本是个开心逗趣的人,见这位小公子虽然年纪小小却性格老成,敦厚有余机灵不足,未免大感无趣,颇有些怀疑太子的眼光。但此时见他言谈得当,性情纯厚,神态举止间不掩对自己的亲近之意,也不由心生欢喜。

福气带他去了後殿学堂,与同在的几位太傅打了招呼。见他显然甚受太傅们的喜爱,好似有颇多的话要聊,便自己回宫办事去了。临路过後花园时,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没,不由微微一笑。

果然还是赶回来了……

连愚山与崔太傅等几位恩师寒暄完毕,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想起自己是借成人礼进宫参见,按规制不能待到晌午,便连忙与众位老师告辞,匆匆离开後殿。

连愚山从小是在这後殿里待惯了的,对这里熟门熟路。要去前殿的话,从惠誉门穿过去是最快的。可是连愚山却转了个头,向後花园那里走去。

这个时候後花园十分清静,很少有人经过。

连愚山来到一株茂盛挺拔的大榕树下,驻足停留。手扶树干,想起当年就在这里,年仅五岁的小太子云珞,为了向他证明男男是可以成亲的道理,硬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并说将来要娶自己做王妃,立自己为皇後。

连愚山摸了摸唇,怀念起小太子的亲吻。

他现在已经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行过了成人礼,按照云国的制度便是成年了,不仅可以参加科考,便是娶妻生子也是可以的。

连愚山在百泽内海住了四年,日日都会思念沧浪的亲人。但是仔细数数,好像竟是想念云珞更为多些。

他自六岁便入宫做云珞的伴读,每日与他朝夕相处,实际上比与亲人在一起的时间还多。

想到云珞当初说过的话,那时还不明轻重,现在却知道是何等的大事。自己喜欢他,这份心情早已明白,只是真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却似乎是个遥远的梦想。何况那时云珞年纪幼小,童言童语,也不知当不当得真。这些年来,他甚至连信都未给自己来过一封……

“连愚山!”

连愚山正在树下胡思乱想,恍惚间听到唤声,寻著声音望去,却见高高的榕树杈间,正悠然地坐著一个少年,却不是心底里思念著的那个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後退几步。

“连愚山!”云珞又唤了一声,扬眉一笑,纵身跃下,却故意向连愚山扑去。

连愚山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却哪里接得住云珞,登时被他一扑,向後栽倒。云珞巧劲拿捏得当,并未真把他摔著了。

两人倒在厚厚的草地上,春天气息扑面而来,浓郁而清新。

云珞把连愚山压在身下,双手支地,撑起身子凝视他道:“小书呆,你怎麽这麽久才回来!?”

“太、太子殿下,你、你怎麽在这里?”连愚山涨红了脸,想推他却又不敢,双手不知该放在什麽地方。

“本宫特意在这里等你啊!你回来参加成人礼是不是?”云珞一边说,一边动手去捏他的脸,道:“你瘦了好多,不过脸上还是好多肉肉。”

连愚山心里一紧。小时候什麽也不懂,还不在意,现在却知道自己长得胖,似乎不太好看。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爱美敏感的时候,何况是被喜欢的人这麽说。连愚山原本便有些自卑,现在更加难过。

谁知云珞却嘻嘻一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子。”说著低下头去,在他圆圆的两颊上响亮地亲了两下。

连愚山的脸登时红得更厉害。他原本便生得白净,在浩瀚内海生活了几年,肌肤更加嫩滑。此时染上浓浓的红晕,好似陶制的上等瓷器一般。

云珞摸摸他的脸,觉得手感说不出的好。

连愚山的眼睛很漂亮,又黑又亮,睫毛也比一般人的长而翘。云珞见他小扇子似的长睫一直轻颤,好似挠在心里一般,痒痒的,暖暖的。

“你刚才站在树下想什麽呢?”云珞问道。

连愚山想起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窘迫的无法言语。

云珞伸出手指点上他的唇,笑眯眯地道:“我刚才看见你在摸这里,是不是想念我亲你了?”

连愚山“啊”了一声,忙道:“不是不是!”

