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两年後,成复十四年,秋,丰镇。

柏啸青在这镇上,平平安安地生活了两年有余。

虽说悬赏国贼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但谁也不会怀疑到,一个靠匹灰色脏马,专门替人拉柴拉煤讨生活的疤脸男人。

这天清晨,天色微明,柏啸青如往常般,牵著乌云踏雪,到江边游泳。

柏啸青自幼就有每天锻炼体魄的习惯,或习枪练剑,或打几套拳。但以他现在的身份,这样做的话,难免遭邻人怀疑,就改为渡江游泳,顺便让乌云踏雪吃点江边的草,比总吃草料强。

他脸上的伤疤是面灰敷就,遇水就会消溶,平常人多的时候,他不敢下水,就只有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游一游。等到天亮,趁街上路上人还少,再用大斗笠遮了脸,牵马回去。

他泳技只是比常人好一点,但胜在身强体健,再加上此处的江水水流和缓,很快就在江面上,渡了一个来回。

瞧著时候差不多到了,他赤条条地挂著满身水珠走上岸,看到乌云踏雪面对著他,焦急地打著响鼻,半截马腿已踏入江水中。

“怎麽,老夥计,你也想洗洗……”柏啸青笑著去牵它的缰绳,笑容忽然慢慢凝固在脸上。

薄薄的雾霭晨光中,他隐隐看到了马队的影子,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以他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样整齐的队容,这样迅捷的移动速度,绝不是商队,只可能是骑兵队。

而属於军中的骑兵队,来到这小镇上的理由,只可能是一个。

原以为,已经将自己藏得再妥当不过,他们又是如何找到?

柏啸青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咬了咬牙,捡起地上自己的衣服裤子,迅速垫在乌云踏雪的背部,然後跨骑上去。

这两年,乌云踏雪是真的被当作驽马在使用。因为平日只扛扛煤炭、柴火之类的东西,只有用来牵引的缰绳,连坐鞍都没有备。

“驾!”

柏啸青大喊一声,乌云踏雪扬头长嘶,撒开四蹄,朝前方拔足狂奔。

无论如何,柏啸青还是对乌云踏雪的脚力有绝对信心。

後面的追兵,是没办法追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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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四周并无去路,但沿江再行二十余里,就有一条三岔路,分别通往三个去处,渡口、驿站、城镇。

事发突然,柏啸青和乌云踏雪只有沿著江流而行,摆脱身後追兵後,到了岔路口再做打算。

过了一刻多锺,柏啸青到达了岔路口,身後追兵被远远甩开,他却勒住乌云踏雪的马缰,停下了步伐。

岔路口处,密密横排著一列骑兵队,足有千骑之众,就拦在他面前。骑兵们铠甲兵戈森寒,从服饰和手持武器和精良程度来看,竟是皇城的禁卫骑队。

骑队看见他,并没有立即行动。

其间,元渭骑著西域汗血宝马,缓缓行出,来到柏啸青对面不远处。骑兵队中,只有他未著盔甲,身穿一袭衣料做工都极其考究的青衫。

元渭比两年前瘦了些,身形笔直地骑在马上,气势凛凛,衣袂在秋风中翻飞。整个人美而寒冽,如同一柄出鞘名剑。

“前无去路,後有追兵。柏啸青,朕看你再往哪里跑!”

元渭用马鞭指向柏啸青,恨得心都疼了。

他悬赏了柏啸青足足两年多,几乎绝望。

幸好丰镇上,有个相马的路过,相出镇上的一匹专门替人拉货的灰色驽马,就是名驹乌云踏雪,偷偷去皇城揭了悬赏皇榜,密报朝廷,元渭才能设下这个局。

眼前,柏啸青赤裸著身子骑在马背,应该是从水里出来後,没来得及换衣裳。

这两年来,他的容貌没什麽大的变化,身体……也是记忆中的模样。

浅浅的麦色,高瘦身形,每一块优美匀称的肌肉下,都蕴含著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左肩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飞龙,属於元渭的印记。

他清楚地记得,这具身体的热度,这具身体的淡淡水香气息。

元渭的下腹,开始不争气地发热。元渭为自己身体的诚实反应,又羞又愤,厉声朝左右喝道:“把他给朕拿下!”

