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月的夜晚,飘浮着蠢蠢欲动的气流,炙热的火轮虽已西沉,但滞留在空气中的闷热仍挥之不去。
虹萍拎着刚买好的晚餐——牛奶和三明治,缓步踱进凉爽的大厦。当冰凉的空气迎面扑来时,她不禁暗暗地吁了口气。
夏天真的来了,她心想。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她优哉游哉地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看着刚打印出来的企划书。她以严格审慎的目光评量自己的企划,揣想着执行的可能性与困难度。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在偌大、空荡的办公室中回响。
“褚虹萍。你好。”她迅速接起电话,公式化地答着。纳闷谁会在这时打电话进公司给她。
“女人,你真的还在公司啊。”话筒传来宋君儿的声音,语气中的关切让虹萍笑弯了眉眼,“拜托!你老板是不是有虐待狂!连加了快一个礼拜的班,公司是没人才啦?要你这么拼命?”
虹萍闻言,哈哈大笑,“老妈子,你念完没有?瞧你说得我好像一年到头都在加班,怎么?没有我陪你,你寂寞了对不对?”
话筒里传来一记闷响,像是某人摔倒的声音,“褚虹萍!拜托,没看过比你更‘大面神’的人了,我不过好心慰问,怕你被老板‘苦毒’,竟惹来‘摔地之祸’。”
虹萍大笑,放下笔,坐在椅子上的她旋来转去,差点没步上宋君儿的后尘,来一场“世纪大浩劫”。好友的关心,让她心中泛起一道暖流,温抚了疲惫的心。
“别笑得活像三八,我是你朋友耶!我跌倒,你竟笑得那么开心。”
“怎么会?我只是在表示我的‘感动’,我是那种没有同情心的人吗?”
话筒传来一阵沉默,然后才响起宋君儿的声音,凉凉道:“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感动’?”
虹萍再次大笑,随口又笑骂了几句,宋君儿迭声交代她别忘了吃饭后,才收了线。她叹口气,知道有某个人真心关心自己,这种幸福感很容易让人沉溺。
只不过,不知为何,她的心中仍有个部分像是缺了个口,那是再深的友情也难以填平的。
她摇摇头,避免再去细究那份孤单与缺憾。
“你常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发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虹萍猛力一转,双脚“砰”地撞上冷硬的资料柜,痛得她眼角沁出一滴泪。抚着痛处,虹萍斜眼瞪向罪魁祸首。
只见一派潇洒自如的方野森,嘴角含笑地倚在门边,昂扬的飞眉、深邃的瞳眸,让她的心跳乱了谱。
方野森满脸兴味地望着脸红的虹萍,惊讶地发现,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今晚他应好友唐菱之邀,参加一场慈善晚宴。原本有美女陪伴应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唐菱却突然对媒体透露她和他可能即将步入礼堂的决定。
他并不排斥婚姻,对这个交往三个月的女伴也不讨厌,但感情也还不至于到论及婚嫁。面对唐菱这种先斩后奏的逼婚招数,使一向好脾气、有教养的他动了怒。
除了淡淡否认这件“婚事”外,他立刻向唐菱表明分手之意。确定有人护送唐菱回家后,方野森不顾尚未结束的晚宴,径自离去。
带着疲惫与不快,他回到位于办公室楼上的住处,却透过大楼管理人员得知还有人待在办公室里。他好奇地走进办公室,便看见正在发愣的褚虹萍。
而一见她怒眼圆睁的模样,让他突然兴起作弄她的冲动,心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看到我有必要那么激动吗?”
他暧昧的话招来虹萍一记白眼。他却是毫不介意,嘴角的微笑甚至咧成了刺目的大笑。
虹萍回过身不理他,方野森瞥一眼满桌满案的文件、资料,轻松地步入办公室靠近她。
“拼命啊?”
听到他锲而不舍、充满兴味的口气,之前的悸动一扫而空。
她没好气地答:“是啊!谁叫我的老板是个有虐待狂的狡猾狐狸,苦命的我不卖力点怎行?”
“别冤枉好人,我可没拿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不知道是谁当初豪气万千地接下挑战,说要令我刮目相看,怎能说我有虐待狂来凌虐你呢?”
