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第二日,云珂带著福气与三名月影随侍,弃车换马,也不再追赶枫极留下的傀儡香踪迹,而是直接向万花谷出发。

前日得到密报,徐相带著玄武军令已经到达炎国边境,随时可以调动当地四十万玄武大军。云环带领的百名隐卫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炎境,一切准备妥当,战争一触即发,自己所剩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找到夜儿,才可以安心。

行了十多日,终於到达了云国南部,群山环绕的昆山。

只见无尽的青翠苍茫,延绵万里的重峦叠幛,绵绵续续,远近高低,蜿蜒而上。

绕过重重峡峰,山回路转不知几多重,终於来到云深不知处的万花谷入口。

一人一马,似已在谷前等待多时,见到一行人到来,那人走到云珂马前,跪下行礼:

“草民桐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桐枢站起身来,低首恭敬地道,

“桐枢奉谷主之命在此恭候皇上大驾。谷主已等候皇上多时,请皇上随在下入谷。”

云珂翻身下马,将马交给身後随侍。轻拂袖袍,缓步而前。

桐枢道:“万花谷虽然地处群山峰中的平地处,但距此入口尚有一段距离,路势崎岖陡峭,车行不便,但乘马却是无碍的。皇上还是请上马吧。”

“若是徒步入谷,需要多久?”

“大概一个多时辰。”桐枢回道。

“既然如此,朕就徒步入谷好了。”云珂凝视著前方曲曲幽幽的小径,似明非明,似暗非暗,淡淡地说。

桐枢微愕,第一次抬头正视了这位当今圣上一眼。

只见云珂一身儒衣,色泽素雅,服饰随意,丝毫不显张扬。虽神态沈静,面目柔和,但眉宇间高华威仪,周身贵气萦绕。隐隐予人一种万里鹏池羽翼暂蔽,随时便要展翅!翔於九霄之上的内敛之感。

心下不禁一分惊叹,一分心折。

即刻,桐枢也不再多话,将马匹撂在谷口,转身带路而入。

行了大半个时辰,云珂微觉疲惫,额上见汗,白净的双颊也染上一层红晕。虽觉得体力似有不支,但见山谷之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心情却渐渐疏朗。

又行了一段,转过一道小径後,视野骤然开阔,眼前却是一片连绵无垠的花谷。群花绽放,各显风姿,错落之间,井然有序,实不负万花谷盛名。远处传来飞瀑流涧之音,隐隐可见碧湖青波,烟气蒙蒙,几似误闯九天仙境,不意间已脱离凡世红尘。

几人都被这人间仙境所惑,不由停下脚步。

云珂赞道:“天下丽景,不过如此。”

心中暗叹。虽不知当年那人是怀著何种心愿,弃武林盛名,江湖尊位於不顾,幽居於此。但自己若不是身萦国事,肩负天下重任,倒真愿此生可以与夜儿终老於这万花谷中。

几人穿过花谷,来到青波湖畔的山脚下,面前出现两条小径,通往不同方向。

桐枢指著其中一条小径躬身道:“请皇上一人独行,谷主就在前方等候。”

福气身形微动,却见云珂对他们摆了摆手,轻声说了句:“不妨事。你们在此等候。”

说罢,举步向前去了。

小径沿著花丛,越行越高。登至小山的半山腰处,出现一片树林。一人在青松树下,倚崖负手而立。

闻到云珂的脚步声,那人慢慢回首。双目深沈凝结,向云珂缓缓射了过去。

人说‘外甥像舅’,这话是有道理的。

他一双与云夜几乎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丝毫不曾因岁月的流逝而有所磨损。但这双眸里,却比云夜多了三分美丽,一分愁、一分怨,还有一分融在骨子里的媚。

云珂不由心下诧异。

适才见其背影,身形笔直,肩背挺拔,气势凝重,让人不由生敬畏之情。但见到面容,却出人意料的秀丽精致,似乎与其气势不符。论容貌,云夜与他至少有七分的相像,却比他多了几分冷硬。论气质,二人也是迥然不同。

