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渝,我想了很久……」
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她当时正神游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一定多少能察觉到这句开场白的背后所隐含的恶兆。
不,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心思是被什么所分散--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和他那些令人难以捉摸的举止,就像颗特大号的恶性肿瘤般盘据着她的脑子。
「我……我觉得我们好像不是那么适合彼此……最、最好还是无……先暂时分开一阵子,两个人也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是否要继续交往。」曾俊杰吞吞吐吐地说道,同时掏出手帕抹去额上的汗水。
「为什么?」问题冲口而出,分散的注意力在倾刻间全数集合。「我以为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我想了很久……」又是那句不祥的话。「光是合得来是不够的……我需要一个能相我更、更亲密……更……更热情的对象,而妳或许也需要一个比我更、更有耐性的男人。」
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
他小心谨慎地解释:「妳知道,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我的父母年纪也大了,他们都希望我能早日成家,结婚后尽快让他们抱孙子,我需要一个能在这……这方面配……配合我的对象。」见到她茫然不解的神情,他接着补充道:「妳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也不是说我们从此一刀两断,我只是建议暂时分开一小段时间,让两个人都有机会考虑清楚对方是不是最适合自己的人选……」
午餐时候的对话片段反复地在她脑中回放,沈千渝缓慢地爬上四楼,那副举步维艰的模样活像个两百岁的老妪。
她并不蠢。尽管俊杰当时尽可能将话说得既婉转又冠冕堂皇,但她知道他其实已经作了决定,而这个认知使她难过。有一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恳求他再给两人一次机会,但不知怎么的,这些话就是梗在喉咙中,出不了口。当时,维持自己的尊严似乎更重要。
于是她很有风度地接受了「暂时分开」的决定,打算回家后再独自舔舐伤口,即使她仍旧不十分肯定问题出在哪里。
开门进入套房后,她机械性地将鞋子、皮包摆在专属的地方,然后颓然坐在沙发上,单薄的肩头像是已经垂到地板上。
几分钟后,她走进厨房,拿出那瓶已开封的红酒并找到一个玻璃杯之后,回到客厅,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
「敬一败涂地的人生规划……」她尝了口酒,却无法分辨酒的好坏。反正那也不重要。
叩、叩、叩。
浴室里传来的敲门声阻断了她的沈思,她习以为常地要起身开门,却发现她忘了闩上锁。
「门没锁!」她疲惫地喊道。
「我就知道妳下班了。」罗汛大剌刺地走进套房。
「你要借什么?」
「没有啊,只是来找妳聊--」他剑眉一蹙,发现她看起来不对劲。「妳是怎么回事?」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茶几上。
「我今天没心情……」她对他的粗鲁视而不见,连茶几会不会垮掉她都不想理会了。
「心情差到借酒浇愁啊?」他从她手中偷走杯子,凑到鼻头闻了闻之后,浅尝了一口,黝黑的脸庞在瞬间扭曲。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不高兴地瞪着他。
「拜托……」他嫌恶地扮个鬼脸。「要学人借酒浇愁的话,妳也该挑好一点的酒,这种东西能喝吗?感冒糖浆的味道都比这个好!」
「酒就是酒,还能有什么差别?!」既然用那瓶红酒来煮意大利炖肉挺好吃的,喝起来的味道能差到哪儿去?
「不要发脾气。既然妳想喝酒。」他摇摇头,以一种学者专家的口吻说道:「就得喝得有格调一点。」他拿着酒杯连带着剩余的整瓶酒,走到厨房将所有的深红色液体倒入水槽,一点也不觉可惜。
「你在干什么?!」她喊道。
他不理会她。「妳有巧克力牛奶吗?或是热可可?」
「呃?」她愣了半秒钟。「没有,不过在你脚边的柜子里,从左边下方算起的第二格上有一盒速溶的可可粉。」
「也只能将就一点了……」他低语,同时找到一旁的热水壶。「妳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情绪低落地呆坐了许久,甚至在他捧着一个热腾腾的马克杯回来时,她仍旧一动也不动。
「来,试试这个。」他再度坐在茶几上与地面对面,两只粗壮的大腿有意无意地将她局限在其问。
她温驯地接下热饮,小心翼翼地试了一口。
「你在可可里面加了酒?」
「一点干邑白兰地。」呃……或许他失手倒了比「一点」还多一点的量。
他敢对天发誓,那真的不是故意的。
「现在告诉我,妳为什么心情不好?」品酒专家立刻化身为心理学家。
她又喝了口泛着浓郁香气的热可可,然后抬头望着他。
「罗汛,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无别管,只要告诉我实话。」她坚持道。
「嗯……」他谨慎地思索着措辞。「妳对事情的态度认真,而且喜欢生活中的一切有条有理,有自己的原则,个性也很正直、善良。」还很好骗。
最后一句他保留在心底。
「换句话说,」她的神色更加黯淡。「我是个很无趣、呆板的人。」
「我绝对不认为妳是个无趣的人。」他保证道。
有一点过于死板是真的……不过绝对不无趣,不然他不会想尽办法招惹她。
「你不必安慰我了。」她幽幽地啜着杯中热饮,一股不知是可可还是酒精所造成的暖意流入腹中。「今天中午我跟俊杰见了面,他说他认为我们两个应该暂时分开一阵子,好好地考虑是不是该继续交往,可是我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分手。」
他恍然大悟。不错,收成时间到了,甚至比他预料中的还快了一些。
「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的两眼随即警戒地瞇起。「他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他说我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将来绝对是个贤妻良母,可是他考虑之后,发现我们之间似乎少了什么。他要一个能和他更亲密、而且更热情的女人。」
「就这些?」
一还有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好像他认为我们的进展太缓慢了。」她抬头。「他指的是『那种』关系吗?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只想要做『那件事』?」
若是换了别种情况,他一定会因她的用词而大笑,但此刻面对着那张沮丧的脸蛋,他感到心中的某个角落融化了。
「也不尽然……」他不太情愿地说道:「不过当一对男女互相有好感时,想要在……呃……『那方面』结合是很自然的事……嗯……就是很多人说的灵肉合一。」天哪……真不敢相信这种话会出自他口中!要是被朋友们知道视规范如粪土的他居然用上如此迂腐的台词,他这辈子肯定再也拾不起头来!
