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所以,真相大白。

碧青当年确实跟着羊大任南下,回到蔺县。但羊大任一头栽进振兴蔺县的使命中,每日自一睁眼就是,忙着公事,忙着赚钱,对碧青很照顾没错,却毫无男女之情。

碧青一颗芳心无主,与县衙里羊大任的另一位左右手,当时才丧妻的牛师爷慢慢互相敬重怜惜,不到一年就嫁进牛府当续弦了。

就这么简单的事,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有人偏偏就是不说;害得蓝小玉这阵子以来见着他们时,心头老像是长了刺,越是想要平静以对,那刺就长得越大,扎得越深。那疼痛入心的感受——

也得让他尝尝!

所以,那一下咬在他手腕可是咬得又深又重,牙印儿清清楚楚,当时就皮破血流,血肉模糊不说,还淤血数日不散,青青紫紫的,看上去相当可怖,见者无不脸色大变。

羊大任自己不介意,还挺得意的样子,常看他不自觉轻抚着左腕的伤痕,被关心询问的时候,总是浅笑不语。

“大人,那伤.......不包扎一下,真的没关系吗?”碧青身负照顾大人饮食起居的重任,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她忧虑地问:“到底给什么咬的,可是马厩里的马?

大人,你事必躬亲说很好,不过终究是个读书人——”

羊大任还是微笑,知道不解释一下,碧青一定会一直搁在心上,自责没有照顾好他。遂轻描淡写道:“小玉咬的。闺房中事,没什么好说的。”这话果然有效,碧青一听就红了脸,什么也不再多问,此后要是其他下人想问时,料想也都会给她挡了回去。收效宏大。

见她无言,羊大任也不再多说,收拾起书桌上摊了一桌的书卷信筒,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吩咐备车,我要出去。”

“这么晚了,大人要上哪儿起?”

“黄莺楼。”说着,他瞟了眼碧青,“你和小玉,可都没事了吧?”

小玉跟碧青说真的没事了。两人关在碧青房里说了一下午,出来时眼眶都红通通的。但小玉不肯对他说她们到底谈了什么,因为——原先对他们的一股怨气恨意,此刻全都记在羊大任头上!

事实上,蓝小玉不跟羊大任说话已经好些天了。就算他捧着银子上黄莺楼去,有人也大摆名妓的架子,不接客就不接客,宁愿唱给财大气粗的富商听,也不肯见他。

“别担心这个。你趁这几天有空,快回娘家去看看。再来我们该准备起程回蔺县了。”

碧青愣住,“我们要走了?那小玉她——”

为何曲折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情况明朗化,大人和小玉的关系也如此亲密了,他还是没动静?难道就这么走了,又让小玉白白期盼了一回吗?碧青简直无法相信。

“我自有打算。”羊大任淡淡说。

胸有成竹的羊大任独自出门,驱车来到河畔的黄莺楼。

又是上灯时分,灯火通明,映在河上格外炫目流丽。他才一进门,小丫头们便奔相走告,只不过来招呼的姑娘是笑得有些尴尬,“呃,羊大人,小玉她今天……可能没法子过来。”

这已经是委婉说法了。因为就算晚上的局不满,小玉也早就放话说,如果是羊大任来,连一步都别让他踏进黄莺楼。丫头们自然不敢挡金主进门,所以才会外分尴尬。

何况,有钱的客人多了,但这么文质彬彬又一往情深的客人,可是万中选一。

听说羊大人可是多年来都只喜欢小玉一个,发达了之后又回来找她,一掷千金也毫不心疼,只为了博得美人一笑。

偏偏美人儿就是不笑,一听见羊大任的名字,俏脸就拉下来,成了个冰霜美人。加上慑于她目前在黄莺楼的地位,没人敢多劝她一句。

只见羊大任玉树临风立在门口,神情虽一样和蔼亲切,却透露着慎重。他温和开口道:“没关系,我是来拜访兰姨的,可以麻烦姑娘引路吗?”

