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司空玲珑拉开落地玻璃门,走进花园。

一个女子身着白色雪纺纱裙,赤着脚,立在梅树下。风吹起她的长发以及裙裾。她觉得她就要乘风而去了。

“姐姐。”司空玲珑忍不住出声叫她。

站在梅树下的的女子回转头,淡淡一笑。

“玲珑,你来了。”

“姐姐,别再站在外面吹风了。”玲珑跑过去拉那个女子进屋,把她推坐进沙发,“丞已经说你的病情恶化了,你又不肯住院。姐姐,我拜托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不好?在这个世界上,我爱的只有姐姐,姐姐是我最最重要的人。所以,求求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玲珑一个人。”

那天,她本来和姐姐约好一起出去逛街,她已经快走到碰头的地点了。她就站在马路的对面,看见谭君雪把似乎是心脏病发的姐姐扶进出租车,她便也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她们的后面。到了医院门口,她迟迟不进去,等到谭君雪离开,她才找到姐姐,把姐姐带去丞的医院。

“今天是骛远结婚的日子吧。”阮傲君侧过脸,目光落在占据半面墙的巨幅照片上。

照片上的男人蹲着身子,微低着头,嘴角挂着无限柔情的笑容,手在抚摸着路边的一只流浪狗。这张照片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但却很好地捕捉到了这一刹那的表情。就是这样的笑呵,她的最爱。

“现在赶去还来得及阻止哦,姐姐。我保证只要你一出现,周大哥的眼中便只有你了,那个什么谭君雪只有靠边站的分。”她就是气嘛,为什么只有姐姐一个人在这里黯然神伤,受着病魔的折磨,而周骛远和谭君雪却双双在教堂意气风发,幸福快乐地举行婚礼。

“十九年前,当我第一次对骛远的笑容视而不见,背过身去的时候,我已经预见这一天了。”阮傲君笑着说,那一天,医生告诉她,她活不过三十岁,“我知道骛远是爱雪的。”

“可是我也知道周大哥更爱你,甚过她。周大哥最爱的就是你啊,姐姐。”在美国的时候,半夜起身喝水,走过周大哥的房外时,她都会隐约听见周大哥在梦中也叫着姐姐的名字。

真想看看骛远当新郎的样子,一定非常帅气。他要结婚了呢,可惜新娘不是她。

“雪可以与他白头偕老,而我……不可以。”

心……好痛……

“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姐姐!”

阮傲君突然弓起身体,双手紧按住胸口。没有了笑容,只有痛苦。

玲珑见状,飞快地跑进厨房。阮傲君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她把它紧紧地捏在手心。玲珑倒了一杯水出来,跑回阮傲君身边,拿起茶几上摆着的药瓶,倒出几片,放在手掌上,就着水,喂进了阮傲君的嘴巴。

“姐姐,好点了没?”

没有用,阮傲君摇头。她还是痛……好痛……好痛……

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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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里一对新人正在接受牧师的祝福。谭君雪身披白纱,手捧鲜花,一脸幸福。这幸福已经快要满溢出来,泛滥成灾。

她一直在梦寐以求着这一天的到来,在这个小教堂内,与她爱的男人步上红地毯。

一个多月来,她让自己陷于忙碌之中,和周准备结婚的事宜。试婚纱,订酒席,发请贴,买礼饼喜糖,周的父母因为儿子结婚从雅典赶回来,她和周去机场接机……她要自己忙,忙到脑子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事情。这样她就不会想起网上的那个“骛远”。

她很想知道那个“骛远”究竟是谁,他一定是认识周的人,并且还非常了解他。网上的“骛远”已经消失,她有预感她不会再碰到他。她应该把一切都告诉周的,但她的心却又胆怯。她在胆怯什么呢?她说不上来。她只是觉得如果把这一切告诉周,她现在所拥有的幸福就会坍塌,而她想抓牢这幸福,她不想失去周。

所以,她让自己忙。

“我周骛远现遵上帝之圣法,娶你谭君雪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疾病健康,我必帮你,我必爱护你,直到终生。”

周温柔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多希望这一刻能够静止,化作永恒。

“我谭君雪以戒指为征记,与你周骛远结婚。我以我的身心尊敬你,我以我的财物与你分享,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请双方交换戒指。”牧师微笑着说。