这一声令下,元渭身後的骑兵队,立即如同潮水般,朝柏啸青涌过去。

柏啸青看了看四周,唇畔泛起个惨笑。

他是真的再无去路……除了,面前的那条江。

这里,正好是两条江水支流交汇处,水流激烈澎湃,就连熟练船工,也往往不敢在这里行船。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大概是没办法再活吧。然而,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掉转马头,朝不远处的一座悬崖上奔去。

那座悬崖之下,就是滚滚江涛。

後面追逐柏啸青的军马群,有著天生的敏锐感觉,走到崖下,知道前面是绝地,纷纷放缓了脚步,或干脆嘶叫著停下来,任凭打骂也再不肯前进。

但乌云踏雪不同,他是见惯了刀光血影的战马。只要主人驱使,无论前方是怎样的境地,它也会勇往直前。

只有元渭**的汗血马,血统高贵,是马中帝王,绝不肯在任何马面前折了威风,一直跟著乌云踏雪後面,来到崖边。然而,汗血马到了距悬崖处五十步开外,也再不肯上前。

元渭只有弃了它,迈开步子,拼命朝柏啸青跑过去。

悬崖边上,柏啸青下了乌云踏雪,站在原地等著元渭。

元渭到达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边喘气,边咬牙道:“你这种卖国求荣的人,必定是爱惜生命的吧……做这种姿态,又给谁看?放心,你随朕回去,朕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太为难你,只要和以前一样,朕……”

元渭这话,一半是为了稳住柏啸青,倒也有一半是真心。

“……陛下。”柏啸青看到後面弃了马匹的追兵,也纷纷爬上了悬崖,忽然微笑,“请保重。”

留到现在,柏啸青只是不愿意自己跳崖後,元渭出任何意外而已。

相处的那些日子,他神智清明,不是没看到元渭对自己的心。

如今,後面的将领兵士们已经赶到,他不必再担心元渭。

说完这句话後,柏啸青蓦然用力,一把将元渭朝对面的人群中推过去,转身,再不犹豫地朝崖边一跃而下。

滚滚浪涛,很快就将他的身体吞没。

“不!!!”元渭大喊著,朝崖边冲过去,神情和声音,都凄厉到了极点。

幸好後面有将领兵士,及时将他抱住。否则,难保那刻,他不会随著柏啸青一起跳下去。

立在崖边的乌云踏雪,见主人跳落悬崖,仰头悲嘶一声,竟也撒开四蹄,同样朝江心中一跃。

元渭失魂落魄地被众人围在中间,众人谁也不敢开口,只有将头颅深垂,静静跪了一地。

半晌後,众人才听到元渭的声音──

“不,他没有死……没有见到尸首之前,朕绝不相信他死了。继续悬赏下去,继续追捕下去。”

众人抬头,看到元渭神情中虽仍有狂态,但大致已恢复了平静,这才纷纷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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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复十五年,春。

细碎的白色**,仍然不停地飘进来,落在柏啸青的床头枕畔。

船窗外,隐隐有侍卫和使女的笑声。

是了,他跳进迅涌汹急的江水之中,凭著本能的求生意志,挣扎著在乱流中浮游了很久,到底被一股急流卷入,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已经睡在阿留家。

这时,太阳还没有落山,元渭也刚刚离开房间没多久,柏啸青就已经回忆完了自己的全部过去。

人生弹指一挥间,仿若云烟过眼。

在卸甲村获救以後,他等於死过一次。那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化身洪引,留在阿留身边,平平安安地侍候她终老,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却终究,还是逃不开前世宿命纠缠。

有两个人走进房间,一个端著装了温水的铜盆,一个拿著药箱,来到他身边,他缓缓闭上眼睛。

这种情形,这种极致的耻辱,他不是没经历过。只要闭上眼睛,不看不想,就会好过些。

没有人说话,只有侍从用蘸了温水的棉巾,擦拭过他身体上的血渍白浊後,放进铜盆中漂洗的声响。

足足换过五盆水,才算将他体外和体内的所有不洁物,彻底清洗干净。

再就是上药。後庭撕裂的伤,被元渭咬出的伤、掐出的伤,统统用最昂贵的药膏敷过一遍。

之後,如同安安静静地进来一般,两个人又安安静静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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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在江面上行驶了三天,一行人又搭乘车马,走了两天陆路,终於再度回到了皇城。

