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纯真传说
莫瑞岛是美国近年来最负盛名的度假岛屿之一。因为它四季温暖如春的气候和岛上迷人的风光,每年都可以吸引数十万游客到此旅游。这里被称为“二十世纪最后一处天堂”。
然而,今日的天堂却在旦夕之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场罕见的风暴席卷了岛屿上下方圆十里内的海面和陆地。一艘载满游客的巨轮在暴风雨中倾覆,数百名乘客不幸遇难,葬身“天堂”。
丽莎是此次海难事故发生后岛上派遣的救援人员。当她赶到出事地点附近的时候,已经有部分乘客获救,被安置在岸边的一家饭店中。
“丽莎,你来了真好。”丽莎的朋友杰克在不远处对她挥手,招呼她过去。
“情况如何?”丽莎焦急的问。
“很糟,据说已经死了两百多人了。”杰克手下不停的为惊魂未定的受伤游客包扎伤口。丽莎也忙打开随身的救生包,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女孩儿身前蹲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蔼可亲:“小妹妹,你哪里受伤了?”
小女孩儿一直低垂着头,此时轻轻的低吟:“妈妈在哪里?”
丽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才发现这是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的异国女孩儿。
“你是哪里人?日本?韩国?”她笨拙地用自己仅知的一点日语向对方提问。小女孩儿却依然无动于衷,缓缓抬起头,那原本应该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只是混沌一片,喃喃地重复着她的问题:“妈妈在哪里?妈妈在哪里?”
丽莎没办法回答她,但看到她腿上还淌着鲜血的伤口也顾不得追问她的来历,拿出消毒液为她消毒。
大概是消毒水碰疼了女孩儿,她忽然尖叫着:“妈妈,我要妈妈!我要爸爸!”然后推开丽莎冲了出去。
丽莎惊呼着奔了出去,她到底是成年人,几步就追上了,将女孩儿拼命的拉住,而女孩儿只是徒劳的在她手下挣扎,不停的尖叫。
杰克也跑过来帮她,将女孩儿扛回房间,对丽莎说:“她受了刺激,现在情绪不稳,不要着急,和她说话一定要耐心。”
丽莎是第一次做救护员,实在是缺乏经验,对待这样一个言语不通又年龄太小的伤者,有些束手无措。“她的亲人呢?”
杰克摇摇头,黯然回答:“她的父母都已被证实遇难了。”
丽莎也黯然了。看这个女孩儿只有六七岁左右的样子,该如何告诉她这样一个悲惨的事实?
女孩儿挣扎累了,在杰克的桎梏下大口的喘着气。丽莎拉开杰克的手,蹲下来握着她的手,尽管可以猜测对方根本听不懂她的语言,她还是努力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给对方听:“你的妈妈就会回来的,请安心等待。”
女孩儿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悲伤的望着她,让丽莎看了都觉得心疼。好像女孩儿已经听明白了她的话一样。
紧接着,女孩儿颤抖起来,好像遭受了风寒或是最沉重的打击,如秋风中的落叶一样颤抖。丽莎忙从旁边拿过一床毯子裹在她的身上,却依然无法让女孩儿平静下来。
“你要不要喝一杯水?”丽莎拿过一杯温咖啡,递给她,女孩儿却咬紧嘴唇,连手都不肯伸出来,只是蜷缩在毯子中,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而两行泪水却顺着她美丽的大眼睛中滚落,滴进了咖啡杯中。
杰克跑了进来,给丽莎带来一个让她振奋的消息:“找到了这女孩儿的一个亲人。”
“真的?太好了!”丽莎跳起来,“在哪里?”她刚刚问完,回头时就倏然看到门口站着那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的少年。
少年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身材修长,虽然浑身上下都已被海水浸湿,且刚刚遭逢人生巨变,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惊惶。那张年轻的面庞,有着如月光一样的皎洁明朗,带着诗一般忧郁的气息,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中来到人间的天使,令初见的人都会在心头洋溢出一片暖暖的微风。
