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那天之后,沫沫的病很快康复。

想念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不是春恨秋悲以泪洗面,而是时时刻刻记得他的交代,好好照顾自己。每天下楼时,她记住了先系好鞋带;每天洗澡时,她再不忘把毛巾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让自己的每一天都很充实,确切的说,竭尽所能地挥霍着时间。

读书,弹琴,唱歌,跳舞,打网球,每晚睡前她还读读中国历史,因为电视上说读中国历史会让人成长,变得成熟而理性。

没读过中国史不知道,原来人生充满悲剧,她是活得最幸福的一代……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她的成绩直线上升的同时,体重在直线下降。

十几岁,本是小女孩长身体的时候。轻微的营养不良,超负荷的生活节奏,加上身高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短短的半年时间,沫沫那张圆规才能画出来的标准圆脸也长出了尖尖的下巴,腰由一尺九缩减成一尺七,连胖乎乎的小手都变成纤纤玉指。

升入本市最好的中学后,没有人再嘲笑她嫁不出去,渐渐地,她学会和安诺寒以外的人相处,学会去关注身边除了安诺寒以外的人,她交了很多新朋友。

有男生,有女生,有中国人,也有澳洲人。

一天,放学后,沫沫又去舞蹈室练习劈腿的动作。

听着轻音乐,她扶着栏杆双腿一前一后叉开,慢慢往下坐。

沫沫小时候断断续续练过舞蹈,身体柔韧性勉强可以,唯独这个动作她反复练了很久都做不到。

“沫沫,小心点,别把腿拉伤了。”和她一起练舞蹈的学姐好心提醒她。这位学姐叫苏越,出生在杭州,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不但人长得清秀,个性也特别好。

“没事,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她继续尝试,痛得双唇发白。

“练功的事急不来的,欲速则不达!”苏越抬起腿,柔韧地身体弯成优美的弧线。“不过只要坚持,一定能成功。”

“就像感情,要慢慢去习惯,慢慢去培养。不能心急,也不能放弃。”沫沫笑着说。

“你呀!一定又想你未婚夫了!”

她笑得更甜。“他马上就要回来了,还有三十七天!”

“没见过你这么心急的,才十三岁,就急着把自己往出嫁。”

“十四岁!”她立刻更正。

“对!十四岁!”苏越一直觉得这个急切渴望长大的小学妹特别可爱。

“学姐,你知道吗,我昨天看见我老爸工作到很晚,好像很累,煮了杯咖啡给他送去。他居然感动得半天没说出来话,还说我终于长大了。早知道给他送杯咖啡就是长大,我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做……”

沈浸在兴奋中的沫沫突然发现苏越的脸色不太好,忙闭上嘴。她仔细回忆一下,好像苏越从来没提过爸爸,该不是没有爸爸吧?

练完舞蹈,沫沫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收拾好东西,和苏越并肩走出门。

刚走到大门口,一辆奔驰房车从她们面前开过去,车后座上一对男女亲密的相拥着。沫沫觉得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依稀在哪见过。

她正回忆着在哪里见过,苏越慌慌张张拦了一辆计程车,往上冲。

“跟上前面的车。”苏越用英语说。

沫沫不知发生什么事,又担心她出事,也跟着坐上车。“学姐,你没事吧?”

苏越没有回答,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车。

那辆房车一路开到“天堂&地狱”,计程车也一路跟来。

房车里的男女相拥着走下车,男人看上挺老的,四五十多岁,女人却很年轻靓丽。

苏越冲出计程车,甩起背包砸向他怀中的美女。

“你怎么乱打人啊?”美女尖叫着躲避。

“仗着漂亮,勾引别人的丈夫。你到底要不要脸!”

“越儿,你听爸爸解释,爸爸跟她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花钱养她,天天不回家……”

沫沫付了钱,拜托了计程车再等几分钟。

下车一看,场面一片混乱,苏越不依不饶地追着女人打。

男人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住,急得追着两个女人团团转。

男人终于抱住了盛怒的苏越,苦劝着她:“越儿,你别闹了,爸爸带你回家,你听爸爸慢慢给你解释。”

“我不走,我要撕烂她这张脸,反正她也不要了。”

最后,苏越还是被她的爸爸抱上了车。

车开走了,美女站在原地,骄傲地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浮华尘世,孰人能料。

沫沫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可那张让人惊艳无比的脸的确是薇。

她真的很美,白衣素裙,是飘渺欲仙的圣洁,让男人心动。

超短的紧身裙,是极致诱惑的娇媚,让男人贪恋。

薇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走向“天堂&地狱”的大门,门外的守卫都在用贪恋的目光看着她。

在薇的面前,沫沫觉得自己即便不再是那个又胖又丑的小女孩儿,也一样平凡得让人不屑一顾。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澳洲,嫁给了Jack。你为什么在这里?”沫沫忍了又忍,还是问出口。

薇站住,回头看她。“我们认识吗?”

