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笑梧起床的时候心情总是不错的，尤其今天早上起来，一想到昨天的噩梦被自己顺利破解，愈发觉得自己是天纵奇才，聪明睿智。所以他一大早起来吃了几块漱芳斋的素点心后，就心情很好的打算出门。
「少爷少爷，不好了。」小安大呼小叫着跌跑了进来，一把拽住了楚笑梧。
「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平日里不是给你说了要泰山崩於前而不色变……」楚笑梧开始履行自己教导下人的责任。
他话还没说完，小安就苦着脸打断了他，「少爷，那位肖老爷又来了?」
正四平八稳踱着方步的楚笑梧顿时一个踉舱，险些摔倒，变颜变色的问道：「不会吧?」
「你自己看。」小安一转身，站到了楚笑梧背后。楚笑梧一抬头，就瞧见肖子风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楚笑梧第一反应就是想逃，可惜已经晚了。
这位瘟神怎么送都送不走啊?楚笑梧在心里哀号着，勉强陪出笑脸，迎了上去，把肖子风迎入客厅。
「肖世伯，不知道今日有何要事?」楚笑梧小心探问。
「楚公子，救命之恩，岂能不报?」
楚笑梧低低的呻吟了一声，他现在一听见救命之恩四个字就头疼。这位老爷子还有完没完啊?他已经开始后侮救他了。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楚笑梧苦着脸勉强自己听下去。
「老朽本欲把女儿许配给公子，好朝夕服侍公子。无奈公子生性不喜女子，此事自是作罢。但是恩不能不报，老朽昨日思想一夜，公子身患此疾，心内自是苦楚。我身受公子大恩，自然要为公子分忧解难。幸而我不仅琼儿一个女儿，还有两子。长子已有妻室，次子虽订有婚约，但不幸前年女方病逝……这应是天意吧，要他为父还恩……彦之他虽然资质不佳，但容貌与他妹妹倒相仿佛，也算中人之品，足以匹配公子……」
肖子风话没说完，就听见咕哆一声，楚笑梧已经连人带椅子摔到了地上。
「楚公子，你怎么了?」肖子风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扶起了楚笑梧。
楚笑梧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一面挣扎着站起来，一面颤抖著声音紧着问道，「肖世伯，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是他听错了，一定是他听错了，楚笑梧坚信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肖子风年高德馨，恪守理法，绝对不会提出这么荒唐的主意的。
「贤侄不必如此激动。」肖子风误以为楚笑梧是太过激动所致，越发为自己的牺牲感到欣慰和自豪，
「我已经决定把我的二儿子肖彦之许嫁予你，请公子准备一二，我当尽快为你二人成亲。」
……扑通。
楚笑梧再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即他又像是被针刺到一样跳了起来，拼命摇头，「不不不，肖世伯万万不可。我绝对不能娶你家公子。」
他居然没有听错，肖子风确实打算把儿子嫁给他?
天啊，他一不是皇亲贵戚，二不是宋玉潘安，三不是富可敌国，为什么肖子风咬定了不肯放过他，女儿不行就上儿子，一定要让他当女婿不可?
「为何不可?」
「不为什么，只是，我求求您老人家了。就当我没有救过您行不行?」楚笑梧抓着头发大喊起来，极度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多事的救人。当时那么多人，他不救也一定有别人救的，最多肖子风多喝两口水，染上点风寒罢了。为什么他要多这个事?现在好了，自己好像是缠进了蜘蛛网里，怎么逃也硬怀隼础?br
「知恩不报，与禽兽何异?我自幼熟读诗书，若做出此等行事，今后教我如何见得众人?公子此言乃欲陷我於不仁不义，若如此说，老朽唯有一死了。」肖子风也沈了脸，铿然说道。
楚笑梧吓得双手乱摇，「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我自己一人有此不便也就罢了，万不敢连累二公子啊。」
「楚公子此言差矣，古人一饭之恩，当纹身吞炭，孜孜以报，况救命之恩?彦之能为父报恩，高兴还来不及，那里说得上连累?公子不必再推辞了。」
楚笑梧此刻只想怒吼一声，抓起扫帚把肖子风赶出门去，永远不见他才好。可是他从小受的就是尊老敬老的教育，实在是打死都没办法冲着这个看上去和他老爹一般大的人怒吼。没奈何，楚笑梧只得挖空心思，费尽口舌地拒绝肖子风。而肖子风却认准他是仁义为怀，才不肯接受他的牺牲。更是死心塌地的要把肖彦之嫁过来，越说越是感动，最后简直是声泪俱下，甚至要跪下求楚笑梧接受。
楚笑梧都快哭了。
这那里是要报恩，分明是报仇来了。忘恩负义固然可恨，这报恩报成这样还不如忘恩负义呢。楚笑梧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早知道昨天肖子风要把女儿嫁给自己的时候爽爽快快答应下来不就完了。不管怎么说，就算被逼成亲，好歹总比娶个男人回来强吧?