少年挺直着身躯,坚定地一步步走到女孩儿的面前,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冰儿。”
女孩儿抬起头,泪眼盈盈的对视上他的眸子。他一言不发,伸开双臂将女孩儿紧紧搂在怀中,任她的泪水疯狂宣泄,再度浸透了他的肩头。
“妈妈和爸爸去哪里了?”女孩儿哭泣着问他。
丽莎惊讶的在少年的嘴角看到一抹微笑,虽然她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却感觉他好像在为女孩儿讲述一个童话:
“他们去了天堂,记得么?妈妈说过,要带我们去一个和天堂一样美的地方。她只是和爸爸等不及先我们一步去了而已。”
“那么,他们是不要我们了吗?”女孩儿对未来可能即将到来的一切都预先感到惶恐不安。
“不,不是的。”少年紧紧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爸爸和妈妈相信我们可以独立的生存下去,他们是很开心的离开的。”
“可是,我害怕……”女孩儿还在颤抖。
少年温柔的笑着:“不要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离开。”
丽莎呆呆的看着眼前相拥相偎的一对小人儿,好像看着一双虽然负了伤却依旧美丽孤傲的飞雁。
而那少年沉稳冷静的气质更加让她心折。
此时少年回过头对她说:“谢谢您照顾我妹妹。”说的是极为流利地道的英语,反而让丽莎一愣,在对方那双月光般深湛的眸子前竟忘记了回答。
海难发生后的第二天,丽莎在幸存者名单中找到了这对兄妹的名字:楚怀玉,楚怀冰。
历史从这一刻起,将这一对兄妹的命运奇异的连在一起。冰冷而残酷的玩笑渐渐拉开了序幕——
六年后,美国。清源学院。
背着书包走进练功房,今天是舞蹈组活动的时间。楚怀冰从两年前参加了这个小组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教练很喜欢她天生的柔韧性和对舞蹈的领悟力,一直刻意的多关照她,希望能把她培养为出类拔萃的舞蹈家。
放下书包,身后有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嗨,楚怀冰!听说了吗?今年圣诞节咱们有可能有公开演出。”是一起跳舞的明妮。
“哦。”楚怀冰简单的应了一声,兴趣寥寥,换上练功服,扶着把杆开始压腿。
明妮追了过来,还兴致勃勃的在她耳边说着:“听说这回要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猜男生组肯定是你哥哥演罗密欧了,咱们女生组这边好像还没有定下人选,但是翠珊很想争这个名额,好几次去单独找老师了。”
楚怀冰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吐出几个字:“她?她配么?”她不是那么高傲到目中无人的小女人,但是翠珊无论如何也没有扮演朱丽叶,与哥哥同台共舞的机会。
斜眼看到翠珊趾高气昂地从门外走进来。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秒,立刻分开。翠珊的追随者们已经将她围住,好像女王一样高高在上地吹捧着争相献媚。
翠珊则大声的笑着,故意要提醒这边的人听到:“这次选择朱丽叶的演员,听说至少要十三岁以上才可以。老师说年纪太小的人理解舞蹈上有难度。”
楚怀冰正在下腰,听到这句话停伫了一瞬,又装作充耳未闻,不去理睬。
有翠珊的FANS问道:“谁来演罗密欧呢?”
“那还用说么?一定是王子啦!”有人嘴快接答,人群中一片在欢呼。
听人提到“王子”这个单词,楚怀冰的唇底微微一笑。王子,这是这个学校内的许多女生给哥哥的封号,是形容他好像童话中的王子一样外形俊美高贵,举止优雅。每一年的校际舞会,多少女生都为能和哥哥共舞一曲而苦心期盼。环肥燕瘦,花枝招展,为的都是博得哥哥的青睐。有这样出色的哥哥,是任何妹妹都会很自豪的。
老师走了进来,问那些还在唧唧喳喳的人群:“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快练功热身?今天还有考试,不想过了么?”
人群呼啦一声散开。显然很多人都忘记今天是芭蕾舞基本功考试的日子了。
提前热身完毕的楚怀冰抱膝坐在把杆下,翻着手中的一本漫画。头上一片阴影闪过,挡住了她的光线,让她不得不抬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翠珊在她的头顶冷冷的低声说:“楚怀冰,不要以为你的基本功好就得意忘形,这次的女主角你是不可能当上的。”
楚怀冰淡淡的反问:“老师已经许诺给你了么?”
