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言非离从药性中醒来,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了,地牢里黑洞洞的,那盏油灯已经燃尽,伸手触摸,灯盏凉冰冰的,可见已熄了一段时辰。
言非离全身无力,手足虚软,脑子还有些晕眩,留着药性后的残余。
大致估算一下时间,恐怕已过了一夜。
勉力爬起身来,仔细观察这个地牢。
除了铁门上的那个小窗,整间屋子可说是密不透风,一个靠墙简单的木床,旁边还有一个小桌,油灯便放在上面,一个简陋的茶壶,里面意外地盛着清水。
床头墙上锢着深入墙里的两个铁链,显然是用来锁人的。
只是,他们倒没用这个来招呼他。
这样一间周密的地牢,绝不是一朝一夕建出来的,也不是兀杰这样一个异族人一进城就能找到的,可见城里必然有人接应。
而敢在这种非常时期接应滇人的人,不仅要在华城有一定的权势,恐怕还会别有图谋。
言非离何等样的人,只从这间拘禁他的小屋,便推断出了种种情况。
他在地上和墙壁都趴伏片刻,希望能听到什么,可惜他内力全失,无法察觉出太多情况。
他觉得有些奇怪。
昨日听兀杰的语气,分明对他怨恨甚深,把他抓来是为了给弟弟报仇。
既然如此,何不给他个痛快,偏要用这种诡异的手段报复他。
听说滇人喂食迷陀仙是为了控制人的神志,难道他们想用这种方法控制自己?言非离从怀中摸出一物,正是给离儿买的那个拨浪鼓。
手指轻轻抚过鼓面、鼓身、鼓坠儿,一遍又一遍。
如果兀杰真的以为利用迷陀仙就能控制他,那就大错特错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真到了无可挽救的时候,他宁可自决,也绝不会被滇人利用,更妄图用这种药来侵蚀他的神志。
他心智坚定,不是肯轻易服输的人。
言非离隐隐觉得兀杰抓他好像还另有目的,他倒要看看,这个一向以狡黠狠绝著称的滇将到底有何打算!想起自己失踪应该也有一日。
按照原来的计画,他们今天就应离开华城,返回总舵。
如果路途顺利,大约十日后便可抵达,到时……就可以见到离儿了。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突然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不知道门主现在在做什么?自己失踪,他是否会担心?是否在寻找自己?
言非离疲惫地靠在床头,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脚步声响起。
言非离将小鼓放回怀里,坐起身来,大门打开,那个黑衣人端着一盘食物进来。
“嘿嘿,言将军,迷陀仙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欲仙欲死啊?”言非离没有理会。
那人径自把食盘放下,阴阴笑道:“这些食物里面什么也没有,言将军尽管好好享用吧,你不吃也没关系,一顿两顿又饿不死人。不过空着肚子享用第二颗迷陀仙,恐怕言将军会受不住。哈哈哈……”那人大笑着离开。
言非离看着这些食物。
一碗粗糙米饭,一碗青菜,再没有别的。
那人的话言非离自然不信,可是他也知道迷陀仙的厉害。
也不知那药物成分为何,清醒后他便发现体力消耗甚巨,好像和十几人动过手一般。
言非离暗忖不吃点东西只怕真的抗不住,便把米饭吃了,青菜却一口未动。
用过饭后没多久,黑衣人再次推门而入,二话不说,又给他喂下一颗迷陀仙。
“言将军,好好享受享受,待会儿有好戏给你看!”那人狞笑着,端着膳盘走了。
言非离待他前脚离开,立刻扑到墙角,将手伸进咽喉,从里面呕出一块碎布。
原来他将衣衫一角撕碎塞进喉咙深处,以阻挡药性。
只是为了怕被黑衣人发现,碎布深入咽喉,呕出时费了些力气,少量的药性被吸收,也是不可避免,不知迷陀仙是否还会发挥效用。
言非离将碎布在墙角缝隙中塞好,坐回床上,想起刚才黑衣人说有好戏给自己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不如静观其变。
只是回想起那人的言语、表情,言非离心底暗暗担忧,总觉得这场戏,恐怕会带来一场灾难。
很快,脚步声再次传来,言非离立刻听出其中一人是兀杰。
他虽是滇族大将,但武功好像并不很高,脚步有力,气宇轩昂的架式,而那个黑衣人行走无声,倒颇有几分功力。
言非离躺在床上未动。
兀杰看见到他昏沉沉的样子,冷冷一笑。
“言将军这么快就受不住第二颗迷陀仙了?”兀杰打开桌上茶壶的壶盖,见里面尚有清水,一扬手,统统泼到言非离脸上。
言非离惊了一跳,神色微晃,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兀杰一扬手,黑衣人过来一把粗鲁地将他拽起,拉出门外。
