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生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荫》·李清照
在洛水之滨,今日,一片喧嚷声。
在昶王的主持下,超度大会隆重地展开,各方百姓蜂拥而来,想来瞻仰这位仁慈的王爷,想来看看这位隐居多年的王爷。
人很多,人山人海似的汹涌而来。
他在士兵的护卫下,艰难地往前行,可脸上始终面带微笑。
秦可风在百姓蜂拥里随波逐流,远远额望着他,不断在心中蓄积着勇气,累积着对他的杀意,扼杀她对他的情意;袖里的手紧握着短剑,身上穿的是她最爱的白色衣裳,也是为他穿的丧服。
法号吹起,渐渐掩过鼎沸的人声。
百姓们仰着头,看着昶王朱见云一步步走向高台。
法轮转动,多位大师念着诸佛的佛号,听起来是这么的宁静安详,但她的心里却翻腾着杀意。
她必须杀他,她不得不杀他……钻过人群,她向高台前进。
素白的脸上没有上胭脂,她是杀他的刺客,也是他的王妃,她不想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
所有的声响在朱见云高举起手后渐渐静下来。
他看着百姓,深深地吸了口气,“各位,今天的法会是为了超度那些枉死的冤魂,其中有部分是被以前的我所杀的。”
台下百姓们皆露出惊讶的面孔。
可他坦然以对,“是的,我杀过人,不只是敌人,也错杀过我国的百姓,不知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知道就算我道歉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以弥补一切过错,伤害已经造成,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我曾经决定出家为僧。”他动手拉下头上戴的假发。
哇!底下的百姓立刻爆出一声惊呼,议论纷纷。他们的王爷出家当了和尚?
“五年前,我的确出家为僧,但念经拜佛还是不够,造桥铺路、赈灾救贫仍是不足……过去的冤魂仍不原谅我。”他看到了她,却平静地往后退,退到了高台边,“杀人必须偿命,是我国的律法,我要说,就算我的个王爷也不例外。”
突然,高台下有人认出秦可风。
“王妃,是王妃!”
众人好心的让出一条路,让她一步步地登上高台。
他不惧地望着她,“我要说,杀人报仇也是犯罪,千万不要让自己的手染上血腥。”
她沉默以对,倏地亮出了手上的利剑,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可脸上的泪水一颗颗的掉落。
所有的人愣愣地看着,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士兵还是上前想要保护王爷。
“不准上前!”李央大喊,痛苦地叫道:“随他们去,让他们一次把所有的恩怨都了了吧!”
时间像是静止了,唯一在动的是朱见云的声音,还有秦可风的脚步声。
“你何苦把自己逼上绝路?”选这么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手,根本是寻死。
“我本来就没有后路。”她咬牙,晃了晃手上的短剑,“为了我的爹娘,为了我的族人,我必须杀了你。”
他缓缓摇着头,“为了你,我不能让你在此时此刻杀我。”
她冷笑道:“现在,由得了你吗?”她握着利剑向他扑过去。
他闪过她的第一个攻击,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严肃地低语,“离开这里,要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没有机会了,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一个反手,利刃划过他的手臂,一道鲜艳的血痕染在他白色的长袍上。
她再一个旋身,飘舞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冷光逼近朱见云。
他步步后退,一个翻身,独立在扶拦上,衣袂迎风飘扬,背后是一片苍茫的白雪,底下是滔滔流着浮冰的江水。
有那么一瞬间,她愣住了。
然后,她也跟着翻身上扶拦,长法狂乱地在她脸颊上飞舞着,她颤巍巍的手紧握着利剑放在腰侧,猛吸一口气,刺向他。
他却脸色平静地伫立不动。
目标越来越近,她的心却越来越感绝望,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也知道他有心求死,两个悲哀的灵魂,用生命当作救赎的最大筹码。
猛地,她往前一突刺,泪水窜流……
他的手紧紧抓住她握着剑柄的手,她的间落空了……
他侧身躲过,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在她耳边低语,“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她的心刺痛地颤抖着,独自活下去不是她的愿望,她累了。
突然,他放开她,放开所有依持的力量。
“见云——”她凄厉地叫,看着他失速地往下坠。
底下是滔滔洪流和一块块尖锐的浮冰,他正往那里坠落……
不!恐惧在她的脑子里炸开。
“见云!”她惊恐地嘶喊,纵身一跳。
她奢望的不是杀他,也不是救他,而是企盼在最后一刻,她还能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赴黄泉。
两个人影在半空中越来越近,如两只白色的飞鸟,自***地飞向冰冷的波涛。
她的手终于握住他伸出的手,她破涕笑了,他叹息着。
原来,同归于尽是他们两人最圆满的结局。
“砰!”坠入冰冷的河水,他们都没有挣扎,任冰冷的水漫进他们的口鼻,涨痛他们的肺,可他们的手仍紧紧相握,剩下的是最后一个愿望——一起走。
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将水光照映下的他(她)刻进心里,在这最后一刻,他们蓦然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仇”,而是“爱”。
“唉!”是谁的叹息声传入他们的耳里?
