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基格·瑞德莱恩的能力和办事效率并没有退化。从他接到那通电话算起,只经过十二小时,就来到了我面前。
“西、西多夫阁下……天哪,竟然真的是你……”基格本是极精明敏锐的人,此刻面对着我,竟开始口齿不清,“七年前,我亲眼看到你被火化……还有,你现在看起来、看起来……”
“要年轻很多,对不对?”我微笑着接过他的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被杀的那一年,基格三十五岁。现在,他已经年满四十二岁。虽然看得出,他平时是注意了锻炼和饮食的,身材和样貌还没怎么走型,保持了年轻时的伟岸挺拔。但是,鬓角多出的缕缕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已经无情地宣告着他的年龄。
“是的。”基格终于从震惊中平静下来,语言开始条理清楚,“这次传唤我来,必定是有要事吩咐。西多夫阁下,你是在打算恢复并统一衍流党吗?”
“没有必要。”想起当年辛苦创下的基业,终究还是有些不舍。沉吟片刻,我终于开口,“衍流党的现状,你也看到了,不仅仅对社会和人民毫无建树,而且糜烂腐败得不成体统……如果真的要做些什么,也是将它完全肃清,而不是恢复统一。还有,以后不要再喊我从前的名字,叫我希啸森。”
“是。”基格简短地回答后,便闭上了嘴。
从以前开始,他就是这样。就算胸中有再多的疑虑,也从不多问一句话,无条件地服从于我。
“现在,带我离开这里。”我从病床上坐起身,“有太多事要理清头绪……我如今能仰仗的人,也只有你了。”
“请不要这样说。我的一切,甚至生命,全部都是西多夫阁下给的……如果不是西多夫阁下,我当年早就被枪决了。”基格走过来,扶我下床。他在看到我瘦骨嶙峋、包满纱布的身体时,神情掠过丝痛楚,却在顷刻间极好地掩饰过去。
“我只是现在身体弱了些,而且正在恢复中,没事的。”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微笑,“还有,以后记得叫我希啸森。”
“是的,希啸森……先生。”基格极拙劣地发着音,面露窘态,明显不习惯,“我已经为你办好了出院手续,现在就可以离开。”
我笑着摇头,由他搀扶着,步出病房,来到了医院门口的一辆黑色兰博基尼前。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头顶郁郁葱葱的林荫,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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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落地窗大打开着,和风不时拂起长长的手工亚麻窗帘。从这里看过去,闪着粼粼波光的大江一览无疑。
我靠在柔软的躺椅上,胸前盍着本书,迷迷糊糊地打着盹,护士小潘在一旁为我进行静脉注射。
基格是事无巨细的人,不仅考虑到我的喜好,买下这幢临江的别墅供我居住。而且,就连以前医院里负责治疗我的医生,照顾我的护士都全部弄了过来。小潘,也因此成为我的私人看护。
我让基格去调查的事情,共有三件——
第一件是关于我和阿青的出生秘密,从试验室着手;第二件是雷戈的下落;第三件是阿青的现状。
目前,只有第三件事情有了明确的回复。
阿青现在于人前的名字,叫做纪炎煌,是世界排名第二十四女富豪萧九红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儿子。
纪炎煌性取向异常的事情,几乎路人皆知。萧九红虽然宠爱儿子,却对他这一点深恶痛绝。所以,几乎每一个纪炎煌的同性情人,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意外身亡,就是忽然精神错乱。
直到一年半前,与纪炎煌热恋的同性情人被残酷虐杀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愤然宣布和萧九红断绝母子关系,离家出走。
日前,不知什么原因,他又回到了萧九红身边,而且频频在公众场合出现。萧九红曾在多种场合或明或暗地表示,自己名下的全部产业将由纪炎煌继承。
