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饶见维刚套上西装外套,正抓著一条蓝色斜纹领带准备套上脖子时,他那位对儿女永远有著倾泻不完精力的母亲大人朱碧雀,已端著一杯牛奶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了。
慈蔼微圆的脸庞上有著嗔怨及一份掩藏不住的母性情怀。
而她那种又怨又爱的眼神,正是饶家父子最招架不住的致命武器。
饶见维慌忙拉下领带,暗暗藏起苦不堪言的神情,带著千锤百链过的微笑转向母亲,一脸无辜的解释著:「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急著换衣服赶到中正机场,所以┅┅」
朱碧雀把牛奶搁在矮柜上,所谓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你急著赶去机场会心上人,而我这个更急著抱孙子的老太婆当然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了。」她犀利洞烛的笑道,兴味盎然地望著满脸窘涩的宝贝儿子,「不过,你接了人,可别你侬我侬地失了神,忘了家里还有两个望眼欲穿的老头子、老太婆,急著见未来的俏媳妇。」
饶见维连耳根都微微涨红了,「妈,我跟斯雨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也未免太过於心急了吧!」
「心急?」朱碧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不肖子,如果我不是那么倒楣只生了你这么一个慢吞吞的浑小子,我老太婆何苦放著舒闲适的日子不过,要来管你的婚姻大事?还落个自讨没趣的罪名?反正——以後没脸去地府见列祖列宗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饶见维哭笑不得的拱手讨饶了。「妈,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朱碧雀斜睨了他一眼,迅速取过他手中的领带,轻轻松松的几个手势,便帮他打理妥当,她满意的点点头,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别怪妈妈我唠叨多事,这感情的事,我可是过来人、机缘来时可是要懂得及时把握,幸福是不会乖乖坐在那里等著你的。」
饶见维深思的微微蹙起眉头,温文深邃的眼眸在金丝眼镜的反射中,透映出读书人那份深沉、儒雅的神采。
朱碧雀怜爱的拍拍他的肩膀,「乖儿子,你还愣在这里想什麽?追女孩子可不是光想就会成功的,枉费你和裴斯雨在美国相处了那麽久,居然不懂得掌握天时地利之便,把她给定下来,还任她留在美国攻读博士,真是活脱脱的呆头鹅一个,跟你老爸当年那穷追死赖的功夫比起来,可是逊毙了。」
饶见维扬扬眉,慢慢露出了斯文而略带调侃的笑容,「妈,我听见的版本好像跟你的有点出入哦!听老爸说,当年,他还弄不清楚到底要不要展开攻势追求你时,呃——你已经先按捺不住,眼明手快的将他一举擒获了。」
朱碧雀闻言,淬然气呼呼的变了脸色,但,她还没来得及发作之前,她已精确的捕捉到那抹在饶见维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她又好气又好笑的伸手,轻戳了饶见维的额角一下,「你这个没良心的浑小子,居然敢跟妈妈我玩这种激将法的诡计,『好家在』,我太了解你老爸了,他那个人是标准的怕老婆大丈夫的人,他才没胆在我背後放炮哩,虽然┅┅」
「虽然,我说的都是实话。」饶见维趣意盎然的接口道。
朱碧雀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没大没小、挑拨离间的小坏蛋,还敢跟我贫嘴抬杠!时间不早了,还不赶快出门,要是把我未来的宝贝媳妇给气跑了,小心,我登报将你作废!」
饶见维笑意吟吟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登报作废,你舍得吗?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宝贝儿子,更是你和老爸的精心杰作喔!」
朱碧雀失笑又受用的轻拧了他的鼻头一下,「精心杰作?你要真是我跟你爸的精心杰作,你就给我争气点,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本事,把裴斯雨给我追到手,早点了结我的心事,别让我还没当祖母之前,就为了你这个不中用的笨儿子先白了头发。」
「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饶见维郑重的思索了一下,「斯雨和我都是那种温和、随缘、崇尚自然又小心谨慎的人,对於感情,她更是比我含蓄矜持而内敛执著,我——虽然非常喜欢她,但,我更珍惜和她小心堆砌起来的这情谊,我并不想因为过於积极的追求而冒险失去了她,或者吓坏了她,所以,我宁可压抑自己的感情,放缓步骤,和她维持著细水长流的感情,我想,持之以恒的努力和付出,等待机成熟自然可水到渠成,克竟全功!」
朱碧雀万般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好吧!你们两个人是蜗牛族的,喜欢玩这种磨磨蹭蹭的游戏,我老人家性子再急,也不能拿著枪杆逼你们提早进洞房,只希望等你们含蓄够了,终於清醒想结婚时,我不至於要拄著拐杖、戴著氧气罩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饶见维被她夸张又不失幽默的措辞给逗笑了,他笑嘻嘻的拥住朱碧雀的肩膀,「不会的,妈,你会福寿双全,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的。」
「才怪!」朱碧雀轻斥了一声,她半真半假的瞪了饶见维一眼,「有你这种闷骚、凡事慢半拍的儿子,我这个急惊风的老太婆能活到百岁,才是天下奇观呢!」
「妈,你┅┅」饶见维开始词穷意绌,露出苦笑了。
「好了,你还在这蘑菇什麽?还不赶快出门!」
饶见维正是求之不得,他如获至宝的轻吁了一口气,才刚跨出房门,转入厅前,朱碧雀已追了出来,下达另一道懿旨:
「见维,别忘了,把裴斯雨带回家吃晚饭,妈妈要为她接风洗尘,。」
饶见维又蹙起眉宇了,「这┅┅」
朱碧雀颇为不满地睁大眼睛了,「这什么?你犹豫个什么劲?嫌妈妈我的手艺不够精巧,难登大雅之堂,还是——怕我这个恶婆婆粗俗可憎的面目,吓坏了你那含蓄矜持的裴斯雨小姐啊!」
「妈!」饶见维哭笑不得又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满脸祈求的望著朱碧雀。
怎奈,朱碧雀却视若无睹,反而装模作样的拿起听筒,自言自语的说著:
「中国时报的广告电话是几号?不知道会不会看在你爸爸这个老朋友的颜面上打个折扣给我?这种把儿子登报作废的讯息到底算广告,还是算新闻呢?」
饶见维见状,赶紧趋前抢下了听筒,「妈,我服了你可不可以?」他满脸无奈的垮著肩苦笑道。
朱碧雀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姜还是老的辣,你不服我行吗?何况你是我生的?」她好整以暇的顿了顿,煞有其事地拍拍儿子的肩头,「别垂头丧气的,败给自己的老妈没什麽好丢人的,妈妈我不会因此和你断绝母子关系的,不过,如果今天晚上你不带裴斯雨小姐回家吃晚饭的话,妈妈我从明天开始罢工、罢食,直至我倒下去,提前去向你们饶家列祖列宗哭诉请罪为止。」
为了一睹宝贝儿子心上人的庐山真面目,她不惜抹黑自己的形象,巧用心思,在儿子面前扮演蛮不讲理、专断蛮横的恶母亲。
饶见维目光闪了闪,在啼笑皆非之馀,又不禁佩服起母亲犀利辛辣、唱作俱佳的好本事。他撤撇嘴,不疾不徐的打趣道:
「妈,人死入土为安,我们饶家的列祖列宗已蒙上帝宠召,你就不要动不动就去打扰他们的清幽,再说,他们要是知道你是为了传宗接代,向儿子逼婚不成而舍命牺牲,他们一定会内疚得无法安宁,你又怎么忍心陷他们於不义呢?」
朱碧雀双手扠腰了,「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浑小子,居然敢把祖宗搬出来压我,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你是不是嫌妈妈我修养太好,不敢罚你面壁跪算盘啊?」
「不敢,那可是老爸的专利,我这个做儿子的岂敢掠人之美,抢了老爸享有三十年的特权?」饶见维笑意盎然的调侃道。
朱碧雀想继续板起脸孔教训儿子,怎奈,笑意早已失控的从喉咙深处窜了出来,并溢满了脸部每个角落。「你这个愈来愈没规矩的坏孩子,还不赶快滚蛋,要是误了接裴斯雨的时间,小心,我把你老爸的专利赏赐给你,看你还敢不敢跟我顶嘴,耍嘴皮子!」
饶见维故作瑟缩的往後退了一步,连忙摇摇头,「谢谢母亲大人你的厚爱,孩儿敬谢不敏,这就脚底抹油,快马加鞭赶到机场把裴斯雨五花大绑,绑到你面前来,除了陪你吃饭,还让你从头到脚评头论足,顺便想像一下当婆婆的乾瘾!」他慢条斯理、半真半假的挪揄著,临行之前,犹不忘温吞吞的回过头来,笑意横生的补充了一句,「哦,妈,依你看,我有需要买一个透视镜给你吗?或者,附带一个解剖刀?」
朱碧雀佯装生气的沉下脸来,恶声恶气的警告他:「你再这麽出言不逊,没大没小的,我就用那副透视镜、手术刀来解剖你!」
饶见维立刻拉开门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而朱碧雀的脸庞却像变魔术般,立刻换上了满脸生动耀眼的光彩,她喜孜孜地暗自盘算著种种良策巧计,必要时,她准备亲自下马,扮演媒婆穿针引线的角色。
因为,她这个准婆婆实在是等不及了,也看不惯儿子老牛拖车、细火慢燃的办事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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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远赴异乡求学七年,再回到这块魂梦相依、充满思乡情怀的故土,裴斯雨沉静如水的心湖裹不禁掀起了阵阵波动的涟漪,一双澄澈晶莹的黑眸亦难以自持地涌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和她共剪西窗、忧欢与共,整整分享了四年垃圾的同窗至友蒋詠宜可没她那么多愁善感。
只见她推著拖车,一双清露活泼、神采奕奕的大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贪婪的追巡著机场大厅的一景一物,一花一草,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对於周遭事物充满了高昂的兴趣和热爱。
「裴小姐,请你稍稍控制一下你那丰富的水龙头好吗?听说,台湾前两个月才闹水灾,我想,这里的同胞并不需要你这阵远从国外运送而回的滂沱大雨。」她嚼著口香糖叽叽呱呱地打趣道,一身俏丽帅气的裤装,配上一张清秀灵巧、慧黠可爱的娃娃脸,让她整个人散发著妩媚清新又不失大方率真的风采。
她的美和裴斯雨恰巧成了鲜明而各具其趣的对比。
她美得可爱大方,明朗鲜艳,就像一朵热情洋溢、盛放娇媚的向日葵。而裴斯雨则美得十分古典雅致,颇有大家闺秀的含蓄端庄;除了细致秀气的五官、白哲赛雪的肌肤,她最令人心仪神往之处,更在於那份不染纤尘、飘逸脱俗的气质。就像一朵清新高雅、耐人寻味的香水百合,虽不以艳姿采丰取胜,但却更娉婷出众,灵秀清纯。
而她那矜持婉约、端庄儒雅的个性,更是让许多为其外貌惊艳不已的裙下忠臣心折不已,趋之若骛。
尽管,有无数的男性环铙在裴斯雨的身边,绞尽脑汁妄想取得她的青睐和锺情;但,除了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饶见维,所有人都被摒弃在她的心门外,不得逾越雷池一步。
对於饶见维这位学识渊博、品貌出色的学长,老实说,除了欣赏和相知相惜、趣味相投的观感之外,他们是不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还有待观察,更有待进一步的接触和培养。
对於爱情,她仍然是青涩懵懂的,有著大家闺秀的严谨和保守。
她向往细水长流、相知相许的两情世界。但,对於啰密欧、茱丽叶那种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生死不渝的爱情,她却是抱持著存疑观望的态度。她认为那种痴狂如火的爱情是梦幻世界的一则神话,根本经不起现实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考验与琢磨的。再者,那种呕心沥血的爱情也太恐怖、太极端激烈了,绝非是她这种温文如水的平凡小女子所能承担消受的。
所以,她宁缺勿滥地为自己筑起一道感情的围墙,小心翼翼地维持著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安全距离,不让感性纤细的心被爱情那层缤纷美丽的糖衣给蛊惑了,继而造成一辈子永难痊愈的创痛和遗憾。
诚如多情葬花而含恨别世的林黛玉,更如她那生性浪漫、敢爱敢恨,却遇人不淑、历尽沧桑的大姊。
爱情就像刀口上的蜜,隐藏著足以致命的吸引力及杀伤力,更可以让人陷於生不如死的炼狱中而永世不得超生。
综观古今情史,乃至现实生活周遭朋友的亲身经历,裴斯雨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更是产生了一股近乡情更怯的疑虑和胆寒。
这也是她迟迟不敢和饶见维有进一步发展之因。
虽然,他的风度翩翩、温文体贴,以及丰富的学识涵养,是那麽的教人心动而难以抗拒。
就让一切随缘,顺其自然吧!