翠珊变了一下脸色,“这个用不着你操心。”甩头而去,不屑一顾的样子。
考试开始,终于轮到楚怀冰。她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老师很奇怪,问道:“楚怀冰,你不会忘记动作了吧?记得动作串联时候的连惯性。”
楚怀冰却看向老师:“老师,今年的表演主角已经订下人选了么?”
没想到她会公开问这个问题,老师一下被问住了。讷讷地张口:“这个,这个和今天的考试没关系,我们下来再谈好么?”
楚怀冰却继续发问:“难道人选不是应该公平竞争的么?”
老师有几分恼怒:“我说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要听解释,我下面可以解释给你听!”
楚怀冰微扬起雪白的小下巴,“我可以做连续旋转三百六十度十圈接空中打击五次,我的钢琴已经到了八级,我的每门功课都在A以上,为什么要以年纪来划分舞蹈者的参与界限?”
老师怒道:“楚怀冰,你今天成心捣乱是不是?给我出去!”
楚怀冰立刻转身离开的考试表演区,从旁边拿过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老师还在后面拼命的喊:“楚怀冰,你!你……”
“你”什么?她不需要听清,也不想听清。
走到不远处的男生练功房,她停下来,趴在窗台边悄悄的凝望着屋里的景象。
屋中正在练功的人有二十几个,然而她却可以一眼就找到哥哥的身影。
在西方人高大的身材群中,楚怀玉修长却骨骼匀称,和同龄的男孩比可能还有几分瘦削,但他举手投足所透出的优雅风度,以及脸庞上永远温暖如春的笑容却是任何一个同龄人都无法相比的。
紧身的黑色练功服因为汗水的浸透而更加服贴的裹紧了他的身体,飞扬的音乐声中,他轻灵的跳跃,旋转,像是尘世间最美的精灵,只为舞蹈而生。
楚怀冰虽然自知自己的舞蹈不错,但是每每看到哥哥的动作却好像着了迷一样目不转睛。她理解那些迷恋哥哥的女生为什么一个个会好像花痴,其实她自己正是哥哥最最忠实的花痴之一。
她默默的注视着,直到楚怀玉猛地回身看到她,对她露出微笑,她却忽然转身垂头走开。
慢慢的走在校园的俑路上,很快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她被拉进了一个令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胸膛中,哥哥那低沉却温暖如春风的声音在她的头顶旋起:“冰儿,怎么了?不开心么?”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哥哥的额上还留着几滴汗珠,顺着他光滑的面颊滴落到地面上,而他还穿着练功服,显然是急急忙忙偷溜出来的。
她眨了眨眼,神色黯然:“你要和翠珊一起跳舞么?”
“什么?”楚怀玉疑惑的反问,“什么跳舞?和翠珊?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女生组里已经传开了!”她刚刚在老师同学面前故作冷静以至压抑的郁闷一下子喷发出来:“你说过你不会和别人跳舞的,可这次年终表演,你却要和别人跳罗密欧与朱丽叶!讨厌,哥哥说话不算话,我讨厌你!”
她重重地一跺脚,冷着小小的脸孔,转头就要跑,又被楚怀玉拉住。
“你是说圣诞节的表演舞会?”楚怀玉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率先释然的笑了:“你误会了,老师只是和我说我可能有机会扮演罗密欧,可没告诉我谁扮演朱丽叶啊。怎么?女生组选了翠珊?”
“哼!就当你不知道好了,那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回答我,你是要和翠珊一起跳舞么?”
楚怀玉一笑,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不正面回答:“鬼丫头,是要威胁我么?”
“不肯回答算了,我知道你想多认识几个美女。”她咬着牙说。
楚怀玉哈哈笑起来,将她拥入怀里,安慰她:“好了,别胡思乱想,我答应你,除了你,别的舞伴谁也不要,好不好?”
她在哥哥的怀里扬起脸,轻声问:“真的只和我跳舞?”