虹萍哑然,瞪了他两秒后,悻悻然道:“你敢说你没有其他居心?故意使用激将法,让我自动接下这份苦差事。”
“此言差矣,我不过希望你英雌有用武之地,给你一个机会大展拳脚,若这样也算居心叵测的话,我对你的确是‘用心良苦’。”
虹萍再次脸红心跳地望着他,不明白今晚他为何总是用言语撩拨她,霎时,那吻的记忆再次浮起。
“算我说不过你,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忙。”不管方野森究竟想怎样,虹萍决定来个置之不理,埋首于文件中,冷淡地下逐客令。
但方野森依旧不为所动地伫立原处,只拿那道炙热的目光,盯得虹萍直喘不过气来。
五秒、十秒,环种庸去了。他仍旧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寂静的室内隐隐有一股暗流沉重地流动着?br>那热切的视线让她心浮气躁,而他则是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的背影。她敏感地察觉到他规律、绵长的呼吸,而她的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紊乱。
终于,她受不了了——
“你非要在那儿当铜像吗?能不能请你移驾到别的地方去?我没时间欣赏你这件‘艺术品’。”
方野森有趣地露出迷人的笑容,无辜地眨眨眼,“没办法,我的肚子饿得动不了。”
虹萍翻个白眼,心里嘀咕;说得好像这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理由似的。
“那就去吃东西啊!瞪着我就饱啦!”
“你看起来秀色可餐。”方野森寓意深长地打量她的全身,眼里闪烁着邪恶的魔力,让虹萍的肾上腺素陡然升高。
够了!她决定她受够了,他的暧昧、有意无意的撩拨,让她紧绷的神经达到最高点。虽然在美国类似这种言语上的挑逗,她早已司空见惯,也练就完美的应对技巧,甚至有时还能享受这种言语调情的刺激,但不知为何,一面对方野森,她却无法一笑置之、从容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能不能明白地说出来,别这么‘拐弯抹角’说话,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方野森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她真的很能取悦他,和她在一起,他感受到无比的轻松自在,而逗弄她不知不觉成了他下意识的反射动作。
他的确好爱看她生气的模样。
“我不想给你任何‘痛快’,只是想请你陪我一道吃饭。”他莞尔道。
“我不要!”她想也不想地就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吃饱了。”
方野森瞄了一眼啃了一半的三明治,满是笑意地说:“你说谎,啧!啧!原来你害怕与我一同用餐。胆小鬼!”
虹萍才刚要昂首冲动地答应与他吃饭时,脑中一闪,识破道:“少用激将法,那对我不管用了。再说,和你吃饭难保我不会食不下咽、消化不良。”
“这你大可放心,我会帮你准备各种胃药,让你‘安全无虞’。”突然,他恍然大悟地冲着虹萍暧昧一笑,“我知道了,你不想和我吃饭,是因为……怕受不了我的魅力,会臣服在我的西装裤底下,是不是啊?”
虹萍气急败坏地直嚷:“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笨蛋才会看上你。”
他摇头直笑,“胆小鬼就是胆小鬼,明明就怕还虚张声势。这样吧,只要你承认是怕受我吸引,会情不自禁地爱上我,我们就不吃。”
“你——好!吃就吃,谁怕谁。”
方野森挑眉微笑,弯腰作势道:“请。”
谁说激将法不管用?越是和她相处,方野森发现她的心思其实不难捉摸,只要掌握要领,往往能无往不利。而他也越喜欢她这般单纯、不复杂的个性。
走入电梯,方野森拿出磁卡刷了一下,然后按下最顶楼。虹萍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干吗带她到顶楼,那儿会有东西吃吗?该不会是请她吃西北风吧?
当电梯门滑开,一个布置巧妙的玄关映入眼廉,当他们踏出电梯,玄关的灯亮起,然后方野森按下开关,所有的电灯随之亮起。
虹萍惊讶地打量宽敞、明亮的客厅,简单的设计将整层楼规划成一个单身住家。牛奶色的沙发让人忍不住想窝在上面休憩,靠墙的大橱柜中,摆放着几件光彩夺目的水晶雕饰,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我没想到你竟然就住在公司楼上。”
方野森轻笑,“这样我才能就近照顾我的事业啊!顺便盯着你们,看谁偷懒。”
“是吗?我看是方便你赖床吧!住在公司上面,你大可睡晚一点,真狡猾!”