如果出类拔萃的饶见维是她感情世界中的真命天子,老天爷自会有巧妙的安排,不用她辗转思量而苦恼罣礙。
老实说,如果不是有鉴於台湾特殊教育专业人才的缺乏和推展无力,她这个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异乡游子,还不见得有这个勇气毅然收拾行囊,决定返国定居,为台湾的教育更新奉献一已之力。
当然,饶见维的鼓励与蒋詠宜的推波助澜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之一。
而蒋詠宜这个思想新潮、作风前卫、穿著大胆的小妮子更是标准的管家婆,特别是关於裴斯雨的感情生活,她格外有兴趣插手,没事老以她的爱情顾问自居,弄得裴斯雨啼笑皆非,不胜苦恼,更整得那些爱慕裴斯雨的追求者个个抱头鼠窜,叫苦连天。
唯一幸免於难,甚至让她好礼相待的幸运儿是饶见维。而饶见维能蒙其思宠,刮目相看的原因,讲起来还真是有些荒谬好笑。原来,蒋詠宜是普林斯敦大学中玩西洋棋的个中好手,更是掌上型电动玩具的功夫皇后。。
几年来,她打遍整个校园,可谓是战果辉煌、风光十足。孰料,碰上饶见维这个资讯系的「书呆助教」,却被杀得连连吃鳖、溃不成军。
他不但精通西洋棋、桥牌,电动玩具更是打得炉火纯青,无懈可击。
蒋詠宜这个刁钻高傲的小妮子在屡战屡败、无计可施之馀,也不得不拉下身段,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
从此,对於饶见维这个气宇轩昂、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文弱书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不再从中阻挠他和裴斯雨的交往,甚至,还常常出馊主意,暗中制造机会,让他们有心灵沟通、月下谈天的独处时间。
这次裴斯雨放弃到手的绿卡及优渥的工作机会,拿定主意返国定居,她这个煞费苦心的俏红娘是最大的幕後功臣。
所以,她义不容辞地整理行装,和裴斯雨双双搭机返国,更理所当然的守在大厅前等候饶见维的出现。」来向他讨个顺水人情,二来是替他盯牢裴斯雨,免得生性拘谨温婉的她会藉机推诿,破坏她极具巧思的安排。
但,千算万算,她还是没想到飞机会提早降落,而通关作业竟是这般难得的顺利流畅。这下可好,她们提早落地了二十分钟,而饶见维这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家伙还不见踪影,害她一边推著拖车,一边暗自著急,费心思索该怎样拖延时间,好让裴斯雨能在机场大厅多停留片刻。
所以,当裴斯雨眼中浮现著感慨万千的泪影时,她急中生智,赶忙抓住话题,乘机消遣裴斯雨感伤而丰沛的降雨量,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裴斯雨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对於自己那感性脆弱的表现也颇觉得羞赧汗颜。
她轻轻牵动嘴角,若有所思的叹道:
「站在这里,我突然有恍然若梦的感觉,好像一只流浪天涯的孤雁,终於停泊了漫游的小脚,回到了温暖而安全的窝,有著说不出来的踏实、说不出来的感动、说不出来的酸楚┅┅」
蒋淑宜俏皮的皱皱鼻子,「是吗?我怎麽都没有这种感觉呢?是我太冷血麻木,还是你太感情用事了?
