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起波澜

五 又起波澜

楚梦琳本待多探得些消息,孰料对方也全不知晓,好生失望,道:“那末依你之见呢?”沙老大道:“我们也曾暗自探讨过,有猜测是黄金白银,但仔细想来,建业镖局押送银两也是不少,何以单在此次大张旗鼓?若是兵器一类,当今天下也没几个能强得过贵教残影剑!”沙老二不住颔,忽的拍手笑道:“是了,我知道啦,大家想那托镖的是摄政王,他朝思暮想的东西是什么?我道这箱子里装的定是五花大绑的李闯王!”楚梦琳好笑道:“便是你会想!若是如此,何苦兜个大圈子,先将他从长安擒至常州?再说待在密闭的箱子中,岂不闷死了他?”沙老二干抓着头皮,苦笑不语。沙老大道:“我已派了弟兄们去船上找,待得寻着,打开一看便知,却也不需如此劳神费心。***,这几日待在这窝囊地,嘴里也要淡出鸟来,银子到手,老子就即刻到那荆溪沉香院好生享受一番!听说那新来的姑娘生得天仙一般,我倒要长长见识!”沙老二笑道:“老大,那娘们若真像传说的一般漂亮,不如就花笔银子给她赎了身,好教她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您!咱们弟兄要是有了这么个美貌大嫂,从此办事有劲效率高,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绝不皱一下眉头!”沙老大笑骂:“胡说八道!现下你没有美貌大嫂,只有我这貌不惊人的大哥,平素办事就可偷懒了?”便在此时,中舱中有沙盗之声叫道:“沙老大,我们寻到那口箱子啦!”沙老大一喜,疾步出舱,耳听得喧闹之声不绝,另一人道:“这箱子好重!咱们这回可了大财啦!”先一人道:“彭老七,咱四人分抬四角,我数一,二,三,这便一齐使力!”接着当真拖长声音叫道:“一!”楚梦琳听得大是有趣,蹦跳到沙老大身边笑道:“我们敬仰沙老大英雄了得,但你的属下办起事怎的就如刚出道的小蟊贼一般?传将出去,与沙盗名声可不大好听!”沙老大先前在江冽尘手下本就失了颜面,全仗沙盗愚钝方未觉察,正待攀结祭影教,却又显得颇为无能,心头火起,提一口气朝上喝道:“笨蛋,干什么?戏台上唱戏么?你们便是担心那曹振彦不知道咱们偷他的镖,是也不是?”沙老二用手塞住耳朵,哭丧着脸道:“老大,您轻些,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楚梦琳忍俊不禁道:“沙老大明人不做暗事,偷镖前先大声嚷嚷,如此光明磊落,佩服佩服!”沙老大这一下更是弄巧成拙,甚觉尴尬,辨明了方位,大手一挥,叫道:“大家随我来!”

其上沙盗仍是不住口的呼叫,先一人道:“王老八,你怎的忽然放手?成心要砸死你五哥不成?”那王老八怒道:“分明是你自己放了手,这才重心不稳,现下倒怪起我来?”沙老大足下不停,拳头已握得青筋暴起,直恨不得取了团烂泥来塞在几人口中。舷梯正攀到半途,忽的甲板中脚步声四起,又听得有人喝道:“统统给我围起来了!”正是那曹大人曹振彦的声音。沙老大面色微变,回身做个“噤声”手势,众人忙自屏息凝神,放轻了脚步,缓缓摸至上层。甲板侧正有屏风阻隔,便形成个死角,接应的小船已贴在船沿相候,那镖箱置于正中,四个沙盗正与一群官兵相斗,官兵虽皆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但论到手上真实功夫却较沙盗所不及,唯胜在人多势众,一时倒也与沙盗斗个旗鼓相当,均奈对方不得。一旁曹振彦,龙老镖头及崆峒掌门负手而立,显是对局势信心十足。众镖师亦站作一排待命。崆峒掌门道:“敢来动大人的镖,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我看便将他们全都杀了,看哪个狂徒还敢造次!”曹振彦冷冷的道:“沙盗猖狂,犯了颇多民怨,近日官府接到案情中倒占了十之**,不如捉得几个以安抚民心。”龙老镖头笑道:“曹大人高明!”