与此同时,沁寒风也是大感意外地审视著这位当今圣上。

一身的儒衣,掩不住其内在光华;俊秀的容颜,盖不住其迫人气势;温和的举止,亦藏不住内心的坚韧。一双轮廓优美的双眸,奇妙的流转著清澈与瑰丽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异常和谐的色彩。当真是位谪仙般的人物。

“贞帝大驾光临蔽谷,实在荣幸之至。”沁寒风的声音幽冷动听,态度冷漠,丝毫不露心中所想。

“朕特来拜会谷主。”

“沁某何德何能,竟劳贞帝步行入谷拜会。”沁寒风嘲讽地冷笑道。

见到皇帝,一不行礼,二不尊敬。这种桀骜不驯,唯我独尊的性情,倒真不愧是云夜的亲舅舅,竟是舅甥相习。

“谷主不必在朕面前自谦。谷主聪明绝顶,运谋有策,当知朕所为何来。”云珂淡淡地挡了回去,不为所动。

“沁某愚钝,皇上莫不是为了吾侄云夜?”

“谷主明知故问了。”

沁寒风冷笑一声,“既是如此,皇上怕是白来一趟了。”

“谷主什麽意思?”云珂心中一凛。

沁寒风眼神幽冷,表情中带著一丝冷酷道:“云夜腹中胎儿不保,已於半个多月前流掉了。身体因此折损的厉害,功力也尽失。现在他只有在谷中好好休息,调养生息,将来方有痊愈的可能。沁某是断不会允许任何人带他出谷的。”

“什麽?”云珂大惊,只觉晴天霹雳袭来,眼前顿时一片迷茫。

心脏被狠狠地绞在一起,再被硬生生地扯裂。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感,让云珂脚下一颤。

沁寒风面无表情地看著他,道:“皇上不必如此伤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皇上年轻有为,英俊聪慧,将来自有无数佳丽愿意为您生儿育女,皇嗣不成问题。云国皇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皇上要寻良材将相也是不计其数。区区云夜实在不值得皇上如此劳师动众,皇上还是请回吧。”

夜儿,夜儿,是我害了你……

云珂扶住身旁的大树,阵阵心痛。沁寒风後面的话似乎充耳未闻。

不知过了多久,心神渐渐镇定下来。

“朕要见他。”

“没有这个必要。云夜也不想见任何人。”

“朕、要、见、他!”云珂抬起头来,神色坚定,不容拒绝。夜儿可以不想见任何人,却绝不会不想他。

沁寒风冷然道:“沁某刚才的话皇上没听见麽?云夜腹中龙种已失,武功尽废,於皇上在无任何用处。皇上又何必执著。”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朕的昭阳侯。朕不仅要见他,还要把他带回沧浪,谁敢拦朕!”云珂心中突然清明起来,挺直背脊,威然道。

沁寒风眼神锐利如电一般射向云珂。

“带他回去又能如何?难道皇上要让他眼睁睁看著您佳人美眷,儿女成群,自己却孤身一人,寂寞孤独?”沁寒风语气凄然凌厉,满含质问愤然之意。

云珂深吸口气,双眸凝起一片晶亮,直视著沁寒风缓缓道,

“他是朕决定终身相伴之人,朕绝不会让他一人孤单寂寞。此生除了他,朕也不会再有其他佳人眷侣。”

沁寒风如被点中穴道一般,木立如雕塑。他万万没有想到云珂竟然会说出此话。

他良久不发一语,呆然凝视云珂片刻。

“皇上九五至尊,当知君无戏言。此话一出,便不可更改。”

“朕自然知道。”

“即便他再也不能为皇上孕育子嗣,皇上今生血脉无望?”

云珂想起几个月前,云璃也曾有过类似的质问,淡然道:“待朕百年之後,从皇室血脉中选一聪颖适合的子嗣继承大统便是了。”

沁寒风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是大喜,又似大悲。“那麽皇上又可曾为云夜想过?皇上想让他以什麽身份与您相伴终身?”