“来吧!来我这,我来给你们一个好梦。”
是谁已不重要了,他们终于可以脱离噩梦。
眼前渐渐转暗,两人双双坠入无底的黑洞……
岸上,一片静寂。
王爷和王妃相继跳河?为什么?
没有人理得出头绪。
第一个有所行动的是李央,他冲上前,倚靠着扶拦往下看。
汹涌的河水、尖锐的浮冰之间不见任何人。
“你们怎么这样?再出来打呀!”他脑子混乱极了,狂乱地叫:“你们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走?等等我呀!”他也爬上扶拦,然后转身,看着老百姓一个个呆呆的脸,“看什么看,拍手呀!看表演不用鼓掌的吗?”
大堆的士兵顿时清醒过来,拥了上来,抓住他。
“李总管,千万不要跳,你下来呀!”
“让我跳、让我跳,我也要跳跳看。”李央激动地吼道。
“李总管,你冷静点,我们马上派船下河抓哦人。”一士兵劝道。
李央这才回过神,命令道:“对,找,赶快找,你们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场面一片混乱。
超度法会还是超度法会,但超度的魂魄又加了两个,还多加了百姓的哭泣声。
成安不敢相信地看着底下滔滔的洪流及层层破碎的浮冰。
他的师妹,他仰慕多年的师妹竟然背叛了他,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是什么样的复仇?
这根本不是复仇,倒像是殉情。
殉情?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杀了朱见云为父母族人报仇十余年,而她不过跟那个男人睡个几宿,心志就全变了!
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爱护十多年,这样见色忘义的女人,也没资格成为他未来的妻子。
“对,这样的贱货不值得为她哭泣。”
他扭头就走,从此行走天涯闯他的路,他要彻底忘掉秦可风这个女人。
她感到全身剧烈疼痛,一阵阵的痛,一股股的冷,痛入心扉,冷彻骨髓。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好难过、好痛苦,见云是否也同她一样承受这般的苦楚?
“来,好好睡吧!放轻松,做一场好梦。”
是谁?是哪个男人这么轻柔的讲话?
还有,这是什么味道?像米煮熟的味道,不,该说是谷子,也不对,她想哦了,这味道是煮黄粱时发出的香味,她师父常常煮来酿酒。
师父、师娘,他们可好?
她想到了在孤绝峰学艺报仇的时光,那时候跟师父、师娘、大师兄一起,师父疼她、师娘规劝她要慈悲、师兄支持她……那些日子,一下子变得好远好远。
如果再有机会,她想告诉师父和师娘,请他们原谅她这不肖徒儿;想告诉师兄,对不起,她辜负他的期望。
“别再想了,好好睡吧!”
这到底是谁的声音?莫非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嗯……头好昏、好困……
一阵朦胧的白光向她笼罩过来,她只觉得身子往上飘,然后她发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雄伟的建筑,赤红的檐瓦,一块又一块方形石板排列在地上,这是哪里?
她随意地走动,在这些建筑里,有好些人在走,他们穿的衣裳很类似她在王府看到下人们穿的衣服,莫非这是另一个王府?
走着,走着,她看到有个小男孩独自坐在岩石上,约莫七岁大,那长相她好像在哪里看过?
小男孩的眼睛渴望地看着前方,她朝他的目光望过去,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好像是母子。
“嘿!男孩,这里是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
但那小男孩理都不理她,那双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那对母子。
“嘿,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小男孩依然没有一点反应,好像没有看到她似的。但怎么可能?她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呀?
