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诺寒没带她回家,而是去了他平时练拳的地方。
一个下午,他不知疲倦地打着沙包,沙包无助地在空中飘摇,她站在拳台下看着他。
她记忆中的小安哥哥竟在她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如此陌生,又如此有吸引力的男人。冷硬的轮廓,阴鸷的眼神,还有他积蓄着无穷力量的双拳……
打到累了,安诺寒躺在拳台上,急促地喘息,汗水不停地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沫沫急忙拿着围栏上的毛巾爬上拳台,坐在他身边,一点点帮他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汗,他闭着眼睛,由着她手中的毛巾在他身体上游走。
擦到他胸口时,他抓住她的小手放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他的肌肤很有弹性,滑滑的,摸起来很舒服。
“小安哥哥,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问。
“心跳的感觉。”他依然闭着眼睛:“看见她的时候,心忽然撞疼了胸口。”
她用另一只手悄悄摸摸自己的胸口,跳的快不快她不知道,总之有点疼。
“沫沫,你认为我不娶别的女人,是为了继承晨叔叔的财产吗?”
“当然不是。你不忍心让我伤心,不想让我爸爸失望。”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他的眼光不太清透,朦朦胧胧的。“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你弯着眼睛对我笑,很可爱。我爸说:以后娶回家做老婆吧,她一定和你芊芊阿姨一样漂亮。我毫不犹豫说:行!那年我十一岁,和你一样大。”
她静静听他说下去。
“你还小,等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男人,你就会明白爱和喜欢完全不同,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
“我不是小孩子,我真的想嫁给你!”她很坚定地告诉他
他笑了,捏着她的脸说:“等你十八岁,你要是还站在我面前说出同样的话,我就娶你!”
“你不许反悔!”
“决不食言!”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七年,七年之后我一定会对你说出同样的话!
歇了一会儿,安诺寒去冲了澡,换了套衣服,走出健身中心的时候已经神清气爽。
“今天不想回家,你想去哪玩?我带你去。”他说。
“Heaven&Hell!”天堂与地狱,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好地方。她早就想去,总找不到机会。
“H&H?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
有人说:那是澳洲最大的娱乐中心,是一个能让人快乐的地方——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有人说:所谓的娱乐,无非是吃喝嫖赌,但这些低俗的东西在那里会变得高雅,拥有了致命的诱惑。
有人说:那里美女如云,金钱如土,去过的人无不流连忘返。
也有人说:那里的老板是个很有魅力的华人,他不仅与澳洲最大的黑社会关系密切,还与州长关系匪浅,所以那里很安全,比家还安全……
总之,神秘的色彩与传闻,吸引着她。
“那种地方不适合你。”他一口回绝。
“上个月我让我爸爸带我去看看,他说让我找你!”她摇着他的手臂,哀声恳求着说:“你带我去看看吧,我爸爸都没说我不能去。”
安诺寒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神情,将车子转弯,开向另一个方向。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停在金碧辉煌的大厦前,前后都是空旷的草地上,门外站着两排黑色西装的男人。
不必进门,单看气势便是非同凡响。
安诺寒把车开到娱乐中心的门口。他们刚下车,立刻服务人员上前来鞠躬,腰弯到标准的九十度,用英语恭恭敬敬地说。“Anthony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给我安排个房间。”安诺寒说。
“是!”
服务人员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很快迎出来,态度更为恭谨。
起初沫沫以为这里的服务即是如此,后来发现,一路走来,所有人见到那个体面的中年男人都会毕恭毕敬的行礼,称呼他老板。
沫沫不免有些失望,他长的勉强算有气质,成熟稳重,没什么特别,传闻实在不能信。
老板带着他们走进一间房间。
沫沫有点被雷到。
安排个房间而已,用得着弄个悉尼歌剧院给他们么,黑色的舞台,金色的幔布,还有白色的钢琴。
豪华可以,也不用搞得这么有文化底蕴吧?!
“小安哥哥,你经常来这里吗?”
“平时要去学校上课,放假的时候会常来。”
“哦!”是常客,这就难怪了。
她刚在一个状似按摩椅的长椅上坐稳,又听见那个老板问:“您要不要过目一下这周的账目?”
她有点懵了。
安诺寒淡淡地问:“我爸看过吗?”
“安先生说您已经毕业了,这里的事以后都交给您。”
“嗯,拿来我看看吧。”
“是!”
