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先生这时候唤我来,想必今晚的应对已经有了安排?”基格推开房门,表情略显不安走到我身边,“我查过,海茵带来的情报完全可信,我们要尽量避免冒险……”
“啊……你来了,坐。”我从沈吟中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
基格犹豫片刻,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根据现有的资料和情报,分析过在罗森背後的势力和其动机……结果竟然只有一个可能。”我神色渐渐凝重,“那支势力,属於路希欧德。”
“先生……”基格的声音开始发颤。
“路希欧德的势力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内部混乱和夺权,而且正运作得有条不紊。”我看著基格,接著往下说,“出现这种局面,有两种可能,一是其势力马上出现强有力的领导者,二是路希欧德根本就没有死。而根据其势力的金字塔式组成机构以及其规模判断,第一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等等,先生,你亲手杀了路希欧德……”基格开始惊惶失措,口齿不清。
“够了!你到底想瞒我到什麽时候!”我拍案而起,目光灼灼地逼视著基格,“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却只有这一个可能!而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和他周旋那麽久却看不出来!”
身旁在玩魔方的海茵被我吓了一跳,扁了扁嘴,委屈地朝沙发里蜷起身子。
“那是因为……一旦你知道路希欧德的事情,肯定会失去理智。”基格苦笑著,“先生……虽然你可以冷静地处理大部分事情,但是,你毕竟不是神。而我,不想让你置身於未知的险境。”
“已经决定了,今晚我会应邀而去。期间发生混战的话,你们抵抗一阵子,然後立即装作溃败,进行追踪。”我压下胸中的怒火,如同平常般向基格布置行动计划,“路希欧德就算抓住我,也绝不会一时半刻就杀死我。而这时,他的行事路线和巢穴已经完全暴露,你们就可以……”
“对不起,先生……我做不到。”基格打断了我的话。他垂著头,双拳紧握,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明显在压抑著些什麽。
我诧异地看著基格。自从他在我身边以来,这是第一次反抗我的意愿。过了半响,我缓缓开口:“基格……你不服从我的命令吗?”
这也是我第一次,用命令这个词压他。
“嘿呵哈呵呵,一时半刻不会杀你……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基格爆发般沈闷地笑著,忽然上前,一把将我按倒在沙发上,从腰後掏出手铐,将我的双手反铐在身後。
“基格,你疯了吗?!放开我!”我挣扎著。但是,基格的身手经过千锤百炼,非寻常人所比,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铐得结结实实。
“当时看到你尸体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雷戈,另一个就是我。”基格在我耳边喘著粗气,“路希欧德的确不会轻易杀你,但我不能想像,他会对你做出什麽样的事情!我发誓……我这一生,再也不想看到同样的场景!”
“而先生……却说出这麽残忍的话。”基格俯下身子,将我的双脚用脚镣铐在一起後,松开了我,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你知道吗……雷戈抱著你残缺不全的身体,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过了整整五天,直到你的尸体开始腐烂!最後,雷戈能撑过来,完全是因为你留下的基业和仇恨!而那孩子……当年才十五岁!”
“所以……不对付路希欧德,我是绝对不会甘心的!基格,放开我!”我不得不承认基格制服人的确有一套,那副手铐脚镣明显是特制加固过的,戴上後令身子无法移动半寸,“我不认为,你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对付他!”
“先生刚才所说的方法,确实可以将损失减到最低。”基格惨淡地笑了笑,“但……恕我无法接受。雷戈,你也是吧?”
我诧异地回过头,看到雷戈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收起迷茫神色,换成满身精悍霸气,朝基格歪起一边的唇角:“不愧是基格……已经看出来了?”
“就知道克拉纳赫一定会去冒险。原本想给他吃下这东西,让他好好睡一觉的……现在,看起来是不需要了。”雷戈伸出手,让一颗白色的圆形小药丸落在桌子上。
“不、不可能……明明那麽多医生诊断过……”我惊愕万分,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幕。
“克拉纳赫,我当时被喂食和注射大量毒品,大脑连同全身部分神经,确实被烧坏了。”雷戈转过身,蓝灰色眸子温柔地凝视著我,“你把我带回身边的时候,我还是个白痴……完全恢复正常,大概是三个星期前的事情。”
“你、你混帐!”想起之前他的模样都是装的,我再好的涵养也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智识正常,却成天扮可怜状缠著和我一同睡觉洗澡……至於上下其手,更是家常便饭。是哪个医生跟我说他是回归幼年状态,导致的皮肤饥饿症,让我和他多进行身体上的互相触摸?我要杀了那个医生!
