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一艘华丽的新船,是用来庆祝王子和公主的婚礼用的。
即使夜色深沉,可这艘离港的船上仍然灯火通明,人们开心的笑闹着,悠扬的乐声持续传达祝福。
唯一不开心、感到孤寂的是蓄意避开人群,躲进黑暗角落的她。
她凝视着天上的繁星,再转而望着曾是她最依赖的家——大海,伤心已是没用,再大的绝望也无法唤回王子的心。
她已经认命了,自己此生注定与幸福无缘,如今只有等待死亡。当朝阳从海上露出第一道光芒,也就是地变成七彩泡沫随海漂流的时刻,然后破灭——永远与世隔绝。
她不恨幸福的王子及公主,也不后悔付出巨大的代价走这一道,她只惭愧自己辜负父王的爱以及姊姊们的厚望。
在海里,她是自由的人鱼,在父王及姊姊们的纵容下,快乐的生活着。在陆地上,她也有过幸福,但却像花开花谢般,只有短短几日,剩下的是伤心及绝望的心情,让她还没真正的死亡,就变成宁愿无心的幽魂。
她不禁怀念起过去那有爱、有温暖的时光。
“莉蒂雅?”
她猛然回神,只见漂浮在海面上向着她的,不就是六个姊姊们吗?
她好高兴,临死前竟然还能见到亲爱的家人,只可惜她不能出声兴奋的欢迎,只好举手热情的挥舞。
“莉蒂雅,我们来救你了,接住这个匕首。”大姊朝她丢来一样东西。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拿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把银制匕首,柄身缀着水蓝色的宝石,在月光的银辉下发出晶莹的蓝光,有股妖异的美丽,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传来森冷的寒意。
这把匕首有何用?
她疑问的看向姊姊们,发觉她们那与法力强盛成正比的美丽长发都只到耳下,为什么?
“这把匕首是我们用长发向海女巫佳丽妲换来的,它可以救你的命。”
哦!她好感动呀!
不自主的握紧那把匕首,她觉得仿佛有一股暖意流向心窝。
“只要你用这把匕首刺向王子的心脏,然后用王子的血涂抹双脚,你就可以变回人鱼,回到我们身边。”
她的心狠狠的颤了一下,双手无力的下垂,那把匕首突然变得出奇的沉重……“砰”的一声落在甲板上。
她想起王子曾温柔的牵着她的手,指着陆地上的东西教地——这是马车、那是鸡,在草地上跑的是绵羊,对了,我们后头的是宫里的总管,你瞧!他像不像栅栏里的马?
王子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像阳光般为地带来欢乐,她实在无法想像鲜血染红他的景象。
“莉蒂雅,你一定要在黎明前动手,别让我们失望。”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会很伤心,父王也会难过得受不了。”
“是呀!莉蒂雅,你是海洋的公主,别为区区一个小国的王子送命。”
“如果你死了,我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国家和王子的。”
她摇摇头,热泪盈眶,激动的用手比着手势——别伤害他。
“他无足轻重!莉蒂雅,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妹妹呀!”姊姊们哭了。
“如果你死了,我们也会送你心爱的王子去陪你的。”
她摇头,激动的无声呼喊——不要。
泪水轻轻甩了下来,滴落在甲板上,夜风一吹……迅速的干了,了无痕迹。
★★★
荏瑜再度醒来,她发觉她的世界变了,所处的环境没有饭店熟悉的味道。
再仔细的观察,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大水族箱里。水族箱里有沙、有石子,有五彩海草及绚丽的热带鱼,还有一个很大的蚌壳,美丽的绽开,看起来像个沙发。
而她也不同了,全身光溜溜的,只除了遮胸的一块布。而她的两脚已经紧密接合,肌肤上浮出若隐若现的鳞片。
她慢慢用手撑起上半身,注意到玻璃外是一间典雅的起居室,法式的家具以红色为主色,豪华的排列开来,沙发上坐着一个她熟悉的女人——修莱娜,正像在看电视般,着迷的观赏着她。
荏瑜怒不可遏,双脚用力一踢,俐落的向上窜出水面,她原以为露出水面便能翻出水族箱,没想到水族箱之上竟是一根根钢条,修莱娜真的把她关进笼子里了?荏瑜抓着钢条,愤怒的喊叫:“修莱娜,马上把我放出来。”
修莱娜优雅的放下手中的茶杯,不悦的蹩着眉头:“回水里去,你在水里比较美。”
“去你的!马上把我放出来,听到没有?”荏瑜用力摇撼着钢条,但钢条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修莱娜遗憾的摇头,“你若再不听话,我就在水里放药让你睡觉。”
识实务者为俊杰,荏瑜于是收敛了一下,“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目前我只想看看你完全‘变身’后的模样。”
那表示她暂时没有危险,“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游艇。”修莱娜有些得意的说。
“游艇上有多少人?”如果人不多的话,或许她还有机会逃脱。
“你管我有多少人,修莱娜不在乎的耸耸肩,兴味盎然的靠了过来。“真神奇,没想到雷研究的人鱼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还是从人类演变过来的。”
荏瑜的心漏跳一拍,“你打算让雷见我?”她实在不愿意让梦生瞧见她面目全非的怪模样。
“当然,你是他寻找多年的生物,至少该让他亲眼证实一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要。”荏瑜哀哀的低吟。
但修莱娜并不在乎,“我已经打电话告诉他,我抓到他最想要的人鱼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你想,雷会不会认出你就是荏瑜?”她好像很期待的轻笑着。
荏瑜难以相信的摇头,“修莱娜,你疯了吗?”