那个“老板”刚要退出去,安诺寒想起了什么,叫住他:“等一下。你去帮我查一下Jack陈最近有没有来过这里。”
“是您上次说要好好招呼的同学吗?”
“嗯。”
“好!我马上去查。”
那个“老板”一退出去,沫沫迫不及待问:“他为什么要给你看账目?”
“因为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啊?!”
“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暗光打在他的脸上,闪动着神秘的色彩。
“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她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安诺寒告诉她了一个秘密。
其实,安以风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教练,他在香港的时候曾是个呼风唤雨,横行无忌的黑帮老大。后来他为了躲避警方的调查,也为了寻回他分离多年的恋人,他改名换姓来了澳洲。在澳洲,他不但找到了深爱的女人,也找到了他从未见过的儿子。从此,他远离是非,过着平淡而安稳的生活。
他开了个健身俱乐部,教人打打拳,收留一些走投无路的华人。他收留的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
他这种人生来就是混黑道的,即使做个再平凡的人,都掩不去骨子里“黑色的味道”。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一位澳洲黑社会的老大,那个老大很欣赏他处事的风格,跟他交情颇好。后来安以风有点耐不住寂寞,想做点“生意”,于是,两个人商议了一下,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天堂&地狱”从此诞生了。
不过,一直以来安以风都很低调,只做着幕后的老板,所有的事全都交给刚刚那位“老板”管理。他只偶尔过来看看账目,有时他不爱露面,就让安诺寒过来帮他看看。
沫沫不由得感叹。“看不出来,风叔叔这么了不起!”
“他的确很厉害。”安诺寒也面露感慨之色:“他就是那种在黑泥潭里都能光满四射的男人。”
“你也会跟他一样。”
安诺寒摇摇头。“时代变了,二十年前的香港已经成为历史。现在的世界很简单,有钱就能买通黑社会,有钱就能让州长连任,钱什么都能买得到,除了……”
他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他说了句:“进来。”
“老板”拿着一迭文件走进来,交给他。“我查过了,Jack这两个月经常来,有时候来找珍妮,珍妮照您的吩咐,对他一点不敢慢待。有时候带着一个很清纯的女孩儿来玩,他们昨天晚上还来过。”
安诺寒长长吸了口气,问:“在这里过夜了吗?”
“是,两个人要了很多酒,凌晨五点多离开的。”
他低头揉揉前额,他在笑,嘴角噙着苦涩。
“有什么问题吗?”“老板”试探着问。
“没有!”安诺寒简单翻翻账目,将文件递给他:“下次他再来找珍妮,让人把他打出去。”
“是!”
“给我拿几瓶酒。再拿些奶油蛋糕,巧克力,布丁。还有,我不想有人打扰。”
“好的,我马上让人送来。”
一整晚,安诺寒独自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也许是下午累了,也许是晚上没有吃晚饭,喝到第三瓶的时候,他有点醉了,神智迷离。
他问她:“沫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有男人在我的地方泡我的女人,全世界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
她埋头吃着布丁。“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傻的男人。要不是我今天发现,他们都已经结婚了,你还不知道呢。”
他咬牙瞪着她:“枉我对你这么疼你,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有什么安慰的。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不是答应嫁给你了么!”
沫沫低头与布丁奋战到底,泪水含在眼睛里,随时会掉下来。
他不知道,他伤心,她比他更难过。
她甚至想去打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一个耳光,扯着她的头发问问她:不是说好的:等他,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让他伤心?
然而,孩子就是孩子,她只会为他感到难过,不平。
她当然不会明白,安诺寒不是傻子,他若真爱一个人,怎么连她背叛都没发觉?!
“馋丫头,别吃了!”安诺寒抢走她面前的布丁。“再吃胖成加菲猫了!”
她低着头,悄悄抹去眼中的泪。
“怎么哭了?”他抱起她,放在她的膝盖上,托起她的小脸:“对不起!我逗你玩的,你一点都不胖,很可爱!很漂亮!”
她知道他在哄她。
薇说过,她又胖又丑。薇没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她又胖又丑呢?