元渭再没有见柏啸青。回到宫中後,也是命人把他往吟芳宫剪风院一丢,再也不管不问。

元渭和皇後所出的太子,名叫周君逍,已经有三岁多,发蒙一个月了,会背几首五言诗,几页三字经。

西宫的嫔妃,也有好几位育有皇子皇女的。

这天,元渭处理完政事,到皇後那里坐了会儿,察看完君逍的功课後,就回到了武瑶宫。

这些年,他恪尽皇帝的职责,勤勤恳恳处理政事,夜里稍微有点兴致,就临幸觉得顺眼的嫔妃,尽可能地让她们留下子嗣。

只是把一切都看得淡了。朝廷中的杀伐决断,谁倒谁立,後宫里嫔妃的温柔婉约,争宠斗,都无法让他有丝毫的情感触动。

他只需要沿著既定的方向行走,维持这个国家的运转。其余的东西,谁的牺牲也好,谁的血流成河也好,都不在他的计算内。

现在的他,如同柏啸青、凌逐流、简丛,以及他母亲所希望的,越来越像个完美的帝王。

回到武瑶宫,元渭支走了身旁侍候的内侍宫女们,只留小太监吕暧一个人在身旁侍候著。

元渭一向喜欢男色胜过女色,而且身边的女人,虽然穿花蝴蝶般换来换去,身旁男人却往往只固定在一人。

原本,他若有需要,都会召阮娃解决。但阮娃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开始老了。

去了势的男人,年轻时皮滑肉嫩,比普通男人显得美貌清秀,但非常容易衰老,而且一旦衰老,就皮松肉弛,摸也摸不得,在床上看著也难受。

所以这半年来,他换了吕暧在身边侍候。

吕暧见元渭支走身旁的人,只留自己一个,就明白元渭要做什麽。

吕暧慢慢跪在元渭脚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元渭的裤子,张开嘴,将那硕大的龙根整个含进去,一直顶到喉咙口,使出浑身解数技巧,轻咂慢吮。

元渭动也不动,任凭他侍候著。

等到吕暧跪著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後,元渭淡淡道:“行了,今天侍候得不错,想要什麽,说吧。”

吕暧帮他系好裤带,心头顿时砰砰直跳。

原本,他是想要点什麽值钱的东西,但想起昨日阮娃的吩咐,於是跪著开口道:“圣上……对剪风院里的那个人,到底怎麽看?”

他能到元渭身旁服侍,成为最受宠的内侍,全靠阮娃提携。

再说,阮娃既然能安排他,就也能安排别人。阮娃虽然老了,相貌差了,不能再服侍圣上,却还是紫衣供奉大太监,管著事的。

“什麽怎麽看?”元渭微微眯眼看他。

“这个……奴婢听说,他曾经在这宫里住过段日子。那段日子里,圣上没有临幸过别人。”

吕暧是一年前才进宫的,对从前宫里的事情,还不太清楚。

“哦。”元渭倒也不生气,勾起唇角,“怎麽,拈酸了?还是怕他威胁到你的地位?”

“奴婢不敢!”吕暧连忙朝元渭磕了个头,伏在地上,吓得发抖,不敢直起身子。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又是杀伐决断的性子。他非常清楚,这话一问出口,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

但阮娃吩咐,他若不问,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瞧瞧,怕成这样。”元渭站起身,走到窗前,去看窗外的景色,“从前的事,朕都忘了、淡了。所以,没什麽好说的。”

那个男人,三番四次地背叛他、逃离他,将他一伤再伤。他若再抱著那份感情,执著不放,岂不真是个傻子。

柏啸青在暗地里,想必也会对那样的他,嘲笑不屑。

尽管有时候,还是会想柏啸青……想得痛入骨髓。但至少,他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他要让柏啸青知道,他并不是还喜欢柏啸青,绝对不是……他只是,没办法让属於自己的奴隶,逍遥法外罢了。

那有损他帝王的尊严。

只是这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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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暧不敢继续追问,也不敢直起身看他,只在原地跪著。

元渭望了一阵子窗外的风景,又走到吕暧面前,将腰间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扯下来,扔到他怀里。

然後,用修长如玉的十指抬起他的面颊,轻轻摩挲他的眉毛:“你这眉生得最好,浓淡适宜,透著英气,和他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元渭自觉失言,便不再往下说。

吕暧紧紧攥著那块玉佩,看著元渭俊美的容颜,觉得元渭眼神中,竟隐隐透著温存的意味,一时也有些痴了。

他的眉,究竟生得像谁?是哪宫的娘娘?