算了，还是招了吧。楚笑梧牙一咬，说了实话，「肖世伯，我实话告诉您吧。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隐疾，我昨日只是一时推拖之言罢了，所以与令公子联姻之事，实属无稽之谈。」
楚笑梧以为他这一招，肖子风最多不过重提前事，要把女儿嫁他罢了。万没料到肖子风此刻早先人为主，认定他心怀仁厚，不忍连累他人，所以这话也只当是藉口。索性连听也不听，只是坚决的一挥手，「公子不必再多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老朽这就告辞，请公子预备一下，改日便把犬子送过门来。」
说完，不顾楚笑梧拦阻，肖子风拱手而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楚笑梧脸都绿了，呆在当地是动弹不得。突然，他愤怒的抓着头发，悲愤的仰天大喊，「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天空白云悠悠，自管自的飘着，对楚笑梧的问题连反应都没有。
楚笑梧问天无语，只好转头问身边的小安，「小安，你说，我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没有，少爷你除了有时候喜欢恶作剧一下，欺负欺负我之外，还真没做过什么大的坏事。」小安老实的回答。
「那我是否不孝父母?」
「那更不会啦，老爷夫人死的时候，少爷你还小着呢，没有不孝顺的机会。」
「那我救人有错吗?」
「绝对没有，我天天听倪婶子念佛经，佛书上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少爷你救人一命，将来一定有好报。」
「妤报?这叫好报吗?」楚笑梧直问到小安的脸上去。
小安简单的脑袋里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他实在很是同情楚笑梧，所以就拼命的想着要安慰自己的少爷，一边想一面嗫嚅着，「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楚笑梧渴望的问道，他实在是太想为自己目前这种处境找出一个答案了。所以病急乱投医，任何人的话都想要听一听。
「嗯，我前个听说书的先生说，天将降大任於什么人的时候，就一定要让他很多难，很多苦恼，而且还要饿他，打他，反正不让他好过……所以，我想少爷你将来一定是个大人物……」
砰——楚笑梧第三次坐到了地上。
「我该怎么办?」楚笑梧团团转了一个下午，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跳出这个从天而降的横祸里。他问天问地问自己，难道当真要他娶一个男人回来做老婆不成?
「那位肖老爷看样子是来真的?」小安揉揉自己的鼻子，有点不相信。
「不用看样子，本来就是真的。」楚笑梧声音悲痛。如果现在肖子风告诉他他是在开玩笑，楚笑梧保证自己立刻把他奉起来当神敬。
「那少爷你就快拿主意出来啊?」小安催着楚笑梧。
虽然震惊过后，小安实在是觉得这件事比他去梨园春看的戏还吸引人，很盼着能看下去，不过看著楚笑梧又急又气的样子，思想搏斗後，忠心还是占了上风。
主意?他能有什么主意。肖子风下定决心要赶鸭子上架，而他就是那只被赶的无路可走的可怜鸭子。
「少爷，实在不行的话，咱们逃吧。」小安看着显然已经六神无主的楚笑梧，立刻挺身而出，为主子分忧解难，提出他脑子里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逃?