言非离全身无力,一路上几乎都是被黑衣人拖着走的。
言非离这无力里面五分是假的,五分倒是真的。
第二粒迷陀仙虽然被他呕在碎布上,不过那药入口即化,溶得甚快,还是有近乎五成的药力被吸收了。
何况这第二粒本就要比第一粒服的时候敏感迅速,那种虚浮迷幻之感再次袭了上来。
铁门之外意外地是一条黑暗的走廊,阴湿深幽,墙壁都散发在寒气,暗得看不清前面的路。
兀杰和黑衣人带着他左转右转,渐渐离那间地牢远了。
言非离越走越心惊。
如此一条狭长深暗的地牢,绝不是一朝一夕可建,在华城里有权势有能力建这么大规模地牢的人屈指可数。
一般富庶人家,高门大户,为了防止小人暗算和仇家寻仇,可能会在隐秘的地方秘建几间暗室。
但是能拥有如此大规模牢狱的人,绝不会是寻常人。
言非离被黑衣人拖上石阶,进了一间宽敞的地牢,里面点着几盏烛灯,映得房间明亮。
烛火晃动住,言非离一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缓缓张开双眼,言非离身子一晃,感觉迷陀仙的药力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深入墙壁的十字铁架上,那个白色身影格外清晰。
手脚被铁链死死捆住,白衣上染着大块的血迹,到处是鞭笞过的伤痕,有些地方皮翻露骨,触目惊心。
但是与身上的虐迹相比,被捆的人眼帘低垂,冷艳沉静的面容上是分外不相称的淡然与冷漠。
即使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那人天生的高华气势却丝毫不减,好像仍坐在自家的主位上,手捧温茶,安之若素,随时可以发号施令,一呼百应。
“门主……?”言非离声音轻弱,带着犹疑和迷惑。
白衣人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却只是淡淡地道:“非离,你来了。”
那语气就像以前几百、几千个日子里,言非离去沉梅院向他请安时听到的一样,清冷而平静。
可是言非离却如受雷击一般,呆滞站立了半晌,突然双目圆睁,猛地挣脱黑衣人的手臂,踉跄地扑了上去。
“门主!门主!”言非离觉得现在不用迷陀仙的药性控制,他就已经疯狂了。
他拼命地扯着铁链,妄图把它们从墙壁中拽出来。
“非离!?”北堂傲见言非离双眼赤红,神色异样,不由得惊诧。
“哈哈哈……”兀杰看着这一幕,禁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北堂傲向兀杰喝道。
目光凌厉似有实质,兀杰不由得停下笑声。
“做了什么?”兀杰冷笑,“北堂门主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我可是用我们滇族最好的灵药迷陀仙,招待你的手下大将呢!”
北堂傲一惊,望向言非离,见他迷乱的双眸中缓缓流下泪来,喝道:“非离,我没事,你清醒点!”
言非离忽然道:“门主,疼不疼?”
“什么?”
“门主,疼不疼?”言非离摸着北堂傲身上的伤口,许多血迹未凝,沾满了他的双手。
言非离心如刀割。
他从小追随的门主,他高洁如月的门主,他强大无敌的门主,他忠心侍奉的门主,怎么可以受到这种对待!不知道是不是药性的关系,言非离已渐渐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鲜红的血迹、狰狞的鞭痕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双目赤红,涌着眼泪,浑身剧烈颤抖,紧攥着双拳的模样叫人心惊!北堂傲看着他那个模样,叹了口气,缓下语气柔声道:“非离,我没事,不疼的。”
见他迟疑,继续耐心地哄道:“真的,我一点也不疼,不信你过来。”
言非离微微回神,慢慢靠过去,动作小心翼翼,好似生怕触到他的伤口。
“近点,再近点。”
直到言非离的脸颊已近在眼前,北堂傲突然身子向前一倾,一口吻上言非离的双唇。
言非离楞了一下,北堂傲的舌已毫不犹豫地在他嘴里攻城掠地,肆无忌惮地吮住他的舌头翻搅嬉戏,划过口腔里的每一角落。
言非离张开双臂,紧紧攀住北堂傲的双肩,感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舌头送入自己体内,但他无暇注意,因为颤栗的激情和迷茫的药性已将他完全掳获。
两个人深深地吻着,阴冷的地牢好像突然变成温室暖榻,到处都氤氲着暧昧情动的气氛。
兀杰和黑衣人本来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此时禁不住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兀杰呆了半晌,突然双眼暴睁,反应过来,暴喝道:“把他们拉开!快点!”