他一时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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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凋尽,盛夏已至。

吟芳宫剪风院中,四处杂草树木乱生,翠绿得蓬蓬勃勃。

门檐朱漆剥落,屋内的家具用什,被褥衣物,还都是三年前的,全部都透著股腐败阴湿的尘土气息。

柏啸青来到剪风院,有三个多月了。

刚开始时,宫人们侍候得还算认真仔细,但看元渭总不闻不问,也渐渐淡下来。

到现在,已是三两天才送一次残茶剩饭给他,吊著命而已。同时,吃得少喝得少,也方便照顾排泄。

柏啸青身体的断骨已经愈合长好,拆了纱布和夹板,但手筋脚筋按元渭的意思,一直没有接上,完全不能行动。

除了两天一次的排泄,成日里只能躺在铺满锦缎,却总泛著股阴湿霉味的床上。

这天正午,阳光从窗棂处泻进屋内几道,照亮了两步见方的地面,无数灰尘,在这几道光束中流动翻滚。

窗外,是蝉鸣声声。

柏啸青半蜷著躺在床上,脸颊深深凹进去,嘴唇干得裂出血口子。他看了看身旁桌子上放著的,浮著一层油灰的半小碗凉茶,舔舔嘴唇。

两天前,当值内侍喂他吃饭喝水的时候,因为中途有人唤那内侍去赌钱,那内侍走得急了,就把没喂完的凉茶放在这里,恶声恶气的让他自己喝。

谁都知道,他根本没办法自己喝。

眼下正值盛夏,柏啸青渴得嗓子里冒烟。无论如何,他想喝到那半盏凉茶。

他颤抖著,用手肘撑著床铺,爬到靠近桌子的床沿。然後将头伸过去,想将嘴凑到碗边。

但他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又抖个不停,整个人竟从床上翻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茶碗也被他碰翻打泼,碎了一地尖锐瓷片。

三年前,这里地面,原本是铺著毯子的。然而现在,却是冷硬的青石。

摔下来的时候,柏啸青的额头,擦到了包铜的尖锐桌角。他趴在地上,一道细细血流就从额头处,慢慢蜿蜒至下巴,然後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地面。

没想到,他竟落到连半碗茶,也喝不到口的境地。

他闭上眼睛,胸口难过纠结,却只觉眼内干涩,哭都哭不出来。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只知道地上那块两步见方的光斑,扭曲了形状移向东边,他头上的伤口也慢慢凝疤,不再流血。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双柔白纤细,保养得极好,戴满了金银宝石戒指的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他抬起头,在黯淡光线中,看见的是阮娃的脸。阮娃一身紫袍,头戴镶玉纱帽,身後跟著两个青衣小太监。

几年没见,阮娃明显老了些。

眼角和唇角都微微松弛下垂,还出现了几道细细的纹路。

不过,在这阴暗光线中看过去,轮廓眉眼,仍然是清秀标致的。

“都愣著做什麽?!还不过来帮忙!”

阮娃转过头去,喝斥那两个小太监,声音和架势,都透著凛凛威严。

到底是,做了多年供奉大太监。

那两个小太监连忙上前,帮著阮娃,把柏啸青重新抬回了床上。

“你们出去吧。”

阮娃挥挥手,两个小太监就立即倒退著离开了屋子,顺便把门从外面关严。

现在,屋里就只有柏啸青和阮娃,两两相对。

“看来,你的陛下,是打算把你扔在这里,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把你折磨到死为止。”阮娃伸出手,一点点抚过柏啸青干裂的唇,凝望著柏啸青的眼睛里,跳跃著异样火焰,“不过……以後不要紧了,我刚刚把在这里侍候的人,全部换过。”

柏啸青别过眼去,艰涩地开口:“……阮娃,我以为你恨我。”

“我当然恨你!我为什麽不恨你?!”阮娃蓦然松开手,声调变得高昂尖锐,“就为了那个狗屁娘娘,为了那个蠢皇帝……你、你……”

柏啸青望向他,悚然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什麽都知道。”阮娃伸出舌尖,舔了舔他脸颊上的血渍。转眼间,又换上一脸温和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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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柏啸青沙哑著嗓子,脱口而出。

那件事,阮娃不可能知道。

凌逐流和简丛,一个身为丞相,一个身为当朝太尉,都绝非阮娃能轻易接近和威胁到的人。

阮娃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关於那件事的任何消息。

“呵呵……凌丞相和简太尉,当然是把这件事,瞒得紧紧的,谁也不告诉。”阮娃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面,玩弄拉扯著他的乳粒,“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人知道……你把那个人,已经忘了吧。”