裴斯两娇嗔地白了她一眼,巧笑嫣然的挪揄她,「你不是冷血麻木,而是你感情太丰富了,忙得分身乏术,当然没有多馀的美国时间来细细品味这份重归故土的深刻情怀啰。」
蒋詠宜的脸颊没来由的涨红了,她杏眼圆睁地昂起下巴抗议了。「喂喂喂!裴斯雨,裴大小姐,你说这种话不怕闪了舌头,引起全世界善良人士的公愤吗?」她龇牙咧嘴的表情实在是既夸张又逗趣可爱。「如果不是我鸡婆,替你打发那位多嘴多舌、多金多肉的餐饮小开,你裴大小姐上了飞机,还能那么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作你的春秋大梦吗?」
裴斯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哦?照你这样说,我倒是得好好感谢你替我下地狱,挡住一切灾难啰?」
蒋詠宜大言不惭的猛点头,「那当然,你忘了我是地藏王菩萨的忠实信徒吗?」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我不帮你入地狱,谁帮你入地狱呢?」
裴斯雨摇头失笑了,「依我看,你在地狱里还玩得满愉快忘我的嘛!若非时间有限,你大小姐大概还舍不得下飞机和那『多先生』SayGoodbye呢!」
蒋詠宜被她挖苦得连耳根都灼热成一片,「我┅┅我哪有?我只是┅┅」她期期艾艾的急著为自己找台阶下,所幸,姗姗来迟的饶见维终於拣在这微妙的一刻,现身站在她们面前了。
「对不起,我在泰山收费站碰上车祸,车子塞了大约半个钟头,让你们久等了,真不好意思。」他绽出了斯文的一笑,翩翩有礼的道歉著,一双温柔多情的黑眸却不时停驻在裴斯雨柔美动人的脸庞上。
对於他的乍然到来,裴斯雨一时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分别了两年多,对於她和饶见维靠著鱼雁往返维系下来的这份感情,她并不敢抱著过多的期盼和憧憬。
因为时间、空间往往是考验真情的最大魔障。
如今,接触到他那双比满天繁星还要璀璨晶莹的眸光,望见那里头所蕴藏的款款柔情,她的心弦没来由的轻颤了一下,一抹温馨甜蜜的悸动也顺著羞涩的心头,慢慢染透了她嫣红的双颊。她低眉敛眼的望著自己的鞋尖,轻轻柔柔的淡笑道:
「我不是写信叫你不用来接机吗?」
饶见维神闲气定的帮她提过行李,还来不及开口表达意见,不甘寂寞的蒋淑宜抢著插花了。
「这种可以献殷勤、拍马屁的机会,呆子才会错过哩!」她颇有深意地瞥了饶见维一眼,「何况!咱们饶书呆经过我在美国那两年来的调教薰陶,已经不是那种不识风情、光说不练的呆头鹅了,对不对?!」她表情丰富地扬著眉,噘著嘴努向了但笑不语的饶见维。
裴斯雨对蒋詠宜的古灵精怪早就司空见惯了,她红著脸对正准备将她的行李箱装进後车座的饶见维说:「饶大哥,谢谢你特意来接机,我已经在来来大饭店订了房间,等会能不能麻烦你直接送我到饭店?」
饶见维楞了一下,还来不及做任何表示,蒋詠宜又忙不迭地急著一阵抢白,「好啊!我们就先到饭店Checkin,然後就在来来大饭店用晚餐,由饶书呆做东请客,尽尽地主之谊。」
裴斯雨又好气又好笑地轻睨了她一眼,「詠宜,人家饶大哥不辞劳苦,刻意开车来接我们!你不感谢他也就算了,怎麽还好意思得寸进尺,敲起他的竹杠来著?」她振振有辞地数落著。
「没关系,我很乐意被你们敲竹杠,可是,今晚想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们两位的人是我妈,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们务必出席赏光,救我一命。」饶见维意味深长的淡笑道。
裴斯雨秀眉微蹙,陷於一阵踌躇不前的凝思中。
而蒋詠宜却兴致勃勃的挑著眉穷追问著:「救你一命?这话怎么说?」
饶见维若有所思的望了裴斯雨一眼,迟疑而无奈地叹道:「因为我妈她使出了权威来威胁我,她说,如果┅┅我不能带斯雨回家吃晚饭,她就要┅┅」他沉吟了一下,闷闷的绽出一丝苦笑,「登报将我作废!」
「哇!你妈好性格啊!」蒋詠宜张口结舌地发出一声赞叹,「Ilike,我跟你妈一定合得来。」她快人快语,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语病,「喏,裴大小姐,你还在那咬著嘴唇犹豫个什麽劲?你好意思害饶见维因为你而被自己的亲妈妈开除户籍,驱逐出境吗?」她转向裴斯雨咄咄逼人的说。
幸亏有她这个伶牙利齿的大电灯泡居中搅局插花,否则,个性温和儒雅、不喜强人所难的饶见维还真的是束手无策,两头为难。
如今,有蒋詠宜在一旁敲锣打鼓,他这个进退维谷的当事人也乐得退在一则,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裴斯雨并不是那种喜欢拿乔、耍大牌、不识抬举的娇娇女!而是——她非常清楚饶伯母请客接风背後的真正意义,她并不认为她和饶见维的感情已经成熟到这种地步,虽然,饶见维的确是她择偶的最佳人选。
「我┅┅我并不想——麻烦饶伯母刻意下厨,设宴招待我。」她婉转地推拒著「我——担当不起。」
饶见维的两道剑眉才刚刚聚拢,蒋詠宜又按捺不住地敲起边鼓了。
「大小姐!你哪来那麽多的顾忌啊?只不过是一顿饭而已,饶书呆又不会要你付出代价,以身相许的,对不对?」说著说著,她还促狭十足地向满脸窘困的饶见维眨眨眼睛,慧黠犀利的拍著裴斯雨的肩头,「何况,丑媳妇早晚是要见公婆的,逃避并不是办法,你如果害怕,没关系,有我在,我陪你一块去拜码头,保证你高分过关,万事OK!」
裴斯雨满脸晕红又哭笑不得地紧瞪著她!一时无言以对,真不知该拿这个精怪成性的好朋友如何是好?
