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怔怔望著镜子里的自己,瞬间疑惑起这个双眼红肿,发丝零乱,连妆都花掉的女人是谁。
她深呼吸著,就算厕所里的芳香剂味道让她觉得恶心,她还是得深深的把气吸进肺里。
“好,振作!”她双手扶著洗手台,看著镜子给自己一个微笑。
打开化妆包,仔细地帮自己重新补妆,将头发细心的盘起,虽然她知道等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辨公室应该没有半个人了,但她还是为了自己,用心的打扮得像早上刚出门一般的光鲜亮丽。
整理好衣领,她拎著化妆包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又是自信坚强的女强人。
走回办公室,不意外的看到灯已经关了大半,整排办公桌只有自己桌上的电脑还亮著,回自己的位置,几张便利贴是在自己躲在洗手间沮丧时多出来的工作事项,也有两、三张是要好的同事留下来的打气。
她看完了每一张,把他们一一贴在墙上,分别归类在自己区隔好的,待办事项区和私人区里,和同事们的合照旁。
收拾好办公桌,关上最后一盏灯,她仔细的确认所有该关的开关全部关上了,才拎起包包转身走出办公室。
走进电梯里,她按下一楼,转身看著镜子,对自己微笑,那是她给自己打气的方法。
她抬起手平贴在镜子上,“要加油唷,我们要加油,不要输给那些小人。”
然后再一次对自己微笑,听见叮一声的时候,她把目光移开镜子,但当转身想走出电梯的瞬间,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怔了怔,回头再看一眼镜子,那是一脸疑惑的自己,和刚刚看到的没有不同,她伸手摸摸脸,也想不起来刚才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歪著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看见身后电梯门就快阖上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进来挡住了门,电梯门碰地一声,在寂静的大楼显得特别响亮。
“呀──”她惊叫失声,回头看著又被打开的电梯门。
“张小姐?你怎么了?”
她松了口气,暗骂著自己吓自己,笑著望向年近半百的警卫大叔。“没什么,想企划想得太入神,门开都没注意。”
“辛苦了,加班到这么晚,要我帮你叫车吗?”警卫大叔温和的笑脸总让她想起老家的父亲。
看看手上的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微笑著接受大叔的好意,“那就麻烦您了。”
坐在一旁等大叔叫的计程车来,她和大叔闲聊了一会儿家乡的父亲和大叔正在上国中的小女儿。
大叔有点苦恼的说起小女儿为了想看几个月后来台湾的歌手演唱会,打算彻夜去排队,但自己担心她彻夜不归,父女俩因而大吵一架的事,她想起自己也说过想看,所以合作的公关公司主动拿了几张票给她。
她翻翻手提包,记得自己并没有把票拿出来,拿出白色信封看了看,对方很慷慨的给了她四张票。
她笑著抽出三张给大叔,“李伯,这个给您女儿吧,这样她就不用排队了,还可以带二个同学去,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带她们去。”
“这怎么好意思。”大叔有点慌张的拒绝。
“这是公关公司给我的,这把年纪还在看偶像演唱会会让人笑话,就让您女儿陪我去看,我也不会那么尴尬,我可是期待他们来台湾很久了。”她吐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
“这真是太感谢了,我女儿一定会很开心,就请你务必带她去了。”大叔开心的朝她连连点头。
“不用客气,我还要谢谢您呢,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去。”她笑著摆摆手。
随口和警卫大叔再多闲扯几句,车行叫来的计程车已经停在门口,她让警卫大叔陪著上车,朝他感谢的点点头,跟司机报了地址,闭上眼稍事休息。
和警卫大叔的闲聊让她心情好转,想到她有伴去看演唱会就有些开心。
住的地方离公司是还不算远的路程,她付钱下了车走回住处。
电梯打开时,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又朝镜子望了眼,确认镜子里的自己没什么不同,才暗笑自己多心的走进电梯里,按下所住的楼层,望著电梯上方的数字,一个一个的亮起来。
电梯里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电梯似乎特别慢,她有些焦虑,也不想回头,她咽了口口水,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可是明明电梯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把呼吸放的越来越轻,到最后小心的屏息,她莫名觉得恐惧从背部窜起。
她听见了呼吸声。
而她肯定那个呼吸声不是自己的。
她僵直著全身不敢移动,微微的发抖直到电梯门打开,她冲出了电梯直奔向自己家门,边伸手翻著包包,因为过于慌乱,怎么也找不到钥匙,她颤抖著几乎要哭出来,才抓到钥匙用力抽出来,试了几次才顺利把门打开,迫不及待的冲进家里把大门关上栓上铁栓,然后碰地一声把里门关上,把所有可以炼的栓的全锁上。
她抱著包包坐在玄关喘息著,过了半天确定门外没有动静,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扶著鞋柜她站了起来,把包包扔在一边,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地上,无声小心的凑近门上的窥孔。
屏著气息连呼吸都不敢的,鼓起勇气从窥孔看著门外。
什么都没有。
她松了口气,跌坐在鞋柜上,她不确定刚刚在电梯里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一惊吓让她觉得疲倦不堪,只拎起包包,把家里所有的灯打开,疲累的走进客厅。
把包包和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她松开盘了一天的长发,让紧绷的头皮轻松一下,走向厨房拿出前几天买的微波食品扔进微波炉,才进房去脱下套装、衬衫和内衣,抓了连身的睡衣套上,觉得全身轻松多了,才走进浴室里卸妆。