★★★
她无奈地躺卧在透明的容器里发呆。
偶尔绚烂的热带鱼们会围绕着她,要她别担心,水族箱里的世界是安全的,而她则认为这些热带鱼很愚蠢。
她知道有人开门进来。因为开门的震动传到了水族箱。
但她懒得回头去看进来的人是谁,反正不是变态的修莱娜,就是好奇的船上乘客,再倒楣一点,或许是科学家,或是梦生。
仿如遭到雷击,她缓缓的偏过头,看到除了修莱娜外,还有一个熟悉的男人,他正震惊的望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与怜借。
她心寒的移开了目光,一种耻辱的感觉淹没了她,她最不愿意被梦生看到她这副怪模样,最不想让梦生把她当成观赏用的生物,结果全发生了。
她僵硬的翻了个身,将自己的正面贴着沙石,几乎也将头埋进去了,为的是逃避他在眼前的事实,反正在水里,她几乎听不见水族箱外的声音,只要不睁开眼睛,她还是可以欺骗自己,他不在这里。
但梦生显然不赞同她的行径,伸手敲着水族箱,从这一面敲到另一面,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砰!砰!砰!
一阵阵水波的冲击震撼着她的神经,而梦生的叫喊声终于也传到了水里,模糊的在她耳畔响起:“看我呀……该死!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不可能怕我的……你为什么不愿意正视我……”
她急忙捂住耳朵,不想听也不愿意听,开始恨起不了解少女心的笨梦生。
终于,震动停止了。
但她仍不敢抬起头,是天真的热带鱼们轻轻地碰触她——外面那两个人类好像在吵架?
她偷偷的睁眼往外瞧,瞧见梦生脸色不佳的对修莱娜发脾气:“她不该被关在水族箱里,她是个人,不是条鱼,你不能违反人身自由,任意拘禁她。”
梦生为了她和未婚妻吵架别她喜欢这种感觉,也很感激他这么做。
或许她错看他了,他并非无情无义、丧尽天良之人。
修莱娜回答,“她已经不是人了,不需要什么人身自由,再说,我的水族箱这么美丽,她待在里头最幸福不过了。”
“把她放出来!”
“不要,她是我的,我就是要把她放在水族箱里。”
看来梦生是不可能说服任性的修莱娜,除非他拿出魄力吓唬修莱娜,但梦生为了前途,大概是不会这么做的。最后,她还是孤单无助。
她闭上了眼睛,再度将头埋进沙里,像鸵鸟一样。
她的下半部变得愈来愈像鱼尾巴了。
银色的鳞片密密麻麻的附着在她已成一体,并逐渐丰腴的“双腿”上,她的脚掌日益往又长又薄的扇形发展,她认为自己已经有九分像人鱼了。
唉!如果她还是人类,或许她还是会追求梦生,而且愈挫愈勇。
结果现在却是如此的惨状,浮上水面,她攀着钢条看着月光流泄进玻璃窗,在地上映出银灰的影子。
知道梦生也在这艘船上,让她不由得奢望他会偷偷来看她,告诉她,不管她是人还是鱼,他都喜欢她。奢望啊!梦生此刻应当正在与修莱娜纠缠得厉害吧?
她呆呆的想着,任思绪奔流,可属于莉蒂雅的记忆竟意外的一点一滴的汇集,她想起莉蒂雅也曾经如此的哀愁。
她不觉轻轻的唱……
我本是海中平凡的鱼,只知快乐悠游;
一天,我恋上陆上华丽的你,
才知什么是愁。
为了爱,我步上陆地,只为你温柔的笑,
你是我的生命、我的美丽。
只要你眼中有我,苦难都成了和风,
原以为这样的幸福无上经…
直到你眼中有了她,因为有了美丽的她,
你再也看不见我。
“荏瑜?”