“当然,当然!大人这边请。”

这当下已经今非昔比,丫头们才将他迎进花厅,后头就有人跟着来上小菜上点心上茶上酒;兰姨也没有让他多等,片刻就挟着一阵香风地进来了。

“羊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吗?”面对今日的贵客,就算以往有诸多恩怨,兰姨也都看在银子的份上,让一切随风而去,完全不是当年那个睥睨又轻视的态度了。

“我想……今日来意,兰姨应该猜到了吧?”羊大任不疾不徐地说。

兰姨静了下来,一双精明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又是为了小玉,是吧?”她缓缓点头,平静道,“这一次,该是来帮小玉赎身的了。”

羊大任的回答,让兰姨吃了一惊。只见他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来帮小玉赎身的了。”

“你不想娶小玉?”兰姨睁大了眼,微笑突然僵住。不敢置信!竹杠都准备好要大敲一笔了呢。

“想。不过,娶小玉和帮她赎身,那是两码子事。”羊大任温文的俊眼深沉内敛,直直对上兰姨的眼眸,“兰姨照顾栽培小玉这些年,就算聘金也得多要些,这很自然。请兰姨开价出来吧。”

这人倒也直接,没有绕着弯子刺探。既然这样,兰姨也不用客气了。

“要帮小玉赎身,多年前我已经说过,至少要一万两银子。如今她声势如日中天,帮黄莺楼赚的银子,一年也差不多有一万两,赎身的话,少说要十倍。”

十倍,那就是十万两了。羊大任还是摇头,“兰姨说错了,我不是要帮她赎身。这笔钱谈的,是下聘的聘金。”

有什么差别吗?兰姨有些不耐烦起来。迂腐的读书人就是这样!

“在我来看都是一样,你要娶小玉,就得先帮她赎身。”

“不同的,兰姨。”羊大任不疾不徐,慢吞吞地解释,“收下了聘金,总得有相对应的嫁妆陪嫁。兰姨想想,聘金都收了十万两了,兰姨又这么疼小玉,难不成是要把整个黄莺楼给她当嫁妆吗?‘

兰姨这会儿才完全明白过来。斜眼睨着他,心里飞快的在转主意。这一招很阴,看来她是小看了这个历经过的温文读书人。

向来只有银子进兰姨的手,没有从她手里拿出来的。羊大任这个要求,无非是早已料到兰姨会再度狮子大开口,故意以予之矛,攻子之盾!

难怪他不忙着谈赎身,也难怪他愿意花五千两买下小玉一夜。那傻丫头早已芳心暗许,要是再听说他这般慎重要求亲,而不是赎身而已,小玉怕是更加死心塌地,非得跟着他去。到时,别说十万两,兰姨连一角银都捞不到。

羊大任此刻有能力了,银子不是问题:这些年来,小玉也为黄莺楼赚进大笔的银子。再不脱手给这个冤大头,依小玉那个难以控制的倔脾气,将来必定尾大不掉。

几下这么一合计,突地,兰姨笑了。

“好呀,难得公子如此慎重其事,心意可贵,既然要正式迎娶我们小玉,那就依公子的意思,一切照礼法来——”

羊大任屏息,安安静静等着。眼前这狐狸般的中年美妇,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把摇钱树、会生金鸡蛋的母鸡给乖乖双手奉上。

一定有难题。

“如您所说,我疼小玉这么多年了,怎能不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呢?”兰姨笑得好灿烂,无限畅快,却笑得让人背脊发凉。“羊大人现在发达了,而且跟主公贵族还关系匪浅,您亲姐姐就嫁给金陵的小王爷,在京里托了七王爷特别关照。这大媒……不如,就请七王爷来当吧。”

七王爷?怎么会突然说到他?羊大任跟七王爷的关系离得挺远,而且七王爷一向不怎么看得起他。

再说,七王爷素来专以阻扰小辈婚事、挑剔别人身家为毕生使命,要请到他来当羊大任的大媒,上黄莺楼来向歌伎求亲?恐怕要等到马生角、六月雪、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外头照例有热闹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华丽的花厅里却是一片死寂,桌上的茶也冷了,点心小菜连动都没动过,两人对峙的气氛,非常紧绷——

兰姨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一记回马枪……也真狠!

同一时间,蓝小玉浑然不知同在黄莺楼的这一番曲折,今夜的她特别忙。有个多年捧场的客人过六十大寿,特地到黄莺楼请客,点了几首祝寿贺喜的大曲子,蓝小玉敬重客人和蔼又风雅,有长者之风,分外认真表演,字字用心,句句琢磨,不但歌声越发优美清越,抑扬顿挫问更勾人心弦,客人听得如痴如醉,气氛格外热闹。

这一忙,就忙到很晚了才退席,上楼回房时都过了一更了。紫音赶上来帮她卸妆散发。虽不会说话,但丫头脸上清楚流露着忧虑。

“担心什么?我只不过多唱了一会儿,跟客人聊了几句而已。”她在梳妆镜中看见紫音的表情,有些诧异地说。

紫音望她一眼,又回首望了望床,犹豫地做了几个手势。

“你怕有人不开心?”主仆默契挺好的,蓝小玉知道紫音在“说”什么,随口安慰道:“我是歌伎,本来便要应酬客人。何况,卢尚书多年来都很照顾捧场。而“他”也就是另一个客人罢了,不过跟我睡了一次,不高兴又如何?有什么好担忧的?”