她吸吸泛酸的鼻子,笑着对他说:“小安哥哥,你别伤心了,我给你唱首歌。”
不等他回答,她从他腿上跳下来,走上舞台,拿起麦克风。
她看着他的眼睛,双唇微启。“Itwon'tbeeasy……”(那并不容易……)
没有任何伴奏的歌声,她的歌声轻宛悠扬。
安诺寒端着酒杯的手一颤,一双黑眸凝神看着她。
这首歌是: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也是安诺寒最喜欢的一首歌,阿根廷输在球场上的时候,这首歌在球场上放起,悲怆的歌声让所有的球迷都落泪了,从此安诺寒喜欢上这首歌。
沫沫为了他,特意去找她的音乐老师学这首歌,而且一有空就去音乐教室反复练习,常常唱到嗓子哑了才停下来。
“Youwon'tbelieveme.Allyouwillseeisagirlyouonceknew……”
(你仍不愿相信我的话,你总是认定我还是那个你从前认识的女孩。)
他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像有魔力的深潭,在那剎将她吞没在漩涡中。
“Althoughshe'sdresseduptothenines.Atsixesandsevenswithyou.”
(尽管她的打扮无可挑剔,却与你格格不入。)
她大声地唱着:“Iloveyouandhopeyouloveme……”
(我爱你,希望你也爱我。)
“Ikeptmypromise.Don'tkeepyourdistance.”
(我信守诺言。别将我拒之门外。)
记不清多久,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的心跳乱了,她的歌声颤了。
他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闪动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她闭上眼睛,用心去告诉他:“Don'tcryforme,Argentina!ThetruthisIneverleftyou.”(阿根廷,别为我哭泣!事实上,我从未离开过你。)
沫沫的歌唱完了,安诺寒的眼光还在注视着她的脸。
她被看得有点尴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真的很漂亮。”
“又在哄我!”她努着嘴放下手中的麦克,坐回他的身边。
他搂过她的肩,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我没哄你,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漂亮!”
他的呼吸夹杂着些许酒气,话里也带着几分醉意。
沫沫偷偷地用手指摸摸湿润的脸颊,依偎着他的胸口,她也被他的酒气熏得醉了。
其实,当她深情地唱出第一句歌词时,安诺寒真的被她的歌声震撼了。
他从不知道,他记忆中的那个走路都走不稳还要死死粘着他的小女孩儿已经在他不经意间长大了。
而且拥有如此动人的嗓音。
她的歌声,字字句句的真挚,字字句句的深情。
当她唱到“事实上,我从未离开过你……”
安诺寒忽然恍悟,他迷恋薇的美貌,诱人的身材,实际上,他从未真正去了解过薇,也没有让薇去了解他的生活……
所以,薇今天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而在他身边长大的沫沫,才是最懂他的女人。
她不但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做什么,更知道他所有不喜欢的事。
她会孤寂的深夜强忍着困意陪他看球赛,只为进球时,让他兴奋地拥抱。
她也很善解人意,他无聊的时候,她保证召之即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睁大眼睛很专注地听。他忙的时候,她一定挥之即去,不会打扰他。
她是个好女孩儿,只可惜,她只有十一岁,还不懂感情。
随着门上一条条红线的升高,沫沫长到了十三岁。
这近两来,安诺寒很忙,每天要去韩濯晨的公司做实习生,除了主要负责的客户的投诉处理,还要做一些端茶送水,打印文件之类的琐事。
做完一天的工作,他还要去H&H看看,深入了解一下娱乐事业的运营“规则”。
所以,他每天回家都会很晚,和沫沫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今晚,听说了有百年不遇的流星雨,沫沫站在安诺寒的阳台上,踮着脚寻找落下的流星,每找到一颗,她就会合上手心,默默在心里说:“我希望有一天,小安哥哥会爱上我!”
“贪心鬼,你到底有多少愿望?许了半小时还没许完!”安诺寒温暖的声音伴着同样的温暖的薄毯落下来,为她抵御住海风的丝丝凉意。
“我才不贪心,我只许了一个愿望。我怕流星听不清楚,多说几遍给它听。”她回头看向安诺寒。
刚沐浴出来的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半湿的头发看上去有点凌乱,薄唇因为热水的浸润充血显得比平时红润,看上去很好吃。
沫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尽量不去把他的唇和草莓联想到一起。
“你放过流星吧,它都快被你烦死了!”