“朕便是为他想,才口出此言。至於身份,谷主不必担心,朕两个月前便已拟好立他为後的草诏。即使他腹中龙嗣已失,朕的心意也绝不会改。”

纵使沁寒风这样遗世孤傲之人,也不免被云珂的话震得瞠目结舌,呆立半晌。

眼前这位当今圣上,云国最高权力者,竟然能如此自然坦率地说出这种让举世震惊的话。要知道,虽然云国皇室不乏有男宠之事,但五百年来,明月王朝却从未有过立男人为後的事。即便前朝时期,也只听闻曾有皇帝立过男妃,还是因为逆天运子,“母”凭子贵之故。

沁寒风见到云珂的第一眼,便知他是个外柔内刚之人。此刻见他神色坦然,眼神坚定,谷中清风来,扬起儒衣素带,似要带这谪仙人物飘然乘风归去,却被帝王之气所阻。

云珂实不愧为一国之君,自有他独有的气势。

沁寒风突然转过头去,望向山谷,看不清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

云珂耐性地站在他身後,也是默默沈思。

不知过了多久,沁寒风幽幽的声音传来,

“沿著这条山路左转,云夜便在那里。皇上若想见他,就请自己过去吧!”

转过山弯,沁寒风的身影已不可见。山路沿著地势,开始往下渐行,片刻之後,转过山背,来到另一侧的山脚下。

走到这里,石子小路嘎然而止,面前竟然出现一大片的白色茶花,在风中摇曳著自己独有的风姿,漫山遍野地爬满了整个小山坡。

云珂大受震动,恍惚间仿佛置身在昭阳侯府的後园中。

茶花花期短暂,只有短短1个月,春光似水,此时六月时节,应该早已谢了。却不知这里种的是什麽品种,又或用了什麽方法,朵朵重瓣的茶花,开得那样纯洁,那般娇豔。

云珂沿著花径,一步步缓缓前行,心的律动也渐渐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来到坡顶,向湖畔方向望去,呼吸顿停。

一人白衣如雪,脸色苍白,正闭目仰卧在不远处花丛中的空地上。若不是那一头如墨般漆黑的长发,几乎就要与白色的茶花融为一体。

云珂像被定住一般,双腿再不能移动分毫,只是痴痴地看著前方的人儿。

云夜突然似有所感,睁开双眼,向云珂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视,似水流年,空气中微微的花香,清风中淡淡的暖意,霎时间这些事物再不存在,天地间就只剩下对方的双眼。

往事如烟,一幕幕穿过云珂脑海,空间与时间,仿佛永恒未变,又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

不知何时,双腿自己动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渐行渐快,最後不由向云夜疾奔过去。

云夜的眼神露出一丝迷茫,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云珂,仿佛置身梦中,唯恐又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幻觉。直到云珂向他奔来,云夜全身一震,倏地睁大双眼,撑起身子,情不自禁向云珂伸出手去。

一眨眼间,已被云珂紧紧搂在怀中。

“夜儿、夜儿、夜儿……”

“云珂、真的是你吗?”云夜双手死死揽住云珂的脖颈,指甲几乎渗进肉里去,云珂却似全无所觉。

二人紧紧拥在一起,天地万物俱已不在,只是深深感觉彼此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云珂猛然忆起夜儿现在身体衰弱,连忙松开手臂,可是云夜却反而更紧的搂住他,不肯放手。

“夜儿、夜儿、我在这里,就在这里……”云珂跪在云夜身畔,拍抚著他的肩背,不断在他的耳边、发际轻吻。

“嗯……”云夜终於感受到云珂真实的存在,放松身体,倒在他怀里。只是双手仍然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夜儿!”感觉到怀中人的虚弱,云珂一阵心痛,左手托住他的背脊,右手自然向他腰际滑去,却猛然顿住,浑身一僵。

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却见云夜的腹部高耸圆隆,比一个多月前膨胀许多,哪里有流产的痕迹。手颤抖地轻抚上去,小心翼翼地求证,那炙热的温度,跳跃的感觉,都在在地表明孩子的存在。

云珂顿时明白刚才沁寒风只是在试探自己。他和夜儿的孩子还活著,还好好活在夜儿的腹中。

虽然他并不会因为孩子是否存在而改变对夜儿的心意,但是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唯一的亲弟弟又自幼分离,远在他乡,因此心底对这个孩子的渴望实是强烈之极。