越是这样云淡风清地说话,就越表示她在赌气。紫音更不放心了,急促地又做了几个手势。

蓝小玉不管,闭起眼睛不想看,摆明了就是闹脾气。

说起来羊大人也真厉害,才回来京城多久,就把一个心如止水的小玉给变不见了。他把她外在成熟淡然的伪装慢慢褪去。

等到换掉了表演的华丽服饰,她挥挥手对紫音说:“别再瞎操心了,下去吧,我要睡觉了。今日好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紫音乖乖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而蓝小玉也真的累了,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慢慢走回床前——

才要放下床帐,突然,床里伸出一只手臂,用力一拉!

“呜——”尖叫声整个被闷住了,因为另一只大掌离开蒙住了她的小嘴。

双臂一用力,蓝小玉被拥入温暖宽阔的怀里。

蓝小玉自然不会乖乖就范,她用尽力气挣扎踢打,但身后那人轻轻松松就制伏了她。

明明就是个读书人,平常看起来也斯斯文文的,怎么力气就这么大?

埋伏在里床的偷香贼自然就是羊大任。刚刚紫音可能在试图警告她。这人真的越来越嚣张,这会儿登堂入室来了!

“别叫,是我。”他附在她耳际低声说。

不说还好,一说就让她越发火大。不过他犯了个大错,就是用手掌蒙住她的嘴,下一刻,有人的手心立刻被咬破!

“真凶。”羊大任不以为忤,笑着吻她的耳际,“要我放手可以,你别叫,我们好好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可你要这样闹也没关系,我就在这儿跟你耗一整夜,给丫头们见了,也不好看,是不是?”

虽不甘愿,但蓝小玉却真的给说动了。读书人说起理来可头头是道。她迟疑片刻,方才点了头。

他手一松,蓝小玉便恨恨地回眸瞪他,怒问:“我们之间“误会”不都解释清楚了吗?早已无话可说,你不想怎样?”

羊大任手掌给她咬得又流血了,他满不在乎,还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当着她的面,竟以口就之!

含吮着刚被她咬的伤口,一双俊眼还直直望着她。不知为何,这画面有种奇异的煽情感,蓝小玉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住的猎物,就快被吃下肚子。她脸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你……做什么?”

“都几岁了,还跟毛孩子要赖一样,动不动就咬人?”羊大任虽在说教,眼眸里却充满宠溺笑意,“这怎么当我的贤内助呢?以后生了孩子,难不成全都学母亲这样?这像话吗?”

听他这么一说,蓝小玉陡然安静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望着他。

“你在发梦吗?”她反问道,“要娶我就得先帮我赎身,你哪来的银子?兰姨她一定会——”

羊大任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只道:“银子是小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别担心。”

怎么问,他都不肯多说,只是一味要她放心,蓝小玉听得熊熊一把无名火烧起。

问到后来,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到底兰姨说了什么?她要什么?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羊大任诧异地望着她,“这全是男人的事,何必跟你说了,让你多操心?不管兰姨要什么,我给她就是了。你就安心等着我来迎娶就好。”

蓝小玉自然不知羊大任心底想法。在他看来,男子汉都像他姐夫兼师傅雁永湛,把妻子当心头肉般捧着疼爱,连小指头都舍不得让她动一动,帮她解决所有烦心的事,还亲自教导她的弟弟、侄子们读书考试,让她毕生心愿得偿,真正放心……有为者亦若是,这才是为人夫君该有的气魄跟风范啊!