“安诺寒知道你在这里吗?”

听到安诺寒这个名字,薇的身体很明显颤抖一下,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让人心酸的伤感。可是当薇渐渐认出面前的沫沫,她的眼神瞬间奇寒无比。

“你什么意思?是嘲笑我,还是想知道我和他现在怎么样?”

她摇摇头,都不是。她想知道薇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安诺寒的安排么?

不!安诺寒不是那样的男人,他绝对不会把自己深爱的女人安排在这种地方。

“如果你是来嘲笑我的,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最没资格嘲笑我的人就是你。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你想知道我和他现在的关系,我也可以告诉你,即使他的人属于你,他的心永远属于我!”

对于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这句话无疑是最刺伤人心的。

尤其是,当这句话是个不争的事实的时候,两个女人都是受伤的人。

沫沫有些站不稳,手悄悄从背后扶住计程车。

“你还是很爱他,对吗?”沫沫艰难地问。

薇没有回答,仰起头看了一眼华丽的娱乐中心。只是一眼,一个堕落女人背后的绝望已经展露得淋漓尽致。

堪怜这一副倾国倾城的美貌,终究……想嫁的嫁不了,不想嫁的又……离她而去。

沫沫知道,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没有她,薇可能早就嫁给安诺寒,享受着她应得的爱情与婚姻。

薇一生的幸福都因为她的任性,被摔得支离破碎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她愧疚地说。

“你少在我面前装善良,装纯洁。我没见过比你更自私,更虚伪的女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薇冷笑着,走进她的天堂与地狱。

一万句对不起又怎么样,她不可能原谅毁了她幸福的人。

回家的路上,沫沫越想越觉得自己很自私,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即使他的人属于你,他的心永远属于我!”薇的这句话和她的堕落深刻地让她体会到一个道理,她放了手,痛苦的是她一个人,她不放手,三个人都要承受煎熬……

沫沫失魂落魄回到家,远远看见司徒淳坐在院子里插着花。安以风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出神地看着她,那绵长的注视仿佛已经持续了很久……

都说岁月是女人的天敌,女人过了三十便不再美丽。

其实不是的,女人真正的美丽是岁月沈淀后的韵味。恰如司徒淳,她的眼波总是清凉如水,她的容颜总是清淡雅致,她的美丽,是生命深处散发出的独特魅力……

比起司徒淳,薇的那种美不免显得俗艳。

想起了薇,沫沫的心情更沈重。有气无力地打个招呼:“小淳阿姨!”

“沫沫,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她关切地问。

她摇摇头。

司徒淳接着又问:“是不是小安又欺负你了?”

“不是。”

沫沫慢步蹭到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除了小安,谁能让你这么委屈?”司徒淳怜爱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我……我遇到薇了,就是小安哥哥以前的女朋友。她在‘天堂与地狱’,给一个很老的男人做情人。”

司徒淳皱了皱眉,有意无意抬头瞟了一眼二楼的安以风。

“都是因为我,我怎么做才能……”

“跟你没关系。”司徒淳平静地打断她。

“如果不是我非要嫁给小安哥哥,薇就可以嫁给他,小安哥哥不会伤心,薇也不会堕落。”

司徒淳笑了笑,笑容轻灵似水。“以前,我审问罪犯的时候,每一个罪犯都跟我说,他不想犯罪,都是别人如何如何地对不起他,他才要报复。其实,人从出生的一刻就注定要经受苦难。善良的人会选择把苦难归结为自己的错误,努力让自己做的更好。邪恶的人会把苦难归结为别人的错误,他过不好,也不让别人过好。”

见沫沫听得似懂非懂,司徒淳又说:“我以前抓过一个杀了自己男朋友女犯人……”

“什么!”她吓了一跳。“为什么?”

“她告诉我,她很爱她的男朋友,她从十九岁跟他在一起,一直到二十九岁,她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给了他,她赚钱给他花,她全心全意对他……可她的男朋友却背着她跟别的女人交往。”

“她好可怜啊!”

“你错了!她并不可怜!”

沫沫诧异地看着司徒淳。

“因为我问她:‘你还记得他为你做过什么吗?你有没有问过他爱不爱那个女人?你知不知道什么才他最想要的?’她回答不上来。真爱一个人,应该尊重他的选择,让他过他想过的生活!沫沫,爱情之所以动人,就因为它让人无能为力,又欲罢不能……爱过的人谁没经历过分分合合?!谁没尝过眼泪的滋味?!甘心放弃的人没有资格埋怨别人,因为她把别人伤得更深……”

安以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司徒淳的背后。

“小淳!”他从背后抱住她的腰,深吻着她白皙的颈项:“这番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是废话,唯独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让人心疼。”

“你可以不听,没人逼你听。”

“不听我怎么知道你有多爱我!”