可过了片刻却发现没有动静,回头见属下仍瞪着眼睛呆滞,兀杰气恼不已,自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住言非离。
可是言非离不顾一切地紧紧搂住北堂傲双肩,死也不撒手,兀杰一连几下竟然没有扯动他。
见二人仍在唇舌交织,兀杰更是勃然大怒。
“松手!松手!”言非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住北堂傲,手指已深深陷入他的肩肉里。
兀杰双眼暴睁,一掌狠狠劈在他后项。
言非离终于软倒在地,兀杰对属下大喊道:“把他给我带下去!”
“不许动他!”北堂傲怒吼。
兀杰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重重在言非离身上踹了两脚,喝道:“不许动他?我偏要动!”
“你……”北堂傲恨不得立刻挣脱铁链冲上去,可是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了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把他给我关起来!”
“是。”
黑衣人终于反应过来,急忙领了命令,扛起言非离下去。
地牢里只剩下兀杰和北堂傲。
“想不到北堂门主竟然、竟然……”兀杰怒视着他,想要说点嘲讽的话,可是刚才的事情实在太震撼了,对于一向民风并不开放的滇人来说刺激性太大,兀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迸出一句:“竟然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
“羞耻不羞耻不关你的事,只要本座高兴就好。”
北堂傲冷笑,丝毫不以为意。
他已经趁刚才的机会,把九金丹咬碎了蜡壳渡给言非离,相信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能恢复内力。
本来这九金丹也具有解毒和疗伤的功能,只是北堂傲没想到,他们竟给言非离服食了迷陀仙。
迷陀仙虽算不上是毒,但却比许多毒物都厉害,因为它能腐蚀人的神志,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北堂傲想起言非离刚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他是否能及时清醒。
“你……”兀杰看着这个虽沦为阶下囚,却仍然充满魄力的男人,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语无伦次道:“你、你竟然和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属下……”
“本座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北堂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他恼恨他对非离下了迷陀仙,还对他动粗,因此说话分外冷硬。
兀杰一听,心下更加郁闷,抡起刑具架上浸过水的羊鞭,火冒三丈地向北堂傲抽去。
狠狠几鞭下去,北堂傲身上原本未愈的伤口伤上加伤,登时又迸裂出几个血口。
北堂傲却好像不疼不痒,一直冷冷盯着兀杰,突然道:“你这么恼怒做什么?”
“我……”兀杰楞住,这才发现自己的作为无头无脑,不由得停下鞭子,有些手足无措。
北堂傲冷笑,“兀杰,你这个样子,会让人以为你爱上了本座。”
“你胡说什么!”兀杰心下惊了一跳,黑黝的脸皮瞬间热了起来,不过他皮黑肉粗的,倒也看不出来。
北堂傲似笑非笑,藐视地看着他,神色里是说不出来的嘲讽!这目光却比什么言语都厉害,兀杰登时被重重击倒。
他恼羞成怒,眯起双眸狠戾地道:“也许你说的对!如果真是那样,我现在就应该杀了你!”
“哦?”北堂微微一笑,道:“难道也不问问你的同盟者吗?”
兀杰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掩饰住,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又何必否认!”北堂傲瞄了一眼木门,淡淡地道:“人已经在外面了。”
言非离被黑衣人带回关押他的地牢,重重地被抛到木床上。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男人对男人的那种说不出来的轻视与唾弃,接着转身离开,将铁门牢牢锁住。
言非离躺在木床上,穴道被点,气血运行阻塞,脑子也昏眩不已,可是腹中却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浓化开来,渐渐遍走全身。
言非离脸上泪痕未干,脑子里满是北堂傲被锁在十字铁架上的模样。
如果不是身体不能动,他一定会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药性和激动的情绪都渐渐退了下去,言非离逐渐冷静下来,头脑也慢慢清醒。
言非离终于察觉到身体上的变化,感觉一股热流游走全身,便试着运行体内真气,才发现内力竟然逐渐恢复了,他急忙运功冲破穴道。
也不知是刚才那黑衣人忙乱之中手法不准,还是当时他气血奔流,那穴道冲了几下,竟意外快地解开了。
言非离立刻翻身坐起,却因为行动过猛,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扶着床沿坐稳,刚才发生的事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
“门主!门主……”言非离喃喃念了几遍。
门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被他们抓到?难道、难道是为了救他?……可是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这不是门主的作风。
猛然想起刚才的激吻……那也不是门主的作风。
言非离脸红地想。
言非离抚上双唇,那里因为刚才不知轻重的激情已经红肿了起来,此时轻轻触摸,顿时感到一阵酥麻的疼痛。
这疼痛和体内的内力都在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言非离猛然意识到北堂傲的境况。
此刻离刚才他们见面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门主现在怎么样了?言非离心急如焚,再一次察看地牢的情况,却发现即使恢复了内力,那扇牢固的铁门也让他无能为力。
正在无措间,走廊上突然传来阵阵风声。
这不是普通的风声,这是因为迅速而激烈的搏斗所产生的声音。
铁门“!啷”一声打开,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言非离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大吃一惊,叫道:“凌青!?”但是立刻他便怀疑起来,警戒地道:“你不是凌青!你是谁?”这个人虽然模样与凌青十分相像,但是整体感觉却截然不同。
一身黑衣下,是一种凌厉的冷漠与肃杀,冷硬的俊容,带着无情的味道,气质与凌青迥然不同。
“在下凌朱。门主有令,命在下带言将军离开在这里。”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权杖,上面张牙舞爪地刻着一只银色飞龙。
四天门的四大门主,皆以飞龙为最高标志。
明黄色的代表东门门主东方曦,青蓝色的代表南门门主南宫晏,火红色的代表西门门主西门越,而银白色的,代表着北门门主,北堂傲!“门主呢?”
