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袁小倪有如此深的能为?」此言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教魔定会冷笑,但出自博通耆宿之口,没人会轻忽。
「老夫见过一次此女挥刀的眼神,精蕴内敛,那双眼瞳比手中的刀还亮,好像要游出光华般,一双比兵器更炽的眼,老夫此生只看过一人。」只是这人已是早年的江湖神话。
「能得睿老这番评断,看来袁小倪龙非池中物。」他岂能坐看此女成气候。
「教魔动杀念了。」睿深老人看得通透。「江湖人,只要有顾忌,就以『杀』断生路,又何尝不是以『杀』惹祸端,断生太多,祸端必招。」
「睿老既知这是江湖,何须多言呢!」教魔只想知道自己在乎之事。「睿老所言要引动此龙,需要些什么?」
「请教魔命人以三面大圆镜,一盆水,从三个方位引月光聚于一点。」
教魔立即命仆人取来镜子与水盆,将船上窗户敞开,当三面大圆镜依着方位立好,从窗外接引月光汇聚于一点在水盆内时,水光耀映着月晖,睿深老人将黄天龙放进水盆内。
不一会儿,在皎灿的月色中,水中的黄天龙缓缓发光,接着光华一灿,耀映满室,随即光华敛去,仅余两道黄光线,从黄天龙身上射出。
「没想到单条天龙也能点引月光?!」教魔讶异。
「教魔可看到光华一放后,仅剩两道黄光同时指向西南方。」睿老白眉皱拢。「这表示剩下的七条龙被分成两个地方放置,且都在西南方。」
「目前有『彩霓八天龙』的,是『斜阳古城』和『夜风离魅』。『斜阳古城』在西南方,难道『夜风离魅』现在也在西南?」
「教魔,这两道光显示的是,其他天龙被放置的方位,不是人的方向。」
「睿老意思是,宝物藏在西南方,拥有的人不一定就在西南方。」见睿深老人领首,教魔再次端详水中的黄天龙。「睿老要如何从这两道光中,找出拥有剑仙血缘的后人?」
「嗯……这两道光只显示宝物位置,没出现任何血缘的迹象,难道一代高人竟……无血脉传承……」睿老深深一叹,话才说完,却见水盆内的黄天龙再起变化。
黄天龙在水盆内开始翻转,龙身上的血污点竟缓缓晕开,沁入玉石内,接着一道红光从玉石内射出。
「红光?」教魔看着忽然出现的第三道光线。「方向射向东方,是指剑仙后人的所在吗?」
「教魔方才说,此龙沾上的血印子是属于袁小倪的?」睿深老人的声音充满震散骂。
「睿老可是发现了什么?」
「袁小倪……一出手就锋光绽射的眼眸,难道——」
此时船身猛然剧烈摇晃,船舱内的人全踉跄倒地,杯盘、桌椅全摔飞出,只剩为了行船安全,船上的大型家具全都事先固定住,才没砸下!
「睿老!」
睿深老人身旁的两名忠心仆人,在船一震就赶紧先以身躯拥护住老人家,即使跌了也有他们用身体垫着,老主人年纪大,禁不起摔!
「禀教魔,周遭的水流出现问题,船无法前进!」
外边的人赶紧进来禀告,才说完,船又是一震,船内众人明显感受到船身传来重重坠下的震撼,连叫都来不及,己又传来重物落进烂泥的钝响声,船猛地停住!
「教、教魔,外面、外面——情况不对!」
另一名几乎跪爬进来的手下,面色和声调都惊惶得像不知该如何说话,教魔眉目一厉,领着左右走出船舱,却发现一片黑暗。
「禀教魔,刚刚一阵湿气极重的风,扫过灯火,灯火全灭了,属下已命人重新点上灯火。」负责监督船行进的属下上前道。
众人等待灯火点亮时,却对四周的江水滴急声,感到诡异,水流声原该在下方,为何有从上到下都有漏急水声围绕在船四周,甚至连头上都传来水流声!
「今晚的月,有这么远吗?」教魔仰看夜空,发现夜空上的月亮,比上船时更高、更远。
他走往船尾甲板要看看情况,却像发现什么,身形忽然停住。
「教魔?」
「火把来了吗?快照出四周情况。」教魔对身后跟来的人抬手命令。
拿着火把出来的部下们,在船舵两旁高举一照,全部的人一见眼前景况,都惊骇住!
四周不是山壁而是江水?!江面就像突然凹陷了一块,将行进中的船陷入其中,船下江水涌退数丈,大船几乎搁浅在退了水的江底烂泥上,漏急的江水在四周奔窜而过,却不淹没大船?!