方野森闻言一笑,径自解开领结没有反驳。他脱下黑色礼服,走向卧室,“你坐一下,我换件衣服。”
虹萍看着他消失在门后,一股心慌突然涌现。她就这么跟来他的住处,似乎有点不妥吧?和他吃饭是一回事,但到他家,感觉总是怪怪的,似乎……太过亲密了点。
就在她心中七上八下地考虑该拿什么借口脱身时,方野森已出现在她身后。
“我喜欢水晶,它的透明、纯净,让人一眼就可以看透。如果人的心像水晶那样透彻而坦白,或许这世间就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了。”
直到他的声音响起,虹萍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橱柜中的水晶,她诧异地转过头望他。
“没想到这话竟然是由你口中说出来的,你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才对,看穿别人的心思不是你一向最拿手的吗?”
“那是因为某些人的心思较单纯,容易看穿罢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你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他偏着头打量着她,“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突然没有胃口。对不起,我还有工作,先失陪了。”她现在只想尽速地离开他。
就在她经过他身边,以为自己可以离去时,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由于力道过猛,虹萍重心不稳地跌入他的怀中。
“啧!没想到这么娇小的身体里,竟藏着这么多怒气与精力。”他自然而然地环着她的纤腰,低头嗅着她的发香,“小野猫,你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虹萍浑身一震,因为他的拥抱,也因为他对她的昵称。现在他们之间不单只是亲密一点,而是亲密得过火了。她抬起双手推拒他靠近的胸膛,不习惯突然和男人靠得那么近。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脸、颈子皆已泛红,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粉嫩而诱人。
原本的故作冷淡,因他突来的拥抱而乱了调。她生气地仰头瞪他。
“关你什么事?还有,别乱用昵称叫我。”
“为什么不?很适合你,尤其是现在在我怀里张牙舞爪的你,可爱得让人想吃你一口。”
虹萍的呼吸一呛,胸脯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其他原因,剧烈地起伏,暧昧地挤压着他坚硬的胃。
她口干舌燥地看着他丰厚的双唇,模糊地回想着曾与它们相贴的感觉,绕在她鼻尖的是干爽、好闻的男性气味,环着她的是他温热、紧实的男性胸膛。
她觉得她的理智迅速沉沦,而感官则出奇敏锐。他的呼吸也开始和她一样变调,浓浊而沉重地喷在她的唇上。
“我们的主菜还不知在哪里,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品尝甜点了。”
他的唇贴上她的,他们的呼吸终于交融,自动寻找相同的频率。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的双手已缠上他的颈背,她的臀则放荡地贴着他的大腿厮磨、摇摆。
她惊慌地想命令自己松手,想停止这羞人的扭摆,却发现她无能为力。
两人同时倒抽一口气,却又不自禁地为这美好的贴触而叹息。方野森的嘴一边自她的耳际滑至锁骨,一边踉跄地抱着她移至沙发。
但当方野森的话在脑中反复敲击后,她像从梦中惊醒般僵在当场,下一秒,她的身体已做出反应——将他推开。
“不!”
方野森满脸迷惑地愣在原地,望着虹萍惊慌失措的脸,还一边狼狈地滚下沙发椅背。
“为什么?”
“我不能。”
“为什么?”他的大叫变成咆哮。
虹萍深吸一口气,“我就是不能。对不起,我今晚不该答应和你吃饭,不该到你家,更不该和你……亲热。”
就当方野森想开口时,虹萍飞快地拦截他的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有这种错觉,平常我不会这么……这么随便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袋突然……错乱。”
望着满脸困惑、阴郁的方野森,虹萍压抑住心底翻涌的苦涩,总结道:“对不起,我先走了。”
“等一下!”
方野森像突然回过神来,想阻止她离开,但虹萍却已抢先一步奔出房,按下电梯,跨步而入。
方野森立即追出去,一手抓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该死!你不能就这么走掉。”
无法压抑的泪在虹萍的眼底闪烁、翻滚。她睁着绝望的大眼望着他,低泣,“对不起……”
方野森呆住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电梯门缓缓合闭,而虹萍伤心而恐慌的脸也被缓缓遮去。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抽鞭,当电梯传来运作的声响,他才惊醒。
拳头用力地击在紧闭的电梯门上。
“砰!”
虹萍站在电梯里,眼泪终于滚下。她脆弱地靠在冷硬的墙上,任心痛化成酸涩的泪宣泄而出。
她该怎么开口告诉他,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和他享受鱼水之欢。想起短暂的婚姻、不堪的经验,她如何能将对性的障碍与恐惧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