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日炎炎。

闷热的天气，像是要将路上的行人给蒸熟似的，教人难受极了。

而一处没有繁华街景的沉静小巷内，有名挥汗如雨的女子躲进空间狭小的骑楼，企图闪避热辣辣阳光的照射。

天哪，她简直快热昏头了！

季映璇挥挥手，想驱逐些许沉闷的暑气，从腰包掏出所剩不多的面纸，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边耐着酷热的天气一步步的往前走。

「三十七巷……一○一号……」

她就这样走走停停，挨家挨户地将每栋房子门牌上显示的地址，一一的与手上写有地址的小纸条作比对，口中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即使她已渐渐没了体力，可老天爷还是不打算同情她，让她走了大半天的路，仍然找不到目标的地址所在。

「讨厌！到底在哪里？这个地址还真不是普通的难找！」忍不住的，季映璇出声抱怨。

可不是？明明眼前的门牌号码是九十九号，照理说，下一间房子的地址理应是一○一号……

但它就是很不给面子地硬是跳到一五三号。

「简直就是捉弄人嘛！」又一声低咒逸出口，握在季映璇手心里的那张小纸条被她的汗水浸湿，就快让她给捏烂。

佩服！她开始佩服起那些送信的邮差们，他们到底是怎么把信送到收信人手中的？

「算了！」摇摇头，季映璇又迈开步伐继续寻找，就盼那一○一号能奇迹似的跳入她的眼中。

「有了！」蓦地，她惊喜的大叫。

对着那块有些斑驳的门牌地址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里就是折腾她一上午所要找寻的地方。

可是……

她蹙起眉，这个地址只有一处入口，而且还是通往地下室，那老旧阴森的感觉令她却步。

该进去吗？她迟疑着。

但转念一想，她辛苦奔波一上午是为了什么？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打退堂鼓呢？

没什么好怕的！

她这么告诉自己，深吸口气，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进地下室。

季映璇对着门口的招牌小小声的念了一遍。

没错，就是这里。

兴奋的点点头，她才打算伸手按下门铃，突地「咿呀」一声，门无预警的开启，着实教门里门外的两人吓了一跳。

「啊！」

出声的是门里的女人，她动作有些夸张的摀着心口，但那并无损她的美丽，柳眉大眼、俏鼻、瓜子脸，标准的美人胚子。

有那么一瞬间，季映璇看得痴了，半晌，她才像恐龙被打着尾巴般，反应慢半拍的赶紧出声，一脸歉然。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妳的。」

「不要紧。」田语柔回复镇定后，轻轻的摇头。「是我反应太大了，请问妳是？」她疑惑的问向眼前矮她半个头的陌生女子。

「呃，我是来应征短期的摄影助理。」季映璇有些紧张的说明自己的来意。

「摄影助理？」田语柔像是不解似地复述一遍。

「对啊！」

见她一副疑惑的样子，季映璇赶紧从腰包里掏出一张自摄影杂志中剪下的应征广告，递到她面前。「我就是看到这则征人启事，才会找到这里来的。」

「这是……」田语柔接过纸片看了看，细眉微拢。

「这就是你们刊登的征人启事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皱眉的反应让季映璇更加紧张，不安的赶紧再追问：「该不会是你们已经找到合适的助理了吧？」

「不是。」田语柔对她的问题再度摇头，「我们的确需要一名短期的摄影助理，也还没有适合的人选……」

「是吗？那太好了！这就表示我还有机会啰。」听她这么说，季映璇大大的松了口气。

但是下一秒，田语柔为难的瞅了她一眼。「不过，我们需要的是男性摄影助理。」

「嗄？」季映璇眨着大眼，一时无法理解她的话。「呃，不好意思，妳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我说，我们工作室需要的是『男性』摄影助理。」

「男性？可是你们刊登的征人广告上，没注明一定要男性啊！」听懂对方的话，季映璇立刻提出疑问，语气里透露着一丝不悦与急切。

开什么玩笑！

她可是晒了一上午的太阳、走了一上午的路，才找到这间十足偏僻的摄影工作室，而现在她竟然告诉她，他们要的是男性摄影助理？

耍人也不是这样耍的吧！

「关于这点，我想是杂志社出的错误，我们有确切的提出条件，摄影助理必须是男性。」她以着甜美的嗓音，好声好气的说。

杂志社刊出的广告并没有刊登出这项要求，难怪眼前这名陌生女子表情有些微怒。

「女性真的就不行？难道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试试看吗？」季映璇软下语气央求道。

虽然心中隐约有些不快，但毕竟不是对方的错，更何况她的语调这么轻柔甜美，她哪里还发得出脾气？

「这……」

「拜托，我很需要也对这份工作很有兴趣，虽然我不是你们规定的男性身分，但也许我有你们要求的能力，请让我试试看！」季映璇诚恳地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想学卖膏药的小贩，敲锣打鼓吹嘘自己的好，可惜，她的脸皮还不够厚。

田语柔支着弧度优美的下颚，凝视着季映璇熠熠生辉的双眸，陷入两难。「我是很想给妳机会，但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有决定权的是工作室的老大、她的老板，也就是闻名摄影界的重量级人物──展维焕。