“是啊。”
“跳一辈子?”她的目光所透露出的感情不再是戏谑的玩笑,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哥哥的双眸。
“一辈子。”哥哥平静的回答骤然让她的心情清澈愉悦起来。
一辈子,一个人只有一生而已。生命何其宝贵,用生命做承诺是最最沉重的誓言。她相信哥哥不会轻易的骗她。她相信哥哥会真的一生都只与他共舞。
上帝,别惩罚她的自私。哥哥的温柔细腻,哥哥的深沉热情,包括哥哥最优美的舞蹈和最动人的微笑,她只想一个人独占。
她与哥哥的感情,就好像此刻彼此的距离,紧密的不给外人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这样她才能听清哥哥的心跳。一声两声,多么有力。这时候她才会相信,他们兄妹会彼此扶持,患难与共,厮守一生。
楚怀冰最不喜欢的是体育课里的游泳训练。
站在池边,望着那一池清澈的碧水,她的头有些发晕。
从很多年前起,她就害怕面对水,尤其是这平滑如镜的水面,总让她回忆起那瞬息骤变,波涛汹涌的大海。想起倾覆的巨轮,在水面上挣扎呼救的人头,想起被海浪卷走的父母,想起那一天的风暴……她害怕水,害怕再次被水淹没头顶时心中那种无边的恐慌,那种沉入海底如沉入地狱一样的漫长煎熬。
她坐在水池边,只是用脚挑拨着水面。游泳馆内的室温已经达到了二十度,但她的心情却像屋外已经轻舞飞扬的雪花一样清冷悠闲。
翠珊的班级也在上游泳课。翠珊犀利的目光早已在刚才就抓住了楚怀冰的身影。和一干群臣商量之后,她从水池的那一面游到了这边,自楚怀冰的身前跃出水面,坐在了楚怀冰旁边。
“怎么?不敢下水?”翠珊挑衅的发问。她早已得到线报,知道楚怀冰有恐水症。
楚怀冰懒得和她说话,还是用脚面击打着水花,甚至有些故意的把水花溅得老高,让翠珊的身上也不得不沾了一些。
翠珊咬着牙根问道:“你哥哥不参加圣诞节表演,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楚怀冰简单的回答:“他的事情由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也许说的是有些虚伪,但她的确没有指使哥哥去做什么。
翠珊恨恨的说:“没想到你心胸这么狭窄,当不了女主角就要拉拢别人也不表演。你这样永远成不了明星的!”
“谁稀罕当明星?你么?反正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楚怀冰年纪虽然小,说话却如刀子一样,对自己的敌人从来不留情面。
她站起来,想躲开翠珊,而翠珊却在大声的和室内的其他人说:“咱们的楚小姐好像还没有下水就要下课了么?大家想不想看东方美人鱼游泳的样子?”
“想!”不明真相的和故意起哄的一起在高叫,让楚怀冰不得不被迫站住。她下意识的四下环顾,看不到哥哥的身影。没有哥哥在,让她独自面对令她感到艰难的事情,她没有信心。
而教练也似乎在故意凑趣的喊:“楚怀冰,你再不下水,我就要给你不及格了!”
她无奈只有走回来,绕过翠珊小人得志的目光,扶着扶手一步步将身子潜入水中。
先是脚,然后是腿,是胸……水的压力渐渐逼到了她的心脏。她的个子本来娇小,水面相对较深,一时间怎么也踩不到水底,她只有死死抓住栏杆不敢撒手。
“放手啊,楚怀冰,放手你才可以学会游泳!”教练游过来要指导她,她摇着头拼命将身子完全探出水面,大口的呼吸。那种恐慌感已经悄悄来临,她不敢再多接近水底一步,急忙踩着台阶重新爬出了水面。
翠珊就在上面等候,斜睨着她,冷笑着:“怎么?我们未来的舞蹈女皇,连水都怕么?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看到翠珊猛推过来的手,她惊呼一声,本能的倒退,一下子跌入了水中。
“哗”地一声,她重重的砸进了水面。
游泳池的水底并不深,然而她却感觉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就像多年前她跌入大海中一样,无论她怎样哭喊,都等不到救援的双手。
水,顺着她的口倒灌进她的身体,冰凉的冷沁了她的心,和她的泪一起混淆,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的在水面上挣扎,神智渐渐迷失,最后一刻只是喃喃地喊出:“哥哥……”
然而无情的水再一次将她的声音一并吞噬。
楚怀冰朦朦胧胧的醒来,眼前是一片深蓝色的天幕,好像还有些白色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中。这景象让她觉得有些眼熟,眸光转动,看到伏在床头熟睡着的人脸,她才忽然明白自己已经身处家中,她所看到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她轻轻一动,那人也醒了,微笑着问她:“好点了么?胸口疼么?”
