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尹势睡在她的隔壁房。

每晚替她生了炭盆、掖好了棉被、滚好热水,他就直接回到隔壁睡觉;若她半夜不舒服,叫个一声,他就会听到,马上过来照顾打理。

不过这种半夜不舒服的状况已经很少发生了,最近尹势抓的药真的非常有效,加上这屋子总被他弄得暖暖的,她已经不会咳了。

但是这天,宿子并没有睡好。

她睁着眼,想着尹势。他给她吃好的、给她用好的,这些钱,真的是……

靠他的身体换来的吗?

她差点儿相信了。

可当她稍微清醒点,追问尹势时,没想到尹势又要当着她的面脱衣服、给她看一幅活色生香的男性春宫图,这又把她逼上了死角。

他笑嘻嘻地追着她说:“你一直逼问,代表你很好奇喔!既然你这么好奇,我一次给你看个够吧?啊!宿子!别跑啊,回来──”

为了避免二度昏倒,宿子只好不追问了。

想到他嬉闹的嘴脸,她就觉得自己上当了。

她很了解尹势,他说谎时,就会拚命的开玩笑、打哈哈,从以前就是这样。

他不想说的事,打死他都不会说出来。

就像当年,他把她从妓户救出来,就没再回去托孤院了。

她本来担心那个托孤院的汉子会来把他们俩抓回去,可尹势却向她打包票说,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事。

她追问,尹势也一样打哈哈地开玩笑敷衍过去,最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问到。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

不跟她说实话,似乎是为了不想让她操心,可他越是这样,她越会胡乱猜测。

所以今晚她睡不着,她一直想着尹势平常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他们可以生活得那么好?

她也担心,这个好,会像水中的倒影一样,很容易就被打碎了。

她叹了口气,翻了身,面壁而躺,勉强自己入睡。

此时,她听到隔壁房有开门声。

宿子一愣。这么晚了,尹势怎么也还没睡?

接着,她的房门也轻悄悄地被打开了,她听到脚步声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她不敢动,她觉得尹势是来看她是不是睡得很熟。

果然,尹势的影子在她周身晃荡了一下,还伸手替她拉妥被子,更把被子密密地夹在她的脖子下,不让寒气伤身。

她也听到了他翻动炭盆的声音,似乎是在加炭石。

都巡完了,她听到脚步声步出房门。

她又注意听了一阵,发现这个脚步声并没有回去自己的房间,就这样悄声无息的,不见了……

她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任何动静。

最后,她忍不住爬了起来,披上了尹势替她备在床旁的棉袄,走出了房。

她悄悄地打开尹势的房门,走了进去,屏息地看着尹势的床──黑洞洞的,没有人。

尹势出去了。三更半夜的,他上哪儿?

宿子走过去,看到床上迭着他换下的衣服──就是那件她跟他说破了的衣服。

即使他真在男馆里卖色,也不可能三更半夜起来去卖吧?

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在这寒冷的深夜里离开家?

宿子忽然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尹势可能瞒着些什么,让她很担心。

她紧紧抱着有尹势味道的衣服,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她焦虑的心、以为尹势还待在她身边一样。

“补个衣服吧。”她翻找着衣服,看到了破洞。

她睡不着,于是回到房,点起了灯,在黑夜里替她挂心的人缝补衣服、等他回来。

这是她这个病人,唯一可替他做的事了。

冬天的早晨,很晚才到来;尹势在卯时初头回来,天还像深夜一样亮不开。

他一夜没阖眼,在目标的宅邸里等候最好的时机下手。

任务结束,他的脸色也显得疲惫不堪,但一想到可以换来近五十两的银子,便觉得非常值得。

宿子的药虽然好,但开销也大,他必须多接些案子才行。吃完早餐,他还得去老刘那里换钱呢!

他进了屋,往宿子的房看去,忽然一惊。

灯竟然是亮的。

“那家伙在做什么?不会起来了吧?”尹势发急,很想马上冲进去看,可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夜行衣,只好隐忍下来,先进房去更衣。

他找不到自己放在床上的那件衣,便想起了宿子曾说过要替他补衣的事。

“欠打的家伙!不会真的半夜给我起来补衣吧?!”不好好休息,做这种事干什么?