“小王爷,你该回房读书了,再过一个时辰,先生就要考试了。”
是一个约莫十岁大的男孩出现在他身边,那张脸看起来也好熟悉。
小男孩叹了一口气,“李央,为什么十皇弟的娘是个村女,她就可以进宫,而我娘却不行?”
李央?莫非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是见云,小时候的见云?可她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对了,她记起来了,她在做梦,这里是梦境。
“小王爷,我听宫里的前辈说了,小王爷的娘亲之所以不能进宫,是因为……因为她不是汉人。”
朱见云表现得很冷淡,“我不明白,是不是汉人有什么重要?一样都是父皇沾惹的女人,不是吗?”
李央耸耸肩,“我也不明白大人在想些什么?啊!小王爷,时间快到了,你的宋史还没看完呢!”
朱见云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李央,“为什么本王要这么勤奋地读书、练武?反正太子已经决定是皇兄,本王是不是文武双才已不重要,不是吗?”
“小王爷,这话别让常公公听到,他最不喜欢听到你说这种丧气话了。”李央有些紧张。
朱见云生气了,“你干嘛这么怕常公公?他只不过是个阉人,奉父皇的命令来照顾本王的,照理说,本王是他的主任。”
“你说谁是谁的主人?”
一回头,一个白发苍苍、声音带着阴柔的老男人缓缓走过来,他停在朱见云的面前,那双眼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朱见云,“小王爷,你以为你父皇很重视你吗?”
“当然,我是父皇受俘敌国时回国的希望,见云为的就是拨云见日。”
常公公嘲讽地笑了,“小王爷,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是皇上的希望,你是皇上的耻辱,提醒皇上曾经被敌人俘虏的证据,他老早就想把你踢掉了,你信不信,就算我饿你个十天八天,皇上也不会说句话。”
“你敢!”朱见云咬牙切齿道。
“有什么不敢?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惩罚,无可救药的孩子就该舍弃。”常公公面无表情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会杀了你!”
“凭你这么一个小孩?”常公公低笑起来,“别笑死我了,你的拳头连挡我一根手指头都不够。”他脸色一变,“别多说废话,回去,把你的文武都练好。”
“本王就是不要!”朱见云赌气撇开脸。
“由不得你说不。”
结果常公公竟然把他抓了起来,丢进房里,不许他吃饭,不许他喝水,也不许李央来看他。
只有她陪在他身边,但有什么用?
她施不上力,他也看不到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则后年纪小小的他饿得在地上乱滚,那执意要闯出门的小手早已经是血迹斑斑,就这么无人问津过了两天,他已经奄奄一息,看得她心好痛,没有一个小孩子受得了这种苦罪。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是常公公端了碗粥进来,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孩,低下身子,“小王爷,很难受是吧?”
“罗嗦!”朱见云虽然很饿,可还是颇有傲气地道。
“很不服气是吧?”
“总有一天,本王要杀了你!”朱见云怒瞪着他。
“你不怕我在那一天之前先杀了你?”常公公不怒反笑道。
朱见云不说话。
“要杀人之前,你要变得比敌人更强、更聪明、更无情,什么友情、亲情都要舍弃。”常公公径自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见云盯着他。
“小王爷,你很聪明,只要你文武双才,便不怕文武朝臣不注意到你,甚至会拿你跟太子比较……如何?我们来打个商量,只要你一切听我的,我就帮你登上帝位?”
朱见云笑了,“原来你打的是这种主意?”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什么样的人会疯到跟个七岁大的男孩谈交易?还是谈国家大事?
“是啊!小王爷,你的意思呢?”常公公(此处缺两个字)地询问他的意思。
“好。”
好?朱见云为什么说好?他不是恨那个常公公到了极点吗?秦可风讶异的心里想着。
在疑惑中,时光已经荏苒过了七年,当年瘦弱的小男孩变得健壮、变得勇猛、变得有些骇人,但个性却便得非常的内敛。
当他在御花园遇见皇后,依礼参拜时——
皇后却讥讽着说:“嘿!你们记得这是谁吗?本宫一向过目不忘,不过,怎么不记得皇上众多子女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我说你呀!你该不会是冒牌的吧?”