她眨眨眼,不知怎么,眼泪竟然在眼眶中打转,当泪滚落的一刹那,她已经被拥进哥哥的怀中。
“好了,不用怕了,你现在平安了。医生说你只是呛了水,在家休息几天就好了。”哥哥为她掖好被角,“你真吓了我一跳,以后不要再做危险的动作了。”
“我没有!”她不满的为自己辩解:“不是我要故意落水的,是翠珊推我的!”
楚怀玉的脸上却没有她所期待的愤怒,只是平静的问:“冰儿,你还是很怕水么?”
她垂着头沉默,觉得他不应该先问这个问题,而是应该去为她报那落水之仇。
楚怀玉等不到她的回答,但看她阴晴不定的笑脸,也猜到她的心思,于是说:“你累了,还需要休息,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说。”
他吻了一下楚怀冰的额头。更小的时候,每当她从恶梦中惊醒,他都是以额上的轻吻令她安定下神志。
楚怀冰软软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哥哥,为我讲故事好么?”
“讲什么?”
“讲雪女的故事。”这是儿时母亲常为他们兄妹讲的一个在日本流传很久的古老传说。
在日本冰天雪地的山谷中,住着一位雪女。她掌管着所有的风雪,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却很少被世人看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雪女救了他,两人一见钟情,彼此相爱。后来那个年轻人离开了山谷去寻找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从此就再没有人见到雪女。传说后来再见到雪女容貌的人,都会被雪女发动的雪暴夺去生命。
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但楚怀玉并不喜欢这个故事。
“雪女是好人还是坏人?”很多年前,母亲第一次为他们讲述完这个故事的时候,给兄妹提了一个简单问题。
楚怀冰含着眼泪回答:“是好人!”那么美丽的雪女,一定是好人。
而楚怀玉却说:“她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她是一个既冷酷又自私的人,她不算是好人。”
今晚楚怀冰想听这个故事,楚怀玉却不想再提起。
“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换一个美丽人生的故事吧。”他不想让妹妹小小年纪的心中就装满了如雪女那样激烈偏执的感情。
楚怀冰撇撇嘴:“人家刚刚生病,想听的故事你又不给讲,成心气我。”
楚怀玉唇角轻轻翘起,低声说:“我给你讲一个拇指姑娘的故事好了。”这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有着美丽的开始和美丽的结尾。对于娇俏的妹妹来说,只有这样的故事才应该永远的留在她的记忆中。于是他轻轻的讲述:“在很久以前,有一位拇指姑娘……”
楚怀冰的身体还很虚弱,困意渐渐再一度席卷上来。她强睁着眼睛靠在哥哥的肩膀上。这样依偎的感觉真好,似乎即使是天塌地陷都有哥哥支撑着,令她无所畏惧。哥哥,她的哥哥,这世上最最疼爱她的人,也许是她唯一的亲人。
哥哥声音还在头上飘摇:“后来拇指姑娘遇到一个……”
她努力想听清这个故事,然而终于还是被睡神打败,迷迷糊糊的又睡去了。
圣诞节的校际舞会又到了。
楚怀冰穿上雪白的公主裙,乖巧的坐在哥哥身边。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用警惕的眼神暗中注意着周围所有企图邀请哥哥共舞的女孩子们,每一次看到她们失望而回的时候,她的心底都洋溢起几分得意。
“嗨,玉,你怎么坐在这边?”哥哥的同学艾舍里斯·罗伊拉起哥哥就走,“快走,我给你介绍个人。”
“谁啊?”楚怀玉只好跟随他站起来,不忘叮嘱楚怀冰一句:“冰儿,我一会儿回来。”
哥哥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楚怀冰的心中有些失落。站在人挤人的舞会现场,她只觉得四周一片孤独的凄凉。
舞会的前面,主持人在通知着每个年级每个班的表演者上台献艺,正好叫到她的名字:“钢琴表演,楚怀冰!”