以上就是公众对纪炎煌所知的一切。听起来,已经非常复杂刺激,足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基格做情报网出身,打探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萧九红对纪炎煌的宠爱,远远超出了一般母亲对孩子的爱,简直可以说是迷恋。在纪炎煌还小的时候,每每在睡梦中,就会被母亲疯狂的亲吻惊醒。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这种疯狂更是有增无减。
纪炎煌会性取向异常,其实和其童年所产生的心理阴影大有关系。
更糟的是,萧九红并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眼见儿子无可救药地“堕落”下去,她认为那是种不正常的生理需要,只要时常得到满足就好。
抱着不能被外人玷污自己心爱儿子的念头,她甚至授意自己的两个大儿子时常去“满足”自己的弟弟。而被控制得死死的纪炎煌,孤单寂寞之下,也索性放任自己在肉欲中沉沦。
萧九红自以为得计,渐渐对纪炎煌放松了管制。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纪炎煌认识了最后导致他和母亲决裂的那个人。
以后发生的事情,不必赘述,娱乐大小报上都有刊登,早成为色彩凄厉情节曲折的花边新闻。
想起阿青对我哭诉的样子,我知道他的日子绝不好过。但从我受伤的那段时间里,他可以天天来看望我推断,萧九红已经对儿子的性取向妥协。
纪炎煌的两个哥哥,我是见过的。虽说尖酸刻薄,对阿青恶语相向,但依目前的形势,应该不敢拿他如何。
推测到这里,心稍微放下一些。但是,我也不会由得这种事态发展下去。
据到手的资料判断,纪炎煌不仅仅是个绣花枕头,肚中空空,而且生性懦弱。一年半前的离家出走,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反抗。
阿青现在的情况,应该和我差不多,身体里同时存在着双重记忆和人格。我的人格——希啸森和克拉纳赫,都够强悍,而且本质上非常接近,易于掌控。
而阿青本身的性格就不够强,再添上一个懦弱无比的人格,不知道最后会被那两个强势的哥哥揉捏成什么样。
“希啸森先生,以你的身体状态而言,注射这种兴奋类针剂实在不太适合。”一旁的小潘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用酒精棉球擦着我胳膊上的针眼,抱怨着,“只是为了参加一个晚会而已……我不认为,你有必要把健康搭进去。”
“呵呵……你还年轻,不懂得有些事情,不做终究放不下心。”我轻轻笑着,伸手抚过自己骨节突出,只剩下层皮包着的手臂,“真是的……居然虚弱成这样。我跟你说啊,我曾经空手对付过一群狼……”
“没错啊没错,还曾活活掐死过一头熊。”小潘翻着白眼打断我,“拜托,明明岁数不大,偏偏像个老人家般说我年轻,还经常吹些不知所谓的牛……就算我依着你,你也稍微收敛一些行不行?”
但是……那些都是真的啊。
我终于大笑,冲着小潘眨了眨眼睛:“那么,你经常听一个老人家吹牛,会不会觉得闷?”
“你啊,既然知道自己虚,就节省点力气留着用吧。”小潘声音强硬,眼却垂了下去,有着细细绒毛的脸颊泛上层淡淡的胭脂红。
我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太阳一点点西沉。
夜晚来临后,阿青,就是我和你再度相见之时。想知道,你会是什么表情?
基本上,这算是一个比较低调处理的晚会。虽说主题是时装秀,却没有出售门票,也没有赞助厂商,只是邀请了一些业内人士和名人。
这场晚会的策划人,其目的显然并不在赚钱或打知名度,而另有其深意。
香槟塔之后,是一场仅仅半小时,却水准极高的T台走秀。接着,就是形式自由的自助餐。
以我正在恢复中的胃而言,那些琳琅满目的食物也只能看看罢了。犹豫片刻,终于向一支香槟伸出手,却被一旁的基格拦下:“先生,医生嘱咐过,你不能喝任何含刺激物的饮料。”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无奈地缩回手,叹口气,“基格,我的样子……是不是看上去很虚弱?”
