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节 天地或有尽,此恨无绝期
从交费处出来,薛鹏正在苦苦计算,忽然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薛鹏一看过去,那人也瞧见了他,拔腿往回就跑。
薛鹏哪里肯舍,连忙急起猛追,直追出几百步远,才一把把那人按定在墙上。薛鹏气喘吁吁地问道:“米老师,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米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地应道:“薛先生,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他这么一说,薛鹏的火更大了:“你说,我那么样帮你,为什么你要出卖我?”
米老师羞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满口的对不起,薛鹏骂得性起,几乎忍不住要拔拳相向,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襟。
薛鹏低头一看,只见米老师的夫人带着儿子跪在地上,紧紧抓住薛鹏的衣角,泪流满面却只不说话。薛鹏一下子慌了,连忙道:“米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这样我怎么受得起?”便要伸手把他们拉起来。
米夫人流着泪道:“薛先生,我们家欠你的太多了,如果不是你,小奇的病就治不了,你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呐。小奇,快给恩人磕个头。”薛鹏连忙拦阻下来,小奇的头上还缠着层层的纱布,看上去好象个粽子一样,谁知道这一磕会不会又引起什么病情反复呢?
薛鹏呆呆地看了他们一会,忽然心中涌出一阵辛酸。如果换了是自己,给一群人围在病房里,旁边是老婆和生病的孩子,只怕还不用对方开打就会什么都招了。他叹了一口气,放开了米老师。
米老师忽然胀红着脸叫道:“我没有故意出卖你,是他们把我的话套出来的,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出卖你。”
薛鹏冷冷地道:“那夏明翰呢?也是他们套出来的?”
米老师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支吾道:“刚到长沙时,他说会给我介绍工作,可是他只是给我引荐了几个人就去忙他的什么革命去了,再也没问过我的情况,所以我到了那般田地也不愿意再去找他。在当时的情形下,那群恶人是一定要我指认出一个凶手来的,我不想说是你,就只能指认他了米老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
薛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己杀的人,可是戴笠轻轻来一个四两拨千斤,就能引到夏明翰身上去,还能够人证物证俱全,而自己随便一句话,又能把罪名坐到陈光中一伙。这正象是以前听过的一句话: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薛鹏又叹了一口气,落寞地走开,一边走一边道:“那个死鬼的差使,我已经为你谋了下来,你过几天就去教育局上班吧。以后,你们好自为之。”还没等米老师一家完全明白过来,他已经转过拐角不见了。
一路找回云炎的病房时,看见阿多和吴觐光正在门流花式翻滚和卧式射击的连贯性问题呢。薛鹏有些不乐道:“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陪着云炎的吗?”
阿多诡异地一笑道:“老板,他现在可不用我陪着了,就是我进去只怕也会被他打出来的。”
薛鹏有些莫名其妙,探头往里看去,正好与云炎和谭祥向外而望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一下子那两人全都红了脸,薛鹏也不好意思地迅缩头回来,拉住阿多道:“我是不是眼花了?她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吴觐光道:“这几天轮到我去学校保护谭小姐,她一听说你们遭袭的事情后,就坚持要来医院看看,我想着周南到湘雅也是很近,就带她来看看了。”
薛鹏脱口而出:“你保护她?前几天你们不是还。。。。。。。”
吴觐光一手掩住他的嘴巴道:“薛鹏,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吧。”
走在医院幽静的竹林中,吴觐光先是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周围环境,确定了四外无人后才开口道:“薛鹏,上次我们绑架谭小姐本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现在谭公已经表示和我们通力合作了,我们也不愿意再多生事端,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如果我们现有什么迹象,有可能会采取一些特别的手段,那样对双方都不是很好。”
薛鹏眯着眼不说话,只是随意地在竹林中漫步而游,就在吴觐光几乎要再次出口相询时,薛鹏忽然问道:“当日桃江一别,我也曾经到处找过你,怎么你就成了戴笠的手下了?”