沙老大见手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自己要全身而退自是易事,但那镖箱就在眼前,就此放弃实是不甘,寻思片刻,心下已有了计较,向江冽尘道:“江兄弟,此番你若能助得我等脱困,我沙盗上下自是无不感念大恩。再者,我瞧得出你也是为那镖而来,你先引开他们注意,我趁机将镖箱运走,咱们到了荆溪便将财物平分如何?”他见江冽尘也正犹疑不定,心知现下须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心一横,又旁敲侧击道:“如若不然,我们固是全军覆没,那镖箱却仍在官府手中,江兄弟岂非也白忙了一场?”江冽尘明知他仅是利用自己,但如今又别无他法,道:“情势所迫,说不得也只有如此,不过那镖箱需得当了我面再开。”沙老大喜道:“这个自然。”此刻便是江冽尘开出再难条件他也绝无不允之理。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寒光森然的银钩,他手腕轻扬,空中一道弧线闪过,已钩住了箱侧铜环,微微颔。江冽尘会意,身形一晃,已侵入官兵群中,或以掌劈颈项,或一指点中胁下,或抬足将敌踢个筋斗,只顷刻功夫便将官兵击得倒地不起。那边沙老大缓缓收势,已将镖箱拖到近前,曹振彦等人见局势突变,尽是大惊,一时也并未注意。沙老大有心显一手功夫,拇指在箱侧轻弹,欲以单手相托,然镖箱却是纹丝未动,确是沉重至极。沙老二道:“老大,你在买西瓜么?”另一麻脸汉子李老三道:“二哥你有所不知,便是西瓜也要验货,如此贵重之物难道反不验了?”也不知他是存心讥讽还是当真愚笨至此,沙老大无心多言,俯身将镖箱抱起,跃入小船。

龙老镖头缓步上前道:“这少年功夫好生了得,且让我来会一会你。”官兵功夫本是不济,能将他们制服也不算何等难事,但若是精通武艺,瞧着江冽尘适才之身形飘忽灵动,出手方位,便知其确是实力不凡,龙老镖头生平好武,陡见如此强敌,却反是十分欢喜。一声清啸,左掌拍出,随即身随掌势,合身扑上,未待招式用老,右掌紧贴左臂下滑,平平擦出,这乃是他的绝学七十二路翻云掌中的第一式,这套掌法是他观云之变幻所自创,招式莫测无方,每式间皆含有无数后着,绵延无绝,单论第一式,右掌先至,却仅是虚招,引敌挥臂挡格,必是自暴空门,此际便避不开当胸一击,是以右掌只摆个架子,却在左掌中运满了内力。江冽尘却是不闪不避,待得他攻到近前,右掌反抬,斜劈而下,正击中龙老镖头右腕挠侧凹陷处“太渊**”,龙老镖头顿感手臂酸麻,百脉气机同时受损,右臂又是不受控制,径向左臂撞去。这一下力道甚大,左臂原本之力不敌,只觉一阵剧痛,恐是腕骨尽碎,江冽尘右掌翻下,直取他腰间“肾俞**”,龙老镖头反手攻他面门,甘拼个两败俱伤,江冽尘侧身避开,右臂疾探抓他肩头,龙老镖头“嘿”的一声,忽的从怀中取出一根以纯金打造的九节鞭。其由鞭把、鞭头和中间8个钢节组成,每节用3个圆环连接,使用之时上下翻飞,灵活多变,便如有生命一般节节缠上江冽尘右臂,龙老镖头却又凝力不,缓一口气,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旨,你受何人指使?”江冽尘向那鞭斜瞟了一眼,不屑道:“我为何要答你?”龙老镖头一怔,提醒道:“我好意给你个改过自新之机,若不老实交待,你这条手臂可就不保了!”江冽尘冷笑道:“大言不惭。”内力外吐,手臂微震,龙老镖头只觉一股极是阴邪霸道之力传来,那鞭竟是翻转脱落,龙老镖头大惊,用力回收之时,那鞭却是直撞向自己胸口,肺腑间便如千斤铁锤敲击一般,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个镖师急叫:“总镖头!”抢上相扶,另几个镖师奔到江冽尘近前各自拉开架势。先前官兵与沙盗相斗时他们自恃身价,不愿相助,此时却知如能擒得此人必是大功一件,但他倏忽间击溃一众官兵,又轻易打败总镖头,实是极为忌惮,瞧着他目光冷冷一扫已是心寒,都盼得他人动手,自己捡个现成便宜。众镖师平日不合,此刻却甚是心齐,同时后退,一时僵持不下。