她瞪他一眼,继续许愿。
安诺寒拉下她又要许愿的手:“我给你放好热水了,温度刚刚好,快去洗澡吧。”
“我再许一次,最后一次!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
“乖!你去洗澡,有什么愿望,我帮你许。”
“好啊!”她开心地在他脸上嘬了一下。“记住……我的愿望是:我希望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他笑了用手指戳戳她的额头,毫不掩饰地嘲笑着她的无知。“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是爱!?”
“我长大了,我懂!”
爱,就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愿分开!
天边,又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带划过,陨落在繁星点点的夜空。
“好亮的流星!”她欣喜地大叫。“流星雨!”
等待了一夜的流星雨终于开始了,黑幕上,一颗接一颗的星星下坠,消失在天际。
他凝视着她映满光华的明眸……
他握住她的小手,浅吻着她发丝,声音低沈而深情:“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我会爱上你!”
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失去节奏,脸烫的要着火。“讨厌!我让你对着流星说,又不是让你对我说!”
她害羞地推开他,躲进浴室,还是听见房间里他夸张的笑声久久不绝。
泡在热水里,沫沫的脸更烫,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蔓延,让她总是忍不住想笑,笑得脸都僵硬了,还是想笑。
“沫沫?要不要我帮你洗头发?”
他问的时候,她正好在洗头发,泡沫弄得满脸都是。她不敢睁开眼睛,双手费劲地四处摸索。
“不用……”她还没说完话,一条柔软的毛巾蒙在她脸上,他轻柔地帮她擦掉眼睛上的泡沫。
“不是告诉过你,洗头发的时候毛巾搭在浴缸边,方便拿。”
“……”她平时都记得的,刚刚一时心慌意乱,忘了。
她拿下毛巾,刚要反驳,发现手中拿着她睡衣的安诺寒正毫无顾忌看着她的身体。
她赶紧用毛巾挡住胸口。“男女授受不亲!人家在洗澡,你不许乱看。”
他不仅看,大手竟然肆无忌惮地摸她的香肩,还反复捏了捏。“你好像瘦了。”
“喂!你这个色狼,不许乱摸!你再摸我告诉风叔叔你非礼我!”
他笑着收回手。“我非礼你?你才十三岁!你懂什么叫非礼吗?”
“当然懂。我性教育课分数很高的!”
他把睡衣放在一边,一脸坏笑地凑到她耳边,他笑得真不是一般的坏,足以让人毛骨悚然。“是么?那要不要我帮你实践一下?!”
她吓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惊慌地往后挪着身体。
然后,她听见他笑得更大声,更夸张。
“出去!”她气得把毛巾砸在他身上,拼命把水往他身上撩。
气死了!这一年多,安诺寒越来越喜欢欺负她,每次把她逗得满脸通红,他就会大声地嘲笑她。
哼!等她逮到机会,一定要让他笑不出来。
沫沫洗完澡,换好睡衣出来,安诺寒半躺在沙发看着杂志,桌上放着已经热好的牛奶。
她开心地爬上沙发,靠着他的肩膀,喝牛奶。
“很晚了,你该回家了。”他说。
“不要。”
她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她喜欢放了学就跑到他的书房写作业,等着他回家,帮他按摩一下疲惫的身体,听他讲一天的工作。
她喜欢和他一起看电视,因为每次看到无聊,他就会把剥好的桔子塞到她嘴里,或者往她嘴里塞果仁巧克力,喂她喝果汁……
她更喜欢在他看杂志时,抱着一杯牛奶,欣赏他专注的侧面……
“我已经睡了两天沙发了。我今天坚决不再睡沙发!”他提出严正抗议。
“好吧!”她一副做了很大让步的表情说:“今天我睡沙发。”
“……”
她凑过去,用她屡试不爽的方法摇着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小安哥哥,你的房间这么大,隔出来一半给我,好不好?”
“隔一半?”
“是啊!你把卧室中间隔个墙,我们一人住一半。”
“你爸妈不会同意的。”
“他们要是敢不同意,我就离家出走,跟他们断绝关系!”这是这么多年来,她总结出对付自己老爸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我求你了,你跟我断绝关系吧!”
她大义凛然地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放心,我到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你的。”
“……”他将杂志翻到下一页,继续看。
“小安哥哥,你隔出一半房间给我吧,我要一小半就可以……”她继续百折不挠地哀求,这种方法对付安诺寒最有效。
“你想怎么隔就怎么隔吧,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