我不想,让阿青看到我虚弱的模样。毕竟我是他的保护者,必须以强有力的姿态出现,才能给他信心和希望。
“没有。”基格回答得倒是肯定,“先生看上去,精神很好。”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厅正门。那里,萧九红正带着阿青进场。而随着他们身后进来的,是两个我意料外的人——海茵和罗森。
看到这一幕,我终于明白这场晚会的真正意义。
萧九红,看来是真的想让阿青继承自己的全部产业——无论是牌面上的,还是地下的。
阿青白中夹黑的长发规规矩矩束在脑后,神情萎糜憔悴。此时他跟在萧九红身边,向来宾敬酒寒嘘,模样腼腆尴尬,一看就非出自真心。萧九红却在一旁笑得灿烂:“小儿初涉商场,以后还请诸位多多提携关照。”
萧九红有着深黑的眼和乌亮的发,曲线玲珑。虽然人过中年,模样却依然精致美丽。阿青的容貌和她有八成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子。
等不及阿青敬到我这里,三步并两步跨过去,一声不吭地站到他面前。
阿青一直垂着的眼,此刻慢慢上抬。在看清楚是我的时候,本来黯淡的眼神蓦然生出神采,声音颤抖:“天哪……我是在做梦吗……”
身旁传来两声玻璃碎响。回过头,发现拿不住手中玻璃杯,正脸色惨白看着我的,一个是海茵,而另一个是萧九红。
“跟我走。”我抓住阿青的手腕,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等等!”萧九红冲到我面前,神情激动,“克、克拉纳赫……是你吗?”
她说的,竟是德文。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心头微微一凛,随即恢复平静,也用德文和她交谈,“重要的是,我要带走他。”
下一秒,一团彩色烟火从大厅的东南角腾腾升起,火星四溅,灿烂非常。引起一阵小骚乱后,便是众人的赞美之词。
萧九红脸色一沉,因为她并没有安排这项余兴。
聪明如她,应该可以料到,既然有人可以在那里安装无害的烟火装置,自然也能安装足以炸毁整座建筑的爆炸系统。
“如何,我可以和令郎走了吗?”我微笑着望向她。
阿青依偎在我胸前,紧紧抱住我不放,就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我和阿青身上。
纪炎煌同性恋者名声早就在外,此时这幕,也怨不得众人侧目。
“克拉纳赫……就是你!”萧九红眼中流转了百般神情之后,忽然看着我身后的基格微笑,“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除了你以外,谁又能支使基格那家伙?哼哼……你要带炎煌走,是因为他是你的骨血吗?”
什么?!我大惊失色。低头再看怀中的阿青,居然全身都在颤抖。
“看起来你还不知道。炎煌,是你的儿子。我和你的。”萧九红面不改色地接着往下说,“可曾记得,你十五岁那年,曾经和一名东方女子共度一夜?”
是的……但是,那时候是聚会中被人灌酒,喝得不辨东南西北后,被一位驻德外交官的夫人搀回家中。而那位夫人,不久后回国……不、不会是……
冷汗,顿时从我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那年我二十岁……连我的名字和相貌都想不起来了吧。”萧九红轻轻笑着,漆黑的眸子魔魅满溢,“也难怪……你醉得一塌糊涂。我不仅和你做爱,还取走了你的**。一开始,我就是存心想生下你的孩子。”
“这种事空口无凭,你、你以为唬得了我吗?”我强做镇静,心却已经开始大乱,“再说,他哪一点像我?!”
“信不信由你。但东方人的基因相对于西方呈显性,这一点,你应该知道。”萧九红仍然微笑着,“只不过在这个孩子身上,似乎表现得更加明显。”
我不想再听下去,搂着阿青,急匆匆转身。
因为我和萧九红一直用德文交谈,旁边的大多看客只见争执激烈,倒也没听出内容,此时正交头接耳。
离开会场的时候,有两个人的目光使我如芒在背。一个热烈疯狂,一个哀怨惨淡。
一个是萧九红,一个是海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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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温柔地将阿青一把塞进那辆黑色兰博基尼后,我不顾后面追来的基格,敞开车窗,在行迹稀少的快车道上驱车狂奔。
冷冷的夜风急速吹过胀痛的头,我恐惧地发现——萧九红说的话,九成是真的。而且,阿青一开始就知道。
是的,这就解释了他对克拉纳赫的怨恨。
车在江边戛然而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到这里来。
夜幕低垂。除了粼粼江水,一切看上去都是淡淡的轮廓。
打开车门后,我跳下车,将穿着白色礼服的阿青从车内揪出来,一把推在沙滩上,重重地喘息:“可恶、可恶……一开始,你就知道,对不对?!”