「可是他又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妳想跟他上床?」他单刀直入地问。
「当然不是!」她被那不期然的严厉语气吓了一跳,心中的苦闷同时决堤而出。「我一向认为这种事应该等到结婚之后,也许我就是那么落伍、古板……我本来想在二十八岁以前结婚,两年后生第一个孩子,再隔两年时生第二个,然后在三十五岁之前存够买房子的头期款……可是现在合适的对象没了,我的未来规划自然也泡汤了。」
「妳就真的那么想嫁他?」见到那带着雾气的眼眶,他突然感到生气。
「你干么那么凶?!失恋的是我耶!」她吸了吸鼻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我想法相近,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人,现在连他也认为我是个无趣、死板的女人,你要我从哪里再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他深吸了口气,同时放缓了语气。「听妳那么说,曾俊杰只是个『合适』的对象。」罗大医师作出结论:「那根本就称不上恋爱,所以妳也不算失恋。妳只是信心和自尊受到打击罢了。」
「你又知道什么是恋爱了?」她轻蔑地睨了他一眼。「你谈过很多次?」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想知道答案。
稍微有点智商的男人都会知道不该在一个女人面前大肆宣扬过去的罗曼史--
尤其是当他很想把她弄上手时。
「那还用说,当然没有。」他毫不犹豫地否认。「不过至少我知道谈恋爱的人绝对不会在约会时谈房屋贷款,或是在行事历上标示出约会的时间和次数。」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行事历……算了,那不重要。像你这种我行我素惯了的人不会懂得为生活作规划的重要,对你来说,任何事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你就跟我的家人一样为所欲为,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和事情的后果。」
她彷佛瞥见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马上决定自己只是眼花。
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绝对不可能被任何话刺伤。
「我们谈论的是感情,不是某家公司的营运方针!」她的指谪惹恼了他。「妳怎么就是不开窍?!就连曾俊杰那个蠢蛋都想通了谈恋爱需要一点热情!」
他的话立刻戳中了她的痛处,纤瘦的身子猛地一震,她可怜兮兮地又垂下头,那副颓丧的模样立即软化他的心。
「千渝,恋爱不是用理智和计划来谈的。妳不能拿着行事历计划着说:『我的年纪差不多了,现在我应该找个合适的人选交往个一年,然后结婚生子。』」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爱情靠的是心、冲动和直觉,不是脑子。」
或许是酒精已开始作祟,在他的凝视之下,她开始感到头重脚轻。
「我的家人都是靠冲动和心中的直觉来行事,看看他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比一个更古怪。」她用残余的理智反驳道。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都知足而快乐,不是吗?」他轻柔而坚定地将她拉至大腿上坐着,她的视线被那罕见的专注锁住,一点抵抗力也没有。「妳知道谈恋爱像什么吗?」
她摇摇头,无法移开视线。
「陷入爱河会冲昏一个人的头,会让人做出反常甚至疯狂的事,会教人同时尝尽甜蜜和苦涩……」低沈的嗓音轻缓而魅惑人心。
她逐渐感到晕眩且四肢无力,任由他解开脑后的马尾,让头发披散在肩上。
「爱情会让人无时无刻想触摸对方、亲近对方……」他揽住纤腰,将她更拉近胸前。「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炽热的体温阵阵袭来,她认为自己快化为一滩水。
「……会使人想要品尝她的两片唇瓣。」他在柔软的嘴上轻啄一下。「探索她的滋味……」
「罗……罗汛……」她的神志恍惚。真奇怪,她只不过喝了一杯加了白兰地的热可可,酒有那么烈吗?为什么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感觉他的额头抵住她的,温热的气息吐在她通红的脸上。
「你……你不要靠得这……这么近……」她牢牢地攀住最后一点语言功能。「这……这个样子我……我没办法……没办法思考……」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浅笑,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试着去感觉,千渝……」双唇如春风般在单眼皮上掠过。「不要用脑子想,有些事并不需要理智……」下一个吻落在小巧的鼻尖。「让我教妳什么是热情,我的小古板……」他的嘴贴上她的。
这一刻,她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任由理智弃她而去。
