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婉拒了韩耀廷送他,他在清晨独自散步回家。路途有点距离,于是他走了将近两个小时。

他几乎没有这种印象自己走过这么久的路。

早晨的空气不算好,但是屋外的空气和屋内总是不太一样。街上还没有什么人车,他慢慢地的走着,看着,也听着。

推着娃娃车的妇人,心里想的是对孩子的期盼。

上学途中的学生心里只担心今天的考试。

倾听别人的心并不是完全只能听到坏事,他心里明白,而清晨远比深夜来得安静多了,他深吸了口气,试着把自己那道门给关起来。

集中精神慢慢地,慢慢地,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还是……做得到的嘛……

夏春秋微微笑着,看着行道树上稀薄的叶子,看着路边各种建筑物。

就这么走回公司门口,他站在大楼口,抬头往上望,想着自己几乎没有以这种角度看过自家这栋大楼。

深吸了口气,他想该做的还是要做,再这样放纵下去,只会害了他舅舅。

他走进电梯上楼进了公司,也没有理会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昨天就这么不见了,他只是直直走进办公室,然后在进门前对着助理小姐开了口。“请我舅舅来一趟。”

进门用力把自己摔在椅子上,桌上那份文件夹看起来跟槐歆拿来的时候一样,昨天散落满地的照片跟假的一样,他伸手去打开文件夹,一张一张的照片还是能刺痛他的心。

他觉得他已经够累了,把舅舅的事解决了就真的没事了吗?他跟冬海又该怎么办?他能放得下手吗?他离得开这个家吗?

他闭着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能有所改变。

没两分钟急速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他只是等着。舅舅不愿意走进这间办公室他知道,舅舅敲门就是要叫他出来,但是今天不行,他等着舅舅开门。

叶致浩没什么耐心,敲了几下见他没反应就开了门,站在门口怒骂着,“春秋你在搞什么,你知道昨天的客人有多生气吗?你老是这种工作态度怎么行!”

夏春秋也没反驳他,“舅舅请您进来吧,我有话跟您说。”

叶致浩呆了下,“有话晚点再说吧,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夏春秋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助理小姐开口,“今天的客人全推掉。”

叶致浩正打算离开,听见夏春秋的话赶忙回身,“你在说什么呀!”

夏春秋只是冷静的回答,“舅舅,请您进来,还是您不敢进来?”

叶致浩脸色有点难看,还是朝办公室走了进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走进办公室后,夏春秋关上门。叶致浩觉得全身都不对劲。

他讨厌走进这间办公室,不管过了几年,这间办公室的感觉仍然像他姑姑还在世的时候。

他很明白这种感觉是心虚。

“好吧,有话快说。”叶致浩坐在一边的长沙发上,没好气的开口。

夏春秋拿起那份文件夹,走向叶致浩对面坐下,“我一向不想干涉舅舅怎么经营怎么做事,公司不管什么事我都交给舅舅决定。那是因为我信任舅舅,所以不管工作多辛苦我都可以忍耐。”

叶致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没有搭话。

“原本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但是……”夏春秋静静的把文件夹放在桌上朝叶致浩推了过去,“槐歆受了委托带来了这个,我不想看都不行。”

叶致浩没有伸手去开,他心里的那份心虚正在扩大,他微微紧张起来。

“槐歆做什么生意的,舅舅应该略知一二,谁委托他的我想不必我说,我只想知道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春秋平淡地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致浩把头别开,不想正面回答。

“那舅舅何不把文件夹打开?”夏春秋只是直盯着叶致浩。

“……这种东西能代表什么……你相信杜家那个小鬼带来的东西胜过我吗?”叶致浩有些发怒地望着夏春秋。

“舅舅,别再这样了,在这间办公室里您还能说谎吗?”夏春秋叹了口气,“奶奶看着呢。”

“别跟我说这种话!”叶致浩一下子跳了起来怒吼着。“你闹够没有!工作都不用作了!你要那么看我不顺眼的话,我可以走!”

“……是您看我不顺眼吧。”夏春秋微微苦笑了起来,“您要是坚持不肯跟我好好谈谈的话,今天不是您走就是我走,您考虑一下吧。”

看着夏春秋认真的神情,叶致浩焦虑了起来,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听话的春秋会用这么认真坚持的神情跟他说话。

叶致浩坐回发上,语气强硬地开口,“你要我说什么?学校是吧?对,地是我卖的,那又怎么样?公司经营的状况不好,我卖地补亏损有什么不对?反正那所学校也没赚钱,你以为经营公司这么简单吗?你说要走要走的,你走了能什么工作?你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学校也没去,没有学历经历的,你难道能像先人一样去摆摊吗?