伴郎从后面递上一对戒指,周骛远拿起其中的一只,执起谭君雪纤细的手,慢慢套进她右手的无名指。谭君雪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礼成。

周骛远揭开谭君雪覆面的白纱,她那么美,并且羞怯,盈盈大眼望着他,让他心里一阵激荡。他不自禁地俯下头,吻上她红艳的唇,鼻间闻到她脸上胭脂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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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子滑过地面发出金属的响声,她感到自己正被一些人包围,并推着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天花板的灯刺痛她的眼睛。

耳际有不同的人声交错。

“快去把一号手术室准备好,她必须立刻进行换心手术!”

“是,沈医生!”

“姐姐,你听见我说话吗?丞为你找到心脏了,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你一定能够活下去,活到一百岁……”

骛远……骛远……

……只要君答应我不再哭,不再随便流眼泪,那么等到君长大了之后,我就会要君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骛远……我做到了,我不哭……我会坚强……我要做你最美丽的新娘……

我们拉勾勾。我答应骛远以后都不会再哭,再痛再怕都不会再哭。骛远答应我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骛远……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你和我拉过勾勾的……

……妈咪不会离开君的,君这么漂亮,这么可爱,妈咪怎么会舍得离开君呢。

骗人!妈咪死了……她离开我了……骛远……

……我也不会让君离开我的,君哪里也不许去,只可以呆在我的身边,在我看得见,摸得到的地方。

骗人!

骛远……我也要死了……我就要死了……骛远……

“我要见他……骛远……骛远……我想见……你……骛远……”

我们不能够在一起……一直……一直……我可以哭了吗……可以流泪吗……我们不能够在一起……

有水滴滑下阮傲君的脸颊,洗出两行印记。她分不清这泪是她的还是玲珑的。

“骛远……我想见他……”她渐渐无力,头脑昏沉,原本紧握的右手慢慢松开,一只玻璃瓶从她的手掌间滚落到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首先响起,接着是“哗--”的一声。

一地的红豆滚动……滚动……是相思……

“姐姐,我去找他,我去帮你把他找来!”玲珑说完,转身往医院外面跑去,边跑边擦干脸上的泪迹。

骛远……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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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婚宴之中的周骛远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他按住胸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开始心慌。

“怎么了?”谭君雪发觉身边的周骛远神色有异,关心地问。

“没事。”周骛远摆了摆手,他不想让君雪担心。

宾客一个接一个地来,谭君雪见到了周骛远的不少老同学,她发觉正像以前周说过的,他的学校专出帅哥美女。有几个女子简直让她也惊为天人,而小黛早已经跑来跟她说要换位子,硬是要去跟周的老同学坐一桌。在场众人的视线都往那两张桌子扫射,比他们这对新人受到的关注还多。

又有一名身着黑色细肩带丝绸长裙的美丽女子走进宴会场,她立刻成为全场焦点。不仅因为她的美貌,也因为她的衣着颜色。没有人来参加喜宴会穿得一身黑的。

女子朝她和周走过来,周的老同学所坐的那两桌子里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没什么表情地侧过头,挥挥手,算是回应。

“恭喜你,周。我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女子终于走到他们面前,说出了这句祝福的话,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给人的感觉冷冷的,却又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谭君雪心里奇怪,为什么这个女子的声音她听来格外耳熟。

“谢谢,丫丫。过去坐吧,他们都等着你呢,难得可以聚在一起。”周骛远笑着表示感谢。

女子点头,她看了谭君雪一眼便转身向那两张桌子走去,捡了个位子坐下来。

丫丫?!

“她就是那个丫丫吗?”谭君雪惊讶极了,她忙向身边的周骛远求证。

“那个丫丫是哪个丫丫?”周骛远心里明白谭君雪问的是什么,却又故意装作不懂,来逗谭君雪。

“广播‘夜半歌声’的名主持丫丫。”那个声音错不了的,是让人听过就忘不了的声音,清清雅雅的,就像流过鹅软石的溪水声,穿透人心。

“没错,她就是那个丫丫。你也有听她的节目吗?”