把一脸的妆都清理干净,看著镜子里的自己,习惯性的给自己一个微笑。
然后,她的笑容就这样凝在脸上。
她觉得全身发凉,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她突然退后好几步,撞倒了浴室的置物柜,她张著嘴想出声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盯著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自己刚刚是带著微笑的,鼓励的笑容,她认得自己的笑容,而她确定自己真的在笑。
但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笑。
只是冷冷的,望著自己。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神情,冰冷的,像是嘲讽似的看著自己。
她张阖著唇想尖叫或是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伸手扶著身后倒下来的柜子,不知道伸手抓起的东西是什么,只是用力的朝镜子扔过去。
嗙啷地一声,镜子碎了一地,而她只是退到最角落,颤抖著看著四周。
哔哔哔──
“呀──”
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和她的尖叫声几乎是同时,她喘著气背紧紧靠著墙,半天才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微波炉发出来的。
她随便地抹掉脸上的眼泪,警戒地望著四周,确定什么都没有,她连镜子的碎片都不敢多看一眼,扶著墙一步步地走出浴室。
走出浴室她冲向客厅,一把抓起电话,再把灯开到最亮,紧紧把电话压在胸口,她哽咽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抹掉脸上的眼泪。
客厅的明亮让她安心了点,她颤抖著抓起电话,按下通话键,半天却不知道该打去哪里。
报警吗?
在稍微镇定后,理智回到她脑子里。
会被当成疯子吧……
她听著电话嘟──的声音,发愣了半晌。
在南部念的大学所以台北几乎没有朋友,同事的交情没有好到半夜随唤随到,男朋友已经分手半年了,她不知道该打给谁……
她愣愣地听著电话里那刺耳的嘟嘟声突然停止,她一怔还没放下电话,就听见了呼吸声。
刚刚在电梯里听见的、沉重的呼吸声。
“哇啊──”
一把将手上的电话用力甩开,不知道电话砸破了什么,她蜷在沙发上发抖著哭泣著不知道该怎么办,恐惧占满她全部的感官。
啪地一声客厅的灯全部熄灭。
她颤抖著连声也不敢出,她感觉得到,那个呼吸声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屋子里。
不知道多久,她缓缓抬起埋在手臂里的头,朝屋子里望去。
却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她哭泣著抓住沙发的把手,忍不住哭喊了出口,“不管你是什么!滚出我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做!”
黑暗中一片宁静,她颤抖著伸手摸著自己的脸,然后把手放在眼前试图看见自己的手,却什么都看不见,全然的黑暗。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租这间公寓就是爱上阳台的夜景,她常常在睡前把所有的灯都关了,坐在阳台前看著台北的夜景,看得到一○一在夜里闪亮的灯,不论如何,她的屋子里绝对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她抓著沙发想自己失明了吗?眼睛看不见了吗?她慌张的摸著脸和眼睛,她不知道现在的漆黑是为什么。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她流著泪,无声的哭泣,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只祈望能脱离这种黑暗,期盼屋里的那个东西不要找到她。
但环绕在屋里的呼吸声只是越来越近。
不要……不要……不要来找我……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她用力抓紧手臂环住自己,直到呼吸声近在耳边。
她没有办法控制的发抖,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抖成这样,她屏息著、僵硬的转著颈子,慢慢地,看向浓重呼吸的来源。
在黑暗中,唯一看得见的是一对深红发亮的双眼,不像是人类有的,充满了怨恨、忿怒、凶恶至极的双眼。
“哇啊──”
她无法克制的大叫了起来,朝后退的跌下了沙发,她颤抖著几乎连爬行也不能。
救救我……救救我……
突然间眼前一亮,她看见一扇充满了亮光的门,她毫不犹豫的用尽力气站了起来朝那扇门冲了过去。
得救了!得救了!
风好大好大,她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她看见了亮光,看见了她每天都见得到的夜景。
她发现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角度看过外面的街道、大楼和走过的行人。
仿佛由上空俯视一般的,只是地面上的景色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就像搭上云霄飞车一样地。
然后,她想起,自己从来就不敢搭云霄飞车。
她张开嘴想尖叫,但是空气灌入喉头的感觉非常难过,她无法发出声音。
碰撞在地面上的感觉,没有想像中的痛。
几乎还来不及感觉、就没有任何感觉了,她睁著眼看向面前不远的7-11,她每天都要光顾一、二次,只是她也从来没有用这种角度看过那间便利商店,在觉得用这种角度看过去很好笑的时候,她看见红色的液体蔓延向那间7-11,慢慢的、浓稠的鲜红色。
啊……那是血呀……是我的血……
在她意识到那慢慢从自己脑中流出来的,是自己的血之后,她似乎有些安心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