「这……退、退潮吗?但是,退潮会退这种……样子吗?」其中一名部下,对这超乎理解的景象傻住的问。
「三门邪教」位于东南外海的「东锯岛」上,四周还有小岛,出入都是靠船只,因此个个皆懂水流、谙水性。
「拿好武器,小心戒备!来人,请睿老上来!」教魔心知,遇上生平仅见的高人了!
「雾好、好大的雾!」有人惊慌的指着上头喊。
只见浓浓白雾像从天灌下,又像瀑水磅然刷落一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这江面凹陷口!
「像海一样的云涛……雾气怎么可能——」后方老迈的哑声,震惊的传来!
「睿老,你知道来者何人?」看到被扶出来的睿深老人,教魔沉问。
「浩瀚不绝的内力,断江水、操风向、化水成云涛,这种将天地尽握掌中的睥睨,莫非神话本身还在人世?!」
此时雾海流向一变,船上雾气转淡,浓雾退在大船四周盘挠,且变得翻腾涌动。
「禀教、教魔,船帆上头有人!」
只见深色的船帆横架上,衬映出一道挺拔的身形,负手逸立于淡绕的云雾中。
「阁下是谁?」教魔高声问着。
众人只见一名白衣飘袂,看似二十来岁的少年,他的四周弥漫云雾,长长的黑发以白色束带敛于身后,仅见那淡漠敛眸的侧颜,修长英挺的身躯,逸雅出众,透出沉渊岳立的气态。
「那是……怎么可能……」睿老的声高亢而颤抖着。「不曾改变的……外貌?!难道……化云纳气,功至最高……去老还童?!」
此时忽听到细细的清脆珠撞声,众人这才发现,来人肩上缀着几道蓝、白相间的垂坠珠子,伴随着徐徐而来的风回,轻扬着独特的圆珠脆响。
「没想到……老夫竟还能活着见证神话……」
忽地,一道雾气随风扫过睿老与身旁仆人——
「睿老!」
听到属下的惊喊,教魔回头,就见睿深老人和两名随侍已昏倒在地!
「全部上——杀了对方!」
深知来人实力难以测度,教魔一声令下,船内和甲板上最精锐的杀手,全部倾飞而出,马上跃向船帆上空,却发现手中的剑开始颤动!
「怎么回事——」
每个人所握的剑都震颤到几乎无法握住,剑刃甚至开始摆动,呼应般的荡出剑鸣。
此时数道劲风旋回而来,让剑鸣声更炽,交织成一种诡谲,瞬间,船上众人皆感一股压迫的气息骤降下,像在挤压身躯,顿时,个个定于当场,动弹不得!
当劲风再来时,船帆上的少年,衣,翻飞,发,倏扬,他蓦然回视——
下方,剑鸣顿成音刃,光影般贯穿耳膜,鲜血浓扬——
一阵此起彼落的痛号中,「门魔」毅手,手中长剑全部离手,而内力深厚的教魔虽不受音刃之扰,却也震惊的看着眼前一片惨状!
无数长剑插立甲板,如一片残破剑林,「门魔」中最上乘的杀手全捣着双耳跪地,鲜血从耳中溅洒出,相继倒下!
此时,四周浓雾忽散,教魔看着船帆上,已是正面相迎,清晰可见的人。
那是一张英朗又带几分邪魅的泠俊面庞,器宇刚正,唇角却淡抿冷嘲,像睨视世间一切,皆为脚下庸俗,复杂交织的气息,令人一望瞠目!
一身白衣随风扬拂,系着浅蓝腰带,腰侧向样缀着蓝白珠子,风姿雅逸,如仙立足,年少的面容,透出禅定般的深沉魄力!
……那双眼瞳比手中的刀还亮,好像要道出光华般,一双比兵器更炽的眼……
这是睿老对袁小倪的形容,但此刻,教魔发现自己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
一双看不到任何情绪的眼,唯见眸瞳透华如光,耀映着甲板残剑。当凛意划掠,剑鸣声再起,甲板上残剑晃动,瞬间,不见剑、不见招,却感到锋锐剑意追升……
教魔出掌欲回击,却见浓雾再起,船首上的人,身形如踏风般轻然而起……
须臾,静夜下的江面已回复往昔,深红漆身的大船,继续航行在千迭峰下的千湘江上,浦急的江水,无声的涌送这艘已无人驾驶的大船。
月光照出甲板上,无数横陈的「门魔」部众尸体,另一具被数把长剑穿过身躯的教魔尸身,悬挂船帆!
千迭峰最高处,再成浓浓雾海,依稀可见一道白衣身形立于山峰,一道黄色光影从江上大船的船厅内射出!
黄天龙转化成一道黄龙形光影,龙身透出圆形的血色红光,认主般地奔向少年!
「女儿……你在哪?」
握住黄天龙,少年长声而叹,满是怅然,萦回月夜林雾,竟如一个沧桑老者,诉尽岁月沉叹与无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