凄美的歌声虽然而止,荏瑜的心头霎时盈满喜悦,带泪的脸庞蓦然回首。
不是梦,他真的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不亚于她的凄楚,几乎让她以为他对她是有爱的。
“天哪!”梦生沙哑的低呼,“我怎么老是犯同样的错误,总是什么也没办法做。”
荏瑜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舍不得看他痛苦的模样:“不能怪你,这是我的命。”她转回脸庞,羞辱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想逃回水里去,不想让自己的怪摸怪样留在他的脑子里。
“不!荏瑜,别走,求你。”梦生心痛的说。
她握住网条的手收紧,硬逼着自己语调保持平静:“你想要什么?”
“我想救你。”他诚恳的说。
但她不想相信他,“救我这个怪物?你有没有搞错?”自嘲的冷笑两声,硬是让自己表现得冷漠。反正人跟鱼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因为人鱼是不可能在陆地上生存,而人类也不能住到海里去,再怎么奢望,他们的结局也是可预期的。
“你不是怪物,别这样说自己。”梦生暴然低吼,然后放软了音调要求:“荏瑜,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荏瑜不依的摇头,“不行!我不要让你看见我这个丑样子。”
“你不丑,你很美。”
她冷笑,想起修莱娜也是这么赞扬地,突生的怒气让她骤然产生勇气回头,还游到他面前与他仅隔着钢条对视。
“好,你就仔细的看,看我有没有跟你想像的人鱼一样,需不需要拍照存证?当你发表论文或出书时,就有图片作证。哦!对了,根本没那个必要,只要你跟修莱娜把我往发表会上一放,全世界的人都会相信你,你就成了大名人了。”那景象她可以想像到。
梦生伸出手指点住她的唇,不愠不火的问:“你还好吧?有没有人伤害你?”荏瑜拍开他的手,又开始冷言冷语,“好得不得了,修莱娜竟然忘了电我,抽我的血,或割我的肉来吃,试试会不会长生不老,雷,难道你忘了告诉修莱娜分析我?”
梦生的脸色十分难:“这不是我的目的。”
“是吗?你的目的是为了救我?鬼才信咧!”
他叹息,“很遗憾,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
荏瑜沉默了,有股冲动想要相信他,“你为什么要救我?”她需要一个理由去说服自己。
梦生伸出手碰触她柔嫩的脸颊,“因为救你或许也是救我的唯一机会。”
荏瑜根本听不懂。
“你可不可以讲清楚一点。”她急死了。
梦生扯出轻笑,“我不会伤害你的,请相信我。”
她皱着眉头,不悦的摆着“尾巴”,然后做出决定,“吻我。”她把脸庞凑近他。
梦生吓了一跳,“为什么?”
荏瑜瞅着他,“如果你喜欢我,不认为我是怪物,也真的想救我的话,就吻我。”这是她的试验。
梦生再无任何迟疑,抓住她的头颅,靠近她冰凉的唇,然后细细吮吻,一如前尘旧梦。
原本轻轻的碰触逐渐转为炽热,旧时的缠绵记忆加速了此刻欲望的发酵,两人都心动莫名,只是他们无法确定原因为何?或许是真爱吧?
最后荏瑜推开了他,胸中盈满幸福的感觉,因为梦生待她的方式,就和她还是人类时一般,此刻她愿意相信他,但却担心起他这一吻的感觉。
顾不得气息尚喘,她就贸然出口:“感觉恶心吗?有没有开始后悔了?”
梦生的脸色一凛:“你讲话真难听。”
他毫不心虚的语调让荏瑜松了一口气,马上娇嗔道:“你还不是一样,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梦生已然瞧见她变了心态:“那么,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荏瑜凝视他沉默半晌,然后点头:“别让我等太久。”
★★★
第二天,待她醒来迎接朝阳,却发现了一项令人惊喜的改变。
她下半身的鳞片褪去了大半,接合的双腿再度裂成两半,身体好像往恢复人类的方向发展,她喜孜孜的暗想,一定是梦生为地带来好运。
但,却有人不喜欢她的变化,修莱娜气急败坏的将瓷杯往水族箱摔去——
修莱娜怒气汹汹的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变回去了?”
“哼!修莱娜,你休想我会为你再变回人鱼!”
荏瑜在水里微笑的看着修莱娜,心情很愉快。
修莱娜愤而离开房间,用力关上门。
荏瑜开始担心起修莱娜的企图,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她马上窜上水面,用力摇撼钢条,企图寻找一条生路。
但是却徒劳无功。
修莱娜带来了三个穿着白衣的男子,梦生和修莱娜并肩站着,这阵仗说明了她的确有不良的意图。
荏瑜抓紧钢条,恐惧的喊:“你们想干什么?”