努力这些年,就是为了这个心愿——他要让小玉一点儿也不委屈地,风风光光嫁给他。

看着这个书呆子理所当然的坚定表情,蓝小玉知道问不下去了,她默默的望着他,水汪汪的眼波慢慢在转变:有怨气,有怜悯,有心疼,层层叠叠,千回百转,最后,回归到平静无波。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下床,姗姗走到门边,素手一拉,把房门拉开了。

“你走吧。”她简单地说,“不用兰姨出面阻挡反对,你就算今日真拿十万两来,我也不会嫁给你。”

“小玉——”羊大任愣住了。

“走吧,别再来了。”她冷静道:“五年前就算是年少不懂事,五年后竟然还是一样,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跟我商量。既然如此,那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隔没两天,消息就传开了,年少得意的羊大任事隔多年再度上黄莺楼来求亲,想要娶当红的歌伎蓝小玉回家。但也再度被拒绝了,八字还没一撇就告吹,没了下文。

没想到这么一来,蓝小玉的身价越发看涨。不少富商、贵公子都觉得自己比不自量力的羊大任有机会,心痒难搔的前仆后继,都想纳这个又美又傲的名歌伎做妾在激烈竞争之中,蓝小玉依旧淡然处之。她照常作息,来者不拒,客人来了都接,什么曲儿都唱,贵重礼物跟银子全都收下,闲时也到西山上去看梅姐;已经不练琴了,两人就静静坐在窗前品茶。

一切照常,但,好像也有什么不一样了。

“今日羊公子没来?”梅姐望向窗外,小小竹林庭院清净极了,没有那个老是随后跟来的斯文身影,她便随口问。

蓝小玉抿了抿嘴儿,啜口清茶,没答腔。

“听说羊公子求亲被拒,有没有这回事?”梅姐视线转到她脸上,搜寻似地仔细看着容颜正盛,如春花灿放的蓝小玉。“是兰姨为难,还是你真不想嫁他?小玉,你是怎么想的?”

蓝小玉还是不答,低眉敛目,只管喝茶。

“别闹脾气了,小玉。”梅姐回想这阵子以来小玉的态度,在羊大任面前老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的模样,她叹了口气,“你也二十一了,该为未来打算打算,羊大人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要一时任性,就蹉跎了一段良缘。委屈若能求全,不妨——”

到这时,蓝小玉才抬起头看。一双澄澈美目望着梅姐,哪有一丁点使性子的痕迹呢?

“梅姐的意思,是劝我嫁羊公子?”她锐利反问,“可是,记得当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不就是您对我说的吗?而事隔多年之后,他还回头来找我,这就不算负心了,我该千谢万谢地感激他,可是这样?”

这会儿换梅姐不出声了。一向乖乖听她教导的小玉,这会儿口气神态都陡然变成大人似的,再也没有天真幼稚的娇憨。

“梅姐,你终其一生都在怨那个当年对你负心薄幸的读书人。看淡世情,心如止水,可也从没有忘记过。像你说过的,表面上的平静不过是逞强罢了,梅姐要逞强到何时呢?”

心事给说破,梅姐的脸色别白,嘴唇微微颤抖。“小玉,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为何你们都把我当作十六岁的小姑娘,老是要帮我决定该怎么做、该怎么想?”蓝小玉到这时才略略激动起来,“羊公子要娶我,盛情自然心领。但他只想独自解决兰姨出的难题,根本没有与我同心,我为何要嫁这样的男人?梅姐对我有多年教养之恩,却从不肯跟我多说身世之谜,当我无法接受吗?这样还要一直规劝我别使性子、别闹孩子脾气?永远阻挡着不让我长大的,正是你们!”

梅姐的眼前有些模糊,她颤巍巍地起身,本想走到窗前透口气,但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发抖,要紧紧握住桌沿,才没有跌倒。

还在担心她跌跌撞撞、走路都走不好时,没想到,她已经会飞了。是个大姑娘,而且,还早已长得又高又强,聪明俐落,丝毫不让须眉。

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只能说,不愧她的出身。

那天大的秘密,应该,可以说出口了。

“梅姐,我已经二十一了。当初你这年纪时,是否早已生下我?”蓝小玉大胆说出了多年来禁忌的话题、不敢求证的假设。

要不然,两人容颜怎会如此酷似?要不然,梅姐为何自小就对她如此温柔呵护,细心教导,费尽苦心?

若两人不是母女——

梅姐眼眶红了,眼珠儿在滚动,强忍着不敢眨眼。却是不由自主泛起一朵笑花,苦中带甜,心酸中有些欣慰。

“是,你猜对了。我确实是在十七岁那年生下你。”她一笑,泪珠儿就流下来了。“当年我原也是黄莺楼的琴伎。父母早逝,无依无靠,有客人怜惜,便傻傻的信了。那人也是风度翩翩的读书人,我坚信他不过是怀才不过,有一日一定会飞黄腾达,回来风风光光迎娶我。”

