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江湖（六）

可是那位老兄的鼾声竟比我的同学王小波的鼾声还要大，我真服了（不服也不行）。而且他和王小波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王小波的鼾声至少还有节奏感，就像一些庸俗的肥皂剧一样，你看了前面的情节就能猜到后面的结尾，王小波的鼾声亦复如此，只要听他打过几回鼾的人基本都能摸清他打鼾的规律，从而提前做好提防准备。可这位老兄的鼾声完全毫无规律，不讲章法，好像一个不怕死的流氓碰到一个会武功的武林高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乱打一通，反而把武林高手逼得节节败退，所以我从来都认为一个做事毫无规律不讲章法的人最可怕。这位老兄就是这样，他的鼾声最大特点就是毫无规律，你明明看到他呼吸平稳，表情安详，已经没打鼾了，准备放松戒备的时候，他冷不丁给你来一段突袭般狂轰滥炸，搞得你心惊肉跳，惶恐不已，防不胜防，随时都不敢松懈戒备。所以我的结论是这位老兄的鼾声比我的同学王小波的鼾声火力更强，杀伤力更大，摧毁力更猛，而且毫无章法的打法从战术上讲也比王小波高明许多，也更可怕。听到这位老兄的鼾声我又不得不怀恋起我的同学王小波来，王小波和这位老兄相比实在太够哥们了。这是我的心里话。

车厢里渐渐的又响起了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抗议声。没有出抗议的人从他们不耐烦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们隐忍得是多么痛苦多么无助。毋庸置疑，这是一场较量，一场意志和耐力的较量；；一场勇敢和懦弱的较量；一场大我和小我的较量；一场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的较量；一场人类的无私包容无私奉献精神和个人权利自由的较量。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一些伟大人物和道德君子是坚持原则立场分明容不得丝毫含糊的，他们认为，人都会睡觉，睡觉就可能打鼾，鼾声可能很大可能很小，打鼾不是目的，它只是睡觉产生的副产品，打鼾者本人并不是故意造成对别人的骚扰，而且法律并没有规定在公众场所睡觉就不能打鼾；但法律却规定了公民拥有休息权而且这种权利不容侵犯。所以面对一个鼾声如雷的人你可以抗议（你有抗议的权利），但你不能叫醒打鼾者，否则就侵犯了他的权利。如果一定要他们给这件事一个公平的裁决，他们会说，对这位老兄的鼾声给你造成的骚扰我们深表同情，请你以伟大无私的慈悲之心包容他的鼾声吧，如果不能，你尽管可以躲他远一点（我是在高公路的客车上，怎么躲？）；如果不能离他远一点的话，我只能说，你睡觉的时候也可以和他一样鼾声如雷。

问题是，在我们世俗生活中，伟大人物和道德君子毕竟是少数，于是，终于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跳出道德和法律的藩篱去叫那位鼾声如雷的老兄了。

一个约二十出头的个头不高瘦瘦的青年走过去有些犹疑的轻轻的拍了拍大块头老兄的肩膀说，兄弟，兄弟！连叫几声，大块头老兄毫无反应，矮瘦青年又用劲拍了拍大块头老兄的肩膀说，兄弟，兄弟。大块头老兄终于睁开惺忪的眼睛。兄弟，你可以把鼾声打小点吗？俺爸有心脏病，实在受不了你的鼾声。矮瘦青年有些矜持的说。

哦。大块头似乎还未清醒有些迷迷糊糊。看到大块头回答的这么爽快，矮瘦青年没多说什么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估计矮瘦青年还没在自己的座位上座下来，如雷的鼾声又响起来了。矮瘦青年的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有些遭人戏弄的不快，又朝大块头走了过去。这一次他很干脆的用劲拍了拍大块头的肩膀说，兄弟，兄弟。连拍连喊了几声，大块头这次终于彻底的醒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外面除了高公路边的微弱灯光外，远处完全是漆黑一片，大雪吞噬了黑夜，也吞噬了我们本来平和的心情。因为不知道高公路什么时候可以解禁通车，就在这种暗夜的大风雪中无望的等待着，不确定中的无助的焦急等待是最让人难熬的。每个人都缺乏好心情。

尽管有那位老兄的鼾声干扰，我还是一直坚持在看《龟元真气》，此时我已经把第二页也背的滚瓜烂熟。从小老师就说在噪音和干扰中看书能锻炼一个人的修为，我今天体验到了，而且体验得比较彻底。其实依我的本性是不想在此时看《龟元真气》的，因为怕里面的内容被别人看见，毕竟这本书是我们龟山派的秘籍。但我怕此时不看就没有时间看了，万一到了春城比武比输了，丢了龟山派的脸，我就没脸回去见老爸老妈哥哥妹妹和我们龟山派历代掌门人了。为了龟山派的荣誉只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冒险看这本书了。

这时我忽然现脚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部手机，手机是坐在我旁边的女孩的。因为刚上车的时候她把手机拿出来玩我看见了，我看了邻座女孩一眼，她正在睡觉，看上去似乎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被车厢里的环境所干扰。一时间我好佩服她，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这时那位鼾声如雷的大块头老兄估计也睡得正香。在他嘹亮的鼾声下她竟能完全不受干扰，悠然自睡，叫人不佩服也不行。想想王小波做我们室友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闭上眼睛我们就不得不睁开眼睛，无一幸免。大块头老兄鼾声的杀伤力远王小波，而我邻座的女孩竟能若无其事悠然自睡，其抗干扰力之强不得不令我刮目相看。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算见识了。

我想俯身把手机拣起来然后再叫醒她把东西还给她，又觉得不妥。于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然后看着她慢慢的睁开惺忪的双眼。女孩鹅蛋形的脸红红的，留着披肩长，额上还留着刘海儿，穿一件粉红色的羊绒外套，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年龄估计跟我差不多，长的还不错。上车后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由于此行我肩负重大使命，无心女色，都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眼。我轻推了她一下，竟然没有反应，还微闭双目，于是又稍用力的推了一下，这次她很快就睁开了眼睛。晶莹透亮的眼睛愣愣的望着前方，一言不，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也不管是谁推醒她的。

这手机是不是你的啊？我用手指了指脚边的手机说。

哦，谢谢！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俯身捡起了手机。表情冷淡，说话声音不大。将手机放在了粉红色的羊绒外套里后又闭起眼睛开始睡觉了。

她的冷淡表现让我觉得叫醒她把手机捡起来是在多此一举。我想正确的做法是我把手机捡起来放在自己兜里，等她睡醒后现自己手机不见了慌了神的时候我再不失时机的做个好人把手机还给她。那样的话她应该会十分感激我。但这只是其中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是，当我把手机还给她的时候她勃然大怒说，你偷我手机干嘛？那样的话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前面的做法比较恰当。本来做好事就不应该要求回报嘛。我应该像我的同学王小波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