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兰英眯起了风眼,好像有警告的意思,可是他的嘴角却在笑,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阴森。他压低声音,再唤:「过来。」
见贵客生气,后娘赶紧上前拉人。「你在这时候拗什么脾气?平常不是很卑微的吗?少在这时候摆架子、装骨气!」
「五家分号,王老板。」这时,李兰英又说:「我出五家分号的资金,只要她肯坐在这儿。」他拍拍自己的大腿,得意地勾着嘴唇。
老、老天!五家分号!五家分号的资金啊!王大班闪亮的眼睛与他妻子对上一块,二话不说,夫妻俩很有默契的,一同上前抓人。一边一个,将庆莳架到李兰英面前,顺道还把她推上他的大腿。
庆莳还来不及挣扎,李兰英一双大手已抓住她的腰,将她往下拉,她就这么坐上了他的大腿。
李兰英箍住庆莳的腰,大手轻捏她的颈项,将她倔强的小脸扳向自己,然后再眯起凤眼,细细地审视她,像在看一件绘工细致的陶瓷品。
「气色不太好。嗯?」李兰英看向王家夫妇,微笑道:「你们虐待她?」
后娘看到李兰英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禁全身颤栗。「才没呢!呵呵……大概是她刚从外头回来,被冻得没气色。一会儿上菜上酒,吃喝一阵,就有元气了。呵呵……李爷别多心呢!呵呵……」
李兰英又回头看向庆莳,而庆莳正下驯地用鼻子瞪他。李兰英又笑,轻声说:「我喜欢你这表情,不过元气不是,失了几分颜色。」他的大手捏上庆莳被冻红的脸颊,将她拉近自己的嘴鼻,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看着李兰英大胆毫不忌讳的动作,连后娘都觉得很尴尬。而李兰英也的确不把王家夫妇放在眼里,好像这房里只有他和庆莳两人一样。
他又看了庆莳一会儿,说:「你这副模样,吃喝足了也不够。该怎么让你恢复元气呢?」他顿了一下,等庆莳答话。
庆莳咬唇,腰施了力,整个人往后倾,想挣脱他。
可男人大手一伸,扣住她的腰,马上把她拉回,箍她的力道又硬了几分。
她斜眼瞪他,呼嗤呼嗤地喘着气。
李兰英斜着嘴角,哑着嗓,声音小到只有庆莳能听到。
他说:「吃我。」
庆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兰英的嘴就凑了上来,甚至撬开她的唇齿,将那团软绵送进来,还一直勾引她,逼着她要对他有所反应。
王家夫妇俩都看呆了。
庆莳吓得快哭出来,她猛力一推李兰英的宽肩,然后恶狠狠地赏这男人一个巴掌。王家夫妇又是一呆,对这状况一点都无法反应过来。
可李兰英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脸上也没了笑。
庆莳红着眼眶瞪李兰英。
被卖一次,已经够让人难堪了,她却可以再被转手,卖第二次?
如果她再不反抗,没人会帮她的。
她不可以再糟蹋自己。
她夸张地往地上吐口水,用袖子一直擦自己的嘴。
她要他知道,即使他英俊、即使他有钱,她都厌恶他的亲吻!
没有人可以控制她的一生!
而庆莳这动作,才真正激怒了李兰英。
他又粗鲁地扳住庆莳的头,想要强吻她。
庆莳惨叫出声,对他又踢又打,不断扭曲身子想挣开他。
李兰英看到她的眼泪,怔了一下,又像是怕伤了她,就松开了手。
庆莳反应快,马上夺门而出,循着游廊往后门逃去。
「她跑啦!她跑啦!」后娘的声音在后头尖叫。「王大班!王大班!快去把她追回来!快去啦——」
庆莳回头一看,以为会看到王大班那肿大的身躯滚动的滑稽模样,没想到追出来的人竟是李兰英。只见他瞠大圆眼,狰狞着脸,快步朝她走来,接着跨起大步,冲向她来。
她拼了命跑,一个拐弯。眼看后门就在前边,就在这时,她被李兰英抓到了。庆莳以为他会打她,可没想到这李兰英竟还是吼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吃我!我要你吃我——」然后拉近她,又要吻她。
庆莳一急。拉下他的手,大口一咬,李兰英倒抽一口气,松开对她的箝制。
庆莳跟跄了几步跪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她撕心裂肺地对李兰英大叫:「我的心、我的身体,绝对不会卖给你们这些臭男人!我的工人是我自己!」
李兰英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像石化了一样,静静地站在原地。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庆莳慌张地拉开小门,逃出了这个一再出卖她人生的家。
全身都快冻僵的庆莳,到了黄昏时刻,依然在大栅栏街上晃荡。
她想要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可是年关将近,许多商号店铺都开始结帐了,更何况她是个女儿身,谁会用一个是姑娘家的学徒呢?