“嗯,偶尔会听。她的声音很好听。怎么她的真名也叫丫丫?”应该不会有父母给女儿取丫丫这么奇怪的名字吧,不过周也叫她丫丫呀。

周骛远摇了摇头。

“不是。”

果然。

“那你为什么不叫她的本名,而叫她的艺名?”谭君雪更奇怪了。

“已经叫习惯了,而且她不喜欢别人叫她的本名。”周骛远解释着,“她说她听见别人喊她本来的名字,她就会心有感伤。念书的时候,她就是学校广播站的主持,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自称丫丫,也要别人跟着这么叫她。”

谭君雪想问她的本名是什么,可这时又有别的宾客走过来向他们打招呼,她也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请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于是作为司仪的小黛走到台上开始发言,而她和周便站在一旁。

小黛正说到一半,而台下也气氛愉悦的时候,“砰”的一声,有人重重地推开宴会大厅的门。

谭君雪有些意外地看着走进来的司空玲珑,他们的确是有寄请帖给玲珑,但她以为她是不会到场的。

全场一阵寂静,每个人的眼睛都盯住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欢乐的气氛没有了,玲珑身上散发出的不善之意是那么明显。她一定不是来祝贺的。

斜里有个人跑出来挡在司空玲珑的身前,是周的同学。谭君雪认出来。

“玲珑,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快点来这里坐下。”他们都知道玲珑曾经猛烈追求过周,也知道周和玲珑交往过。玲珑本来高中还没毕业就想休学跟着周去美国,最后还是周妥协等了她一年,等玲珑毕业后两人才一起去了美国留学。现在周结婚了,新娘却不是她,他们都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但并不希望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破坏这场婚宴。

司空玲珑对他的话根本不予理睬,她把他推开,力气大得惊人。她笔直走到周骛远的面前,完全不去看旁边站着的谭君雪,只把视线放在周骛远的身上。

“周大哥,请你跟我走。”玲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且不让她的脸上露出太多的情绪。

此话一出,谭君雪听见坐在下面的宾客开始发出小声的议论,窃窃私语起来。

周骛远以为她只是又在闹小孩子脾气。

“别闹了,玲珑。”他说,一贯温柔的声音,也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安抚,“今天是周大哥结婚的日子,听话,下去坐。”

听了这话,玲珑再也忍不住悲伤,她拉住周骛远的手,摆出哀求的姿态。

“周大哥,我求求你……快点跟我走,姐姐她……姐姐她……”

君?!周骛远心里又一阵悸动。

“君她怎么了?”他动作迅疾地反扣住玲珑的手臂,急急地问道。

谭君雪呆住了,她从没有见过如此激动的周。君?是谁?她晓得现在周口中说出的这个“君”不是她。

“姐姐她现在在医院,做换心手术……姐姐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从她妈妈那里遗传的……她一直没有告诉你,姐姐也不准我跟你讲……”玲珑开始哭起来,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君也有心脏病?和杜伯母一样的心脏病?周骛远有些木然地站着,他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呢?

“傲君有心脏病?”一群人听了玲珑的话,也跑上台来,围住玲珑,“难怪以前每次上体育课她都会逃课躲进图书馆看书,而事后老师也不会罚她。原来老师都知道,只有我们全不知道。”

傲君?

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曾经见到过,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谭君雪努力回忆,可脑中还是没有这段记忆浮现出来。她开始焦急,心有不安。

“姐姐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她说她想见你,所以我才来找你,周大哥,你快跟我去医院。”

周骛远被玲珑拉着跑起来,他的腿无意识地跟着玲珑。

等到两个人的身影跑出宴会厅的大门,看不见了,谭君雪才突然反应过来,想跟上去。

“我送你去。”

她跑到一半,听见有人这么说,便转过身去看。丫丫推开椅子,从圆桌前站起来,慢慢走近她,脸上的表情依

谭君雪走在丫丫的身侧,跟着她来到地下停车场,没有看见周的车子,应该已经开走了。她坐上了丫丫的黑色跑车。等跑车驶上公路,她才想到发问。

“你知道在哪家医院?”