明明没过过苦日子的人话别说得太满。”

夏春秋居然笑了起来,“舅舅,如果不愁吃穿就是好日子的话,我宁可去摆摊过苦日子,你真的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夏春秋起身把旁边柜子里的帐本全抽出来扔在桌上,“我是没念过书,没学过经营,可是帐本我是看得懂的,我只是不看而已……您以为奶奶的眼睛老花了十几年她是怎么坚持自己做帐的?她的帐是怎么做出来的?”

夏春秋看着叶致浩的眼神带着痛苦,“我十岁就开始帮奶奶抄帐本,十二岁就帮奶奶作帐,您以为我看不懂您叫人做给我看的帐哪里有问题吗?”

叶致浩变了脸色,迟疑着要怎么辩解。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静了一会儿,夏春秋坐下伸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您是怎么把地卖掉的?您是哪里弄来冬海的印鉴?”

不提这一点就算,叶致浩突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

夏春秋怔了下,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叶致浩在说什么。

“土地、学校全是你的名字!我们叶家的财产全过在你名下!那明明是我们家的!我抢回来有什么不对!我为家里辛苦工作了一辈子!一辈子的青春和生命都耗在这里却什么也没得到……”叶致浩气的脸色涨红指着夏春秋怒吼。

怎么……可能……

夏春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如果叶致浩说的是真的,那能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冬海要这么做……?

夏春秋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但现在来说,土地在谁名下不是问题,如果是在自己名下那就能理解舅舅为什么能够轻易卖掉土地了。

他的印鉴、身份证什么文件都放在公司里,方便公司用。

“舅舅,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的,不过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的孩子,就算我真的不是,那也不是我的错。”夏春秋极力使自己冷静的开口。

“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家里长大的,奶奶一手把我带大,亲口要我继承,这些都不是假的,我的回忆我的生活都是在这里,您现在说我不是叶家的孩子,那我过去为家里做的一切算什么?”夏春秋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要是知道您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当初我不要替冬海继承就好了。我不用受这么多苦,舅舅也不用这么委屈了。”夏春秋说着,真的笑了起来,他的人生就像一场闹剧一样,到头来没有人认同他的努力,他过去所做的—切。

叶致浩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连父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甚至连户籍上的母亲都没见过一面的孩子。但自己始终无法亲切对待他,原本这个家该是他的,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给占走了,他无法认同。

夏春秋望着叶致浩,他知道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他认真的望着叶致浩开口,“舅舅……地是无论如何不能卖的,那份契约会失效,而过去您收的钱,和公司短少的部份就当作您的退休金,我想已经多出很多了。您现在的存款已经够您和舅妈过很好的日子,请您收手离开公司吧。”

叶致浩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你要赶我走!你要赶走这个公司唯一姓叶的我?”

夏春秋只是冷静地开口,语气坚定,“我虽然不姓叶,但是继承家业和这间公司的人是我。”

夏春秋加重语气,重覆说了一次。“是的,我请您退休,并且从今天起离开公司。”

叶致浩瞪着夏春秋半天,脸上充满怒气、憎恨和不甘心。

夏春秋没有退让,只是承受他那些险恶的情绪,直到叶致浩慢慢地缓缓呼吸最后颓丧坐了下来。

“……我也不想……这么做的……我只是不甘心……”叶致浩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说着。

“舅舅,奶奶常说的人要知足,您的不甘心招致更多欲望,欲望越多越无法满足,您做越多心理压力就更大,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夏春秋温和地开口。

叶致浩望了夏春秋一眼,抹了抹疲惫的脸,”我知道了……我会把事务交接下去,我今天就离开公司。”

说完,他起身缓缓走出办公室,一瞬间那个背影好像老了十岁。

夏春秋闭上眼靠躺在沙发上,觉得十年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起身,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抱着不安的心情,他上楼轻轻地打开家门,客厅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看来叶冬海和陆以洋都不在。

夏春秋可以感觉得到叶冬海的焦急,他知道他在寻找自己。

夏春秋看着他侍奉了一辈子的白玉观音,先为观音上了香,仔细把佛坛清理干净,做着他平日每天都要做的事。

静静的坐在观音面前,他却无法像平常一样感受到安宁,他伸手打开佛坛最下面的抽屉,他几乎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打开是什么时候。

里头的是家里的存折、地契一些相关文件。

他的手微微颤抖,打开那些文件,—张一张翻阅着。

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眼泪一颗颗地滑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哭,还掉得下眼泪。