楚笑梧踱来踱去，思前想后，居然发现自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他实在很想哭，真真是天下奇闻。人家逃亡是因为有人报仇追杀。他倒好，逃亡是为了怕人报恩。原来这个世道已经变得如此险恶，不但害人的时候要看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敢不敢害，能不能害。连救人的时候也一样要睁大眼睛先看清楚救的是什么人，敢不敢救，能不能救。像他，就属於典型的救人无眼，结果逼得自己要背井离乡，流落在外。
「好吧，小安，你去收拾收拾，我们连夜就走。」楚笑梧哭丧着脸吩咐道。
「我这就去收拾，少爷。」
「少爷，你这一走，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啊?」从小看着楚笑梧长大，从没离过他的七伯一听着楚笑梧要离家逃婚，立刻痛哭起来，拉着楚笑梧的手不肯放。
「拜托，七叔啊，我是出门，又不是去打仗，别闹的好像是生离死别行吗?」楚笑梧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劝说着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家人。
「我舍不得少爷你啊，不如我跟著少爷一起走吧。」
楚笑梧瞪著眼前七伯比冬天的雪还白的头发，比弓还要弯的背，努力闭了闭眼睛，勉强让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这才温和的开口，「七伯，你已经八十岁了，出门不太方便，还是留下来看家的好。」
「呜……」
天刚一黑，楚笑梧就带着小安，鬼鬼祟祟的溜出自家大门，看着熟悉亲切的大门，楚笑梧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可抑制。
他可爱的家，温暖的床，好吃的辣子鱼，美味的玉楼春，就此就要说再见了。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楚笑梧神情悲怆，一步一回头。
嗯?奇怪，为什么有人在往他家的墙上贴东西?官府的告示吗?那也不该贴这里啊?
楚笑梧好奇心顿时冒了出来，天生的乐天本性立刻归位，把他刻意酝酿了一天的沉郁忧愁赶到了九霄云外。
「请问你在贴什么?」楚笑梧走过去很有礼貌的询问道。
那人头都懒得回，不耐烦的答道，「你自己不会看。」
楚笑梧绕到那人侧面，定睛这么一瞧，当时气得是火冒三丈。
三尺开外的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楚笑梧，你这个兔儿爷，娘娘腔，最好进宫去当太监，免得留在这里遗祸人间。做人做到你这份上，不如一头碰死算了，活着只会害人。
楚笑梧脸色铁青，居然有人跑到他门前来贴骂他的帖子，还真是欺负他最近倒楣是怎么著?强忍着气，楚笑梧开口打听道，「楚笑梧和你有仇吗?」
「自然有，我和他仇大了。」那人冷哼着，把最后一点浆糊涂好，用力一拍，把纸牢牢的贴到墙上，这才满意的拍拍手，退后几步歪着头开始欣赏自己的成果。
「能不能问一句，你和他有什么仇?」楚笑梧觉得自己实在很有涵养，人家都骂上门来了，他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问原因。
「什么仇?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人回头，打量了楚笑梧和小安几眼，冷笑着说道，「看样子你们是楚家的人了。那告诉你们也无妨，刚好替我给那个兔儿爷传个话。就说，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就他那德行，居然还妄想娶我?癞蛤蟆吃天鹅肉就是他的写照。我肖彦之是好惹的?你们回去告诉那个娘娘腔，就说是我说的，让他赶紧去向我爹说清楚，死了这条心，否则，我不把你们这里闹个天翻地覆，我就跟他姓。」
楚笑梧牙齿咬得格格响，他终於明白这位明目张胆跑到他家门口贴骂人帖子的仁兄，原来就是肖子风打算硬塞给他的肖家二公子肖彦之。
肖彦之刚刚在家里和他老爹又吵了一架。他抗议也好哀求也罢，反正肖子风是听都不听，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肖彦之求遍了能求的人，结果完全没用。肖家家规甚严，肖子风决定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
肖子风索性明明白白的告诉儿子：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事已经定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肖彦之气到发疯，却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生了半天的闷气后，一转念间就把所有的恶气都撒到了楚笑梧头上。要是没有楚笑梧这个该死的混蛋，他那里会这么倒楣?