“克拉纳赫……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的愿意永远痴傻下去,让你捧在手心宠著。”雷戈俯下身,撩起我的一缕银色长发,放在修长的手指间轻轻揉搓,然後自嘲地笑,“只可惜,没有这个命。”
说完,雷戈让我的银发从指尖滑落,转身面对基格:“今夜,你是在打算用你的方式对抗路希欧德吧?我和你一起去,相信会有帮助。”
“雷戈,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忍不住咆哮起来,“还有,我不再坚持那个计划总行了吧!你们谁也不许去!”
“克拉纳赫……我必须尽一切可能杀死路希欧德。否则,他永远是你的噩梦;否则,你下次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对付他,哪怕把自己计算进去。”雷戈微微垂著头,灿烂的金色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更何况,在我大脑恢复功能以後,便可以看到未来的一些零星片断……记得我跟你讲的那个梦吗?我亲眼看到,你被他枪杀。”
“既然我注定死在路希欧德枪下,你做任何事也是徒劳。”听了这番话,我认定雷戈的脑袋出了问题,至少是经常出现幻觉,於是冷笑,“那麽,这样困著我又有什麽用?”
“不……所谓的未来或命运,没有注定,但它是沿著既定的存在基础运行的。”雷戈抬起头,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深邃,“如果有强烈的介入,它就会被打破、脱轨……而我,将介入你的命运,绝对不会允许这个未来出现。”
“放开我!雷戈,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疯话!”我忍无可忍地咆哮。
“我们的世界,本来就是疯狂到无法预测的……想想在你身边发生的事,包括你自己的存在,哪一样不是耸人听闻,不可思议?”雷戈的唇角勾起个笑,朝门外走去,“不说别的,你能解释自己的存在吗?”
没错……我是谁?来自哪里,又将要往哪里去?是从怪物体内蜕出的人形,还是死去多年的亡魂?这些,我全部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雷戈能看到未来,的确不足为奇。
雷戈和基格一先一後走出大门後,关上灯,然後将门反锁。
我手足被铐,半分都无法移动,再加上房间隔音效果极好,就算大叫大嚷,也没人听得到。所以,尽管心如火焚,却只能在黑暗中,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中大概过了一个钟头,我听到了门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然后是撬锁的声音。
“杨晓彬医生?”我看清出现在面前的人时,不由得惊诧出声。
在杨医生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五六个基格的手下。
“啧啧,真是没办法……基格那家伙毕竟是专业做这行的,铐得太死了,又是特殊金属,没钥匙根本打不开……只有这样,你忍着点。”杨医生向我走过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支小型电焊枪,扣下开关,从枪口处窜出一簇细长的浅蓝色火苗。
在电焊枪切割的同时,高温迅速从金属的手铐脚镣传递到我手脚腕部的皮肤处。很快,空气中便传来一阵皮肉焦臭味。
我咬紧牙关忍耐着。等到手铐脚镣被完全切开时,全身已经是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虚脱无力。
“是路希欧德派你来的吗?你……想要怎么样?”我皱眉看着杨医生,此时他正捧着我被烙得发黑、全是燎泡的手腕,仔细地上着药。
“路希欧德?不,他是我们的死敌。”杨医生抬起头来对我微笑,一向温和的眼睛此时竟犀利逼人,“我们只听命于萧九红夫人。”
那个女人……居然在基格身边都布下了眼线。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霍然起身,脚腕部却传来剧痛。一阵头晕目眩后,我又再度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先生,虽然你的手脚都没伤到经脉,我又替你上了特效药,但一个小时内你要勉强行走,只会令自己痛苦不堪。”杨医生笑得温和无害,“不如坐下来,让我告诉你事情的前因后果。请放心,萧九红夫人对先生非但没有半点恶意,而且一片关怀,用心良苦。”