她走到前面,了无意趣的坐到钢琴前,漫不经心的弹着一首钢琴小品应景。台下乱哄哄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认真在她的演奏。不过她知道必然会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倾听,她也只在乎那一个人专注的神情。
弹奏的间歇处,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台下涌动的人群,努力想寻找哥哥的去向,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张沙发旁看到了哥哥。
此时他正在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而他面对着的是一个紫衣少女,对方花一样的巧笑嫣然让她的心“嗵”地震颤了一下,手下的琴音也乱了几拍。而楚怀玉好像听到了,扬起眸向她这边看过来,给了她安抚的一笑。
她的心又平静下来。再多的美女又如何,哥哥牵挂的依然是她。
她面无表情的将曲子演奏完毕,悄悄走到这张沙发旁。哥哥招呼着她:“冰儿这边坐。”这一次她没有听哥哥的话,而是故意坐在那个少女的对面,黑亮的瞳眸上下打量着对方。
这个少女看容貌大约十六七岁,眉宇间英姿勃勃,妆也化得很成熟。和她对视一眼,或许是被楚怀冰眼中冷冷的神采所震,停了一秒才打招呼:“嗨,你好,是楚怀冰吧?”
楚怀冰默不作声,哥哥说:“冰儿,人家和你打招呼呢,怎么不回答?这是伊莎贝尔,艾舍里斯的妹妹。”
楚怀冰暗自恶狠狠的瞪了艾舍里斯·罗伊一眼,原来他刚才心急火燎的将哥哥拉开是为了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哥哥。
伊莎贝尔不介意楚怀冰的冷遇,继续和楚怀玉谈着刚才的话题:“这次你不参加演出真是太遗憾了,我们好多同学本来都要给你去捧场的。”
楚怀玉温文的笑着:“谢谢你们了,我是因为腿部有点拉伤,所以只好退出了。”
一向是君子之风的哥哥居然为了保护她的自私而说谎。楚怀冰看着哥哥唇边的微笑,暖风已在不经意间溢满了她的胸膛。悄悄地,她靠近哥哥坐过去,楚怀玉很自然的将她揽到自己身前,低头问她:“喝果汁么?还是可乐?”
“不,”她摇摇头,有些任性的说:“我要喝威士忌。”
楚怀玉一皱眉头,“你太小,不能喝酒,一喝就会醉的。”
“不,我就要喝,喝酒为什么一定要分年纪?”她最讨厌别人拿她的年纪说事情,好像就因为她现在年纪小,就什么都做不了。她伸手去拿酒瓶,被哥哥拦住,伊莎贝尔却在旁边笑道:“让她喝一杯没什么,今天是圣诞节啊,本来就是大家狂欢的日子。”伊莎贝尔把自己手边的酒杯递给她:“这杯给你好了。”
楚怀冰漠然的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没有去接,冷冷的说:“我不要别人用剩下的东西。”
伊莎贝尔没有露出很尴尬的样子,释然的一笑,放下手,将酒瓶递给她:“那你自己倒一杯好了。”
没有打击到对方,楚怀冰很失望。她不喜欢看伊莎贝尔这么无所谓的笑,这令她意识到这个人很有可能会是自己将来的一个敌人,而这个敌人会比翠珊那样的蠢女人可怕得多。
零点快到来的时候,楚怀冰却走出了舞会现场,屋内的吵闹和热度让她实在心浮气躁。她甚至没有和哥哥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她故意的跑开,好像是要和哥哥赌气,气他在人群中可以游刃有余的和所有人交好,面对所有人都可以自如的微笑,毫不吝惜地挥洒着他自己每一分的风采。
她不喜欢哥哥成为大众的情人。
已经是深夜了。学校石子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大部分是高年级的学生情侣。
楚怀冰落寞的走着,身体后忽然有一件张开的大衣将她紧紧裹住。
“又任性了。”哥哥轻声的责怪。“现在气温有零下十几度了,你却连一件大衣都不穿就跑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大不了生病。”她哼哼的说着,却还是下意识的拉紧了衣襟。
楚怀玉将她连人带衣都搂紧,笑道:“零点的钟声刚才敲过了,可是圣诞节的礼物我还没有给你呢。”
“礼物!”她兴奋起来,“是什么?快给我!”