崆峒派掌门便是立于一旁默观战局,江冽尘出手极快,虽看不出武功家数,却足见其确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若能为己所用,则光大崆峒称霸武林皆是指日可待,当即朗声说道:“众位且住!”他原是有显露功夫之意,说话间潜运内力,当此嘈杂之境众人耳中仍是听得十分清晰。众镖师正可顺此台阶罢手,也不会落得个“贪生怕死”之名,如何不喜,忙即纷纷散开,又去询问龙老镖头伤势。崆峒掌门面露得意之色,大踏步走至江冽尘身前,抱拳道:“不知小兄弟是何门何派的高人?”江冽尘本待出言讥讽,忽的心念一动,故做谦恭之态,也抱拳还礼,微微一笑,道:“晚辈师承昆仑。”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惊,心道:“原来昆仑如此了得,我原先却将其瞧得小了。”曹振彦却想:“我等与昆仑按说已结为盟友,他们怎的派人为难?莫非将昆仑双侠身死这笔帐算到了我头上么?”江湖中论到武功声望,公以少林、武当为,其余各门派却是暗中比拼,昆仑较之崆峒乃是略胜一筹,崆峒掌门心下常自不服,是以与昆仑武功也颇有钻研,断然道:“决计不会,昆仑怎出得你这等人物?”江冽尘道:“那又有什么稀奇?崆峒不也出了前辈这等人物么?”他这话语意模糊,好似含有极大深义,却教人难分褒贬,崆峒掌门干笑道:“小兄弟若是决意不肯言明……”江冽尘挥手打断道:“前辈暗中害死昆仑双侠,那可是欺我派中无人?”

崆峒掌门心下一凛,寻思道:“那昆仑双侠尸身已给我毒药中所掺的化尸水溶了个干干净净,可说是半点不留痕迹,他怎会知晓此事?”见众人射来的目光中均是疑问居多,却并无责备,转念又想:“大家都以为昆仑双侠是死在华山派手下,事实如何,却也不能全凭他一面之辞。”心下一宽,忽听得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道:“师兄这话错了,他害死昆仑双侠,乃是自轻身价,向我昆仑面上贴金之举。”说着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来,正是起先躲在屏风后的楚梦琳,她见沙盗一众上了小船,又载着镖箱离开,便又去瞧江冽尘在场中交战,虽仍是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武功确是高的。她生性本是喜爱惹事,在武当山顶却须得压抑着,早便不悦,此时见可胡闹一番,自是不会放过,微笑续道:“切磋武艺失手杀伤人命,原是有的,大家早都见怪不怪,若是崆峒派大掌门与我昆仑派二位师兄堂堂正正的动手战上一场,光明正大将他们杀了,我们自认武功不行,却也无人会来指责于你。可他们原是小辈,又废了双手,本就落于下风,前辈仍是忌惮我昆仑,不敢明战,这才暗中下毒。崆峒派武艺平平,可这阳奉阴违,见风使舵,过河拆桥,卑鄙无耻,却也实可称得登峰造极,独一无二了。”

崆峒掌门听她胡言乱语,也不以为意,道:“此话何解?”楚梦琳笑道:“好,我便来说给你听。你与我二位师兄合谋打那镖的主意,对曹大人算不算阳奉阴违?可你们在商议分成之时,因你坚持要拿大头,双方起了冲突,你就暗中下毒害死他们,又去与沙盗勾结,算不算见风使舵?你临到最后突然又再反悔,想独自全吞,这便急于对沙盗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算不算过河拆桥?你眼看将要到长安,便在今日饮食中也下了毒,做出这一些事,那算不算卑鄙无耻?”