阿青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趴在地上,全身颤抖。
“哈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后,再不看他,朝着那片粼粼波涛走去。
有这么疯狂的事吗?我所爱的人,最后竟变成了我的儿子。他明明有不可告人的心结,却偏偏对我掖着藏着。他又把我,当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气苦。
我该用怎样的态度对他——慈祥?关怀?还是,情人间的缠绵**?
人格分两重,灵魂却只有一颗。我无法,将自己的情感分裂。
世界的一切在七年前就该与我无关,死去的人再度复活,本身就是个错误。
冰凉的江水拍打着我的小腿时,阿青从身后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不!啸森……你这是在、在寻死吗?!”
像我这种神经强悍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有些不可思议了吧……但是,那一刻在我的胸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放开我。”我用力掰开阿青的手,语气强硬,“不需要你操心!”
“好的,啸森……好的。”阿青却再度缠上来,死死搂住我不放,哽咽着,“你要是想死的话,我陪你一起。”
“哈哈哈哈……”我笑得像匹受伤的狼,声音冷淡,“请便。但记住,我不需要你陪。”
我和他之间,也只能划清界限。从此,他是他,我是我。
忽然全身无力,呼吸开始紊乱,冷汗从体表层层涌出。看来,是那兴奋类针剂的药效到了。
“啸森,啸森你怎么了?!”阿青扶住我瘫软的身子,一边焦急呼唤一边将我往岸上拖。
我虚脱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脸色惨白,满身虚汗将衬衣全部湿透。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间和地点发作。
阿青将我拖到沙滩上平躺着,然后俯下身,开始解我的西服和衬衣纽扣……
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完全不顾我的身体状况,化身为噬爱的兽。
大量的汗水从体表层层渗出,我感到生命力正一点点从身体中抽离。要死了吗……也好,原本刚才就是要寻死的。这样,就可以从这不伦的纠葛中逃脱了吧。
突如其来的刹车声,打破了夜的静谧。随后,是推开车门声,和一阵皮鞋在沙滩上踩出的乱响。
“住手!你想杀死西多夫阁下吗?!”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基格正往这边冲过来,将目光迷离的阿青从我身上拽了下来,狠狠甩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居然做出这种事……如果西多夫阁下有什么意外,就算你真是他的儿子,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基格一边威胁,一边脱下身上的毛料西装,将我瘦骨嶙峋,满是青紫吻痕的身体包裹起来。在将我打横抱起的时候,我看到有泪光在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里闪烁:“幸好来得还算及时,没铸成大错……否则、否则……”
“你要带他去哪里?”阿青捂住慢慢红肿起来的面颊,三两步冲到基格面前,眼神渐渐清明,悔恨满溢地望着虚弱不堪的我,“对不起,啸森……对不起!我疯了,我刚刚一定是疯了!但是,我……”
阿青此时说的,竟是一口流利德文。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萧九红才让纪炎煌学这门语言吧。
“你还是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基格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看到父子相残的场面——西多夫阁下,不会原谅你的。”
“无所谓!他要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无所谓!”阿青扑了过来,紧紧抓住基格的衣袖,泣不成声,“我对他做出这种事……就算是立即死了,也无法偿还。”
“这是你说的……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基格踌躇片刻,拉开了自己座驾后车座的门,“我开车,你在后面好好搀着西多夫阁下,别让他磕着碰着……你,好自为之吧。”
阿青连声应承着,将我平躺着放在了后座上,自己坐在一端。他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头颅抬起,枕在他的膝上。然后,轻柔地伸手搂住了我,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啸森……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是,请你好起来。”阿青垂着头,在我耳边轻轻说着。
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从阿青的面颊上滑下,落在了我的颈项间。是泪吗?
我看不清。因为,意识和视线,都已经模糊。
如你所愿,我会好起来。同时,你也绝对会因今晚所做的事,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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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基格递给我一张纸,神色黯然,“没错……他是你的孩子。”
我穿着便装,坐在沙发上,身后垫着柔软的靠枕。在接过基格递给我的纸后,不自觉地全身僵直。
虽然早已经猜出真相,但真拿到证据的这一刻,还是会心悸。
“算了……他现在如何?”过了半晌,我恢复平静,将手中那张纸慢慢揉成一团,捏在手心。
“依照先生的吩咐,已经把他关起来,和外界隔离。”基格看看我,表情犹豫不决,“先生……你真的要关他一世,而且再不相见吗?他的样子看上去……”
“够了!”我厉声打断基格的话,“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放他走?杀了他?还是,纵容他继续做出那种违背天理伦常的事?!”