不只公司的产业,连家里的,冬海都一一把财产过到自己名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摆脱了这些之后……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

他明明不想要,家里的财产,家里的地什么的全是负担,他什么都不想要,他要的只是安宁稳定的生活,能和冬海在一起的日子。

他是为了这个才继承的家业,到头来他不想要的都是他的,他想要的却什么也没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夏春秋几乎泣不成声,眼泪一直滑落脸庞,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圈的水渍。

他不是没有哭成这样过,但是完全因为自己的悲伤而痛哭却是第一次。

他们都被这个家给困住,他们脱不了身,但至少是被绑在一起。

但现在能绑住冬海的东西不在了,家里不管什么都是他的了,他要用什么来让冬海留下来?

“明明……明明就是你要我留下来的……为什么……”夏春秋伏在地上,止不住泪水涌出,悲伤和痛苦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悲伤,还有像是要撕裂他一样的痛苦。

一只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发,像小时候一样的,那只温暖的手。

夏春秋拍起头来,就算是模糊的视线,就算被痛苦淹没了所育的感觉,他依然知道那是谁,“都是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不让我幸福……我只是想跟冬海在一起而已……我只想跟冬海在一起……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她总是慈祥的脸带着哀伤的神情,不知道是抱歉还是同情,但夏春秋不想知道。

“……我不要听你说……我再也不要听你说了!”夏春秋用尽全力叫着,“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了!我要离开这个家!”

他起身冲出家门,带着他的悲伤和痛苦,用尽全力跑了出去,他不知道他能跑到哪里去,他只想甩开这一身沉重的负担和痛苦。

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了……

***

陆以洋带着小宛朝高晓甜把头丢出去的地方四处找着。

花圃草丛里都翻过,就是没看到她的头。

“奇怪……到底丢到哪里去了……”陆以洋到处翻找,已经过中午了,钟声响起之后,让校园里安静了些。

翻翻找找的也花了近一个小时,他累得坐在路边的花圃边。

叹了口气,他想着不知道春秋回来没有,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简讯给叶冬海。

如果春秋回来了,冬海应该会打电话告诉自己才对,陆以洋想着应该买只手机给春秋带着才对。

他用抓着手机的手撑着脸,坐在那里胡乱想着最近的混乱生活,先是遇到小宛,再来是火灾,然后是小良,现在是高晓甜,而他连小宛的事都还没有一点眉目,虽然送走了小良……但是那也不是能开心的事。

有点沮丧地坐着,他看着小宛在那里晃来晃去,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她。

一个人从他面前走过去,而他只是盯着小宛,小宛突然停下了闲晃的身体,突然快速地回过身,像是在路上看见熟人一样立刻的回身,但是她明明头不在……

陆以洋怔了下,小宛已经跟着那个人的身后走着。

“小宛!”陆以洋呆了下,下意识就开口唤她。

那个人却像被电到一样马上回头找寻声音来源,陆以洋愣住,想着该怎么办,四周又没任何人他要解释他是在叫谁。

“啊……那、那就这样……晚点见。”灵机一动,他手机正好拿在手上,随口唬了几句假装按掉手机。

而那个人盯着他半晌,像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的,把原本紧绷的肩膀垂了下来。

陆以洋望着他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而那个人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跟陆以洋抱歉地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陆以洋忙站了起来,如果这人跟小宛有关系的话,他不能放过。

“请问……”陆以洋急忙开了口。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下,大约三十多岁,也许是哪系的助教……

“学长……我是路痴,常常还搞不清楚路怎么走,学校好大……”陆以洋觉得自己的借口很蠢,所以傻傻地笑了起来。

那人也笑了出来,“你哪一系的?要去哪里?”

“我、我农化的……我找不到系学会……学长指路指半天我就是找不到……”陆以洋吐吐舌头,突然想到系上学长常开的玩笑,想自己大概装成大学部的还骗得了人吧。

“喔,你们系学会搬过大楼,农化的高年级生常常开学弟的玩笑,你新生吧?”那个人笑着指给他看,“你直直走,第三条路右转的大楼进去一楼就可以找到你们系学会办公室了。”那个人有着亲切的笑容,指着路给他看。

“第三条是吗?谢谢学长,请问学长是哪一系的?”陆以洋努力保持笑容,虽然已经研一的他被认为才大一是常有的事了,但还是常常有想打人的冲动。

“我是兽医系的助教,下次再找不路到可以找我,兽医系很好找,就在后门进来第二栋,常常有羊跑出来那里就是。”那人微笑着打开他的背包,“我们系上上回办活动有画了学校地图,我给你一份好了。”