“是的,我知道。”

谭君雪静下来,心里还有许多问题,却不知道如何问出口。

丫丫看了一眼身边的谭君雪,完全明白她的心情。

“知道傲君是谁吗?”那么就让她主动来为她一一解答吧。

“我相信我见过这个名字,现在却想不起来。”谭君雪老实作答。

“冬冬。”

丫丫只说了两个字,就能够让她开始昏眩。记忆浮上来,交错重叠。她想起了她送冬冬去医院的那一天,她身份证上的名字--阮傲君。还有,是的,那一天,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告诉她冬冬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刚才玲珑是怎么对周说的?她说,她姐姐现在在医院,在做换心手术;她说,她姐姐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且是从她妈妈那里遗传的;她说,她姐姐一直叫着周的名字,想要见周。

冬冬呢?冬冬又跟她说过什么?冬冬说,她的脸,她的血液,她的身体发肤都来自她的母亲。虽然她母亲也同样给了她这病,她却依然心存感激;冬冬说,可以来世间走一遭,遇见她,遇见她爱的以及爱她的人,已经足够,即使不能相守到老。

冬冬竟是玲珑的姐姐?!

是的,是的,她姓阮,是阮奇士的女儿,所以她自然是玲珑的姐姐。周也说过,玲珑还有个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

可是,周和冬冬又是什么关系呢?冬冬对周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不然他刚才听见玲珑说出冬冬的名字,不会那样激动紧张。知道冬冬在医院做换心手术,他就这样跟着玲珑走了,扔下她这个新婚的妻子。谭君雪现在才感觉自己应该要伤心欲绝的。

“念书的时候,傲君对周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或者应该说她对任何人都是不亲热的。”丫丫一边开车一边静静诉说,“她与同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搞小圈子,与人的关系不黏腻。即使大家都是从小学开始就已相识,有很深厚的感情,却又不会太浓烈。”

“君子之交淡如水。”谭君雪轻声说。她一直很喜欢这句话,也同样羡慕这样如水般淡然,却又绵绵不绝的友情。

“是的。”丫丫应声表示赞同,“在表面上,她对周与对别人并无不同。可是我知道她是喜欢周的。”

“你怎么会知道?”她很好奇。

“这算是我的一种能力吧。我从小对人对事就有很强烈的感知能力,我能够很清楚地了解到一个人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感情与想法。”

谭君雪心里有些吃惊,如果身边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幸抑或不幸呢?你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被她看得透透的;但她又会比常人更善体人意。

“我同样知道周也是在喜欢着傲君的。”丫丫就这样直接地说出这句话,声音没有起伏,却激起了谭君雪心中的千层浪。

心有点酸呢。

“一天,我忍不住跑去问傲君,为什么你们彼此喜欢却又不在一起。傲君告诉我她有病。一切就是这么简单。”丫丫只管自己继续说下去,“高二的夏天,司空玲珑考进了我们学校,当时高一的她开始对周展开疯狂的追求攻势,完全是死缠烂打的招数。一时,成为了全校的话题。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高一(2)班的司空玲珑在追求高二(4)班的周骛远,大家也都在等待这一场倒追的结果。凭着这一项知名度,司空玲珑还当选了那一年的校花。

司空玲珑是傲君同父异母的妹妹,这并不是秘密。别人全以为两人的感情不好,因为在学校她们几乎从不交谈,在走廊里遇见,正眼也不瞧对方。可是我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们对对方的感情,司空玲珑的尤其强烈。我也明白司空玲珑其实并不爱周。你知道她又为什么要去辛苦倒追,非要和周交往吗?”

玲珑不爱周?谭君雪不相信。她会因为错认她和周的一个拥抱而跑来公司掌掴她;她会用那样仇恨的目光来看她,像要烧穿她;她会发狠话来警告她,她赌咒她与周不会有好结果。她怎么可能不爱呢?那应该是多么强烈的爱啊。

谭君雪摇了摇头。她不懂。

丫丫见谭君雪摇头,还是没什么表情地往下说:“司空玲珑爱的是傲君,并不是周骛远。她知道她的姐姐爱着周,却又因为自身的病而把这份爱藏在心里面。所以她不要周被别的女人抢去,她不希望看见她的姐姐难过伤心。因此她追求周,和他交往,跟他去美国。她要牢牢地看紧他。司空玲珑有的也只是这样简单的心思。”

丫丫的声音是可以吸引人心的,淡然清雅。谭君雪听她说话,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在听她说一个故事,那么地没有真实感。