“你这么不听话,要惩罚你,晚一些再告诉你。”楚怀玉狡猾的一笑,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和我比赛跑步如何?你如果赢了,我就告诉你礼物是什么。”
“好啊!来啊!”楚怀冰不等发令,甩开袖子,已经一马当先的跑了出去。
楚怀玉在噙着笑,看着她飞舞的身形在自己的眼前跳跃着,充满了春天一样的朝气。
路的尽头是什么楚怀冰并不知道,也没有注意,她只是恣意的奔跑,为了赢得哥哥赠送的圣诞礼物而拼尽全力。
学院中有一片小小的白桦林,楚怀冰跑过这片树林,大笑着高喊:“我赢了,我赢……”
她的笑声生生顿住,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诧万分。
这是一大片晶莹剔透的玉镜么?不,这原本是湖面,只是因为天冷,湖水冻结成冰,月光映照在上面,让冰面反射出幽幽的白光,好像是一面被施了魔法的镜子,带着诡异的微笑迎接着她的到来。
楚怀玉已经走到她的身畔,轻声说:“很美,是么?”她回过头,看到哥哥宝石般明亮的瞳仁在月光的映射下更加清澈,“水,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楚怀玉一笑,拉着她走到一棵大树下,指着地面:“你的礼物就在这里。”
她好奇的翻开土层,像寻找宝藏一样从中挖出一个木箱子。打开箱盖,里面静静躺着的竟然是一双冰刀鞋。
“来,穿上鞋,我教你滑冰。”哥哥屈膝蹲在她身前,为她将冰鞋换上。
看着哥哥为她绑鞋带时修长灵巧的手指,她嗫嚅着:“我,我不会,我怕……”
“不用怕,这里没有别人看到。”哥哥已经扶着她站起来,走到湖边。“来啊,踩上来,放心,冰层很厚,不会破的。”
她战战兢兢的看着冰面,死寂的冰面同流动的湖水相比让她的恐惧心理稍稍减去几分,然而依旧无法很好的适应这种感觉。
楚怀玉先站在了冰面上,他穿的只是普通的皮鞋,所以更要小心滑倒。向妹妹伸出手,柔声说:“来,把手给我。”
楚怀冰迟疑了一下,终于将小手递过去,脚下重重的迈出了第一步。
踩在冰面上的感觉和在陆地上的感觉并不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滑出去,但哥哥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身前半米。
“向前走,别着急,动作要慢,左腿屈膝,右腿使劲,然后蹬出去。”楚怀玉耐心的指导着这个初学者。
一步,两步,三步,楚怀冰终于将心中的警惕和不自信慢慢的释放开来,当她可以在冰面上滑出第一步时,笑容浮现在她的唇角间。
“我会滑,会滑了!”她抱着哥哥的颈项,兴奋的跳跃起来,却忘记自己现在身处冰上,一脚迈大了,骤然失重跌倒,楚怀玉伸臂去抱她的腰,也被自己的鞋滑倒,结果两人一起摔在了冰面上。
楚怀玉急急问她:“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楚怀冰揉揉好像要被摔断的大腿,皱皱眉,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真好玩,哈哈,滑冰好有意思!”
楚怀玉所有的焦虑也在瞬间化解开,眉宇舒展,问她:“还敢再来么?”
“当然!”楚怀冰挑挑眉毛,从冰面上站起,扶着哥哥的胳膊开始了第二次的滑行。
这是她人生中最最奇妙的一天。因为她看到了强大的、原本在她心中可以代表死亡的水在凝结成冰之后竟然会如此可爱,让她原本单调灰暗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开朗许多。
扶着哥哥的双臂,她在冰面上迈出了第一步。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一步对于他们不可知的未来来说又意味着是什么,但是这种在哥哥身边飞翔的感觉却让她一生都无法忘怀。
飞翔,和天空中零星飘舞的雪花飞翔,在彼此的心底飞翔。今年的圣诞之雪好像都变得温柔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