“太好了,谢谢学长。”陆以洋笑着道谢,心里有点抱歉他欺骗这位亲切的学长。

就在那个人抽出地图的时候,他包包里的皮夹掉了出来,陆以洋伸手去帮他捡起来递给他。

“谢谢你。”那个人笑着接过钱包的时候,陆以洋稍微碰到了他的手,只是一瞬间,像是立体电影一样眼前出现了画面,眼前同样的脸,神情却完全不同。

那是一张极为愤怒的脸,近到似乎能感受到他极近狂暴的情绪,扭曲嘶吼着,伸手朝他打去,他可以感觉得到那只手挥过来时的劲道及力量。

“啊。”陆以洋叫了一声掩住脸突然蹲了下来。

他喘着气,意识到这是幻觉,然后跟着倒下来的是小宛。

他感觉到惊恐,心脏还在狂跳,喘气不止,伸手抓着胸口的衣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要紧吧?”那个人蹲了下来扶着他的肩。

“……唔……”陆以洋有点害怕,眼前的脸虽然亲切而带着担忧,但是他刚刚看到的却完全不是这样,他突然发现到那不是幻觉,那也许是过去曾发生过的事,他感受到的是小宛的经历,这个人认识小宛,而且那样打过她,也许……就是这个人……

“我、我没事,我有点……中暑……”陆以洋胡乱找了理由站起来退了二步,“谢谢学长,下次我找不到路会找学长的。”

说完他拉着小宛的手飞也似地跑离现场,深怕那人会追过来。

直到跑过校园另一头,他回头确认了半天,确定那人没有跟过来后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陆以洋摊在路边的长椅上,“万一是杀人魔怎么办……”

稍微平复了下心情,想着刚才那个亲切的人,怎么想也不像是杀人狂还是砍头魔。

“不行……人不可貌相……连续杀人魔有的看起来都很正常……”

陆以洋想着,回头看着小宛,结果还是没找到小宛的头,左右看了下,结果跑到园艺系的温室附近,平常也很少人来。

陆以洋想了想才开口,“小宛……你认得那个人吗?”

小宛的头不在无法回答,但是她却慢慢朝陆以洋走过来,缓缓的伸出手来。

陆以洋呆了下,犹豫了半晌,还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他以为会是跟刚刚一样的幻觉,但是感觉却完全不同。

他像是被扯进一个异世界一样,他看见刚刚那个人,怒气冲冲地朝一个漂亮的女孩指责着什么。

陆以洋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现场,但是却是隐形的,那个女孩只是哭着,散着的长发和满脸的泪痕,哭着很令人心疼,但那个人只是不停的吼叫。

陆以洋仔细看着才发现那个漂亮的女孩就是小宛,他倒吸了口气,那么漂亮的女孩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那人像刚刚一样挥起了手,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下去。小宛被打倒在地。

“不要打了!”陆以洋大叫着想阻止他,当然是扑了空,再回头的时候,场景已经变了。

四周一片漆黑,那人趴在地上,努力的像在挖什么,陆以洋吞了口口水,慢慢地走过去,他仍是一脸气忿,又像是伤心。陆以洋近看才发现他是在埋什么,很努力的把土填起来,很用力的,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

陆以洋觉得有些害怕,他看着四周,这个场景像是在学校……好像就是园艺系的温室……只是这里是二年前才盖好的……所以这个人……

这个人杀了小宛……然后把小宛埋在这里吗……

所以小宛才会在学校里游走吗……他愣愣地想着,一回头场景又变了。

他看到小宛在哭,很伤心的一直掉着眼泪,就这么坐在地上,白色洋装沾了灰色的泥土,陆以洋很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他想伸手叫她的时候,她突然回头望着自己,然后在下一瞬间满脸的惊恐。

陆以洋伸出去的手停滞了下来,他正想开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穿过自己朝她挥了过去。

他似乎可以感觉到鲜血洒在自己脸上,而她惊恐的表情凝在脸上,优美的颈线就这么从中被切开。

她连开口尖叫都来不及,陆以洋却感觉到自己叫了起来,他退了好几步站不住的跌坐了下来,才看清楚穿过他的是一个男人,手上抓了把滴血的斧头。

血一滴一滴渗进土里,小宛的头滚落一旁,圆睁的跟里有着血丝,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情,从颈子渗出来的血洒落满地。

“不要……”陆以洋用尽全力大叫着,然后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拉了出去。

他几乎是跌在地上的,他喘着气哭着颤抖着,无法起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他只能重复这一句而己。

直到一双手抚上他的脸,强迫他把脸抬起来,他看见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很美很清澈的眼睛。

“没事了……把刚才看到的都忘记……都忘记就没事了……”

声音很温柔很舒服,陆以洋觉得恐惧慢慢的离开他,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来,“……春秋……”

然后,像是突然清醒一样,他眨眨眼,想着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为什么感到悲伤。

他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只记得他看到那个助教把什么埋在土里……其它的就想不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好几秒。

“你是白痴吗?”