因为她简直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她所听到的,司空玲珑根本不爱周?她恨她只是因为她抢走了她姐姐的心上人?!还有阮傲君,也就是冬冬,冬冬喜欢周,却又把周推给了她……冬冬一直是在鼓励她的,鼓励她去追求爱情,追求周。

“你在网上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骛远’的人?”丫丫突然问。

谭君雪的心漏跳一拍。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我曾在节目里播过一首歌叫‘女儿红’,是送给傲君的。在节目中,我说,她的爱是说不出口的爱,她独自用她自己的方式在爱。”

原来丫丫当时指的好朋友就是冬冬,谭君雪恍然明白过来。那一天的节目她正好有听,而且也正是因为听了丫丫的那一番话,那一首歌,她才决定对周表白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丫丫忽然说到这个,刚才不是在讲她在网上认识的“骛远”吗?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骛远”是谁。丫丫她知道吗?

“八年前的九月十一日,周和司空玲珑坐上飞机,去了美国。也同样在那一天傲君化名为‘骛远’开始上网,进入聊天室。她在另一个网络的世界里扮演周,以此来纪念。这就是她在爱的方式。”

谭君雪觉得被人当头击了一棒,很重很重的。心里震撼极了。为什么真相在今天接踵而来?一个接一个,完全不给她喘息的空间。她已经不知道要去相信什么了,也分不清哪一个答案更让她震惊,给她的打击最大,也更令她伤心难过,肝肠寸断。

太复杂了,这感情。

“傲君一开始并不知道她在网上认识并投契的‘简-爱’就是你,是后来你与朋友在她的咖啡书店聊起时,她无意中听见,于是晓得。”

一样的。就跟她取网名为“简-爱”,而冬冬取名为“骛远”,这理由是一样。因为喜欢这个人,因为爱这个人。

丫丫不再说话。谭君雪心里五味杂陈思绪如乱麻,想要伸出手去理,却怎么理也理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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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君雪穿过长长的医院走廊,她感到有些冷。

在走廊的尽头,手术室门上的灯亮着。周坐在椅子上,头靠着墙,眼睛紧闭,看不出情绪。而玲珑在手术室的门前不停走来走去,非常焦躁的样子。阮奇士也到了,倚着墙,担忧的表情袒露在脸上,不复冷硬。他是在担心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他已经失去了深爱的妻子,他不能再失去女儿。

谭君雪和丫丫走近他们,也坐了下来。谭君雪就坐在周骛远的旁边。她不与他说话,不去惊扰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缓慢如同煎熬。

终于,灯灭了。手术室的门被推开,这推门声就像在他们的心上响开,那么清晰。医生走了出来,脱下口罩。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上他们的眼睛,眼中闪过悲戚。

他摇了摇头。

“不!”玲珑惊叫,她冲上去抓住他的白袍,“不!丞!你不要摇头,你不要对我摇头啊!手术成功了,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我很抱歉,玲珑。”沈丞为声音压抑,“我已经尽力了。”

阮傲君被推出来,全身罩着白布。玲珑看着她,不敢靠近。还是阮奇士走上前去,颤抖着手,揭开了白布,露出阮傲君苍白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玲珑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挪动到阮傲君的身边,慢慢地伸出手去探阮傲君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

“这不是真的……”她先是退后了一步,然后又突然扑到阮傲君的尸体上,“这不是真的!姐姐!姐姐!你睁开眼睛啊!”

玲珑摸上阮傲君冰冷的脸,泪水快速地滴落上她自己的手背以及阮傲君的脸颊。

“你不要死啊!你不要丢下玲珑一个人!”声音哽咽,“活过来!活过来!活过来!……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玲珑,你不要这样。”沈丞为去拉玲珑,他不忍见到这样伤心欲绝的玲珑。

“坏人!”玲珑一把推开沈丞为,“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救姐姐的!你说只要找到合适的心脏,就能够让姐姐活下去的!你骗我,你在骗我!骗子!骗子!”