是行事诡异多端才对吧,真弄不懂那女人在想什么。不过,既然现在主动权捏在别人的手里,不妨听听看他要讲的内容。
“据我所知,先生一直在为那次因对付路希欧德,导致雷戈被灌下大量毒品,失去神智的事情自责是吧?但实际上,以雷戈的精明和才能,根本就不会发生‘被人出卖’这种事情。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是雷戈授意成仲胜,让他出卖自己,并在路希欧德面前演出那场戏的话,你会如何想?”杨医生望着我,眉稍眼角尽是看好戏的神色。
“不可能。”我直接反驳,“雷戈那样做,无疑是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九死一生。更何况,他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如果我们当初的计划成功的话……”
“路希欧德就会在这个国家无法立足,是不是?”杨医生打断我的话,“先生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了解你的养子……雷戈想要的,是路希欧德的命。我不知道先生眼中的雷戈是什么样子,但不妨告诉你大部分人眼中的雷戈——心狠手辣,冷酷精明,为了利益对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翻脸无情。”
“雷戈他,绝对不是那种人!”我忍不住大声咆哮。
“他就是那种人。所以,才会和萧九红夫人合作,用自己和手下的生命为饵,设下局让路希欧德出现……如果不是先生当时扼死了路希欧德,令事态突变,相信可以看到下面准备好的戏码。”杨医生冷笑,“以先生当初的伤势,其实就算立即送到普通医院,也已经无力回天。是萧九红夫人及时调来最好的专家和设备,才将你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拉了回来……这一切,炎煌少爷都不清楚。他,只是用来掩盖真相的挡箭牌。”
“但是,雷戈后来的遭遇,怎么解释?难道说,他也是故意的?”我不得不承认,杨医生说得合情合理,却仍然硬撑着,“再说,萧九红对我掩盖真相,又有什么好处?”
“雷戈落在仇家的手里,是他自己多行不义。我们和他的关系,仅限于有利于双方的互相合作,没有救助的道义。”杨医生轻笑着,掠了掠额前的发丝,声音低沉下去,“本以为他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的……却没想到,他可以为了先生,把自己的性命和未来全部押上去——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也不由得心惊。至于萧九红夫人,她一直被罗森监视,而罗森被路希欧德控制。虽然当时路希欧德已死,但罗森的势力仍在。掩盖真相的理由,当然是怕先生遭到不测。”
“还记得你带炎煌少爷离开的那场晚会吗……那就是在罗森的威逼下举办的。罗森那家伙,不仅拥有着黑道的势力,更想将势力扩展到白道上来,野心极大。”杨医生咽了口唾沫,接着往下说,“之后,既然先生已经出现在罗森面前,萧九红夫人就不再忌讳与你的见面。至于雷戈会恢复……哼哼,也完全是萧九红夫人给了我某种不知名的药物,让我对他进行注射。”
“那是什么药物?”我听完他的陈述,惊异不已。在我的知识范围内,没有一种药物具备如此神奇的功效,“还有,你对我讲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种对任何受损组织,都有极强再生能力的药物。这种药物的来源,是先生一直在调查的研究所。在先生之前,萧九红夫人就去调查过那里,并取得了一些宝贵资料和物品。说起来……那种药未经检测,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反正雷戈的情况不可能再坏,萧九红夫人也是姑且一试。因为,雷戈虽然不是好人,和我们目的却是一致,而现在我们极度缺乏对抗路希欧德的力量。”杨医生站起身,垂下眼帘,声音轻颤,“这些雷戈都知道,却从未对先生讲过……我讲这些,无非是想让先生明白,萧九红夫人……为你曾做过的事情。”
那种药所带来的“副作用”,难道就是雷戈所说的能够看到未来?