连秦可风听了,都忍不住想骂那个皇后欺人太甚。
但朱见云却笑着说:“母后说笑了,儿臣怎么会是假的?大抵的我们许久没见,再加上儿臣小时和现在的容貌不同,所以让母后一时想不出来。”
“是的、是的,我这倒是想起来了,你不就是皇上在外面忍不住村姑的诱惑,一时乱性,生下来的孽种吗?”
秦可风多想一刀捅死那个皇后,这样的气度,怎么配当一国之母?
“那是别人,儿臣不是乱性生下的孽种。”朱见云不卑不亢地解释。
“本宫说你是,你就是。”皇后蛮横地说。
“儿臣遵命。”朱见云脸上神色不变,弯身顺从。
秦可风的心中充满了痛楚,这么多年来,她伴他走过太多的路,辛酸又坎坷,在他小小的年纪时,便承担太多的苦楚、太多的屈辱。
“小王爷,你是不是很不服气?心里很不舒服?”待皇后走后,常公公附在他耳边说。
朱见云却是一句话都不吭。
“她以她的儿子为傲,你就证明给她看,你比她的儿子更行、更适合当皇帝。王爷,你要记得,当初阻止你娘亲进宫的就是这个女人,太子的娘亲。”
朱见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暴戾起来。
“你要变得更强,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只有变强、只有变狠,你才能活下来,才能受到别人的尊重,你绝对不能心软!”常公公提醒他。
多么熟悉的话,在好久好久以前,她就是这么警惕自己的。
“本王知道。”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变强、变狠一点都不能解决问题!她向他大吼,但他一点都没有听到。
好沮丧喔!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救他免于堕入杀戮的歹途?
场景一转,在一个皇家的宴席上,皇上对着众多子女以及嫔妃发出深长的叹息。
“南方的国土受到夷族的入侵,放眼朝廷,竟然没有人愿意挂帅出征,唉!”
顿时,整个宴席上鸦雀无声。
“唉!”皇帝又叹口气。
“儿臣愿意率兵出征,为父皇解忧。”坐在最角落的朱见云突然站起来大声请命。
“太好了、太好了!那朕就给你三万兵马,你去为朕解决边患。”
“遵命!”这时他的表情是雀跃的,终于有了他表现的机会。
“不过,你是哪一位?”皇帝突然又问,引来满堂的笑声。
他的脸马上一沉,冷得可以冻死人。
她为他流下眼泪,这么久了,她懂得他的渴望,纵然多年没见父亲,他相信父亲是因为某些因素不能见他;他相信父亲是记得他的,毕竟他是特殊的“拨云见日”,不是吗?
但答案却是——父皇根本忘了他。
没有一个做子女的受得了这种待遇,但他却承受了。
他笑着解释,“父皇,儿臣名叫见云。”
但她知道他的心里淌着泪。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父亲?由此可知,拥有一个皇帝父亲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跟着他上了战场,才知道那个皇上有多混蛋,三万的士兵,怎么比得过对方十万以上的大军?
但朱见云没有退缩,详细地研究地形和对方的习性,拟定战略,在出发的前一夜,他对天祷告——
“老天,我从来没求你什么,但这一次我求你让我顺利出击,让父皇再也忘不了我,让皇兄对我刮目相看,让我至少有一点存在的价值,求求你,至少让我拥有一点声名流传后世。”
这就是他围脖的心愿,只求他活着有留下痕迹。她不禁为他心酸。
第二天拂晓,他开始了第一波攻击,率先冲入敌营,第一个杀的人的守夜的男人。
当大刀划过那人的颈部,飞溅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衣裳上,他吓得愣住了,惨白着一张脸,久久无法动弹。
“元帅、元帅,你怎么了?要不要退兵?”
他陡然醒过来,像发了疯一样,疯狂地砍杀,鲜血溅满了他全身,浑身充满了杀气,在他眼前,人不再是人。
“你们统统给我死,不要再挡我面前!”他疯狂地大叫,叫得声嘶力竭。她看得哽咽,看到心痛,他累积多年的怒气、委屈,借着杀戮,终于发泄出来。
这是谁的错?到底是谁的错啊?
那一天的战争,朱见云胜了,但他的心里没有欣喜。
他在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不断地低语告诉自己,“我不能心软、我不能同情任何人,我要变得更强、变得更狠,我要变成一个无血无泪的魔鬼!”
