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年后在漠北绕了一圈后,张劲还是蛰回了江南,而圣上托他找的人,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唉!这个任务花了他将近十五年的岁月,真是有够漫长的。
他疲惫的将马交给店小二去照料,走进店里点了几盘小莱及一壶烧酒,独自酌钦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悲凉,飘泊了大半辈子,也还是光棍一个。
或许不该这么说,他也曾经有个“美女”老婆陪伴他闯荡了九年,可惜他无福消受,只能看却不能动。
突然,隔壁桌传来的交谈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听说了吗?东村那个樵夫老陈,在凤栖山上看到一个仙女。”
“凤栖山不是一座深山吗?老陈怎么会去那儿?”
“深山才有好木头呀!”
“老陈说那仙女美得很,比他见过的娘儿们还美上好几十倍,一身淡紫色的衣服,就像凤凰的羽毛般漂亮呢!”
张劲记得日月也喜欢淡紫色的衣服,而且也的确是美若天仙,但他不应该会在这儿呀!这儿离雷风堡又不远,日月既然要离开,就会离得远远的,免得被远扬找到。
“那仙女冷冷的命令老陈离开,还说那里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但老陈死也不肯成开,硬是缠着仙女,要她救他生病多年的妻子。”
“那后来呢?”“仙女终于答应了,问了老陈几个问题之后,就在他衣服上用泥巴写下了药方。”
“结果呢?”
“结果真是神效呀!不到十天,老陈的老婆就已经能下床了。”
对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张劲恍然大悟。
谁也想不到,日月会住在离雷风堡这么近的地方,而且还在鸟不生蛋的深山里当“仙女”。
多亏了日月高超的医术泄漏了行踪,否则,他大概一辈子也找不到日月。
“真那么厉害?我也上山找去。”
“没用的,多少人上山去都找不到,还不如去找雷风堡的‘疯婆娘’比较快。”
“那娘儿们古里古怪的,算了吧!我可不想被整死。”
张劲笑了。这对冤家住得这么近,名声却差了天南地北。
“小二,算帐。”该是时候去找“老婆”算帐了。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张劲终于爬到了凤栖山的山顶,上头果然有个小木屋,盖得东倒西歪的,像是随时会塌下来的样子。张动摇了摇头,心想,日月实在不适合做粗活。
咦?有火在烧水,可是人呢?怎么不见踪影?莫非躲了起来,拒绝见故人?
他自顾自的坐下,倒出水壶里的热草茶慢慢喝,缓一缓刚才因爬山而加促的气息,顺道看着四周,“还真高明。”近得可以望见像拳头般大小的雷风堡。
不过日月也真痴情,用这样痛苦的方式来思念心上人,像那个“疯婆娘”一样的自找罪受。
“奇怪,雷风堡的外墙怎么愈来愈绿了?远扬就算再穷,也该找人把藤蔓清一清吧?”张劲边说边竖起耳朵,但却没听到半点动静,于是,他故意请了清喉咙,“不过也难怪她打理不了这些琐碎的小事,谁教她身边没个有用的人帮忙。真是命苦喔!”张劲夸张的叹息,终于瞧见树后有截白色布料在飘扬。
张劲暗自偷笑,又继续说道:“不过就算远杨有那个时间,恐怕也没有那个能力吧?蒋日月呀蒋日月,你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吗?你把最心爱的远扬给逼疯了。”
那棵树似乎狠狠地震动了一下,然后树后隐藏的人儿倏地跳了出来,急急的朝张劲靠近,“张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日月柔白的衣料伴着乌黑的秀发随风飘扬,水盈盈的肌肤泛着沁凉的光泽,像是迷雾山风间的仙女。
“日月,你依然是那么美,”张劲轻声道,“也依旧那么傻。”
日月在他面前站定,焦急的询问,“远扬真的疯了吗?”
张劲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你还真会躲,躲到这鸟不生蛋的深山来修行,害我为了找你,跑遍了大江南北,日夜难眠……”
日月再也受不了他的罗唆,抓住他的肩膀,严肃地问:“张大哥,远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劲这才肯稍稍地回庞他,“她呀!简直凄惨极了,一夕之间,从大财主变成了穷光蛋。”
日月的脸色惨白,身影摇摇晃晃的往后退,双眼不自由主的望向远方形小的雷风堡。
“远扬呀远扬!”他轻轻的叹息,难道他终究是做错了吗?“张大哥,你告诉我,远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需日月开口,张劲本来就打算说的,但他突然决定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日月,毕竟日月五年前的不告而别,可是大大地害苦了他。
“别急,我会告诉你的,先坐下,陪大哥我喝杯茶吧?”