“我说过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的,我也已经尽力要救活傲君了。我也不想傲君死啊。”

沈丞为向玲珑解释,玲珑却根本不听。她回身紧抱住阮傲君的尸体,“姐姐,姐姐。”不停地叫着。

丫丫转身离去。

谭君雪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对于阮傲君的死她也难过极了。想起在“梅开一季”里第一次见到冬冬,想起冬冬淡淡的笑,想起冬冬空谷般的声音,想起冬冬对她说过的话,想起她在店里见到冬冬的喜悦心情,想起冬冬的美好……这一切的一切,现在想起都让她加倍地伤心。

在泪眼迷蒙中,她看见周走向阮傲君。

周骛远站定在玲珑身前,他的眼睛盯住玲珑怀里阮傲君的脸。那眉,那紧闭的眼,那安静的表情,都曾是他午夜梦见过的,那么熟悉。八年没见,她依旧容颜不改,依旧这样美丽。

“我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君。”

听见他的话,玲珑一下子抬起头,面露凶狠。

“周骛远,你给我滚!”她抬起手,指向谭君雪,“还有你!你们都给我滚!滚开!滚开!”

周骛远转过身,走回谭君雪的身边,拉起她的手。

“我们走吧。”

谭君雪点头,最后看了玲珑和阮傲君一眼,便和周骛远一起离开。

“谭--君--雪,周--骛--远,我恨你们,我一辈子恨你们!我恨你们……”泪滑下她的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到怀里阮傲君的脸上……好伤心。

阮奇士脸埋在双掌中,靠着墙滑坐下去。

他连女儿也失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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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大门,夏夜的凉风吹在身上,却让谭君雪打了个哆嗦。现在她才想起被他们抛在饭店里的父母宾客亲戚朋友。一场酒席,少了男女主角;一场婚宴,缺了新郎新娘,要如何收场?爸爸妈妈一定很担心吧,他们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跑了出来。他们又该怎么向来道贺的客人解释呢?

“君雪。”

谭君雪正往前走,周骛远却停了下来,手被他拉住。她也只好停下来,回过头去问:“什么?”

周骛远一把抱住谭君雪,呼吸拂在她的脖颈上。

“我爱你。”他在她的耳旁对她说。

这是她等了多久的三个字啊,现在他才终于对她说出

谭君雪双手回抱住周骛远。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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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

墓地

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细雨。墓园中冷冷清清,没有人气,有的只是一排排林立的墓碑相伴左右。

两大一小三个人影站在一块墓碑的前面。

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里,女子淡然地勾起嘴角笑开,淡得如同水墨在宣纸上化开。相片下面清晰地刻着“爱女阮傲君之墓”的字样,用红色的漆填充。墓碑的最下方还请专人雕刻出了一株梅花,是女子最喜爱的花,开得那样清冷。

“心平,给阮阿姨上香。”谭君雪拿出一把香递给小女儿。

才三岁大的小女孩显得出奇乖巧,听话地接过母亲递给她的香,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对着墓碑拜了拜。

周骛远蹲下身子,搂住女儿,抚摩着她的头。

“君,心平已经三岁了,很听话。玲珑的漫画处女作听说卖得不错,很受欢迎。她现在虽然依旧沉浸在漫画的世界里,但人比起以前已经成熟不少,不再那么任性妄为了。她快三十岁了,却还是单身,没有男朋友。她似乎不愿谈感情,我真怕她就这么一直独身下去。阮伯父在瑞士安享晚年,身体还算健康。我和君雪上个月刚飞去看过他。他的屋子里到处是你和杜伯母的照片,他还很想念你们。”

谭君雪听周骛远慢慢说着,忽然发现阮家的人都是特别痴情的人,从一而终,那么专一。一生只爱一个人,只爱一次。

“冬冬,”她接着说,“我们已经买下了‘梅开一季’原来的店铺,准备让‘梅开一季’重新开张。有很多人都忘不了‘梅开一季’,店里散不去的咖啡香味,阳光下书页擦过手指的声音,时间流转,平缓静谧。我也一直忘不了。”

雨越下越大,他们没有带伞来。

“我们该回去了。”

“阮阿姨,再见。”心平小小声地说,语调稚嫩绵软。她朝着美丽阿姨的照片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三人走出墓园。

周骛远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脸蛋。生命总在不断延续,就在他的手中生生不息。他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要每一天都快乐,要不枉此生。

他拉起谭君雪的手。这个女人的手他是要牵拖一生一世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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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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