基格垂下头,再不说话。
喘息良久,我被激起的怒气才渐渐平息下来——虽然对基格这么说,但扪心自问,我割舍不下阿青。不再见他,不仅仅是要惩罚他。更多的,也许是害怕自己的情不自禁。
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先生……雷戈的下落,已经查出来了。”沉默了一阵子,基格开口。
“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听到这句话,我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抬眼急切地望向基格。
“他现在……”基格一脸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成仲胜和他在一起生活不久后,被他以前的仇敌发现。成仲胜为了保护他,被杀……他被百般凌辱后,将在几天后的地下拍卖会中做为性奴隶拍卖……如果我们去竞拍的话,相信……”
“啊……是这样。”听完后,我平静无波地回答,脸色却一点点惨白。我慢慢站起身,“那么,到时候我们就去竞拍好了。”
“先生!”基格颤抖着声音,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我,“雷戈的大脑被烧坏,有的只是条件反射和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感觉不到屈辱和伤害了……先生请保重!”
基格拙劣地安慰着我——他根本没想到,雷戈是因为我的过失,才变成那副凄惨的模样。
也对,如果是克拉纳赫的话,就不会犯下那种错误了吧。
胸中剧痛袭来,我弯下身子,伸手捂住嘴,然后看见大股大股的鲜血从指缝中淌下,落在纯白的长毛地毯上。
“医生,杨医生!快到这里来!”基格一边扶住我瘫软的身体,一边焦虑地大声呼唤。
一阵杂乱的开门声和脚步声过后,我被抬到沙发上平躺着。接着,衣襟被解开,冰凉的医用器械和手指按压着我的皮肤。
“暂时没太大的关系,只是一时受到打击。”过了半晌,身旁的杨医生检查完毕后皱起了眉头,“先生,虽说你的体质很好,生命力惊人的旺盛,但也经不起这样糟蹋……我不妨告诉你,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精心调养的话,也许能活到五十岁……”
“闭嘴!我让你说这些了吗?!”基格狂怒地打断杨医生的话,目光灼灼。
“如果不让他知道真相的话,他永远不会注意自己。”杨医生倒也倔强,硬着脖颈,迎着基格的目光毫无惧色,“医者父母心,我只是尽本份。”
“五十岁的话……那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吧。”我镇静下来后开口,“对我来说,已经非常非常足够。”
“那只是最乐观的估计。”杨医生不顾基格投来的杀人目光,对我的话表示不满和反驳,“你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下去,我不保证你哪天吐血不止后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杨晓彬医生,你很直率。”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却在片刻后释然,“今后,请尽你所能,让我活得久一些吧。”
“这是本份。”杨医生收拾好身旁的医用器械,对我躬身告退,“先生现在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定要注意调养,切忌情绪大起大落。我言尽于此,告辞。”
听着杨医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我将目光投向基格:“你说的那场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五天后。”基格的目光里,全是担忧和焦虑,“五天后,我负责去拍卖场把雷戈带回来……先生你就不要去了,否则看到那种场面,又会……”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我声音平静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因为,那是我欠雷戈的。
基格闭上了嘴,垂着头不发一言。他似乎习惯了这样,对我的决定从未有过异议。
窗外阳光正好,一片生机勃勃。雷戈此时,是否也能看到这明媚的景象?