「别瞪我,我可不想一回到祖国,第一天晚上就作恶梦。」蒋淑宜顽皮的耸耸肩,然後,她看看满面霞光、羞恼不已的裴斯雨,再望望同样窘迫无言的饶见维,笑容可掬的摊摊手,挪揄十足的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说话,就表示你们同意我这个大电灯泡的高论,那麽——我们还杵在停车场做啥?,难不成——我们在这里停车是不用花钱的吗?」
饶见维沉吟了一下,他用眼光徵询著裴斯雨的意见。
裴斯雨抿抿嘴角,逸出了一丝虚弱而无奈的苦笑,然後,她轻轻点点头,任如释重负的饶见维带著宽心的微笑坐上驾驶座,缓缓将车子驶上车潮熙攘的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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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投新华私立小学。
裴斯雨带著一脸的挫败和恼怒走进了教职员办公室。
坐在她对面,正拿著红色签字笔批阅学生作业的女老师樊德英,递给她无限同情的一眼,「又跟你那群IQ奇高,却调皮捣蛋、孺子不可教也的宝贝蛋生气了?小心!好好保养你的身体,否则,你会像六年甲班的洪老师一样心脏衰竭,英年早逝,提早去见咱们的孔老夫子。」
裴斯雨郁郁寡欢地放下手中的教科书,自我解嘲的逸出一丝长叹。
「我有时候真不敢相倍自己会败给一群八岁的小孩子,看他们眉清目秀的模样,我真的难以相信,他们竟是一群刁钻古怪、精力旺盛又任性妄为的小魔鬼。」
「资优班的学生本来就不好教,你又是新来的老师,他们更是懂得欺善怕恶,运用上苍赋予他们的优异本钱,来整肃我们这些用心良苦的老师!」樊德英振振有辞的哼道:「所以,打死我,我都不敢去碰那些资优班的小浑球们,免得被他们气得七孔出血,皱纹满天飞!」
裴斯雨深思的咬著下唇,「其实,我班上的其他学生还没那麽乖张离谱,只有少数几个非常难管教,尤其是那个带头的名叫贺宇庭的小男孩,早熟滑头得根本不像八岁的孩子,一张嘴利得可以拿去磨刀,任凭我来软的、硬的,他都满不在乎,照样我行我素。」
「贺宇庭?」樊德英挑起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一副感冒至极的神情。「这个混世小魔王你不必跟他费心费神、浪费精力了。有他这种爱玩成性的学生,每个当老师的会平均减短十年的寿命。什麽爱的教育、铁的纪律,在这小魔鬼身上是行不通的,除非,他重新投胎,或者还有脱胎换骨的机会。」
「也许,我应该抽个空去找他的家长谈一谈,做个彻底的沟通。」裴斯雨并不是那种轻一肓放弃、承认失败的人,对於教育潜移默化的功能,对於孩子纯真可爱的本性,她还是充满了信心和热诚。
「拜访他的家长?」樊德英不以为然的猛摇头说:「裴老师,不是我爱浇你冷水,也不是我危言耸听,故意要打击你的信心,而是┅┅唉!」她感触良多的发出一丝悲叹,「他的家庭非比寻常,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也难怪会养出贺宇庭那样怪里怪气的孩子。」
「他家里有什麽问题吗?除了——他父母很早就离异之外?」裴斯雨满脸狐疑的问道,对於贺宇庭这个相貌俊秀、个性却乖僻的小男孩,除了那份无助的关怀和焦虑外,更多了一丝酸楚的同情。「难道——问题出在他爸爸身上?」
樊德英嗤之以鼻的又冒出一声冷哼,「哼!他那个老爸除了赚钱、泡妞、做坏事的本事高人一等之外,其他的根本不值一谈。你要去拜访他,那可是比见总统还难哪!除非——你有三头六臂,否则我劝你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他那个做爹的比他儿子还更离谱,更能把人活活气死!」
「哦?」裴斯雨困惑的微扬起一道秀眉,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溢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樊老师,你见过他爸爸吗?」
「我才没那麽倒楣呢!」樊德英翻翻眼珠子,「再说,这位贺之曛先生的官架子可是摆得比任何人都大,连咱们校长都不得不看在Money的份上,含糊他三分,像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有这个资格被他这个臭名远播的大人物宣召接见呢?」
「臭名远播?」裴斯雨被她火辣的字眼撩起了满腔的好奇心。「樊老师,这位贺之曛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麽一提到他,你就咬牙切齿,对他充满了负面的反应和评价呢?」
樊德英一脸不满地撇撇唇,愤慨不平的说道:
「那是因为他是我教书十多年来,所见过最浑球、最大牌、最不负责任、又最不可理喻的家长。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少老师吃过他的闭门羹,寄通知请他来参加家长会,他却置之不理,打电话给他,他却把问题丢给他的管家;上门做家庭访问,他贺先生却忙得没空抽冗接见,连他儿子在学校打架受伤,他也可以老神在在的安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谈他的生意经,丝毫不把孩子安危放在眼里。」她义愤填膺的加重语气,「哼!有他这种冷面无情、唯利是图的父亲,难怪会有贺宇庭这种怪胎儿子。」
裴斯雨听到这,心情顿时变得分外凝重,对於贺宇庭种种放肆乖张、捣蛋叛逆的行径,也都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和更深切的谅解。
一个缺乏父母关爱和教育的孩子,我们怎能奢望他做个健康快乐、教养得宜的乖宝宝呢?
