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你不是小渝理想中的类型……」沈家长男突然说道。

「没错,老姊一直想找一个跟她一样,又老实又可靠的木头型男人。」沈千彤随即修正:「我指的是转性前的老姊。」

「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罗汛。」沈老三善意地拍拍他的肩头,然后客观地说:「不过你看起来既不老实也不可靠。」

「这副长相是天生的,我无能为力。」罗汛心情恶劣地回嘴,同时提醒自己不能对未来的小舅子动粗。

哼,龟笑鳖没尾!这个沈老三不说话的时候可爱多了。

「我认为阿汛很适合千渝,她一向就太压抑自己,又太在乎秩序和条理。」沈妈妈露出笑容。「她需要一个懂得教她怎么享受生命的年轻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她已经爱上阿汛了,否则她不会难过到这种地步。老公,你说对不对?」

正在神游太虚的沈爸爸在老婆大人的召唤下回过神来。「呃……是啊。」

罗汛对沈妈妈的信任票报以感激的一眼。

「小渝对事情很容易认真。」沈千廷那慢郎中的声调又响起。「我假设你也不是逗着她玩?」

「当然不是。」罗汛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对方是大舅子。

废话,虽然他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却也没闲到那种程度好不好!

「罗汛,你有经济能力养家活口吗?」

除了沈母之外,所有的人霎时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实际的问题竟是出自沈家大家长之口。其中最讶异的莫过于罗汛,在此之前,他甚至怀疑过这位物理教授是否知道新台币长什么模样。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沈爸爸习惯性地抓了抓日渐稀疏的头发。「就连伟大的物理实验也需要经费支持,这是现实问题。」

听沈爸爸谈现实就像听回教徒谈猪肉食谱那么古怪,不过罗汛很快地藏起自己的看法。更何况,他认为这个问题是个好兆头。

「这些年下来,我在银行里有一小笔存款。」他接着说出一个约略的数目。

沈老三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

「想不到罗大哥是好野人喔……」沈小妹眉开眼笑地说。

「那足够养好几个家,活数十口。」沈千廷用衬衫擦拭着眼镜,头也没抬地评论。

「一个光棍本来就花不到什么钱,加上几个运气好的投资,谁都可以发个小财。」罗汛漫不经心地耸耸肩,目光在扫向紧闭的前门时转为懊恼。

那些钱有什么用?晚上又不能陪他睡觉!

「那好。」沈爸爸郑重地说:「如果小渝喜欢你,我也没什么意见。」

「罗汛。」沈老三却有意见。「二姊虽然唠叨了点、规矩多了点,可是我们一直都相安无事。今天拜你之赐,我们其它人的太平日子也毁了……」

其它人同仇敌忾地点头。

罗汛瞇起眼睛,胸中多了一丝警戒,不太确定他是否喜欢话题的走向。

「是你把她改造成今天这种怪物,也是因为你,现在她要把我那原本『乱中有序』的房间变成某种既整齐又可怕的展示场。」沈老三的口气带着隐隐的威吓。「所以……你要负责把她娶走。」

众人不约而同地再度点头。

罗汛终于松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在等你们说这句话。」他说话时注意到沈家人互换了个眼神。

沈妈妈这时韵味十足地甩了甩长发。「老公,我们有好久没约会了,要不要请我喝杯咖啡?」

「噢……好。」沈爸爸的老脸令人惊讶地浮现红晕,然后挽着爱妻离去。

「我跟漂亮美眉有约,改天见。」沈老三跳上自己的小绵羊。

「唉呀,差点忘了剧团的排演!」沈小妹一阵风似的飘走。

罗汛暗叫不妙,这一家子人似乎突然决定与他撇清关系,弃他不顾。

「我得上图书馆找数据。」动作最慢的沈千廷边走边说:「反正我的钥匙掉了,现在也没办法回屋里。」

「等--」他说什么?

罗汛及时反应过来,吉普车的车盖上正躺着一把闪闪发亮的钥匙。

沈千渝踏出浴缸,一个热水澡稍微消除了肌肉在大扫除之后的酸痛,却无法振奋她低落到谷底的心情。

她不经意地环顾四周,脑子里却浮现她在另一间浴室里和罗汛初遇的情景。

「别再想那个家伙!他根本就不适合妳!」她怒斥自己,在穿上干净的家居服之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知道家人都不在。当她在整理一切时,他们便纷纷逃难去了。

这样也好,她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应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她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进睡了多年的房间,有气无力地将门带上。