日月勉强的笑了笑,强按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坐了下来,“张大哥,请原谅小弟五年前的不告而别。”他接过张劲递给他的杯子,心不在焉的慢慢啜饮着。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怪罪你呢?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己才这么做的。”他嘿嘿的假笑几声,“毕竟,你一个大男人连着数次被硬上,最后一次还是被自己最喜欢的女人给‘强’走了,难怪你会羞得无地自容。”
日月的睑陡然迸红,“张大哥,你误会了,我之所以会离开,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张劲暗暗一惊,难道是他猜错了?“不只我这样想,远扬更为此后悔不已,每日每夜的责备自己……”
日月的脸色白了白,“难道远扬是因为这样才疯的吗?”
张劲耸耸肩,“我也不大清楚,难道你不知道你离开后,远扬是怎么过的吗?”
日月摇了摇头。
“你没去打听一下吗?”张劲狐疑的道。
他又摇了摇头,“既然要离开,就该断得彻底。”
张劲摇头叹息,指著远处那巴掌大的雷风堡说道:“你这叫断得彻底?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见日月难堪的低下头去,他又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吧!”
张劲悠哉的喝了一口茶,才又继续道:“你离开的第一天,远扬就出了赏金找你,从一千两银一直飙到一万两,你成了全国身价最高的人,假冒的人当然很多,可没一个是真的:没过多久,她就绝望了,每天疯疯巅巅的,拿剑到处乱砍,可惜了雷风堡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有那些骨董桌椅。”他满意的瞧见日月紫握着茶杯的手指泛白,“我看了很不忍心,毕竟咱们是‘以身相许’的好兄弟,为兄的本来就该照顾你的妻子,所以我就……向她求婚。”
日月全身一震,茶杯“砰”的一声落地,烫手的热茶溅了一地,“是……是吗?如果是张大哥的话,那是……远扬的福气,我……我祝福……”
“可惜被她拒绝了。”张劲平静的又喝了一口茶。“不过,没多久之后,远扬也成亲了。”
“是吗?”他的眼光幽幽远远地看着雷风堡的方向,眼里却没有雷风堡。
“她还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呢!”张劲故意不提孩子的父亲是谁。
“是吗?”日月悠长的叹息一声,饱含无奈与心酸,“那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如果幸福的话,她会疯吗?”张劲哀声叹气,“她所嫁非人呀!远扬已经够疯了,她所嫁的那个男人比她更疯,不仅把家产散尽给江南九大城的乞丐,而且自己的孩子出生时,他还远在漠北射大雁,就连孩子满月也没赶回来。远扬真是命苦,唉!”
日月的脸色发白,多少心疼尽皆流露在脸上。
“不过这也难怪,哪个男人爱捡别人穿过的破鞋呢?所以远扬也只能认命了,”看着日月的脸痛苦的扭曲着,他明白自己的话已经成功地引起日月强烈的罪恶感,“虽然我们是好兄弟,但我却摸不清你的想法;如果你要归隐山林、远离红尘,为什么不能带着远扬一起来呢?”