他咬著牙,扭动身子,想要挣开阮娃的手,却换来阮娃狠狠一掐。

柏啸青闷哼一声後,阮娃松了手,只见他身上穿的白色轻绸衣胸口处,就有一小点血渍,如同宣纸上点出的的桃**,慢慢浸染开来。

“那个人,就是姜娘娘身旁的金宝太监。你叛变那天,下著大雪,是他到白虎门那儿找的你,你还记得吗?”阮娃望著他,咯咯一笑,心情极好的模样,“我整治不了别人,整治个失势的老太监,总不在话下。”

“你是不是,在想那个老太监怎麽样了?嗯?他死了。我问出那些话以後,就把他堵了嘴,交给人活活打死……否则,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对天朝的将来,对当今的圣上,可都不好呢。”

阮娃语调轻松地说著,柏啸青的心就一点点往下沈。

“柏、啸、青。”

下一瞬,阮娃忽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唤出他的名字:“那母子俩,榨尽了你半辈子青春,简直是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为什麽不说?!为什麽就那样死心塌地?!”

“……阮娃。”柏啸青没有看他,背靠床头半坐著。神情疲惫,声音沙哑低沈,“你为什麽会怀疑到这些?为什麽会调查这些?”

“因为我始终不相信,你真能下手杀了姜娘娘。”阮娃一撩紫袍,坐到他对面,用手捧住他的脸,一对眼睛毒蛇般盯著他看,“你喜欢她、你深深爱著她……我认识的柏啸青,宁愿自己死了,也绝不肯让他的娘娘伤半根寒毛……可惜的是,那个被保护得过了头的皇帝,根本不懂你。”

“这全天下,只有我最明白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阮娃忽然吻上了柏啸青的唇,**著他起裂的**,舔著他干干的口腔,激动得浑身颤栗,下腹燥热。

他想这样做,想了多少年。

没错,他和他,本来就是一样的人。连魂儿,都是相似的。

他和他,本来就应该永远在一起。患难在一起,荣华也在一起。

那次分开,只不过是个意外。

没了姜娘娘,没了元渭……柏啸青就属於他,只属於他。

柏啸青惊惧交加,却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凭他一直吻下去。

阮娃的亲吻,滋润了他干裂的唇,其实并不难过,反而很舒服。

头脑开始变得混混噩噩。

模模糊糊地,想起阮娃刚才问他的话──

为什麽不说?

是啊,为什麽不说?

从前,是为了成全姜娘娘的愿望,让她的儿子,成为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帝王……但是,遇到了阿留以後,就开始隐约觉得,并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原因。

天朝也好,金摩也好,谁或谁当权执政,并不重要。

百姓,千千万万像阿留一样的百姓,只是需要一个稳定而强大的政权来统治保护他们,让他们能够安稳平静地,好好过日子。

无论哪个皇朝统治天下,其实都是殊途同归。但没有任何一个皇朝的政权,不是踏著成山的尸骨、成河的鲜血建立起来。

他柏啸青,只不过是其间的牺牲中,一颗小小卒子罢了,微不足道。

战场上,多少男儿为那些虚幻夸大的堂皇理由,抛却头颅热血。他们和柏啸青一样,同样是生命。

就像阿留死去的孩子。

不愿说,是因为清楚元渭对自己的感情,不愿动摇这个辛苦建立起来的政权根基。

每一次朝代的颠覆变更,诸王夺谪,莫不是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

不愿让朝廷动荡,再度让百姓陷入苦楚的轮回。

当然,除此之外……他是真的,还想活下去,无论以怎样的形式方法也好。

这次,不仅仅是人的本能。

因为,阿留流下的泪,让他开始对人世有所期待。

也因为活下去,就可以看著这个皇朝,在元渭的统治中,变成真正的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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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复十五年,皇城的夏天格外炎热,暑气蒸腾。

正午时分,元渭做什麽都没心思,就打算让内侍打著扇,小睡一场。

他脱了龙靴,正要上床的时候,忽听有人来报,说是供奉太监阮公公求见。

元渭想了想,就让人宣阮娃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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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娃低头来到龙床前,诚惶诚恐地对元渭深深一躬:“有件事,人人都没留心著,奴婢却不敢瞒陛下,怕陛下将来不欢喜……吟芳宫里的那个人,真的不用把手脚筋络接上吗?再不接,恐怕就再也不能接了。”