她既然是学特殊教育的专业人员,又有这个机缘做这个孩子的级任老师,她就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任这位高高在上的贺先生继续漠视他的孩子,继续扮演著糊涂、失败、盲目无知又不负责任的父亲。
她暗暗在心底做了一项决定,不管这位贺先生的架子有多大,她都一定要找他摊牌,纠正他的错误,亲自为他上一门实实在在的亲职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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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威企业集团。
贺之曛刚主持完一个最重要的财务会议,他揉揉僵硬的脖子,正准备起身为自己冲杯即溶咖啡提神清脑之际,他桌上的电话便响起了。
他皱皱眉峰,顺手接起电话。
「喂!我是贺之曛。」他声音冷冷的,透著一贯的威严和淡漠。
「贺总,谭经理刚刚回来,他说有极为重要的公事要跟你谈。」他的机要女秘书汪斐容不卑不亢的声音在听筒那端响起。
贺之曛漂亮冷峻的黑眸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但,他只是淡淡的撇撇唇,冷静而公事化地吩咐他的女秘书,「你请他即刻来我办公室,还有,顺便请你泡两杯咖啡。」
「挂上电话,他点了一根烟,站在落地窗前,无意识的浏览著窗外的景观,在吞云吐雾的闲适舒缓中,静候著他的得力助手和生死至交谭克勤的到来。
办公室的门扉响起了两声清晰有力的叩门声。
他轻轻捺熄了烟蒂,还没有应声恩准来人进入时,谭克勤已自动自发的推开门扉走了进来,手上还端著两杯热腾腾、香气扑鼻的咖啡。
他神清气朗的坐进了那组靠墙的皮制沙发椅内,优闲自在的喝著咖啡,俨然无视於贺之曛脸上那抹足以令人吓破胆的冷芒。
「听说你刚刚在会议室里大发雷霆,吼声连连,威力之猛,只差点没把我们这楝大楼的安全玻璃都给震碎。」他懒洋洋的调笑道,对於自己胆敢捋虎须的挑衅行为好像没有半点警觉性。
贺之曛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你急著见我,就是赶来当炮灰吗?」他顺手端起另一杯咖啡轻啜了一口。
谭克勤好整以暇的撇撇唇,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洒脱神态。「我被你炮轰十几年了,早就有资格成为全台湾最具权威的避雷防震专家了,就算我这个千疮百孔的代罪羔羊不幸阵亡挂了,侯老爷子也会替我申冤作主,厚礼安葬的,所以┅┅」他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如果你仍意犹未尽的话,欢迎你继续开炮,看能不能一举把对面的立法院一块震倒!免得那些民意代表整天没事干,就会打架、抢麦克风!」
贺之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他却板著脸不假辞色地冒出一声冷哼,「你少拿我义父来压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是吗?」谭克勤诡谲的扬起浓眉,「那——我就不必替老爷子传话了,反正——也没人在乎忌惮他这个收山退隐、风光不再的老头子!」
贺之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去你的!少跟我来这套声东击西的把戏!我义父到底交代你什麽事?限你十分钟内说清楚,否则,你这个堂堂的业务部经理明天就走马下任,降格到我们中山北路生意最好的一家PUB充当调酒师!」
「调酒师?」谭克勤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尖,「你叫我去『冠绝古今』当调酒师?哼哼┅┅」他啼笑皆非的连哼了两声,「你不怕我抢了你的风采吗?甚至妨害你打猎的雅兴吗?」
贺之曛虽然身为鸿威企业集团的总裁,日理万机,公务繁重,但,他除了管理鸿威企业集团所属的期货、娱乐、保险诸多相关企业外,也常常抽空参加娱乐和社交性质的活动,如鸿威企业集团投资的酒廊、夜总会、PUB和俱乐部等相关休闲娱乐场所,经常可以见到他的踪影,有时候是为了交际应酬、视察监督。有时候则纯粹是为了逍遥作乐,舒散身心。
偶尔心血来潮,他甚至会坐在吧台兴致高昂的充当调酒师,运用他的巧手耍弄著各种琳琅满目的酒器,卖帅的调制出一杯杯风味绝佳、令酒客赞赏不绝的好酒来。
而他俊秀冷酷的外型、玩世不恭的神采,往往吸引著许多醉娘之意不在酒的女酒客,不著痕迹的悄悄偷走了她们那颗醺然若醉、怦怦直跳的芳心。
有些意乱情迷、大胆豪放的女酒客,甚至会故意借著几分微醉的酒意,摆出妖娆逗人的姿态对贺之曛暗送秋波、眉来眼去。
贺之曛并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他也不是饥不择食的好色之徒;对於那些投怀送抱的热情女郎,他会去芜存精、视心情好坏而做不同的抉择。
尽管他对感情始终抱著逢场作戏、左右逢源的态度,但,那些在他生命中进进出出,费尽心机却无功而返的女过客们,却仍然臣服在他潇洒多金、风流酷毙的男性魅力下。
尽管心碎,尽管不舍不甘,但仍有大多数的女人,殷殷期盼著他的回头和眷顾。
对於贺之曛对女性那份攻无不克、锐不可挡的神奇魅力,外貌同样出色炫目却有不同境遇的谭克勤常常怨叹月老的偏颇捉弄,更时常讥讽那些前仆後继、不知死活的女人,是中了贺之曛的毒蛊,不到毒发身亡是不会清醒觉悟的。
同时,他也常常弄不懂现代女性的奇怪心理,怎麽放著他这样温雅可亲的绅士名流不爱?偏偏喜爱去拥抱一座可以寒彻五脏六腑的冰库?而且还被冰冻得不亦乐乎?
甚至还有一个美艳大方的模特儿被贺之曛甩了之後,不但不怨恨他的薄情寡义,还一脸无怨痴迷的对著PUB的工作人员说,她就是爱他的这份酷,这份无情,这份野性,这份浪荡不羁的神采。
弄得谭克勤咋舌不已,不禁怀疑这些「贺迷们」是不是都患有严重的自虐症?怎麽都对飞蛾扑火的蠢事乐此不疲呢?