日月沉默了好半晌,就在张劲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远扬不属于宁静的山林,她喜欢热闹。”
“是喔#张劲讽刺的哼了一声,”你还真了解她。那你该下山去看看她有多爱热闹,山下那些人又有多‘喜爱’她。“
“什么意思?”日月察觉到他话中暗藏玄机。
“算了,当我没说,她疯都疯了,反正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普天之下,也没人救得了她,你就忘了她,继续在这里当个悠闲的‘仙女’好了。”
张劲由眼角他睨着日月,他就不信日月还有那闲情逸致留下来当“仙女”。
“我要下山去医治她。”
日月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张劲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可别到时候连你也疯了。”
日月抬头看向远方,一脸深思的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未尝不好。”
雷风堡真的没落了。
以前人口众多,仆婢如云、人声鼎沸,现在只剩五个人,且鼎沸的也不再是人声,而是鸟声跟虫鸣。
现在在雷风堡里,最多的不是人,而是各个院落的花草,像被加了超级肥料似的迅速增长,到处都是怒放的花草,还有在蔓延城墙上的藤蔓。
外表看起来,雷风堡像是一座久无人居的空城,但竖耳倾听,还是听得到有人在讲话——“娘,爬高一点……左边一些……对,就是那里。”一个女娃儿的头抬得高高的,看着大树上的远扬正试图去构树枝间的鸟巢,把手上的小雏鸟放回去。
“哎呀!”身穿绿色女装的远扬惨叫一声,因为母鸟愤怒的飞过来啄她的手指,啄得她痛死了。“混帐王八蛋!你再咬我,当心我让你们一家‘窝毁鸟亡’!”她愤怒的威胁着,好不容易把小雏鸟放回去,但那该死的母鸟还是紧追着她不放,气得她挥手就要打了过去……
“娘,不要打死它,它只是想保护它的宝贝而已。”可爱的女娃儿急急地哀求。
远扬不甘心地写道:“哼!死丫头,你就只顾着鸟,有没有想过你娘被它咬得很痛?”她忿忿不平的下了树,可那只母鸟一直扑过来咬她,气得她怒火再度上升。“我要宰了你这只死鸟煮汤……”
“娘,小心!”女娃儿高声尖叫。
但来不及了,“啊!”的一声,远扬整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鸣凤,快闪!”她掉下去没关系,但底下的鸣凤被她压到可就惨了,“叫你快闪,你没听到吗?”她试图伸手勾住树枝,但构不祝
“鸣凤?”她尖叫,心神俱裂。
鸣凤被吓傻了,根本没办法动,眼看远扬就要压死她……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紫色的身影掠过天空,飞快的接住远扬,飘然落地。
远杨尚不及看清救她们母女的人是谁,就从那人的怀里跳下地,跑向还呆立在原地的鸣凤,“鸣凤,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她抓着鸣凤,左看右瞧,担心她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娘……好……好可怕……”鸣凤抱着远扬大哭起来。
远扬心疼的拍着她的背,“别怕、别怕,这不是没事了吗?我们两个都好好的。”远扬抬头望去,那只嚣张的母鸟还在那里大声喧哗,“可恶,都是你这只死鸟害的,我要你们‘家破鸟亡’!”远扬推开鸣凤,就想要爬上树。
“娘,不要呀!”鸣凤替鸟儿求情。
但远扬还在气头上,对鸣凤的话置若罔闻,“别阻止我,它敢惹本大爷,就要有相当的觉悟。”
突然,有个不小的力量拉住她的衣服,远场低下头一瞧,一个穿紫衣、戴黑纱斗笠的姑娘拉住她,她不耐烦地抬脚踢了踢,“放开,不然我……”
紫衣?
远扬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她心爱的日月就爱穿紫色的衣服,莫非……
她马上跳下树,伸手就要掀开紫衣姑娘的斗笠,“让我看你的真面目。”
但紫衣姑娘身形矫捷的闪了开来。远扬突然脚一扭,一个不小心往前一栽,“救命呀!”她叫得可大声了。
紫衣姑娘马上上前扶住她下坠的身形;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乘机撕开紫衣姑娘的斗篷,果然,一张艳美的脸庞展现在眼前“日月,你终于回来了。”远扬大声欢呼,扑上前去,给了日月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得日月重心不稳,往前倒在她身上。
“小心!”他硬是卷起两臂不想压到她。
可是已经躺在地上的远杨根本就不管这么多,硬是把他牢牢地抱住,“我好想你喔!”
日月放弃了,放开双手,任凭她紧紧的拥抱。“唉!”一声无奈的长叹从他的口中逸出。
“日月、日月,我的日月!”远扬连声叫唤着。思念了五年,终于盼得他回来了;他还是如以往一般的美、一般的动人,远扬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噘起嘴唇就要亲他。
“你于什么?”日月一惊,伸手推拒,把她的头按到地上,“五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的色胆包天。”他冷冷的斥责。
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反而笑开了嘴,“我实在忍不住嘛!强等了你五年,你终于回来了。”
这番话听得他心里酸酸的,他挣开她的拥抱站了起来,“不管如何,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分。”
她根本没听过去,高兴的跟着跳起来,“日月,这次你可别想走了,我不会让你走的,鸣风也不会。”她拉住他的手,雀跃的宣布。
他淡漠的眼扫向身旁好奇的瞧着他俩的鸣凤,“这孩子叫鸣凤?”