司徒淳浅笑着,转过身。“你最好先跟我解释清楚,那个女孩儿为什么在H&H?”

“哪个女孩儿?”安以风一脸茫然。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在H&H安排那么多眼线,那里什么事能瞒得过你的眼睛。”

安以风笑嘻嘻地说:“老婆,我有点饿了。”

“等会儿我再收拾你。”司徒淳抱起花瓶走回家。

“风叔叔。”沫沫乖巧地打招呼。

“沫沫,萧薇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等小安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自然不会再惦记她。”

“哦!”她挠头。

看来爱情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她根本还没入门呢!

沫沫深思熟虑了一晚上,最终决定打电话给安诺寒,跟他说清楚。

“小安哥哥,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说吧。”

她咬咬牙,狠下心问:“你还爱薇吗?”

他没回答,她手中的电话有些拿不稳。

她握紧电话,逼自己坚定下来。“我今天看见薇了,她已经和Jack分开了。如果你还爱她,就跟她结婚吧。我不想让你娶我了,因为我不懂爱情,我……也不爱你。”

电话里响起安诺寒轻微的叹息声。他告诉她:“我已经不爱她了。”

“真的吗?”那她能不能把刚刚的话再收回来?

“真的。她空有美丽的躯壳,没有一个值得人爱的灵魂。”

“那我呢?”她很没城府地问。

“你呀?”他笑了,笑声听起来坏坏的。“你空有美丽的灵魂,没有能让人爱的躯壳!”

沫沫咬紧下唇,她又想起薇说她又胖又丑的话,心里一阵抽搐着,眼泪悄悄掉下来。

可她还是笑着说:“讨厌,你嫌弃我长得丑,不理你了!”

“我不是说你长得丑!”他的声音十分感慨:“唉!你还小,以后长大就懂了!”

又是这句话!每次都拿这句话敷衍她。

多年之后,安诺寒痴迷地拥抱着她的身体时,她才懂了这句话。

他不是嫌弃她丑,而是……时候未到啊!

沫沫数着日子度过了三十七天。

国际机场里,沫沫看着从出口里走出来的安诺寒,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数月未见,恍若隔世。他的样子和记忆中的没有丝毫改变,除了举手投足多了几分英国人的优雅从容。

她正想上去与他来一个深情的拥抱——像电视里一样。

安诺寒平淡而陌生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拖着行李箱与她擦肩而过。欣然和他的爸爸妈妈,以及她的爸爸妈妈一一拥抱。

沫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紧紧捏着身上新买的裙子。

吸气,呼气,她对自己说:没关系,不就是没认出来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走过去,扯扯他衬衫的衣襟。

正四处张望的安诺寒低头看看她,楞了一下,眼神由陌生变成惊讶。“沫沫?”

她点点头,微湿的睫毛眨了眨,勉强挤出点笑容:“别跟我说你没认出来我!我会跟你绝交的!”

“你?”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还把她转过去,前前后后看了一遍。

他的行动很肯定地回答她,的确没认出来!

“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白了他一眼,大声说:“绝交!”

他不以为然地捏捏她气得涨红的脸。“该不是想我想的吧?”

她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明知故问!

两对和谐的夫妻互相看看,欣慰地笑着。只有沫沫气得脸鼓鼓的,回去的路上一路都不肯说话。

“半年没见,你怎么漂亮成这样,你不是整容了吧?!长得这么高,头发也长了……咦,皮肤好像也变好了!”安诺寒一路都在讨好她,她都装作没听见。

不过,当韩濯晨问她晚餐想吃什么,她想都没想就说:“我想吃鹅肝酱。”

她在心里补充一句:绝对不是因为安诺寒喜欢。

明明法国菜是很高雅很有情调的食物,安诺寒却吃得完全没有绅士风度,一会儿摸摸她的手,一会扯扯她的头发,一会儿搂搂她的肩。

沫沫认为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喂!你有完没完,你不怕别人把你当成觊觎未成年少女的色狼,我还担心别人以为我提供性服务呢。”

两对夫妻又笑了,连极少笑的韩濯晨,都笑得露出整齐的牙齿。

好在服务生听不懂,茫然看着他们。

“我长得这么正直,不会有人误会。”安诺寒又把她搂过来,“来,小妹妹,给哥哥亲一口。”

说完,真的凑过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她擦擦残留的口水,又听见他说:“来,小妹妹,给哥哥笑一个!”

看他一脸色迷迷的笑,她实在控制不住笑出来。“讨厌!”

这一笑,嘴便再也合不上。

一顿饭,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只记得安诺寒神采飞扬地讲着他在剑桥大学的事情,讲英国人的特殊习惯,讲他第一次骑自行车的狼狈,讲他去便利店当收银员的糗事,讲他看超级联赛的激动心情……

沫沫从他的神采里看出了他对那种无拘无束的独立生活的向往。

他快乐,她也会跟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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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女没心没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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