她想起她对李兰英喊的话。
我的心、我的身体,绝对不会给你们这些臭男人!我的人是我自己!
喊得多顺口呵!可是当她决意当起自己的主人后,她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眼看大街上的人马越来越稀少,官府里的人都出来了,准备关上胡同口的栅栏门。再过一刻,钟鼓楼就要响起声音,开始实施净街了。这一晚,还有以后的每一晚,她要何去何从?可她绝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卖给那个邪佞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
庆莳一愣,陷入思考里。她想得很认真,还差点儿被路过的驴车给撞到。
当她理清了思绪后,表情有点痛苦。可她的脚步还是坚定地朝韩家潭与柏树胡同一带走去。那一带胡同,是当年戏班进京表演时,下榻歇息的地方,久而久之,那儿也就渐渐地形成了风月场。
她趁着那净街的三百下鼓声响完前,拐进了这条柏树胡同。这一带地方就没有实施严格的禁宵管制,到了夜晚还是华灯灿烂,路人车轿熙来攘往,只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家来到这儿,显得很格格不入。许多经过她身边的男人,都会不怀好意地看她一眼,搞得庆莳神经紧张。
庆莳经过一家戏园,只要站在门口,就可以把里头的戏台看得一清二楚。她好奇地站在入口边角,看到一个武生扮相的戏子,身穿白蟒靠、头戴紫金盔等行头,手上拿着银色长枪、马鞭等道具,站上戏台亮相。庆莳看入神,觉得那戏子的扮相好帅气,好像真是一个可以上战场打胜仗的大将军似的。
可是台下忽然传来了叫嚣声,要那戏子转个圈。戏子娇笑了一下,依言转圈,像展示商品一般,让戏客把自个儿看个够,可这一声酥麻了男人心的娇笑,却也把将军的英气给打散殆尽。
接着又有叫嚣声响起,要那戏子下台,侍候她相识的老斗(注三)倒茶、用点心,那戏子也乖乖地照做了。于是,庆莳就呆呆地看着,一个本该精神抖擞上场打仗的大将军,下了戏台给男人们喝茶陪笑。
庆莳不知道,这是戏园的一个不成文规矩,叫「站条子」,让扮好相的戏子站在戏台口,给老斗品头论足一番,算是送给熟客的额外服务。
「喂!你黏在那儿干啥?」戏园门口前招客的大爷过来赶人了。他粗着声,挥挥手,像赶狗似的。「去!去!快走!走!」
庆莳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她来到一处角落,借着远边灯笼的光,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想,自己这身粗布衣裳,灰土土的落魄模样,进青楼妓院找工作,应该不会……被拉去接客吧?
她什么都能做,家事样样会,很能吃苦,而且也习惯应付刁钻任性的小姐,应该能在这里找个打杂的工作吧?
她连连地深呼吸,然后拐进小巷子,找到了一家妓院的后门。
她敲了敲门……
她真后悔自己敲了那扇破门!
没想到,她找到的是一个「上娼」的四等妓院。
这种妓院压根儿不需要打杂的丫头,他们根本请不起。他们最需要的是年轻的姑娘——长得平凡、穿得灰上上的也没关系,因为这土娼的大半妓女,本来就是年老色衰,都是靠俗劣脂粉来招揽生意,年轻的姑娘在这儿就像鱼翅一样的珍贵。
可倔强如庆莳,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踏入火坑?
那天晚上,她一看情况不对,本想掉头就走。
却被两个门卫大汉给拦住。
她反抗过。
而反抗的下场就是这样——被那凶悍的领家嬷嬷,关在一个不见天日、能冻死人的阁楼里,被饿个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