而今听到贺之曛要将他降调到目前生意兴隆、坐无虚席的PUB「冠绝古今」做酒保,他老神在在的发出了以退为进的法宝,反将贺之曛一军。
「真金不怕火炼,你这种乖宝宝、小白脸型的男人已经过气冷门了,对我根本不具备任何有效的杀伤力。」贺之曛懒洋洋的挑起浓眉,似笑非笑的说:「而且我还怕你去不到两个礼拜,『冠绝古今』就门可啰雀、关门大吉了,为了防范这种不幸的意外和重大的损失,我只好吃亏一点,每天晚上都去坐镇,陪你玩一玩。」
谭克勤一脸受辱的表情,「哇!贺大情圣,你还真是屎蚵蜋戴花,臭美得很,要不是我谭某某在鸿威为你做牛做马,抛头颅、洒热血,你贺大少爷晚上哪能那麽惬意轻松地窝在PUB泡妞卖帅,得了便宜还卖乖来著?」他语音咄咄的发出牢骚。
贺之曛不以为忤地撇撇唇笑了,「原来你有这麽多的委屈啊!这样,我这个失职糊涂的老板更应该改弦易辙,及时更正我的错误。」他皱著眉宇沉思了一下,「这样好了,以後我就不去『冠绝古今』泡妞卖帅了,改由你去消遣娱乐,随你要喝多少酒,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他说得豪气干云、慷慨大方。
「是吗?」谭克勤半真半假的掀起嘴角哼道:「你突然这麽大方豪爽,不怕『冠绝古今』一夕之间被我玩垮了?」
「能一夕之间被你玩垮了,那也是『冠绝古今』的一项艺术和成就啊!」贺之曛笑意吟吟的打趣道。别看他在众多红粉知己前面酷得像一座千年不融的冰山,私底下,他可也有犀锐幽默、轻松自得的一面风采。只是,真正能碰触和了解的人实在少得可怜。要不然,他不至於成为商业界最棘手、最难缠、最受争议、又最声名狼藉的风云人物。
他的冷血无情、果敢果断,不仅风闻了整个工商界,也传遍黑白两道,更深深植入每一个与他擦身而过的女人心中。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窜出头的,又是如何成为红鹰帮这个令人闻之丧胆的黑社会组织的少帮主,深受他们的龙头老大侯精英这个冷面煞星的青睐和厚爱。
但,提及他做生意的手腕和策略,却没有人不对他敬畏忌惮三分的,只要他看准了哪项投资目标,几乎没有一次是空手而回、铩羽而归的。而——他想打击谁,那个被列为整肃封杀的对象,就会如丧家之犬般死得很难看,不是倾家荡产、流离失所,便是身败名裂、元气大伤。
目前被鸿威收购打倒的中小企业不下数十家,而唯一能和鸿威这个富甲天下的企业王国相抗衡的是,「鼎国」这个以保险、金融起家,称霸掌控全台湾商业界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老字号财团。
虽然,他们在贺之曛不择手段、不遗馀力的猛力竞争下,曾经一度传出财务危机,濒临解体的警讯。但,在第三代接班人陶则刚的痛定思痛与力挽狂澜下,总算有惊无险,得以逢凶化吉。
但,鸿威和鼎国企业集团之间的竞争,却从此演变得更为激烈凄惨了。
他们不仅在国内市场上门争角逐得厉害,就连海外分支机构也厮杀得战火喧天、草木皆兵。
商场本如战场,良性竞争本无不可;但,像他们这样拚足老命,卯足全劲的冲锋陷阵,甚至不惜成本拚得你死我活的作风,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怵目惊心而困惑难解;更曾经引起商业界人士广泛而激烈的讨论,不少人还拿来做为茶馀饭後的焦点话题。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至今仍不得而知,尚停留在众说纷纭、有奖猜谜的阶段。
反正,在战争未告输赢之前,答案是什麽并不重要,他们这些闲来无事喜欢听马路新闻的人,更乐得隔岸观火,细细分享其中精彩绝伦的过程。
像谭克勤这次奉命出国,一方面固然是替贺之曛巡视分布在欧美一带的分支机构;另一方面也是代表鸿威出面签下几笔对他们、乃至对鼎国同样重要的生意。
口才一流、身负重任的谭克勤,常常会在紧要关头露出他促狭顽皮的一面性格,像这次远征异域,他明明知道贺之曛非常关切这次行动的胜负,更渴望了解掌握每一个细节的变化,偏偏,他老兄爱故弄玄虚,暗藏一手,让贺之曛咬牙切齿的守在传真机旁穷著急、乾冒火。
若非最後的结果令贺之曛感到空前的满意,谭克勤这个没事爱恶作剧自娱娱人的大功臣,恐怕没机会直挺挺的站在贺之曛面前邀功论赏,并和他一块调侃取乐。
这会儿听见贺之曛出言消遣他,他亦不甘示弱的还以颜色。
「谢谢你的犒赏和厚爱,这种恩赐我敬谢不敏,因为我可不想被你那群『冠绝古今』的爱慕者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所以,艳福你去享,香蕉皮呢——呃┅┅」他不情不愿的撇撇唇,「我来啃就可以。」
贺之曛失笑地摇摇头,一口饮尽剩馀且早已凉透的咖啡,「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自愿放弃的,到时候可别拿它大作文章,怪我这个做老板的罔顾道义,漠视你的福利喔!」
「岂敢!我的福利就是为你鞠躬尽瘁,两肋插刀,死而後已。」谭克勤自我解嘲的扬著眉,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
贺之曛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小谭,我从来没有要你牺牲一切,委屈自己为我卖命,只要你愿意,说一声,你随时可以离开鸿威企业的大门,而我——永远都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看待的。」他语重心长的瞅著他说。
谭克勤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凝肃专注,而他的声音更充满了一份复杂而酸楚的感情。「之曛,从我研究所毕业,随著你加入鸿威到现在,这八年多来,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从来没有任何埋怨或委屈。真的,如果当年不是你的牺牲成全,我怎能平步青云、一帆风顺的完成学业,完成我爸妈的心愿?这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而我┅┅」