元渭微微翻起眼睛,有些睡意朦胧:“不能接就不能接,让他一辈子,安安静静躺著最好。”

“但是,他的手脚肌肉,都已经开始萎缩。”阮娃低头垂目,声音平静无波,“他的手脚总使不上力,等再过上一两年、三四年的,手脚都会萎缩成麻杆般粗细,奴婢怕到时候,圣上想起他来,却又看了不欢喜……”

他来元渭面前说这些,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担心柏啸青;另一方面,也是再度试探皇帝的真心。

如果皇帝真的不管不问,他就偷偷找人替柏啸青将筋络接了,和柏啸青在一起,就再无後顾之忧;如果皇帝表示出关心,那麽,柏啸青就是他目前仍然碰不得的人,一切必须从长计议。

他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凭的就是行事大胆而敢於冒险,做事小心谨慎。

元渭听到这里,睡意全消,却又不愿将情绪放在表面,穿了鞋,站起身淡淡道:“是吗?他要变成那样,也怪恶心的……叫上御医,随朕去瞧瞧,看是不是,真就到了那种程度。”

阮娃向来七窍玲珑,立即明白他对柏啸青仍然有情,心头一沈:“是。”

外面日头毒辣炎烈,元渭刚出门,下面的人就立即为元渭准备了明黄软轿,抬著他朝吟芳宫的方向走去。

抬御轿,因为周围往往跟著步行的官员侍从,讲究的是平稳,速度不急不缓。元渭此时却格外显得急躁,一路上骂了轿夫好几回,嫌他们不够快,吓得轿夫们到最後只有箭步如飞。

随行内侍宫女们没办法,也只有跟在轿子旁边快跑。

只苦了御医,年纪一大把,还背著个沈甸甸的药箱,一路跑,一路喘息著擦汗。

就这样,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吟芳宫剪风院。

元渭下了轿,看到剪风院中荆棘杂草乱生,门廊朱漆剥落,灰尘遍布,心头不禁一寒。

他几年没进这个伤心地,不愿来,不敢看,没料到竟凋零至此。

不过也难怪……他刻意遗忘忽略,命人将门扉深锁的地方,自然是多年没人打扫整理。

只是、只是……这里明明住进了人,三个多月了,那些内侍宫女也不知道打扫整理一下吗?!

元渭想到这里,目光忽然犀利,狠狠剜了在场所有的宫人一眼。

“禀陛下……当初人进来的时候,是陛下吩咐,只指派了一个小太监专门在剪风院照看,其余都是兼差,说是只要人活著,不拘怎样都行。”阮娃见元渭要迁怒,连忙上前解释,“人手不够,自是无法打扫修整这麽大一个院子……再加上,这里没有月银支出,门廊什麽的,没办法修理上漆,就瞧著破败了些。”

元渭哑口无言,只有忍著气开口:“这好歹是个住人的院子,又在宫里,破败到这样,成什麽德行?朕看著堵心。你下去以後,调派些人手,再支些银子,把这里好好修整起来。”

“圣上说得是,奴婢们未曾考虑周全。”阮娃连忙躬身回答。

元渭说完後,忽然又想起什麽:“以後,这里就由你负责派人照管吧。”

阮娃到底曾是他枕边人,办事情合他的心,不像那些呆头木脑的内侍,他说什麽就是什麽,一个钉子一个眼,完全不知变通。

元渭带著御医,走进了柏啸青所在的卧房,让随行宫人们在外面候著。

门一推开,就只觉股子阴湿潮气,夹带著灰尘扑面而来。

元渭走到床边,看到柏啸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背朝著他,全身都在发抖。

“喂,你怎麽了?”元渭扳过他的身子,只觉手下全是嶙峋骨头,心头一惊。当看到他的脸时,心头又是一惊。

三个多月没见,他竟瘦成这样、虚脱得不成人形。

他神情痛苦至极,嘴唇被自己咬破,一道道血丝自下颔淌落。

“太医,快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元渭抱过他,大惊失色,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在迅速潮湿。

他六岁那年,和柏啸青一起,养过一条长毛小吧儿狗。

养了半年後,那条狗不知得了什麽病,几天内就瘦得皮包骨头,很快就死了。临死前,也是这样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为这事,他当时足足哭了好几天,至今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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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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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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