尹势没发现,只要牵扯到宿子的健康,他的脾气就会变得很暴躁。

他随便更好衣,便冲进宿子的房里。

砰的一声,门被焦急地打开,巨大的声响吓了宿子一跳。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脸严肃的尹势。

尹势瞪着她手里的衣服还有针线,果然如他所想,他的心情因此更加恶劣。

这家伙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可是他最恨她为了他的事而糟蹋自己的身体。

“啊,阿势!你回──”宿子起身,想跟他打招呼。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尹势没有笑脸,劈头就是严厉的质问。

宿子一愕,说不出话来。

尹势更用力注视着宿子的脸,发现她的眼窝因为熬夜而染上了疲惫的颜色。

他非常火大。“什么时候?!”他的口气更急。

“呃……”见他这样,宿子不敢说实话。

“三更?”他再逼问。他想,是他把她吵醒的吗?

宿子不回话,因为他答对了。

尹势太了解她了,知道自己猜到了,便不再多问,而是走过去,拿走宿子手上的衣服。

他看到衣服上的破洞都被补了起来,只觉得心里泛着疼、泛着心酸。

他想,为何自己这样拚命了,还是无法让宿子脱离这种必须补衣的贫穷梦魇?

“你起床帮我补衣?”他问宿子。

“对……”宿子好不容易才说出一个字来。

“以后不需要。”他说:“我们有的是钱,衣服再买布来做就好了。”

“没、没关系,补一补还是能穿啊……”

“我说不需要!”在他看来,补衣就是贫穷的象征,既耗时又伤身。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贫穷的痛苦中脱离出来、好不容易可以自己掌控命运了,那他就绝不会让他想守护的人再做这种事。

“你干么那么凶?”宿子也不满了。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她问:“是我补得不好看,所以让你生气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不要她为了他这样累坏身子。

宿子又说:“因、因为你半夜出去了,我有点担心,所以才想补个衣,顺便等你……”

等他?那更是他所不乐见的。

“反正你不要补。”尹势说:“以后有破洞的衣服,都直接丢了吧。我出去是办我自己的事,你也不需要等我。”

她这样熬夜等他,他的心怎能不牵挂?

“尹势!”宿子大声地说:“这点事我能做,你不要老把我当成只会生病的废人,什么都不让我碰!”

一夜没睡的尹势很累了,累了脾气更没法控制住。

虽然他平时都笑嘻嘻的,其实脾性是很暴躁的;加上他发现宿子是那么的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做让他心疼的事,却又固执的不认错、和他辩,他越加怒不可遏。

“我花了那么多钱买药,不是让你这样糟蹋你的身体!”他凶。

“我总能为你做点事吧?”宿子也生气了。“我不是你的拖油瓶啊!”

宿子仍是不听他的话,甚至顶撞他。

尹势忍无可忍,终说了重话。“你再这样我行我素下去,就是我的拖油瓶!”

“什、什么?”宿子的心猛地一窒。

尹势也愣住了,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

他愣愣地看着宿子,宿子的眼眶发红。

他的话,重重的刺伤她了;他早知道,宿子是多么忌讳拖油瓶这个字眼。

不管药多么苦,她都会将药吃下,没有半句喊苦的怨言;不管身体再怎么不舒服,她还是逞强想为他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因为她不想成为他的拖油瓶。

可这家伙又怎么知道,他从来没有把她视为拖油瓶过?他只是因为心疼,她的身体那么羸弱,每次看到她那样逞强,他的心,就像要裂开了似的。

以前,他会以为这样的心痛,只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或同病相怜的感情,毕竟他们在一起相处那么久了;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他越来越易怒,只因为那道心口上的伤痕越裂越大、越来越痛。

他为了掩盖这道伤口,所以只能发脾气,好转移自己的注意。

他有点不敢细究这样的感情,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友情,还是……其它的。

宿子低下头,把桌上的针线都收拾干净,然后便怯怯的回到了她的床铺上,盖好棉被,躺着。

“对不起……”她闷闷的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绝对不会再让你感到麻烦的。”

不对,宿子,不是的……你要仰赖我一辈子,我很甘愿,可是……

尹势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

他总觉得心头有一个结,梗住了他的真心话。

最后,他没说什么,只低声说:“我去弄早饭,你自己吃吧。”

宿子没说话。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你吃完不用等我,好好睡觉,不要再这样胡乱来了。”

“好……”宿子的声音很沙哑。

尹势握紧拳头,闷闷不乐地走出了房。

一直忍耐着的宿子,终于忍不住了,躲在棉被里,呜呜呜地哭出了委屈。

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不过是尹势的拖油瓶而已。

这样的她,还奢想在他的心目中占有什么特别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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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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