她极是伶牙俐齿,这一番娓娓道来,半真半假,偏似有理有据,崆峒掌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自镇定道:“你这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楚梦琳笑道:“那是我二位师兄亲口告诉我的,唉,可怜他们死的冤啊,他们还说要在午夜来找你呢!”崆峒掌门抓住了破绽,冷笑道:“他二人口齿尽烂,便是做了鬼也是一般,又如何对你说这些?贫道行事端正,怕什么夜半鬼叫门?”楚梦琳道:“这可奇了,你说他们口齿尽烂,是你亲眼所见么?你找到了他们尸身却又隐瞒不报,也不知是何用意!”

崆峒掌门万料不到她竟有此言,嗫嚅道:“他二人中毒而死,毒性将口齿也腐了,想那普天下各种毒药……也便如此……”楚梦琳柳眉一扬,笑道:“你怎知他二人中毒而死?”崆峒掌门一怔,奇道:“那岂非你亲口所言?却来问我?”楚梦琳拍手笑道:“啊哟,没想到我这一番胡言乱语,却教你深信不疑,倒是好生荣幸。你听到他们已死第一反应该当是‘他们死了?’,而不是先为自己脱罪。再者,他们是向华山派报仇不成,这才被杀,尚有官兵亲眼见到地上血迹,怎的忘了?”

崆峒掌门恨恨道:“你说这许多,皆在引我入套?”偷眼看曹振彦,见他脸色黑得便犹如锅底一般,知道他已有了怀疑,心想这丫头说话如此阴损,再给她多言,只怕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来加在自己头上,当即一掌拍出,直击向楚梦琳头顶“百会**”,这一下全无预警,又是掌中运满了内力,便欲将她当场击毙。江冽尘始终冷眼旁观,忽的从斜刺里推出一掌,崆峒掌门却也不惧,只加催掌力,双掌相交,崆峒掌门竟是站立不稳,急退了数步,楚梦琳躲在江冽尘背后,叫道:“曹大人,我可是好意来提醒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内部叛乱最是教人防不胜防,他若是没做亏心事,怎的又急着杀我灭口?”

崆峒掌门忙道:“曹大人,这妖女意在挑拨崆峒昆仑交情……”曹振彦冷冷道:“无需多言。”江冽尘冷笑道:“前辈身为崆峒一派掌门,连昆仑派弟子也打不过,岂不教人耻笑?两派高低,足可见得。”崆峒掌门道:“很好,他日见到尊师,贫道定当恭喜他收了个光宗耀祖的好徒弟。”江冽尘不去理他,向曹振彦道:“告辞。”话毕拉了楚梦琳径跃向船外。

楚梦琳陡然双脚离地,正是一惊,足底已又踏上实地,竟是到了一架木筏之上,瞧筏上各人,喜叫:“李大哥,雪儿!”江冽尘道:“多谢李兄了,烦劳将木筏转向,回荆溪。”李亦杰对他甚为信任,未问缘由便由他所说。崆峒掌门适才当众出丑,心下大怒,喝道:“快给我追,把他们都捉回来,弓箭手准备放箭。”曹振彦冷冷的道:“够了,穷寇莫追。崔镖头,将这四个沙盗缚了。季镖头,去吩咐厨子,今日饭食且重新备过。”说罢拂袖而去。