够了,她看得够多了!
谁来叫醒她远离这场噩梦?
她不想再看了!
然后,她突然睁开眼睛,黄粱的香味依然萦绕在鼻间,她看到满天黑色如绒的夜空,以及一轮冷月高挂在空中。
她没死?
她转过头,看见一簇簇熊熊的烈火焚烧着干柴,火堆的另一边,是里着毛毯的朱见云,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见云!”她呼唤着,紧张地坐起身。
“无妨,他没事。”
是梦中熟悉的声音。
她转回头一看,是个穿蓝衣的少年,还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女。
“你们是谁?”她马上全身戒备地问。
“我们是有缘人,你不必害怕我们,我们没有恶意。”
“是你们救了我?”
少年偏了偏头,“除了你们自己,谁能救得了你们。”
“什么意思?”她不懂。
“仇恨,埋在你的心底。”少年仿佛知道一切地说。
父母被杀的景象一幕幕地浮现在她的眼前,爹的身体断成两段、娘的颈项溅出满天红雾、全村的族人尸骸不全的在泥泞的土地里,还有她爹娘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该恨的!就像以前那样,但这次不一样,她不觉得再有仇恨存在,他的狠、他的酷,或许有他的原因;或许就像梦里那样,可她从没给过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杀人有杀人的痛苦,被杀有被杀的愤怒,这些苦楚,他都尝了,你见识过他的噩梦,不是吗?”
她震惊地望着少年,“你怎么知道?”
她脑海里回想起他在深夜辗转反侧,一声声凄厉的呼唤: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如果一个人从小被教导杀人是正确的事,他怎么能了解杀人是罪恶?”
她想到在梦里所见的那个朱见云为了生存、为了活得有价值,借着杀戮,来让大家注意到他、尊敬他,这样的他,错了吗?
她现在不这么以为,这是环境的错,是生养他的父母的错。
“如果是你生长在宫闱里,你也会把人命当作蚂蚁般践踏。”少年平心而论。
这话她否认不了,或许,她还会变成比朱见云更可怕的恶魔、犯下更多的罪。
“所以,你能原谅他吗?”少年轻声问道。
原谅?
她记得在凄凉山上,她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她告诉他:“我唯一的恐惧是你会恨我、会气我,永远不原谅我,在你知道一切之后。”
但他却宽容地微笑道:不会的,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恨一辈子‘气一辈子的。
是啊!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恨一辈子、气一辈子的。
看着他熟睡的身影,她的表情变柔了,“原谅什么?我跟他该做的不是谁原谅书二,而是努力。”努力地赎罪,努力地帮助他人。
她领悟了,报仇并不能解决什么,杀戮的人有他杀戮的理由、有他杀戮的痛苦,或许是身不由己。
“很高兴你想通了。”少年站了起来,朝少女伸出手,“仪儿,该是我们出发的时候了。”
“是的,师兄。”少女柔顺地站起来,让少年牵着她的手。
“等等,你是谁?”她唤住他们想离开的身影。
少年停了下来,“如果你的男人问起,你就说我是赐给他噩梦的人,他自然就会明白我是谁了。”
但她不明白呀!
“你总有名有姓吧?”
“你可以问你相公,如果他还记得我这个人的话。”少年对她露出微笑,“听,你们的臣子来找你们了。”
她转头仔细聆听。
是的,黑暗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喊着,“王爷、王妃,你们在哪里?”
“你……”她再转回头一看,四周哪有少年和少女的影子?
他们不见了!好奇怪,像是荒野里行踪不定的游魂。
她的心不禁有些发毛,但转念一想,她不再有心结,宽阔了许多。
是的,仇恨消失了,整个心变得平静安详、变得甜蜜幸福。
未来,她期许着跟朱见云过着平凡的日子。
“可风?”他申吟,挣扎着想要撑起上半身。
她耐住全身的疼痛,来到他的身边搀扶他,“小心一点,你身上有伤。”
“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她,直觉地觉察到有某些事不一样了。
她笑,嫣然地笑了,“我们……重生了。”
是的,他们重生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仇恨消逝了,重要的是把握现在,追求未来。
东方渐现出鱼肚白,灿烂的朝阳带来了灿烂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