“那么,你现在替我解开手铐脚镣,也是萧九红的授意?”我暗地动了动脚,脚腕处虽然还会传来刺痛,却已经不那么难忍。
“不……这是我唯一违背萧九红夫人的意愿,所做下的事情。”杨医生神情渐渐沮丧,声音低落,“我一直,很仰慕夫人……所以,不希望在她奋战的时候,她所爱的人,却无知无觉,甚至对她怀着误解和憎恨。”
我在杨医生讶异的目光下站起身,走向衣橱。衣橱里挂着各种颜色式样的衣服,我挑了一件深黑色的大衣。
因为,我记得雷戈说他梦到我死去时,穿的是一件浅灰色衣服。我不会让他的梦,在今晚有实现的可能。
“还等什么,一起去加入战局吧。”我穿上衣服,转身面对着杨医生那帮人。
就算是面临着危险和死亡,我的生命和未来,也不需要假他人之手。
“等等,一起去!”在这时,阿青忽然脸色惨白地从门后冲了进来,眼神惊惶,“我全部……都听到了。”
“你们没有喂他吃下安眠药吗?!”杨医生含怒四顾属下,他们纷纷低下了头。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的身体……本来就有很强的抗药性。”阿青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了我,“一起去……啸森,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好的,一起去。”我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下一秒,我用手肘狠狠击中了他的后颈。阿青的身体,在瞬间软倒。
“把他捆起来。”我提起阿青瘫软的身体,将他扔给那几个目瞪口呆的人,“结实点,这方面你们比较在行。”
以阿青的能力和身手,去了只能是添加负担,或是直接送死。而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杨医生他们并没有跟我一起去卡片上所说的邀请地址,而是直接去了萧九红的住宅。如我所料,她的住宅已经不动声色地被控制,可以看到有守卫穿着便衣进进出出,状似来访的客人或路人,实际上是进行巡逻。
观察了一阵子后,杨医生发现他们是以胸前所佩的一颗小钻石钉为记,来辨认同伴和路人的。经过几番周折,杨医生他们弄到了数量足够的钻石钉,别在胸前,混入了萧九红住宅,随机应变,听候调遣。
我关上了手机盖,望向计程车外倒退的一排排霓虹灯。路希欧德为了监视萧九红,将其人力分成两股。目前我能做的,也只有尽所有力量牵制住其中一股。这样,基格和雷戈的生还机率就要大一些。
依目前的实力和状况判断,他们正面是不可能斗过路希欧德的。我只希望,他们能够活着回来。
想到这里,我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依基格和雷戈的能力,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难道说,他们一开始就抱着回归于尽的念头?
“司机,麻烦你……”我心急如焚地起身催促,却在刹那间看到了异象。
计程车司机直挺挺地坐在驾驶座上,眼眸大睁。一颗子弹从他的前额穿过,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接着,另一颗带着风声的子弹对着我呼啸而来,堪堪擦过我的太阳穴。一缕鲜血沿着我的脸颊蜿蜒而下。
车子直直地冲向道路旁的防护栏。我仓促间只能打开车门,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跳下了高速行驶中的车。几乎同时,车子撞毁在防护栏上,升腾起一团火焰,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我隐藏于暗处,等待着刚刚狙击车子的人出现。适才的一切在死角内发生,两三秒内完成,狙击手九成没有看见我逃脱。
果然,先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四五个人从四面聚到一起。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短大衣,头上戴着头盔,脸上蒙着面罩,手中提着长柄狙击步枪。
“我先射杀了车内的司机,然后射杀了那个银色头发的人!”其中一个人正手舞足蹈,“那个银发的人是首领的对头,这回我立了大功!”
“但是……首领只是让我们将他拦截下来,并没有下命令射杀他……”另一个人有些迟疑,“我本来也有机会动手,就因为这个……”
“你这是在嫉妒吗?”那手舞足蹈的人停了动作,口气冷淡下来,“难不成,首领还会因为杀了他的仇家而惩罚我?”