楚梦琳对李亦杰等人沉船落水之事全不知情,此时重逢自是不胜之喜,拉着南宫雪言谈甚欢,又问:“你们怎会在这里?”南宫雪手指轻点她额头,道:“还问我们?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楚梦琳言辞闪烁,支吾着便欲将话题引开,南宫雪心下冷笑,暗道:“瞧她这副模样,定是打算取了东西就抛下我们不管,哼,我们又何必如此殷勤来救你们性命?”李亦杰接口道:“此事说来话长。”便将昨夜如何遭了暗算,如何随水漂流到一片密林,如何将剑打磨为锯子砍树造木筏等情说了,楚梦琳听得津津有味,笑道:“李大哥,你那把锯剑,能借给我看看么?日后我若是排兵器谱,定当帮你好生传扬一番。”南宫雪向默坐在一旁沉思不语的沈世韵瞟了一眼,冷笑道:“说起这韵姑娘倒当真了不起,她只消动动嘴皮子,唱几小曲能迷倒常州男女老幼,如今更是几句话便造就了一代大侠,当真仰慕之至。”沈世韵听她说起沉香院旧事,目光微黯,淡淡道:“雪儿姑娘取笑了。”南宫雪冷笑道:“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若非你的锦囊妙计,我们现在还困在密林中束手无策。便是有天大胆子,我也不敢来取笑于你,如此忘恩负义,岂非教武林同道所不齿么?”

楚梦琳听她说话句句尖刻,却也不以为意,向沈世韵笑道:“韵姑娘,你也帮我看看,我做得个什么女侠?”沈世韵沉思片刻,道:“不如,就叫簪花女侠如何?”楚梦琳拍手道:“好啊,我喜欢!”南宫雪仍是余怒未消,道:“要我说,你这等好朋友,便取个上‘花’下‘零’,那可最是恰当。”说完也不再理她二人,向李亦杰叫道:“喂,师兄,我饿了!”李亦杰在密林中也只吃了几个野果,又是砍树扎木筏等事大花力气,此刻同是饿得腹中咕咕直叫,劝道:“再坚持一下罢!现下却要我到哪里去找吃的?”南宫雪皱眉道:“我才不管!”李亦杰突然正色道:“嘘,噤声!”南宫雪正待作,却也看到远处一艘船驶近,船身红木黑漆,船头竖了一杆黑旗,旗上画了个白森森的骷髅头,眼窝空空洞洞,那旗迎风微扬,瞧来便好似正自狞笑一般,极是阴森可怖。楚梦琳却认得那船,奇道:“那不是沙盗么?他们不往荆溪,要去长安干什么了?”李亦杰道:“你说他们便是沙盗?是了,他们定要去劫镖。”南宫雪道:“在水上不宜正面冲突,他们并未留意我们,还是远远避开的为是。”江冽尘面色一沉,道:“李兄,对不住了,这一趟仍须去长安。”南宫雪怒道:“你说怎样便怎样么?先前莫名其妙要去荆溪,现下又变啦,我们凭什么要随你心思变化听候差遣?”她原先在华山每日只是练剑读书,闲暇时便与众师兄弟们说笑,原是安定愉快,但自下山便平白受了许多冤枉气,是以遇事便要作一番。江冽尘不耐道:“没时间跟你啰嗦。”又向楚梦琳低声道:“沙盗定是违了约定私自开箱,察觉有异这才再去长安。竟是这等小人,我先前倒高看了他们。”楚梦琳道:“我本是甚奇,曹振彦怎会如此镇定自若,镖箱都被偷走了也不去追,却原来是假的。他做下这二手准备,也是十分精明了。”沈世韵耳听得李亦杰劝说南宫雪“同道有难,自当增援”,便如”各大门派赴无影山庄相助”一般,同是为了一己私利,对江湖侠义道逐渐看清,极是失望。