这不就是蓝小玉与羊大任的这一段吗?也难怪梅姐之前那么反对,而一看到羊大任回头找她,便态度丕变立刻转而支持。

因为,梅姐自己当年梦碎,今日急切地希望由他们来圆。

“那人,他让你珠胎暗结之后,便始乱终弃,没有再回头吗?”蓝小玉把故事的结局猜了出来。

不料梅姐摇了摇头,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惨惨一笑,“我没有怀他的孩子。而他后来是回头了,却不是来娶我。”

“不是回来求亲?”蓝小玉没料到这样的曲折,诧异反问。

“自然不是。他是假意回来重叙旧情,却是灌醉了我,把我送给当时垂涎我美貌的另一个客人,只因……那纨绔子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对他的仕途……有诸多好处。”

蓝小玉霍然站了起来,怒意在她美丽眼眸中燃烧,脸儿一阵红一阵白。

如此猪狗不如的烂货,居然是蓝小玉的生父?她竟是这种人的骨肉?

“之后没过多久,我发现我怀了那纨绔子弟的孩子。”梅姐说了下去,再度打破了蓝小玉的假设。泪眼中,全是对蓝小玉的温柔怜惜。

“我几次想从黄莺楼的露台投河,却是舍不得腹中已经会踢会动的你。也亏得兰姨心好,愿意让我继续待在黄莺楼教琴,后来还帮着抚养你长大。是我一开始便与她说好了,不让你知道自己身世,省得未来夜长梦多。有时兰姨是现实爱钱了一点,但如果没有她,你我也都没有今日了,你可知道?”

原来她生父不是那可恶的读书人。那……究竟是谁?

“梅姐,我的生父是谁?”蓝小玉忍不住追问,“这么多年来,他为何没有回来相认?”

梅姐的眼泪弯了弯,笑得很惨淡。目光投向窗外,定定望着那片被山岚包围的小竹林。

“我生下你没多久,他便染病死了。终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她淡淡说:“他人虽纨绔,但对我是极好的。可惜我当年,爱错。”

爱得奋不顾身,终于换来粉身碎骨。斯文多情又有才华的男子,未必就是最好的归宿。一切,只在于真心。

真心相待才最可贵。其他,全是假的。

“我一路看着羊公子,相信对你确是真心。”梅姐说下去,“当年他没有能力,我自然不可能赞成;但今日的他——”

“梅姐,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蓝小玉摇摇头,打断了梅姐的话,“我真的不是使性子、闹脾气才不嫁他。只是,这会儿还不到时候。他有钱没错,但一定不够多,兰姨狮子大开口起来,可不是随便说说,那是足以让人倾家荡产的呀!”

看她如此胸有成竹,说起难题来也不烦恼的样子,这会儿,反而是梅姐要向她讨教了。

“不然,你有什么想法呢?打算怎么做,小玉?”

蓝小玉被这么一问,突然之间,有些忸怩。眼儿水汪汪地闪烁着,贝齿咬住红润的唇。

半响,她才开口解释:“我这几年……早已存了不少银子与珠宝。客人的馈赠我都收下,也没有动用,这些加一加,少说也有五万两了。我是想,那个书呆子若乖乖来跟我商量,我就和他一起解决:若他还是死脑筋转不过来,那我就不理他,让他去头痛好了。”

毕竟是大姑娘家,就算情爱缠绵的曲子唱得出神入化,说到自己身上,还是说得满脸通红,又羞赧又忍不住要说的模样,分外可爱。

“所以,还是要嫁?嫁过去之后,也会好好相夫教子,以夫为天,安心当个贤内助?”

蓝小玉哼了一声,昔日娇憨的模样仿佛重现,“谁要以夫为天了?要是我真得拿出这几年的积蓄给他,那他可算是我买回来的,敢不好好对我、帮着孝顺我娘?”

这声“娘”晚了二十年,却无比顺口,梅姐听了,眼眶儿又红了。

为了她担足多年的心,如今眼前姑娘已经亭亭玉立,绝非为爱盲目的柔弱女子。遇到的也不是一心想飞黄腾达,白白读了满肚子书,心眼却狠毒又虚荣的读书人。

相似的人,不一定会发生相似的故事,结局也未必相同。一个人一种命,也许,小玉的命,就该注定如此——

泪眼微笑中,梅姐伸手轻轻顺过蓝小玉的发,无比怜爱。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本该放心的嘛,我何时让您操心过了?”撒娇的口吻一如以往,那个热情又直率的蓝小玉回来了。

或者该说,她没离开过,只是长大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玉出蓝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玉出蓝田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