修莱娜并不理会她,只顾跟身旁的白衣男子说:“它已经往人类的方向改变,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
“肯特小姐,我认为把它移往实验室检查一下会比较好。”
实验室?
荏瑜恐惧的将视线转往一脸淡然的梦生,“雷,想办法救我呀!我不要被解剖,雷?”
修莱娜侧头望向梦生:“你以为呢?雷。”
“我认为把它移往实验室是个很好的主意,可惜船上的设备并不好。”梦生的口气冰冷无情。
荏瑜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梦生竟然赞成修莱娜的恶行,他果然是不能相信的,此刻,她心寒极了。
“没办法,等回到洛杉矶,我们就有最完善的实验室,到时也可以完成雷的梦想。”
“是呀!我简直等不及进行那些实验了。”梦生微微笑着。
他的每字每句都重重的震撼了荏瑜,她不只心冷了,连身体都堕入低温。
“怎么移动它?它能离开水吗?”修莱娜又问。
“人鱼在空气中也能呼吸,你可以把它直接抓出来,但别伤了它,它可是珍贵的证据。”
“好,把钢条撤走,叫两名潜水夫过来抓鱼。”修莱娜下达命令。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按下手上的遥控器,手中的钢条缓缓向上移动,没至天花板;另一个男人则朝对讲机说了些话,就立刻走进来两个身穿潜水装备的男人,将梯子搭上水族箱。
“小心点,如果它手上出现匕首时就赶快离开,万一被刺伤的话,你们可是会变成怪物幄!记得实验室里的那个大鱼吧?它原本是肯特小姐的保镳。”
梦生竟然出言警告,不过这倒提醒荏瑜,她还有一个武器防身,只是该如何将那把匕首唤出来呢?
那两个潜水夫颔首应答,顺着梯子想爬进水族箱。
荏瑜警觉的潜至水中,摆出备战的姿势,然后集中意识在手上——匕首快来,我现在需要你,赶快现今来救我吧!
好像有那么一点效用,她感觉掌心热热的,眉间温温的。
但还是来不及,那两名潜水夫已扑通跳下水,朝她迅速的游去。
荏瑜只能快速的避开他们两个的追捕,找可以暂时躲藏的空间,但“暂时”是不够的。
偶尔偷空往外瞧,她却看不到梦生的脸上有任何着急或是担心的表情,或许她还是不该奢望他会在乎,因为那只会显示自己的愚蠢罢了。
那两个潜水夫像是已经抓到窍门,追捕的动作愈来愈快,竟然有办法抓住她的脚,她用力踢,可踢不掉,另一个人也乘机想抓住她的手,令荏瑜恐惧不已。
突然,她的眉心暴热,发出一缕蓝光,手上感觉握着匕首,她马上握着它乱挥,反正被砍到的人活该。
那两名潜水夫还算聪明,及时躲开了,还避开一段距离,免得被她所伤。
荏瑜终于稍微放心,得空回头去看水族箱外——梦生不见了。
他在哪儿?她惊慌的往四周望——没有!像是心有感应般,她抬头往上看——梦生竟站在水族箱上,拿着一把枪对准她。
不!她不相信梦生会杀她!
但她还是不免惊慌起来,于是伸出匕首用力往玻璃上划,她要破箱而出,要所有人都成落水狗,最好淹死。
她好像成功了,她听到水族箱里哩啪啦开始龟裂,也看到那白衣男子推着修莱娜要夺门而出,她心里正有点高兴,却瞥见梦生把动板机,枪管里射出一个物体,急速向她逼近。
她没有时间闪躲,只能睁大眼看着那个物体射进自己的身体,而她本来以为这下她死定了,但伤口并没有痛楚,也没流出大量的鲜血,她这才知道那不是子弹,而是麻醉枪。
但不管是什么都同样令她心碎,梦生开枪帮了修莱娜,他背叛了她的信任。
她的心死了。
梦生在她眼中愈来愈黑,愈来愈模糊,她知道自己快昏过去了。
喀!嘎!哗啦!
玻璃终于碎裂开来,哗啦一声巨响,她已经感觉到自己随着大量水流流出水族箱,也听到修莱娜惊慌的尖叫。
于是她笑了,堕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太好了,我至少惹了一个大麻烦。
★★★
她坐在无人的角落里发呆,颤抖不已的手紧紧抓住那把姊姊们用长发换来的银匕首。
她不想杀王子,因为她仍然爱他。
但若不杀王子,她就会死,她的父王和姊姊们会伤心、愤怒,然后他们会对人类报复,到时会有多少人造殃?