双眸氤氲出浓重的水气。他连月来焦虑担忧,刚才又为夜儿和孩子伤痛不已,现在终於放下心来,再也不想忍耐自己的情感,只想放纵地宣泄一场,任由惊喜交集的泪水从腮边滚滚滑落。

“云珂……”云夜从未见过他落泪,即使当年先皇出殡时,云珂也未曾如此。看著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云珂的双眸中不断溢出,滴落到他的面上,心痛之极,顾不得别的,笨拙地伸手帮他擦拭。

他的右手尚攀在云珂肩上,只用左手仿佛怎麽也抹不尽云珂的泪水,便抬首伸出舌头,胡乱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

云珂心情激动,情不自禁侧过脸颊,寻到云夜的双唇便深深吻了下去。

温柔而热烈的吻,席卷了彼此的一切。微微苦涩的泪水的味道,益发刺激了两人澎湃的情感。唇齿纠缠,但求一生一世。

当这个吻结束时,云夜已瘫软在云珂怀里。

云珂轻轻揽著他躺倒在地上,侧身搂著他,仍然在他面上、额际、耳旁轻吻不断。

空虚焦虑了许久的心灵,怎经得起如此幸福的刺激。云夜只觉得这一切就像在做梦,但愿自己永远不会醒来。紧紧靠在云珂胸前,拼命感受著云珂的气息。

突然,腹中的一阵绞痛,让他忍不住轻吟了一声。

“怎麽了?是不是伤到你?”云珂慌乱地抬起身子问。

“没事!我没事!”云夜连忙把他拉下,再次靠回他的怀里,“只是孩子在闹罢了,一会儿便好。”

云珂右手抚上夜儿那圆滚滚的腹部,感觉他肚皮下胎儿的阵阵蠕动,手掌便轻柔而规律地帮他揉抚起来。

其实胎儿实在闹腾得紧,云夜正腹痛的厉害。那日在破庙之中大伤胎气,若不是沁寒风及时赶到帮他止血保住了胎儿,只怕现在他和孩子早已共赴黄泉了。从那日以後,胎儿便甚不安稳,每日都要闹一闹他,搅得云夜难受之极。沁寒风却冷冷地说:“你若想要这孩子,这情形便是好事,说明胎儿健康,正在茁壮成长。你既然定要朱血怀胎、逆天孕子,便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日後诞子丹的药性还要渐渐改变你的体质以适合生产,胎儿吸收朱血的营养也会日益健壮。你最好老老实实在谷中休息,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凭你现在身子,只怕捱不过生产。到时我对不起姐姐的嘱托也就罢了。那位皇上伤心一阵子,自然也会把你忘了,日後左拥右抱,尽享後宫之福,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云夜虽然恼恨沁寒风话语无情,但自知自己现在的身体确实如他所言,无法反驳。

沁寒风又冷笑道:“你担心那位皇帝重伤昏迷,我看倒不见的。他父亲是个成精的老狐狸,他这只小狐狸又怎麽可能轻易被人伤了去。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便不信他会蠢得让当年旧事重演。你也别小看了他,他十四登基,至今也有十一载,云国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边境诸国恩威并施,个个都臣服在他脚下。就是有杀父之仇的炎国都能笑脸相迎。哼!我看他运筹帷幄,用人有度,不是个能让人欺了去的人。重伤昏迷云云,只怕是他的计罢了。忍耐这麽久,再不跟炎国翻脸,他也不配做什麽皇帝了。”

沁寒风的话云夜自然是明白的。那日初听云珂的消息,让他慌乱了心神。後来遇见枫极,将皇上命人把他放了,又安排他追来的事情说了,云夜便知此中恐怕另有隐情。自己虽然忧心,但被舅舅亲自逮了回来,自是插翅难飞。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体,无论如何是出不了谷的。只得按耐心神,强迫自己静心休养。

谁知云珂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喜悦相思之情实不可抑制,心情激越。偏偏此时胎儿也要来凑热闹,定是要在他腹中大动一阵,引起二位父亲大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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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为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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