“算了算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多猜也无益。眼看警方就要来了,不如,大家先轻松一会儿,再回去向首领覆命。”其中看上去比较老成的一个在打圆场,“不知道你们怎么样……我蹲了整整一天,动都不能动,真想上厕所……”
那四五个人笑着,一哄而散。我看准了其中一个身高体型和我比较相似的人,悄悄跟在他身后。
那人在一个没有路灯的黑暗街角换下衣服和装备后,便哼着歌儿去了附近洗手间。这时候,他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个结束一天工作的上班族。
在他即将踏入便池的时候,我从背后袭击了他,拧断了他的脖子。说起来,他的狙击技术兴许不错,但格斗技就非常有限。
之后,我来到他换衣服的黑暗街角,将他换下的衣服穿在身上,将头盔面罩戴好。当我刚迈出街角时,就看到那帮人已经聚作一堆,对我嚷嚷:“喂,高个子,怎么现在才出来?不会是找哪个妹子你侬我侬去了吧!嘻嘻,知道你年轻等不得,但也要回去覆过命才行啊……走啦走啦……”
于是,我跟着那帮人,不声不响地上了旁边停着的面包车。好在那“高个子”平时就仿佛不爱说话,那帮人对我丝毫没有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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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行至邀约的会场处停下。我随着那几个人跳下面包车,穿过门廊,走向前厅。经过的路上,看到一切正运行得有条不紊,不由得暗暗心惊——基格和雷戈要么是还没展开行动,要么就是已经失败。
到达前厅时,证实了第二种想法。我看到基格和雷戈赤裸着上半身,被捆绑在粗大的柱子上,全身伤痕累累。基格看上去已经晕了过去,而路希欧德,正用银针一次次穿刺雷戈的乳粒,鲜红的血沿着雷戈形状优美的胸肌蜿蜒而下。
看着雷戈咬着牙,绷紧了全身肌肉,浑身冷汗的模样,我强压住想扑上去的冲动,随着那些人站在一旁。
“啧啧,真可怜,完全看不出形状了啊。”路希欧德用手指弹了一下雷戈被扎得血肉模糊的乳粒,“以克拉纳赫的个性,不可能只让你们涉险,而自己无所作为……怎么,还是不肯告诉我,克拉纳赫在做什么吗?”
“报告!我方已经于路上拦截成功,并将目标击毙!”这时,我身旁的一个狙击手迫不及待地冲出来。
“很好。”路希欧德转过身,眼睛微微眯起,“是谁击毙的?”
“是属下!”那个狙击手挺了挺胸膛,站得更加笔直。
下一秒,路希欧德忽然掏出枪,对着那个狙击手的头扣下了扳机。霎时间,只看见脑浆血花四溅,以及众人惊骇的表情。
“嘿呵哈哈哈……我不记得,我命令过任何人杀他……”路希欧德举起枪,眼中全是疯狂,“克拉纳赫……是我一个人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碰他!”
话音刚落,我看到我身旁的另一个狙击手的脑袋霎时开花。白的脑浆混着红的血液,溅了我一身一脸。
“既然克拉纳赫已经死了……那么,你们活着也没用。去地下追随他吧!”路希欧德转过身,用冰凉的枪口抵住了雷戈的额头。
“不!”眼看雷戈危在旦夕,我来不及想什么便对着路希欧德扑了上去,将他压倒在地上,反手夺过他的枪,抵在他的太阳穴处。
与此同时,我的头盔在仓促中被碰掉,一头银色长发披散了下来。
“克、克拉纳赫?!”雷戈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后,忽然大声咆哮,“克拉纳赫,快走!这里就要爆炸了!”
“什么?!”我来不及想前因后果,只觉得心内一片惊骇。
雷戈这句话刚落,大厅内顿时乱作一团,众人纷纷忙着奔逃。我放开路希欧德,用狙击手所装备的匕首挑断了雷戈和基格身上的绳索,用命令的口吻道:“雷戈,你带着基格走!你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我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
雷戈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而且在这种混乱的局面,能逃走一个是一个。他看了我一眼,当下咬着牙,背着基格往外便跑。
身后,路希欧德慢慢爬了起来,从腰间摸出枪,对准了我。我转过身,看到的是一对燃烧着恨意的眸子。
我和他就这样对峙着,直到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直到脚下的地板开始震动。
“你恨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我曾经把你送进监狱。”我看著对面的路希欧德,一步步上前,“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做出的事情!”