「妳还欠我一个答案。」熟悉的嗓音自背后突然响起,把她吓得跳了起来。

在她要夺门而出之前,罗汛一个大步迅速地将大掌压在门上,这个举动同时也有效地将她夹在他和门板之间。

「你--」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她的心脏不听话地狂跳起来。「谁让你进来的?」

「妳换了沐浴孔?」他俯首吸进淡淡的香气,一脸的陶醉,彷佛没听见那个问题。「我很喜欢原来的杏仁口味,不过这个闻起来也很不错,是什么水果?一

「水蜜--」她及时住口。可恶,差点又上当了!「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我在院子里捡到前门的钥匙。」他把筛选过的事实道出,她正想追问时,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两道剑眉蹙了一蹙。「妳哭了很久?」

她像被火烧到般猛缩了一下,然后趁他分神时从他身侧的缝钻出。

「不关你的事!」她闪躲到另一个角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浮肿的双眼。

哭得惹人怜惜是美女才有的特权,像她这种原本就不漂亮的人,哭泣之后的脸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我会心疼。」他说。

简单的一句话使她胸口一紧,但继之而起的是澎湃汹涌的怒气。

「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你一定觉得很得意,对不对?」她朝他吼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随便的一句话或是一时兴起的一个动作,就足以把别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生活规律扰乱?」当然,还有她的心。

前所未见的激动神情让罗汛吃了一惊。「千渝,妳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又耍妳了?」第二个问题连他自己听来都感到有一点站不住脚,不过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

「你还装蒜?!曾俊杰的事你怎么说?你怎么可以对他编出那么大的谎话?」她的火气有增无减。「我还傻傻地以为你真心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原来都是你一手设计的!」

「曾……」他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这下真的是踢到铁板了。「他根本就不适合妳,妳也不爱他,这点妳自己心里明白。」

「那不是重点,你做的事太卑鄙了!对你来说只是好玩而已,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蠢到相信你说的一切!」

「千渝。」他深吸了口气。「我承认我使了些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尤其是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我找不出任何正当的借口。」

「知道就好!」她的态度被那真心忏悔的语气软化了几分。

「每次你说话都是似真似假,似乎都经过算计。」她忿忿不平地又瞪着他,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的软心肠。「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我知道我不是很聪明,可是你的作为更让我觉得自己像头驴子一样,你拿着一根红萝卜在面前引诱,我就傻傻地跟随着你想要的方向乱闯。」

「我会那么做并不是为了好玩。」他缓缓地走近她,欣慰地发现她这次没有躲开。他用指节挑起她的下巴,直到她直视他的眼睛。「从我们刚认识没多久,我就想要得到妳,现在我要妳老实地回答我,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将我归类于妳绝对不会列入考虑的那一型?」

一阵难以抑制的雀跃在她体内窜过,但那笃定的问句却又令她不高兴。

「我才没……」她本能地想反驳,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她向来不是个反应敏捷的人,更不擅长与人争辩,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是使她更加懊恼。

更何况,他说的是事实。

「打从一开始,我就处于劣势。妳不能否认的是,妳老早就认定我是那种不务正业、不可信赖的人,并且要自己排斥我。如果我用曾俊杰那种方式追求妳,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更何况,那也违背了我的本性。」

沈千渝再次语塞。

不,她没见过像罗汛这样的人,更无法想象他像曾俊杰一般以午餐和电影来追求女人。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我这辈子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多,摄影是其中之一……然后我遇见了妳。」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从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要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也学会了运用手边一切所能利用的条件来达到目的。我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跟妳说这些只是希望妳能了解,我想要妳、在乎妳,于是用了自己认为最有效的方法,也许对妳来说有些卑劣,可却是我所知道的唯一方式。」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那无比认真的眼神撼动了她,她知道他句句出自肺腑。

但她摇摇头。「行不通的,我想了一整晚,发现我们之间的差异太太了。我想要的是安定和规律的生活,而你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或许你在短期之内又要离开,我没办法接受这种关系。」

消极的语调在他心中引起一阵恐慌,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抱任何希望,但他向来就不擅于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已经决定在台湾定居了。」见到她脸上的疑虑,他又补充道:「这不是为了安抚妳才说的,我在这次回国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而前两天我才和国内的一家杂志社签了约,以后除了偶尔的出差之外,我都会待在台湾。」

「你看,我连这个都不知道,事实上,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除此之外,我根本就不了解你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背景如何。」

「妳问过我吗?」他柔声地问道。

简短的一个问题将她堵得死死的,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如果妳曾表现过一丝一毫的好奇,如果妳曾开口问过,我会告诉妳。妳说妳不了解我,却又对我有了先人为主的意见,一口咬定我不适合妳,这不是既矛盾又不公平吗?」他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道:「我很擅长唬人是事实,但那不代表我会对自己的事情撒谎,妳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开口问,而不是在心底妄下结论。」