贺之曛淡淡的挥手打断了他,「这一切都是缘,也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觉得心理有所亏疚。」他停顿了一下,正色的望著谭克勤,由衷而诚挚的拍拍他的肩膀,「小谭,把过去的愧疚完全抛掉吧!我当初会身系囹圄并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耿耿於怀,这些年你所付出的,早就超过我给予你的,更何况,好朋友本来就应该是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的,不是吗?」
谭克勤的心头一热,眼圈竟没来由的微微泛红了。「之曛,我┅┅」
「好了,别再婆婆妈妈了,咱们言归正传吧!」贺之曛暗暗藏起内心的撼动,故作潇洒的转移话题。「我义父他还好吧?他有什麽事要你转告我的?」
提及红鹰帮这位曾经纵横四海、称霸黑白两道的传奇人物与厉害角色,谭克勤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笑嘻嘻的望著贺之曛,趣意横生的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爷子还是那个德行,除了老当益壮、老谋深算、老油条、老奸巨猾、老骥伏枥这些『老是不改』的特色外,基本上,他是没什麽重大转变,除了唠叨了点,他还是老调重弹,要我劝你早点了结你和鼎国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要搞得兵穷马困、两败俱伤。」
贺之曛紧抿著嘴没有说话。
谭克勤深思的望著他好一会,意味深长的开口劝道:「之曛,你别介意老爷子的话,他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一辈子都被仇恨和永无休止的战斗禁锢著,而永远不得安宁,不得解脱。」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和退路了,除非,我愿意坐以待毙,俯首称臣,任鼎国痛宰鸿威,否则,这场残酷的战争还是必须打下去,直到有一方倒闭为止。」贺之曛苦涩而嘎哑的说道,眼光深沉而迷离。
「老爷子也知道你已经骑虎难下了,更知道陶则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所以,他虽然担心你们继续恶斗下去的後果,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支持你,跟你站在一块。」谭克勤定定的望著他,不愠不火的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这次我能顺利打败鼎国,签到那几笔生意,老爷子也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他甚至还不惜亲自下马陪那几个老赌鬼玩Showband。」
贺之曛失笑又感动的摇摇头,「义父还是那麽好强好胜又不甘寂寞。」
「这还不是因为他爱子心切。」谭克勤双眼亮熤的调笑道,「对了,说到这,我倒想起一件好玩的事,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宝贝儿子千里Fax给他爷爷,偷偷告了你一状?」
贺之曛讶异又好笑的挑起一道浓挺的剑眉,「哦?这个小浑球又耍什麽宝了?居然连我这个衣食父母、自动提款机都敢告?」
「哼!有他乾爷爷给他撑腰,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捣蛋有什麽不敢的?何况,他也只是向他爷爷发发牢骚而已,说你除了忙著赚钱给他花之外,剩下的时间又忙著泡妞、罩马子,害他晕头转向,不知道应该巴结哪一个漂亮阿姨,以後才不会被毒打虐待?」
贺之曛的表情十分奇怪而耐人寻味,而谭克勤脸上则盛满了戏剧化的笑意,显然正十分欣赏贺之曛这难得一见的窘迫和哑口无言。
「你这个宝贝儿子还告诉他的乾爷爷,说——他觉得你的审美观有问题,跟你交往的阿姨们个个都营养过剩,比母牛还壮观,而且都舍不得花钱补衣服,他认为那样是很容易感冒著凉的。可是,他又不敢跟你建议,怕你见色忘义,从此不认儿子,成为那些狐阿姨们专属的自动提款机!」他贼兮兮的继续提供更精彩、更令人为之绝倒的内容。
「胡阿姨们?」贺之曛听得一头露水。
「笨!就是狐狸精嘛!」谭克勤理直气壮的白了他一眼。
贺之曛能说什麽,除了尴尬至极的苦笑外。
谭克勤还不打算就此收场,他别有深意的瞅著哭笑不得的贺之曛,既滑头又可恶的笑问道:
「你想不想知道他那个和他一样老油条的乾爷爷,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他算准了贺之曛不会有所回应,於是,自顾自的,带著满脸戏谑的笑容继续补充道:「他告诉贺宇庭,那些『狐阿姨们』就是因为身体健壮,所以才有本钱著凉感冒,而——他不必急著去巴结那些狐阿姨们,因为,他有一个喜欢换衬衫的爸爸,在他爸爸还没决定到底最喜欢哪一件衬衫之前,他这个自动提款机不会暂停服务,何况,还有他这个金卡爷爷在背後让他靠,再多的『狐阿姨』、『马阿姨』都威胁不了他的权利和福利。」
贺之曛终於有表情了,一副被人打败的表情。「看来,我该好好找时间和这个小宝贝蛋沟通、解释一下。」
「别忘了,跟他解释一下为什麽那些『马阿姨』、『狐阿姨』会那麽——呃——健康丰硕,顺便让他了解一下衬衫和那些阿姨,还有你之间的复杂关系。」谭克勤压抑著满腔泉涌的笑意,辛苦万状又促狭的提醒他。
贺之曛的脸微微泛红了,他恶狠狠的瞪了谭克勤一眼,不料,却换来谭克勤溃決出匣的朗声大笑。
而羞恼交集的贺之曛除了攒紧眉峰,穷凶恶极的死瞪著他,却一点也拿他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