是的,我会尽量活得长久一些。我将用我剩余的生命,给你幸福。
如果不是拍卖者的说明,我根本不能想象那个人就是雷戈。
我们现在位于一个空旷宽敞,四周被厚重的紫色天鹅绒布所垂遮的大厅。大厅的正门紧锁,东北角有一个不大不小,基调为金银二色的展示拍卖台,台上正在进行性奴的展示和拍卖。
而大厅的四周,悬吊着几十个金色的笼子,里面装的是明码标价的性奴。这些标上了商品价格的男女,都是年轻而美丽的。但是,因为其缺少让人疯狂的某些特质,价格没有悬念,只能明码出售。
雷戈,不在其中。
我和基格站在展示台下,一身黑色带帽长袍将身子和半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尽量维持着心中的平静。因为是地下拍卖会,身旁竞拍的其他人,也大都和我们打扮相同。
“下面,我们将要拍卖的商品,想必大家在来之前多少有些耳闻。”拍卖者穿着身彩衣,脸上用粉和唇膏刻意修饰过,打扮成小丑的模样,声音充满了诡异的煽动性,“衍流党已故创始人的养子,曾在黑道上呼风唤雨的传奇人物——雷戈·沙利文!”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细碎的议论。显然,对这些以奴隶主自居的人来说,将雷戈踩在脚下肆意玩弄,无疑是令他们感到极兴奋刺激的事情。
一个全身伤痕、披散着金色头发的男人四肢着地,脖子上套着拴狗的宽皮圈,被两个壮汉牵到了台前。
霎时间,我的身体摇摇欲坠。幸好,一旁的基格扶住了我,悄声在我耳边道:“先生镇静。”
雷戈的模样,比起那些明码标价的性奴,多少还是要好些。虽说身体上有暴力殴打和性虐的痕迹,却没有任何如纹身和穿环类的屈辱装饰。看来拍卖者揣摩过买主的心理——雷戈的价值悬念在于他从前的身份地位。买主们要的,不是经过刻意改造的加工品,而是在其中亲自调教的乐趣。
“我出两百万。”第一个声音响起。
“三百万。”
“……”
价格攀升至三千两百万处打住。这时,基格喊出了四千万。
拍卖者的木锤刚要落下,却听到大厅角落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四千一百万!”
我惊诧地转过头,看到的是正撩起黑色风帽,对我点头微笑的萧九红。
基格刚想张嘴抬价,被我拉住了手臂:“我们走。”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了这个拍卖会场。基格向来对我的决定无条件服从,不多问什么,跟着我离开。
就算调动基格的全部财力,也是绝对拼不过萧九红的。与其苦撑下去,不如顺势离开,以我们的优势掌握主动。
而且,萧九红来和我抬价,其目的九成是想阿青回到身边。所以,在从我身上得到她要的东西之前,她会善待雷戈——那是重要的谈判筹码。
还有价钱可谈,一切就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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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厅,我布置给基格几个任务后,自己单独开车去了萧九红宅邸。
萧九红果然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料到我会来,早早让管家在门前候着,直接将我引进贵宾室。
喝了半杯茶后,萧九红便来到了我面前。在她身后,两个仆人搀着衣冠整洁,目光却一片呆滞的雷戈。
“说起来,像老鼠般搞阴谋和地下活动,没有人比基格更在行。”萧九红巧笑嫣然,腰身轻款坐在我身旁,声调柔软妩媚,“不愧是克拉纳赫……不愧是,我所看中的男人。”
“既然你已经清楚目前的局势,不妨明说——我不会把炎煌交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为所动地冷冷看着她,“而且,我一定会带走雷戈。”
“你错了。”萧九红摇头,轻轻笑着,“我想要的,一开始就不是炎煌,而是你——克拉纳赫。”
听完这句话,我的脑子嗡地响了一声,然后是片刻的空白。
“我会那么宠炎煌,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是你的孩子——你和我的。”萧九红伸出手,神情微醺地轻抚我的面颊。
“恐怕你做不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我打开了她的手,“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阻止我和雷戈离开。”
“我一开始,就没想阻止啊。”萧九红无辜地耸耸肩,唇边泛着笑意,“我再笨也不会和你拼谋略手段。雷戈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如何,还喜欢吗?”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赢家是我,但实际上,每一步都在她的算计中——包括她最后的失败。
“这样一来,我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让你连容貌名字都记不住的人了。”萧九红漆黑的眼中全是魔魅,笑声妖娆,“克拉纳赫……你等着看吧,我不一定会为你所爱,却一定会成为在你心中印象深刻,拔都拔不出的人。”
“那么,我告辞了。”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牵过雷戈的臂,朝门外走去。雷戈近乎下意识地跟着我,挪动着步子。
虽然我所布置的一切终究没派上用场。但无论如何,能够不付出半点代价,顺利地带走雷戈,无疑是件好事。
再说如今我满心满眼都是雷戈,别的事情,也无暇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