“门主自有打算。”
凌朱也不多话,转身欲行。
“不行!我不能留下门主一个人走。”
凌朱道:“门主交代,无论如何也带将军离开这里。将军若是不肯,在下只好动粗了。”
言非离刚才已察觉他武功了得,功力想必也甚为深厚。
若是从前的自己,也许可以与他打个平手,可是他身体三番两次受过大损,功力早已不如从前,现下更是大病初愈,功力初复,若是与他动手,定然占不到便宜。
言非离考虑了一下,道:“好,我跟你走!但是你要先告诉我门主到底有何打算。”
凌朱有些犹豫。
但想到门主只说要带言将军离开这里,并没有说不可以告诉他计画,因此不算违背命令,便道:“门主怀疑滇人与越国勾结,要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言非离心下一跳:果然如此!在见到这个规模庞大的地下牢狱时,言非离便已经猜到这个可能性,却没想到果真如此。
越国国君老迈昏庸,太子野心勃勃却没什么大本事,但父子二人皆是贪婪之辈。
越国经济一直都在天门的控制之下,想必这一点早已让他们不满。
此时简境之战,多时未果,他们不知怎么和滇人勾搭上了,大概以为找到了一个打击天门的好机会。
这样考虑下来,事情便不简单了,很有可能整个天门在越国和简境的动静,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下。
“那门主如何脱身?”
“再过一个时辰,西门门主就会带人前来接应,到时与门主会合,返回总舵。”
“华城分舵的兄弟们呢?”
“已做好安排,随时准备撤离!”
看来与越国的决裂在所难免了。
言非离解下尸首腰间的佩剑握在手里,与凌朱一起离开牢室,二人出了铁门,在黑暗狭窄的走廊里靠着练武人的目力前行。
凌朱专心地在前面带着路。
拐过几个弯口,忽然听到身后言非离的呼吸零乱起来,脚步也有些虚软。
“言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
言非离的声音有着隐忍的压抑。
凌朱听着感觉不对,还待再问,身后一阵风声,言非离已经倒了下来。
“言将军!?”凌朱一惊,连忙回身扶他,就在这一刹那,言非离出指如风,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大要穴。
“你!”凌朱变色。
言非离低声道:“凌兄弟,对不住了!我封了你周身三穴,以你的功力,一盏茶时分便能解开!我要去找门主,你不用理会我,待会儿自去与西门门主他们汇合吧!”说着将凌朱放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转身离开,过了个弯,出了凌朱的视线。
言非离在地下迷宫般的甬道里,寻找刚才关押北堂傲的地牢,过了半晌终于凭着刚才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里,只见木门虚掩,烛影跳动。
言非离小心翼翼地接近,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惨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言非离不及细想,疾步冲了上去。
门扉猛地被撞开,一个人影从里面闪出,言非离一剑刺出,那人反应极为迅速,掌如疾风,反手劈下。
剑光一晃间,二人立刻齐齐停下。
“非离!?”
“门主!?”
两人皆是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
“您怎么在这里!?”
又是异口同声,两人顿住。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吗?”
再次同时出口,掩不住对彼此的关心。
北堂傲不等言非离再张口,抢道:“我不是让凌朱带你走吗?你怎么回来了?”