“……唔……我……”陆以洋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要回答什么,也不知道这人干嘛骂他,不过他想起来这人是昨天在家楼下遇见的那个跟春秋长得很像的人。

“外行人也敢做这种事,冬海和春秋没教过你离这些东西远一点吗?”杜槐歆没好气地开口。

“嗯……对不起……”陆以洋道了歉,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对刚刚发生的事还很不是很清楚,他抹掉脸上的眼泪,四周望了下,他还站在园艺系的温室前。

杜槐歆也没再理会他,只望着没有头的小宛,“原来你在这里。”

他走过去朝小宛伸出手,“跟我走吧。”

小宛缓缓的伸出手,就让杜槐歆拉着离开,陆以洋怔了下,连忙起身。

“你要带小宛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杜槐歆回头望着陆以洋。

“小、小宛是我、我的朋友……我答应要帮她的……”陆以洋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他就是不放心让小宛跟别人走。

“朋友?你想帮她?”杜槐歆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他。

陆以洋扁起嘴,朝小宛伸出手。“小宛!我们回去了!”

小宛迟疑了下,居然放开杜槐歆的手,朝陆以洋慢慢走过去。

杜槐歆挑起眉,从外套口袋掏出了烟,点了火深吸了口才开口,“你想怎么帮她?”

“我还不知道……”陆以洋紧抓着小宛的手不放,脸上充满警戒。

杜槐歆笑着,不知道是笑他不自量力还是什么,“真有勇气。”

杜槐歆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朝陆以洋扔过去,那张名片就这么掉在他脚前。“那就随便你,不行的时候就来找我,别给别人添麻烦,也别再做刚刚那种蠢事,今天算你运气好,我平常可是不会帮这种事。”

说完转身就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盯着他,“别让春秋冬海知道,不然就保不了你这个小女孩,名片不要就丢了,也别给他们俩看到。”

陆以洋不自觉地点点头,看着他离去,他弯腰去捡起那张名片。

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电话。

“……杜槐歆……”他喃喃念着,想着这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慢慢想起刚刚的事,他仿佛忘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只记得那个温柔的声音叫他忘记……于是他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陆以洋松了口气,一边想着幸好忘记了,一边苦恼着忘记了的话他要怎么找线索呢……

陆以洋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今天遇到太多事了,他必须先消化一下才行。

不知道春秋回来了没有……

陆以洋想着,边跟小宛道别地跑出了学校。

“真有趣的小鬼……”

杜槐歆其实没有走,他手上捧着个东西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考虑着是要先把小宛带走还是观察看看。

他走近小宛,伸手把她的头拿了出来,语气温和,“来,你的。”

小宛伸手接过,开心的把头接了上去,颈子有胶带留存着,杜槐歆笑了出来,“胶带?亏他想得到。”

“你想跟我走吗?留在这里不无聊吗?”杜槐歆温柔地抚开她贴在脸上的头发。

……我……我想……留……下来……

“是吗?那就留下来吧。”杜槐歆拍拍她的脸,笑着看她慢慢走在校园里。

他深吸了口气,用力的甩甩头,“……真是讨人厌的感觉……都是那个白痴小鬼……”

他再点了支烟,用力把烟吸进胸腔里,想驱走那些讨厌的感觉,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这是春秋的专长不是他的,虽然他也能带走那些恐惧,痛苦的感觉和记忆,但是往往这些东西都得由自己消化,他讨厌让别人的哀伤和情绪占满他的身体,因此他从来无法想像春秋怎么有办法做这种工作做十来年。

甩了甩头,他的鹰恰巧飞回他肩上。他伸手轻抚着他的鹰。“我们回去吧。”

带着他的鹰走出了校园,他感觉得到春秋的哀伤和难过。

他下定决定,如果过了十二点叶冬海还没能找到春秋的话,他就要自己去带走春秋。

至少,不能再让春秋过那种生活了。

“到时候,就算是奶奶也不能阻止我喔。”他像是喃喃自语着,又像是说给谁听的,然后漫步着走出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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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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