“是啊!这名字不错吧?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你喜不喜欢?”
她能生出这么标致的女儿可不容易呢!再加上又取了个这么美丽的名字,日月一定会很满意的。
但他却只是静静的说:“这名字不错。那你呢?你过得好吗?”
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冷淡,让远扬不禁有点失望,“你不夸我生了个好女儿吗?”
他奇怪的看着她,但仍是顺了她的意,说道:“你的确是生了个好女儿。”
“你是怎么回事,不高兴我有孩子吗?”她嘟起嘴,生气了。
“我很高兴。”但他的口气却一点也不像在高兴。
实在想不出地不高兴的原因,只好把鸣凤拉来,“鸣凤,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二娘呀!”
鸣凤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亲亲热热的叫:“二娘。”
日月的脸色白了白,“你的身体还好吧,远扬?”他的眼神看起来担心极了。
她倒是觉得日月奇怪极了,“你怎么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女儿在叫你呢!”知道自己做了爹,他怎么不笑?怎么不喜极而泣呢?
日月叹了一口气,“远扬,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远扬疑惑的指着自己,“我?我有什么毛病?我好得很哪!”不好的话,还能当大夫医人吗?她倒觉得有病的是日月,不然就是……
但日月显然没听过去,他拉住她的手,极富感情的说:“不管要花多少代价,我都会把你治好的。相信我,远扬。”
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远扬的眼珠子算计似的左右乱转,“在我病好之前,你会不会离开我?”
他摇头,“不会。”
万岁!她在心里欢呼千万遍,“你保证?”
“我保证;”日月肯定的道。
她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一辈子都不放你离开了,你要有所觉悟,我亲爱的日月!”她伸手又要抱他,但他一闪,让她抱了个空,不过,她也不以为意,笑笑的转身,“我说日月啊,你到底以为我生的是什么病呀?”
日月瞧着她,不忍心说出来。
倒是鸣凤开口了,“我知道娘得了什么玻”
远扬颇不以为然的看着鸣凤,“哦?你说说看。”
“大家都说娘同爹一样,都疯傻了。”鸣凤天真的说道。
远扬马上轻轻一个响栗打在鸣凤的头上,“不要随便听信谣言。”
但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好像很开心似的。
看得日月的脸色更沉重,心中的疑虑又更证实了一分,“远扬?”
“什么事?”远扬立即转移注意力,丢下鸣凤迎了过去。为了日月,要她死都可以。
“你安心吧!我会陪住你,直到你痊愈为止。”
她笑得更开心了,“好,我这次就相信你。”她已经打定生意,一辈子都不“痊愈”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笑脸,多年未见,她出落得更美了,尤其是穿上女装后。他的心里不由得苦涩了起来,“远扬,你果然还是适合穿女装。”
她马上尴尬的收了笑脸,“是吗?我倒是觉得挺别扭的。不过没办法,衣服都拿去洗了,我只好将就一点,穿这套徐嬷嬷的女装。”她超级不喜欢这身衣服的,既老气又不方便!
“娘最怕了,衣服脏了都不洗。”鸣凤吃吃的笑了起来,“所以每次都被徐嬷嬷念。”
“死丫头,你专门泄我的底呀!”远扬伸手要打,就看鸣凤笑着逃跑了。
“堡主、小姐,你们在哪儿?吃饭了。”圆形拱门下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日月认得这人,他不就是忠心耿耿的阿顺吗?岁月在阿顺的脸上留下了五年的痕迹,即使正值壮年,他的头发却花白了不少,好似受了什么磨难似的。
“喂!阿顺,你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远扬兴奋的叫着。
阿顺在原地站定,眼睛突然睁大,脸上的狂喜迅速地扩散,然后,他拼了命地跑了过来,嘴里欣喜的呼喊,“二夫人,我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日月惊骇的倒退三步。“二夫人?”
阿顺欣喜的眼中有泪光闪烁,“你终于回来拯救我们大家了。”
一个念头闪过日月的脑海——莫非这疯病真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