云珞说这话原本是七分玩笑,三分认真,但看到连愚山的反应,却立时明白自己猜中了。

云珞双臂一收,将挣扎地想要逃离的连愚山用力压在身下,开心地道:“小书呆,我很想你呢!可是你走了这麽久一直都不回来,真让人生气。现在我可要好好的罚你!”最後这话是他从父皇那里学来的。其实所谓的罚,不过就是亲亲而已。所以说完,他便重重亲上了连愚山红润饱满的双唇。

云珞初时只是像小时候一般,将自己的唇紧紧地贴在他的上面,反复用力摩擦**。可是却渐渐觉得不满足,於是身体开始听从本能的指挥。

云珞用唇舌慢慢撬开连愚山的嘴,将舌头伸了进去,在牙关附近浅浅的地方勾勒了一圈。

淡淡的连愚山的味道传到舌尖。云珞轻轻**一下,双唇微离,抿了两抿,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发烫的感觉。

云珞意犹未尽,还未等连愚山反应过来,便再次俯下头,更深入、更大胆地闯了进去。

接吻,似乎是人类天生的本能。无需传授,无需教导,自然而然,便水到渠成。

云珞大胆地在连愚山的口腔内不停辗转,像在品尝一道美味的大餐,这里舔舔那里尝尝,或深或浅的**咬噬,但总觉得有点无从下手。直到捉住了他的舌头,好似才突然明白过来怎样才是正确的吃法。

连愚山紧紧闭著眼,只觉得自己的嘴被他占得满满的,几乎不能呼吸。在他的挑逗下,不由自主地轻轻蠕动舌头,响应他的胡搅蛮缠。

两人这番亲吻,生涩却真挚,单纯却满足。

这是他们二人间第一个,真正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连愚山的手不知何时已搭到云珞的肩上,双眸半眯,神色迷茫。

云珞咂咂嘴,仍是意犹未尽,却搞不清楚是哪里还不满足。

“小书呆。”云珞轻轻唤了一声,抱著他一起倒在芳草青青的绿地上。

温暖的春风沿著草坪缓缓吹拂过来,好似波浪,卷著泥土和花儿的清香。

“小书呆。”云珞忍不住又吻了吻他,心里模糊地想到:原来这才是接吻的味道!难怪父皇总是喜欢去吻爹爹。

连愚山浑身轻颤,莫名的发热。

他虽比云珞年长两岁,但自小家教严格,性情单纯,这几年又一直生活在严谨肃穆的浩瀚神殿,虽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对情欲这种东西却似明非明。只是隐隐觉得身体有些不寻常。似乎在期待什麽,又在害怕什麽,止不住的燥热。

云珞摸摸连愚山的头发,道:“小书呆,我送你的东西呢?”

连愚山拉出颈间的红绳,将玉佩从衣襟中拿了出来。

云珞满意地亲亲他,赞道:“真乖!”

连愚山脸涨得通红,突然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开他,翻身站了起来,远远地躲到树後。

“怎麽了?”云珞坐起身子奇怪地问。

“没、没什麽。”连愚山无措地低著头,不敢看他。

云珞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泥土,道:“让我看看你穿上云服是什麽样?”说著,把连愚山拉到身边。

二人年纪相近,身高相仿。云珞绕著他走了两圈,点头道:“很好看。不过你比以前瘦了很多呢。”

连愚山小声道:“没有,我、我还是胖得很……”

连愚山长了个子,又在浩瀚神殿得到悉心调养,身体已不再像以前那般虚胖。虽比不得一般少年的清瘦挺拔,但骨骼匀称,圆圆的体态很可爱。

云珞似乎有些不满意,伸手抱住他的腰,上下乱摸一气,感觉了一番,然後皱眉道:“肉肉少了好多啊。是不是百泽那里有人欺负你?”

云夜禁止他在连愚山身体调养好之前与他联系,所以这些年来云珞连封信都没法给他送去,更别说打听他的近况了。当年托福气给他送去玉佩,还是云珞好不容易求了父皇才成功的。

云珞虽然对这种分离很不满意,但好在他从云珂那里继承了良好的耐心,又颇有些云夜坚定决绝的个性,因此也不觉得没有小书呆的日子怎样难过。

只是见不到人的时候还无所谓,见到了,便放不下。本来他并不知道连愚山最近回来了,但意外得了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连愚山尴尬地推开他,嚅道:“没人欺负我。”

云珞晶亮的双眸盯著他,问道:“那你什麽时候才能离开浩瀚神殿啊?”

连愚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云珞见他的云服有些散乱,便学著父皇的样子,伸手帮他整理好。又将那枚玉佩仔细塞回他衣襟里,道:“母後要我成人之後出去历练,以後不在宫里,只怕你回来也看不见我。这玉佩你好好收著,便当是我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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