周围,灰尘和小块的砖石开始扑簌簌掉下。大片片的尘土扬起,将我的黑色上衣沾染成浅灰色。
“克拉纳赫,你是在……想和我一起死吗?”路希欧德用枪指著我,唇边勾起个笑。
“现在才想起逃走吗?”我冷冷地逼视著他,“恐怕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我藏在衣兜内的手已经扣下了扳机。一大篷鲜血从路希欧德的心脏部位喷溅而出,然後,是脖颈动脉。
如此近距离,又是射中要害,本以为路希欧德会就此倒下。没想到,他只是踉跄了几步,便稳稳地站定了,伸出手,将深嵌在脖颈和胸前的子弹生生挖出,血淋淋地扔在脚下:“嘿嘿嘿……可惜你的算盘打错了。别说是子弹,就是这场爆炸,也要不了我的命。”
“为了活下去,我的身体被完全重造……克拉纳赫,现在我变成了和你一样……不,是更加可怖的怪物。”路希欧德微笑著,慢慢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我的额头,“在知道你想要和我一起死的瞬间,我很高兴。要是这场爆炸,能够将我们炸成分不开彼此的血肉……你说,那有多好……放心,虽然你注定难逃一死,我也不会让这场爆炸取走你的命──在那之前,我就会将你射杀。”
冷汗,顿时从我的额头上细细地泌了出来,脑海中浮现出雷戈对我讲过的梦──我将穿著浅灰色的礼服,死在路希欧德的枪下。眼前这幕,不正和雷戈所讲述的场景重叠?
“克拉纳赫……真要杀死你,还是有些舍不得。毕竟是这麽好的玩物。”路希欧德伸出另一只手,抚弄著我的唇,然後将三根手指探进口腔,肆意挖弄著我的舌头,“留下点东西,给我作纪念吧。”
路希欧德的力量惊人的大,在他一只手的掌控下,我竟无法反抗,只能任他挖弄。
一开始,从我唇边流下的,是因为口腔无法闭合而溢出的唾液。过了一小会,大股大股的鲜血从我嘴中喷涌而出,将路希欧德的整个手掌都染红了。我从喉咙中发出沈闷的惨叫,感到舌根正一点点被他撕裂。
他正打算将我的舌头整个撕下!
“路希欧德,住手!”正当痛得几乎晕厥的时候,一声怒斥使我稍微恢复了些许神智。定神细看,出现在面前的,竟是雷戈。
这家夥……为什麽还要回来?!
我怒火中烧地瞪著雷戈,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深切的痛楚和悲愤。心中蓦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凄惨狼狈不堪。
舌根的一半已经被生生撕裂,整根舌头翻出唇外,活生生一个吊死鬼。鲜血沿著下巴不停地淌落,在脚边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你是回来,为克拉纳赫殉葬的吗?”路希欧德看到雷戈,手下稍缓了缓,然後微笑,“反正他怎麽样都会死……我要点纪念品,不算过份。”
“哼哼,果然像是你做出的事情……不过,你也只能对克拉纳赫做出这些事情。”雷戈收起眼中的痛楚悲愤,脸上忽然泛起些许陶醉,“至於我会回来和他同生死……是因为我们相爱。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克拉纳赫的爱人。”
什麽?!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雷戈。
“不可能!”路希欧德大声咆哮起来,“像他那种东西,怎麽可能会爱上人类!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感情,所以,所以我才会……”
到了最後,路希欧德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信不信由你。在我十五岁,还是克拉纳赫养子的时候,就已经和他相爱。”雷戈一步步走向路希欧德,脸上带著诡秘的笑容,“他每夜都会不停地要我,把我捧在手心中宠著……呵呵,那种热烈的感情,你永远得不到……所以,他死後我才会挣扎著成为强者,一心一意替他复仇。你以为,我为他付出那麽多,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养父?”
雷戈,你造谣也造得太离谱了吧!那种事情,我根本就做不出来。
我一方面对雷戈的话有些气堵,另一方面却发现路希欧德开始在雷戈的语言攻势下动摇:“克拉纳赫……是这样的人吗……”
“没错……他会又紧又热烈地抱著我,不停地吻我,喊我的名字。”雷戈在我身旁半米处站定了,脸上仍然是那种诡秘的笑,“我心里只有他一个,他心里也只有我一个。就算今天我们都死了,也算得偿所愿。比起我们,路希欧德……你真可怜。”
“哼,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信了吗?”路希欧德听完雷戈的话,眉头紧紧皱起,“我会亲自求证!”