言非离道:“我不能留门主一个人在这里。”
北堂傲轻哼一声,“天下谁人能拦得住我。”
“门主,你的伤……”言非离看着他白衣上鲜红的鞭痕,心下一痛。
“我没事。里面几个越国的大内高手已被我杀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北堂傲转身没进漆黑的甬道。
言非离迅速跟在他身后。
随着北堂傲转过几个弯口,言非离感觉这个方向与刚才完全相反,问道:“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前面应该是另一个出口。”北堂傲道。
他刚才在越国太子身上下了东西,那人庸人一个,只顾着做取天门而代之的美梦,根本不会察觉。
兀杰则被他扰乱了心智,一直有些心神不定,失了平日的警觉。
北堂傲既然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东西,自不会再留在这里。
他们以为区区一粒散功丸能奈何得了他吗?待兀杰和越国太子走后,北堂傲立刻施展缩骨之术,轻易地脱身而出。
那几个留下来看守他的大内侍卫,怎会是他的对手。
“非离,这两天他们虐待你了吗?”北堂傲忽然在前面轻声道。
“……没有。”
“胡说。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药?”北堂傲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言非离。
言非离没有回答。
“说!”北堂傲面色严厉。
“他们……给我吃了迷陀仙。”
北堂傲深深望着他,忽然一把把他抓过来,柔软清凉的双唇覆了上来。
言非离微微一惊,身子僵硬了片刻,却随即放任了北堂傲的所为。
虽然二人从见面到现在只过了短短几个时辰,言非离却觉得好像已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他忘不了在地牢里,见到北堂傲深陷囹圄那一刹那的心痛欲裂,也忘不了神志迷离之中,与北堂傲那个激情肆意的吻。
那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忘我的纵情相拥。
此时此刻,所有的担心、焦虑、心痛也统统都化为了一个深吻。
二人彼此纠缠着。
言非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环绕住北堂傲,回应着他的热情。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结束这记长吻,言非离神志迷离之际,忽然醒悟到身在何处,连忙提醒道:“门主,我们先离开这里……”
北堂傲却在他耳旁低声问道:“非离,我再问你一遍,你上回说的话是真心话吗?”
言非离微微一楞,回想起当日拒绝北堂傲的话语。
“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现在,我想清楚了。我已下定决心,从今以后斩断对您的这份孽情,解开此结,再无非分之想!”
自己当时如此回答,并承认是真心话,可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说不出来。
“非离,回答我。”
北堂傲不再让他有逃避的机会,扳过他的双肩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言非离颤声道:“不是。”
北堂傲微微一笑,松开手,附在言非离耳边轻轻道:“本座说的,也不是真心话。”
言非离一震。
北堂傲放开了他,低喝:“凌朱,出来吧!”
言非离看见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着实吓了一跳。
这凌朱的轻功之高实在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若不是门主呼唤出声,他是不会察觉的,甚至连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
“属下失职,未能带言将军离开,请门主责罚。”凌朱单膝跪下。
“门主,这事不怪他,是属下自作主张了。”
“嗯。凌朱,你起来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北堂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门主,已近酉时。”
“好。”
是该行动的时候了。
北堂傲回头看了一眼言非离,见他手握利剑,态度坚定,显是要和他同进退。
北堂傲心下一暖。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只要他回首,必会看见言非离紧紧跟随在自己身后的身影。
只是那时总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从未曾注意过言非离的眼神何等炙热。
原来从少年到现在,这个人,一直都是用这样的眼神追随着自己。
北堂傲发觉自己心境上的微妙变化,这一切都是从言非离说要离开他时开始的。
自言非离离开总舵后,北堂傲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心神难安。
即便面对新婚的娇妻,也无法抚慰他空茫失落的感觉。
直到接到来自战场的一封密函,让他担忧焦急,马不停蹄地赶来战场,心里仿佛才踏实下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个人的存在已如呼吸般自然,且,重要!
北堂傲突然打消了让言非离随凌朱离开的想法,吩咐道:“凌朱,你立即原路返回,通知西门门主按计画行事。”
“是!”凌朱转身离开了。
“非离。”
北堂傲回首,对言非离淡淡勾出一抹笑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澈,“我们走吧。”
“是。”
言非离心中一热,攥紧手中的剑,紧紧跟在他身后。
忽然,北堂傲曾经说过的话在言非离脑海里闪过。
“这样也好!你如果真要断得干净,我们便恢复以前的关系好了。”
…………
“本座说的,也不是真心话。”
言非离望着北堂傲的背影,霎时明白了他刚才的意思。
不是真心话。
本座说的,也不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