他先是细细地品尝、吸吮那两片柔软,她的脉搏因此而加快,然后他轻轻地啃咬着那较为饱满的下唇,又酥又痒的感觉贯穿了她的全身,也引起了阵阵甜蜜的轻颤。
滑溜而灵活的舌尖这时从薄唇间探出,缓缓地勾勒出小嘴的形状,同时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旋律引诱着双唇为他开启。她立刻臣服在诱惑之下,接纳了他的占领,一种女性的本能催促着某种回应,她羞怯地迎接着入侵者,双臂也环绕上他的颈背,略嫌生涩的丁香小舌只是让他更加血脉偾张。
如果说几星期前的初吻震撼了她,那么这个吻则使她彻彻底底地迷失了。
他把她打横抱起,走向那张柔黄色的双人床,一直到将她放下之后才不情愿地撤开火热的唇,但随即让身体俯卧在她身侧。
「罗……罗汛……」她含糊不清地低唤着他,微微睁开的眼睛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薄雾。然而,在对上他的双眸时,她开始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
那对漆黑的眼瞳里燃烧着一种很奇特的火焰。
「嘘……别说话……只要去感觉……」他边哄诱边解开她的衬衫扣子,刻意地忽视体内那个微弱的声音──那是一个名为「良知」的讨厌鬼。
就算千渝目前有点不堪一击又如何?多喝了几口白兰地又怎么样?显然她跟他一样沈醉在其中,所以没人能说他在占她的便宜!
他将无数个碎吻洒在白嫩的脖子上,忘我的低吟断断续续地从两片樱唇间逸出。
体内那道声音愈来愈响亮,他不加理会,反而示威似的更深入地吻住她,直到两人都快窒息。
她此时正需要安慰,而他好心地提供,所以……去他的罪恶感!
姓「良」名「知」的程咬金彷佛开始摇旗吶喊,音量之大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他释放了她的唇,赌气地将手滑入长裙之内,沿着柔嫩的大腿往上移动。
拜托!现在真的不是良心发现的好时机!她只是有一点点醉、一点点脆弱而已,这绝对不能算是趁人之危!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迷乱的小脸上染上了激情的红晕,他的动作乍然停止。在那一瞬间,他也看见了纯然的信任,所有的自我说服顿时化为乌有。
那种毫不设防的表情让他感到整颗心都要融化。
「该死……」他低咒了一声,让身体滚到床的另一侧,气喘吁吁地瞪着天花板。
「罗汛?」娇弱的嗓音中夹杂着失望与困惑。这样就结束了?
「没事……」他转身将她拉入怀中,硬是忍住中烧的欲火,伸出一手乖乖地把她的衬衫拙好。「没事……时候不早了,睡吧!」
「你……」她迟疑着。「你不想……要我吗?」看来她这辈子真的没希望了。
濒临哭泣的语调不禁令他心疼,他轻轻地将小脸推向胸口,修长的手指梳理着乌黑的秀发,充满柔情的动作不仅安抚人心,也具有催眠的魔力。
「别傻了。」要,他想要得全身都发疼了。「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像今晚这么渴望一样东西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不禁意外地发现,仅仅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在怀里,他的心灵便感到满足。如此娇小的身躯竟对他有这种影响力实在令人惊讶。
他的手滑到她的背脊来回抚摸着,脑中浮现一幕又一幕的影像:当她手脚利落地在厨房中忙碌、当她在沈家成员间指挥若定、当她将他的盥洗用具井井有条地摆好、当她……
「可……可是你为什么停下来?」模糊不清且带着浓浓困意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上传来,截断了他的冥思。
好问题!他也很努力地在想出一个答案呢!
「今晚时机不对。」他在她的头顶印下一吻。「等妳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再来找我吧……」届时他必定全力以赴,一展男性雄风。
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她不再发问,呼吸也变得平缓而规律。
罗汛再度瞪着天花板,许久之后露出一抹认命的苦笑。
打从一开始他便对她动了心,他从未否认这一点。但是对他这种一向只想及时行乐、活在当下的人来说,心动是一回事,作出长久的承诺又是另一码子事。
此时此刻,佳人就躺在他怀中任他摆布,他不但发神经地扮演起正人君子的角色以免伤害到她,还像个纯情少男一样希望往后每一天都能拥着她入眠,更惨的是,他甚至发现自己开始想象着他和她两人共创的未来……
他无声地叹口气。不,他怎么会感到讶异呢……除了爱上那正直善良的个性,她还引出了他对「家」的渴求。从第一次见到她精力充沛且有效串地料理家务,这种感觉便隐隐浮现,只是一直到现在他才认清,在计诱她的同时,他自己也一步步地被掳获--
看来他这次是彻彻底底地栽了,而且还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现在,他只需要确定小古板对他也有相同程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