话音刚落,路希欧德的身体忽然如充气囊般在我面前膨胀了数倍,身体上的衣物全部被撑得裂开。然後,从那膨胀的体内伸出无数细细的触角,密密地绕上了我的身体。
那些触角表面坚硬,柔韧而富有弹性,如一根根淬炼过的细皮鞭。它们很快将我的衣物悉数扯裂撕下,然後汇聚在我的背处,猛然撕开我背部的皮肤和肌肉,直直钻入体内。
舌根被扯裂的痛楚,比起现在,简直不算什麽了。那些触角在我体内不停地乱窜,有节奏地敲击扯动著我每一根神经。
沿著脊椎、脑干向上,那些触角钻入了我的大脑。
顷刻之间,我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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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一切皆化虚无。我所看到的,只有脚下的一大片如镜水面。水面上,映出我的倒影。
“雷戈是你的什麽人?你对他,怀著怎样的感情?”
头顶上,悠悠传来不知谁的问话。
“我的养子。”我无法拒绝回答。除了这水面和声音,世间一切皆不存在。没有时间地点人物,只剩下如神祗莅临的对话,“我对他,是父子之情。”
“说谎。”水面上我的倒影忽然开口,眉稍眼角是我不认识的邪魅,“雷戈对你的感情,你是一直知道的……为什麽只要不揭穿,就一直纵容呢?是在贪恋他的温情暖爱,还是,你已经有一些动心?”
“不是、不是的!”我大声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苍白无力,“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一直是阿青!”
“没错……但是,你可以拿这个搪塞对雷戈的感觉吗?”水面上的倒影摇头叹气,“你不可能在我面前欺骗自己……因为,我就是你。是你潜伏在心底的意识。”
“够了!”头顶上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争执,“我知道了,两份记忆和潜意识纠缠对立是吧,真够复杂的……那麽,告诉我,克拉纳赫到底究竟有没有爱过人?那个人,是谁?”
“克拉纳赫……没有爱过任何人。”我张开嘴,费力地吐出这段话。
“撒谎!撒谎!”倒影激烈地反驳。
“你闭嘴!”我瞪著那倒影,眸中杀意大盛,“既然你是我的潜意识,那麽我也可以令你消失!”
我蹲下来伸出手,搅乱了那层水面。
水面上起了一层涟漪,我看到我自己的身体正慢慢消失,而水中的倒影却越来越清晰。
虽然我已经没有了身体,意识却依然存在。倒影在我面前尖锐地笑著,以某种胜利的姿态望著我:“克拉纳赫……爱著的人是路希欧德。”
我想歇斯底里地尖叫,想要厉声反驳,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那个将我以极端残忍手段虐杀的人,我不要爱他!绝对绝对不要!
虽然这点神智一直没有失去,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从小就一直非常爱护我的路希欧德哥哥,有好吃的全部都会留下来给我。别人稍微欺负我一下,身材瘦弱的他会和那个人拼得你死我活……我离开家的那天,他抱著我哭了好久好久,把平时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全部塞进了我的衣兜。
再见到路希欧德,是十二岁那年。其实心里很高兴……真的。但是,那时我身处的环境已经相当复杂,他如果和我走得太近,会不幸。所以,只是冷淡而平静地对待彼此的关系。
说起来,也许我真的是架精密的机器吧。若不是,又怎会心中燃著对路希欧德的热爱,表面上却可以若无其事?
後来路希欧德对我所做的事……让我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以致於成年後都要经常去看心理医生。路希欧德这个名字,从此成了我的禁忌。
但是,我也没办法再爱别人了。我过著修士般的禁欲生活,在道德和行为上纯净得近乎洁癖……其实,全部是因为性爱上的冷感和那次遭遇的不洁感造成。
我接近路希欧德,我将他送进监狱等待处决……表面上是为国为民,理由足够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大半是为了扼止那少年时期的噩梦。
不过最後……我还是心软了。一向以廉自处,从不徇私的我,居然去买通了监狱上下,想要将路希欧德从监狱里救出来。
这件事被我的政敌得知後,先我一步救出路希欧德,想要利用他对付我。
虽然明明知道和路希欧德从此敌对,但知道他还活著後,我居然松了口气……
深深地恨著路希欧德……就是这样强烈的恨,竟也不能将意识中的那点爱意抹去。
我和他之间,如今只剩下冷酷的杀机和对立。但是……毕竟无法否认和忘却,彼此关怀的温暖情感,曾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