这回轮到吴觐光眯起眼睛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眯得如同钢针一般,把薛鹏刺得目酸泪流。过了好一会,吴觐光才缓缓道:“妾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住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三为君妇,羞颜未曾开。低头向暗壁,百唤不一回。十四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这诗,你应该知道吧?”
薛鹏点头道:“知道,这是李白的长干行。”
吴觐光的脸上焕出柔和的光彩:“那样的一个小山村,那样的一个小溪流,那样的一个琴,那样的一个我。我们一起经历童年时的两小无猜,我们一起经历求学时的酷暑寒冬,我们一起看日出,我们一起看月落,我夜读时她为我添香,她起舞时我为她弄笛。我们是父母眼中的麟儿佳妇,我们是乡里口中的郎才女貌,我曾经以为,我和琴会就这样相亲相爱地一直幸福下去。”
吴觐光眼中的神采迅黯淡下来:“刚开始闹农会的时候,我还有些同情他们,经常给他们送钱送粮,可是渐渐的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很多流氓恶棍都混了进去,也闹得越来越不象话。附近乡绅大多组民团自保,只有我父母早逝,家族伶仃,又颇为懦弱,就成了他们欺负的对象。分我的田,占我的祖屋,还时不时把我拖出去游街戴高帽子。我生性懒散,随遇而安,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回到家能看到琴的笑脸,喝上一杯她亲手沏下的芝麻豆子茶,就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可是那天。。。。。。。”
薛鹏呆呆地看着吴觐光还算英俊的脸骤然变形,青筋暴起,双目外突,整张脸狰狞成了九幽厉鬼的模样。吴觐光的眼神空洞地穿越过去,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让他铭心刻骨的日子:“那天是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断魂,断魂,既然是过节,我自然就又被他们**去游街些家里有人有枪的他们不敢惹,只好欺负我们这样全无势力的所谓土豪劣绅。我是早已经习惯了的,无论多高的帽子,无论多重的拳头,我只当是被疯狗咬过一般,只要能够回家看见琴的微笑,喝一口琴为我准备的热汤,我就什么痛苦也感觉不到了。可是,当我艰难地回到家,看见悬在屋梁上的孤独躯体时,我的世界瞬间崩溃了。”
吴觐光的眼泪如泉水般奔涌出来,他狂烈地摇着薛鹏的肩膀,如一头受伤的狮子:“你听见过自己心碎的声音吗?你看见过心的碎片四散飞开,深深刺进你的五脏六腑,让你痛得不能呼吸吗?你抚摸过你最心爱的人僵硬的面庞,为她抚上那始终圆睁的双眼吗?你尝试过整整一个夜晚搂着爱人冰冷的身体,呼唤着她的名字,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温暖起来吗?无数次在梦里再看见琴的欢颜,听见她的轻歌,可是梦醒之后只有空床冷被,热泪两行,这样的心情,你经历过吗?”
薛鹏被问得心中如堵,忽然想起小不点陈飞,感觉自己的心也象被刀子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他才问道:“那个农会主席后来怎么样了?”
吴觐光的头一下子昂了起来:“那天的事情你也看见了,既然没有人能给我伸张正义,我只好自己报仇。碰壁几次以后,我加入了国民党,慢慢地现他们的目标和我一样,就是杀光这些祸国殃民的。跟着戴笠,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抛弃了以前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去年,我们终于找个由头把那家伙抓了,我把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还把他家人杀得干干净净,只跑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哼。”
薛鹏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随便道:“报了仇就好,报了仇就好。”
早着呢。”吴觐光振色道:“还有熊亨翰、向警予,我要把这一伙全部杀干杀绝,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我记得熊亨翰好象是国民党的执行委员吧?怎么你也把账算到头上了?”
就是潜伏在我党内部的特务,被我们现以后又跳回那边了。”
薛鹏正在惊愕,忽然从林间蹿出一个人来:们原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