这般恍惚中,木筏已到了长安,此城果是另一番天地。然举目四顾,却并未见曹振彦一行,料想适才曾相向驶了一程,木筏行得又缓,对方早便到了。其时已是薄暮时分,南宫雪建议先寻个歇宿之地,再行探查。客栈俱是精工所建,几人行得几步,见一家厅堂之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倒也清静,便即入内。那店家正在招呼一清兵,态度极是恭敬,替他打了满满几大葫芦酒,连连道:“官爷客气了,您能光临,小店已是蓬荜生辉,还望在各位大人王爷面前多美言几句,银两却是万不敢收,当真折杀小人了!”手上正忙着将几两碎银子塞入那官兵怀中。楚梦琳心道:“他做的是打酒差使,地位想必也是微不足道,谁又会来理会。”见那店家满脸堆笑的巴结,不由暗暗好笑。那清兵推托不得,哈哈一笑,径自去取酒葫芦,岂料他双臂一张,却从怀中落下诸多物事,不过是些银两与火刀火石一类,本是极普通之物,他却像宝贝一般揣着。那清兵叫了声“啊哟”忙蹲下身捡拾,这一回却是妥当塞入了衣袋。沈世韵见他站起时,地上仍留了块锦缎所制的帕子,俯身拾起,上前微笑道:“这位大哥,这是你的东西,还要收好了。”那清兵却并不伸手去接,只低头向那帕子瞟了一瞬,又猛的抬头深深向沈世韵看了一眼,这一眼竟似大含有哀恳之意。沈世韵微微一怔,那人已去得远了,仍是不解其意,蓦的手中一空,却是楚梦琳劈手将帕子夺过,笑道:“依我之见,他定是瞧你生得好看,才送了你这定情信物,聊表衷情。”南宫雪见李亦杰的神情也甚是关注,醋意滋生,故意大声道:“我们便来看看,他可有写了什么情话。”

沈世韵面色微红,窘迫道:“你们别闹了!这帕子还要还给人家的!”那二人却哪里去理她,已自手忙脚乱的展开帕子。楚梦琳念道:“‘今夜子时,城郊荒庙。’哈,他果然是写与你幽会,却是太也不会选地点。咱们须得指点他一番……”李亦杰早便觉此事甚是古怪,又听得那诡异之言,忙上前几步,道:“给我看看。”接过帕子,上面果真只有这八个字,却是以鲜血写就,笔迹清丽,似是女子所写,但笔锋又时有相连,想是写时心中惶急所致。李亦杰支颐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可能又是那曹大人的圈套。”江冽尘忽道:“是不是圈套尚未可知,但那人与清兵不是一路,否则也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女扮男装,再借打酒之机传递讯息。”李亦杰道:“有这般复杂么?还是你想得透彻,如今我们却该怎生是好?”江冽尘冷笑道:“那便去啊,她便有通天本事,又能奈我何?”南宫雪听他这话甚是狂妄,心下不喜,道:“江公子还是莫要太自负了。”沈世韵自刚才始终沉默不语,此刻道:“不对,她没有恶意。”李亦杰道:“何以见得?”沈世韵向远方凝视片刻,道:“刚才她的眼神,分明含了无限悲伤,压抑了颇多惆怅,我不会看错。自内心的情感流露,绝做不得假。”江冽尘冷冷道:“今时不同彼昔,行走江湖,防人之心终究不可无。”南宫雪心道:“是啊,你始终防贼一般防着我们,枉我师兄待你掏心掏肺,当你是好兄弟。”这话在唇边绕了几转,几欲冲口而出,最终却仍是强自压下。