她不想那些人类死,因为她不忍心啊!
那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想起王子的仁慈宽厚,若他知情,一定会毫不考虑的抢过匕首,插向他自己的心窝,好救她、救全部的人。
但她还是舍不得。
黑夜渐渐过去,眼看黎明就要到来,可她的心还在摇摆不定,船舷外,海豚们悲切的哀呜,似乎在催促她快一点行动。
仁慈的王子不可能永远不知道她是谁,因为她的父王及姊姊们绝对会让王子悔悟他的负心,到时王子今如何?应该也是只有死路一条吧?
她终于决定的站起身,踏着谨慎的脚步,飘飘的跨过一个又一个醉倒在地上的人类身体,然后踩着阶梯慢慢往下走,想拖延时间,但理智却又催促着——王子的死能解救众多无辜,你不能心软,否则死的将会是数以千计的人,而王子更不可能幸免。
她终于来到门前,昏黄的烛火摇曳着,她的影子显得硕长久颤抖,她缓缓伸手旋动门把,祈祷它是锁着的。
但它却是开着的!它竟主动的滑开,露出舱房内一张巨大华丽的床,床上躺着一对男女,男的……是她心爱的王子。
她感到好心痛,泪水脆弱的自眼眶中滑落。
她一步步走近,伤心欲绝的走到王子面前。
他的睡容祥和,像是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让她不忍硬生生的将他唤醒。
但她却不得不那么做。
硬着心肠,高举起手,匕首例映着刀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的,像过去他带着她到湖是泛舟,湖上波光粼粼照在他脸上般,那时,他们也是幸福快乐的。
她真的不忍心啊!
高举匕首的手剧烈的震动起来,热泪一滴、两滴……的淌落。
她没办法亲手杀他,她宁愿自己死、别人死,只要王子能活着就够了。
她终于还是垂下了手,悄悄退出房间,然后用匕首将手指割破,忍着痛用鲜血在门板上书写,留下她的嘱托——这是拯救王子唯一的方法。
她转身穿过通道,拾阶而上,抹干泪水,决定勇敢面对自己的选择。
登上了甲板,来到船侧,她低头看着浮在海面上所有的海豚们——它们都在殷切的等待地恢复成人鱼,往海中一跃。
但她却摇头表达着完全相反的答案,她举高右手展现唯一能救她的匕首,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将匕首往船外用力一掷。
只见匕首闪着银光落人遥远的海面上,无声的沉入,无影无踪。
看到这种结果,海豚们开始为她大声噱哭。
她觉得好抱歉,辜负这么多朋友,但她还是不后悔,只是遗憾时间太短暂、太匆促。
接着,东方海面露出了鱼肚白。
她知道时间到了,苍凉的向朋友们灿然一笑,然后爬上船的扶栏,颤巍巍的站直,远远瞧见她六个姊姊仓皇的游近,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泪光,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她们心中的悲伤及愤怒。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弥补了。
她只能告别的朝姊姊们挥手,然后当朝阳的第一道光线射向她,她觉得全身突然轻了起来,眼中满是七彩的光芒,是感应吧?她突然知道王子也在现场,不!他不应该在,更不应该目睹她的消逝,他不该出现在伤心愤怒的姊妹们面前,她想要回头叫他离开。
但她什么也不能办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般,只觉得自己飘向了天空,身体接着变、变、变成了一个七彩的泡沫,过程中并没有痛苦,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仍然,是飘飘然。
然后,风吹了过来。
她发了心愿,向不喜欢管事的海神普士顿要求——让我回到大海,回到姊姊们的身边吧!
或许是普士顿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于是她看到自己飘飘的堕人海中,落在悲伤的姊姊们中间,她想要她们不要哭、不要伤心,却听到王子声嘶力竭的喊:“为什么?”
她看到王子悲伤的伏在船边,也听到姊妹们悲愤的向他喊道:“妹妹是为了你而死的。”
她想阻止姊妹们对王子的指责,但还是无力办到,并察觉到自己愈来愈虚弱了,她只能奢望的向海神祈求——求求你,海神,别因为我而伤害无辜,破坏海和人类的和平相处,我宁愿牺牲我自己。
但,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阳光再度无情的袭来,她看到自己已经变成泡沫的身体快被撕裂,她不要,但事与愿违,直到是破灭了。
天空立刻射下一道白光,不顾她所愿的硬是接她上天,她挣扎着,眼看着大海、姊妹们、王子……离她愈来愈远,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