肖彦之本是幼子，从小到大家里家外的事都有父兄做主，什么事也不用他操心，相对来说就心思想法比较单纯幼稚，做事也不太考虑后果。
他不敢骂他爹，对楚笑梧可什么顾忌都没有。一气之下，也不多想，提笔写了一张骂人的帖子就跑到楚家来了。他的想法很简单，把这张帖子贴到楚家去，如果能把楚笑梧气个半死，让他主动去退婚那是最好。最不济他也能出口恶气，好好的让楚笑梧不痛快上几天。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家少爷可没想娶你，你少自作多情了。」小安双手叉腰，站到肖彦之面前反驳起来。小安很是为楚笑梧不平，他家少爷人俊有钱，待人和气，性子又好，想嫁的人有得是，谁要娶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啊?
「嘿，你说他不想我就信你?像他那样的变态，什么事做不出来?我都怀疑我爹是不是他故意推下水的，然后又假意救上来好对我图谋不轨的。」
楚笑梧险些吐血，行，好个肖彦之，说来说去，他都快成蓄意谋害他爹的凶手了。还对他图谋不轨?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下凡还是西施再世?他也值得他图谋?
这么想着，楚笑梧倒是忍不住仔细瞧了瞧肖家二公子。要说起来，肖彦之还真算是英俊潇洒，可是再英俊，此刻看在楚笑梧眼里也是恶形恶状，獐头鼠目。
「你们是这家的下人吧。告诉你们，能逃走就赶紧逃走的好。万一被楚笑梧看上了，到时候你们哭都来不及了。」
楚笑梧没有吭气，肖彦之却一直没停口，嘴快舌利的把楚笑梧损了个够后，才得意洋洋的大笑而去，把枉自气了个半死的楚笑梧扔在了当地。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可言?他这个无辜受害者还都没说什么呢，肖彦之倒是恶人先告状，贼喊起抓贼，跑到他家来嚣张。
楚笑梧气得可能有点过头，愣了半天后突然笑了起来。小安吓得赶紧给他抚胸抹背，生怕楚笑梧被气出毛病来，「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楚笑梧摆摆手，让小安放心。
「既然没事，那少爷，咱们快走吧，晚了城门就关了。」小安拽拽楚笑梧的衣襟，催促着他。
「走?我为什么要走?」楚笑梧抹抹脸，冷笑起来。
肖彦之不想嫁，难道他愿意娶?肖彦之怎么不去问问他老爹为什么要把他硬塞过来?他还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泄呢，反倒无辜的被骂成这样?果然是人善被人欺。
哼。肖彦之跑到这里来拿他撒气，他却只能像是做贼一样偷溜?这口气不出他真会憋死。肖二公子不是不想嫁嘛，他还非要娶他不可了。他倒要看看谁更惨。
「少爷，你不是要逃婚吗?不走的话怎么办呢?」小安奇怪的问道。
「明明是肖子风逼着我娶他儿子，逼得我都要逃跑。肖彦之居然敢跑到这里来撒野，还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嘿，好，既然我倒楣倒到家了，那我不如真和他杠上算了。小安，咱们回家，你立刻给我开始准备，我要迎娶肖二公子」。楚笑梧边说边转身大步往家走去，最后八个字，楚笑梧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啊?」小安呆了半晌，拔腿就追，「少爷少爷，你不用这么样和他呕气吧。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值得。」小安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楚笑梧。
「你别管，这是我的事，今个这气我还和他呕定了。」楚笑梧恶狠狠的说道。
少爷真的要娶一个男人回来吗?听起来，实在是很有趣。反正他已经尽到做下人的忠心了，那是不是接著就可以顺从自己的私心，等着看戏了?小安一面跟着楚笑梧往家里走，一面暗自思忖。
应该是吧。一想到可以继续有好戏可看，小安就忍不住暗暗期盼起来。这实在不能怪他幸灾乐祸，实在是，人同此心，都爱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