城郊也并不如何难找,只是在长安附近竟有如此荒凉之地,形成极鲜明对比,却也是不易。遍地生着及腰高的杂草,偶有山风吹过,便如野狼咆哮,又似呜咽之声,夜半听来自由几分毛骨悚然的寒意。古木枝节横生,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李亦杰等人四面巡视一番,并未现有何埋伏,这才抬步进庙。那庙也像一幅飘在浮云上的剪影一般,虽荒废已久,仍是沉寂肃穆。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壁画因受风雪侵袭,色彩斑驳,模糊不清。正中立着一尊观音像,相貌端庄慈祥,手持净瓶杨柳,工艺精细,由极精致的花岗岩所制。李亦杰手按剑柄,四面环视,仍是不见异常,楚梦琳与南宫雪背肩而立,各自全神戒备。耳听得庙内传来衣衫簌簌翠翠之声,塑像背后转出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身穿粗布衣裳,走至几人身前,正身直立,两手置于腰侧,微俯屈膝,行了个“万福”之礼。见她容貌,依稀便是日间那个来打酒的官兵,现下却已着了女装。沈世韵取出帕子,道:“这是姑娘之物罢。”那女子接过帕子,道:“各位能够如约前来,小女子何德何能,劳动各位大驾,只是此前境况甚危,我若是开口,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这方出此下策,还盼勿怪。”李亦杰颔道:“你费尽心机寻我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那女子道:“各位都知道建业镖局所押送的镖罢?我扮作官兵跟随,也是为此。沙盗亦有抢夺之心,可他们不知内情,那实是不祥之物,此物一出,必将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小女子在船上曾见各位身手不凡,这才斗胆请求,阻止这一场浩劫。”李亦杰沉吟道:“若真有这般严重,我们自当相助,只不知姑娘要我们做什么?”那女子正色道:“劫镖。”她这二字说得极重,李亦杰不由一怔,重复道:“劫镖?”那女子微微颔,续道:“劫镖确非善举,但若能救得无辜苍生,以小易大,也是值了。”南宫雪道:“究竟是何物事,为何会有那般大威力?”那女子咬了咬唇,正待开口,突然传来“嗤”的一声暗器破空之声,那女子面上显出一副极是惊恐之色,片刻后便仰天倒去。沈世韵奔上相扶,见她颈中插了一枚形似梅花的飞镖,创口鲜血已将胸前衣衫尽数染红,已自气绝。

李亦杰疾上前查看她伤势,实已无幸。楚梦琳却凝神细看那镖,半晌才道:“这是崆峒派的独门暗器,叫做‘梅花镖’,镖上通常喂有剧毒,中者即死。”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长声大笑道:“小女娃很有眼力见儿,不错,正是老夫。”说罢一跃而至,正是崆峒掌门,其后奔来大群清兵,涌入庙内,各执长刀,庙外同是脚步喧哗,已将这小庙围了个水泄不通。李亦杰挺剑道:“原来是你下的毒手!”崆峒掌门冷哼道:“华山派的小贼,怎的还未死尽?见了前辈,也不拜见?”李亦杰怒道:“谁是你的小辈了!这姑娘哪里碍着你?你胆敢在菩萨脚下杀人,也不怕遭天谴么?”崆峒掌门森然道:“挡我路者死!我杀她一人是杀,要将你们尽数杀了,却也并非办不到。”李亦杰上前一步,朗声道:“你的路?你的路便是得残影剑、断魂泪,进而得天下?武林中怀此愿者何其众多,你就想凭了一己之力和那两样徒有虚名的宝物?你做下欺师灭祖的恶行,崆峒派百年清誉势必毁于你手中。将来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贵派先辈?”崆峒掌门怒道:“我所行便是要让崆峒成为武林第一大派,什么少林武当,华山昆仑,统统向我俯称臣!你又懂什么了?”李亦杰心念一转,缓和了语气道:“我是不懂,那末现下有一事不明,倒要向前辈请教。”崆峒掌门道:“你说。”李亦杰道:“断魂泪下落不明,前辈倒寻得紧,那残影剑普天下皆知是在祭影教总坛之中,前辈为何不直攻而上一举灭了魔教,夺得宝剑,既可树立一番威名,其二宝亦得其一,宏图大愿已是实现了一半,前辈何苦舍近求远?”崆峒掌门道:“这……”但只说了一个字,便接不下去。江湖中人每提及祭影教,俱是脱口咒骂,但心下实存了三分畏惧。李亦杰知以他身份心性,决不愿在众人面前口出示弱之言,其用意便是要将他逼入这般尴尬境地。崆峒掌门竟当众给一小辈逼得口不能言,又见庙内官兵同是面露探询之色,干咳一声,缓步踱开,做出一副谄媚神态向江冽尘拱手道:“江公子别来无恙否?你要追查令师兄死因,这两个华山派小贼便是凶手啊,你快将他们一剑杀了,以告慰二位英雄的在天之灵!”江冽尘斜睨着他,不屑道:“那是本派之事,我自会处理,不劳你多事。”崆峒掌门却也并不着恼,仍是好脾气的笑道:“好,暂且放下私事不谈。江公子为何不与老夫合作?你我当可共谋大事,开创一番惊世业绩,平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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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断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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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又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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