从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出她已听进他的话,并且正在深思当中。他同时也注意到,当她用牙齿轻咬着下唇的时候,看起来有多么诱人,使他想把那张嘴吻得肿起来,不过他目前不敢这次。

有希望了!他告诉自己。目前的首要之事是留住未来的老婆,等到她成了他的人,他可以爱怎么亲就怎么亲。

「只要我问,你就会老实告诉我?」她凝视着他许久,有些举棋不定。

「我保证。」他不假思索地点头,黝黑的俊脸上写满了童子军的诚实。

「那……」她别开了脸,唯唯诺诺地问:「那天早上你……你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吗?」这是溜进她脑子里的第一个问题。

「哪句话?」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就是忍不住想逗她!真是死性难改!

「你……」她又羞又怒地胀红了脸。

尽管后悔自己的失言,但她的在乎仍让他忍不住欣喜。

「千渝,我没忘记我说过的话,我爱妳。」带茧的手掌缓缓地摩擦着她的脸颊,她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闭上双眼享受那份粗糙却温柔的触感。「我从来不拿感情开玩笑,至少妳要相信这一点。」

她忆起昨日咖啡店老板的话,但亲耳听他说出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涨满了她的胸口,却仍无法完全驱逐那徘徊不去的犹疑。

「为什么是我?」她按捺住心中的激荡,鼓起勇气问道。她知道自己平凡无奇,也相信凭他的魅力,大可以迷倒众多姿色、条件胜过她千百倍的女人。

他怔住,这是她头一次看到他说不出话来,他的犹豫像是一桶冷水泼得她全身发冷。但他随即露出一个足以让冰山融化的笑容,她感到一道暖流温润了四肢百骸。

这一点儿也不稀奇,他似乎总是能轻易地左右她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他专注地望进她的眼眸深处。「那是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感觉。我喜欢妳的善良、认真、正直,甚至是妳对秩序的狂热,但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爱上妳。就像是我当初选择摄影一样,我的心告诉我那是我要的,它也告诉我必须拥有妳。事情就这么发生,我决定接受,而不是质疑。」

他侧着头想了想又说:「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我拥妳在怀中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很奇怪,是不是?我在外头流浪了那么久,却在咫呎之处找寻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低沈的笑声从他嘴里逸出,她感到心被牵引着。「原本我只是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倦怠,但那晚我却发现光是在一个地方定居是不够的,我想要一个家,想要一群孩子,想要有人在我乱丢臭袜子的时候对我破口大骂,在我头发太长的时候逼我上理发店……」

算不上甜言蜜语,但他的剖白中有某种赤裸裸的情绪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御,她又觉得想哭了。

「听起来你只要找个唠叨的老妈子型的女人就行了……」她强忍住眼眶的水气,嘴硬地嘀咕着。

他又笑了。「坦白说,我过去认识的女人不在少数,却只有妳让我起了这个念头。」他轻声强调:「不是其它任何人,只有妳。」

「妳呢?妳爱不爱我?」他执起她的手,改用一种更轻松的语调。「我知道我很差劲,可是就算是最猪头的男人也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妳明白吗?」

她谨慎地审视着他,意外地察觉到半开玩笑的口吻中所隐藏的别扭,在辨识出那是什么时,她瞪大了眼睛。

自信心泛滥成灾,脸皮厚到无人能敌的罗汛,居然有感到没把握的时候!

这个突来的认知激起了一种奇特的狂喜,也促使她做不决定。

「嗯。」她微乎其微地点一下头,有点难为隋。

「『嗯』什么?」他追问:「『嗯』妳明白?还是『嗯』妳爱我?」真要命!女人说话就不能清楚一点吗?!

她深吸了一大口气,努力地凝聚原本就不多的勇气。要克服害羞的天性说出这么露骨的一句话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罗汛屏息等待,确定他全身上下的细胞在这几秒的空白中已经死去数千万。

这种等女人表白心意的紧张情况真的一辈子一次就够了,否则他一定会短命。

「我……」她感到双颊迅速地发烫,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我爱你。」

他如释重负地笑开了嘴,很不要脸地吹嘘:「我就知道!」

在沈千渝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环住纤腰将她拉入怀中,急切的双唇覆上她的。

他吻她的方式令她的脚趾头部蜷了起来,深入而灵活的舌尖毫不费力地驱逐了她的矜持,她无力也不愿抗拒,只是一心三思地依本能响应。然而,正当她沈醉其中时,他却将嘴唇撤离,毅然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的气息如她的一般急促,黑眸中也出现了些许不情愿,但小脸蛋上明显的意犹末尽大大地满足了他的男性虚荣。

「走。」他愉快地拉起她的手走向门口。「我们去把最后一件事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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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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