偏偏以她对自家老板的了解，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计画外的事。眼前这名样貌清秀的女子，恐怕是没机会见着展大哥。

就算见着了，撇去他俊帅的外表不谈，只消他如鹰般的利眼一瞪，她肯定季映璇会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在墙角，而后逃之夭夭。

唉，她还是别害人吧！

「这，我想妳还是……」

季映璇不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急急忙忙出声打断。「请让我和有权做主的人见面好吗？如果他坚持一定要录用男性，我就放弃！」

见她如此执着，田语柔不禁有些心软，半晌，她只好无奈的允诺。「好吧，但一切的后果妳必须自己承担。」

「这当然没问题，谢谢妳！」得到允许，季映璇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道谢，尾随在田语柔身后，心情极好的进入工作室。

才一踏进工作室，季映璇即瞠大双眼，极力掩饰自己犹如刘姥姥逛大观园的俗气表情。

她太惊讶了！

工作室里别有洞天的景观，和外头老旧寒酸的模样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教她想不讶异也难。

她坐在专门招待客户的舒适沙发上，好奇的一会儿望向桌面散布着一堆照片的办公桌，一会儿望向最尽头的三个房间。

她猜想，左边空间较大的房间九成九是摄影棚，中间的房间应该是冲洗相片的暗房，至于右边这间，她侧歪着头想了会儿。

肩一耸、眉一挑，也许是大名鼎鼎的摄影师──展维焕的个人工作室吧！

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走廊的墙面上。

墙上挂着一幅幅美得不象话的摄影作品。

美！真的很美！

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了。如果美的形容词也有比较级的话，那它一定是最高级。

那是世界各国的风景摄影。

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那一幅幅恍若让人身处在其中的摄影画面，像是蕴含某种魔力，狠狠撼动着她的心弦，让她陷入一股无法形容的感动中……

「季小姐，妳可能还得再等一会儿，展大哥接了一个商业摄影的案子，他和其它工作伙伴晚点才会回来。」

田语柔好听的嗓音，将季映璇神游太虚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她手里捧着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季映璇。

「谢谢。」季映璇伸手接过咖啡，了然的点头。「没关系，我可以等。」

这间偌大的工作室里除了她和田语柔外，再也见不到半个人影，难怪刚才她心里总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那在展大哥他们回来之前，我们先聊聊好了。」

田语柔优雅的在左侧的沙发落座，轻啜了口咖啡，好奇的问：「季小姐，妳为什么想来应征摄影助理呢？」

严格说来，摄影助理的工作并不轻松，薪水也不够诱人，而眼前这名叫季映璇的年轻女子，虽然给人充满活力的感觉，但她并不认为她承受得了这种耗费体力的工作。

该不会……她也像其它女人一样，是冲着展大哥让女人为之疯狂的外貌和不凡的身价而来的吧？

想到这，田语柔的眉间攒起一座小山，眼角余光暗暗地打量着季映璇。

一头黑发在脑后扎起一束马尾，额间散落着几绺浏海，洋溢着青春笑容的颊边还有浅浅的梨窝，秾纤合度的身材，搭上简单合身的白Ｔ恤、七分牛仔裤，腰间率性的系上黑色腰包，脚上套着一双轻便的球鞋……

看来十足的阳光！

季映璇对她的问题想了想，随后漾开笑容。「嗯，其实我来应征摄影助理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无非就是有兴趣，又想赚点学费而已。」

季映璇不好意思的傻笑着。要她说出为了理想、梦想这类情操高尚的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学费？妳还在念书啊？」田语柔倒是挺欣赏她直率的个性，也暗自放心她并不是为了展大哥而来。

「嗯，不过就快毕业了。我学的是视传系，有修过摄影这门课，所以看到杂志上的征人广告后，就想来应征看看。」

只是没想到会碰上一个大乌龙，季映璇在心里苦笑。

「这样啊，可是摄影助理的工作并不轻松喔。」田语柔好心的提醒她，况且展大哥对摄影的要求又力求完美，想当他的助理可必须有比一般人强上十倍的耐力才行。

「我知道啊，不过我相信有付出才有收获。如果每个人都只想做轻松的工作，那这世上不就有八成以上的人会失业？」

「也对。」田语柔对她的论点赞同的轻笑。「我觉得妳的个性挺开朗的，如果妳能成为展大哥的助理，我想这个阳盛阴衰的工作室会热闹许多。」

「阳盛阴衰？」季映璇停下才要啜饮咖啡的动作，表情有着不解。

「我会这么形容是因为整个工作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是女性。」

「为什么？」季映璇更加疑惑，脸上爬满问号。

难不成名摄影师展维焕有女人恐惧症？

如果真是这样，就怪不得他会提出应征者必须是男性的要求了。

田语柔犹豫着该怎么说比较恰当。「因为只要是正常女人，一与展大哥面对面，鲜少有人能不被他迷惑，所以别说认真工作了，会不会把工作搞砸都还是个问题。」

「他真的这么有魅力？」季映璇半信半疑。

她从没见过展维焕的真面目，尽管他的名声响当当，但行事十分低调，好几篇有关于他的杂志专访内容，都只有文字叙述和他的摄影作品，完全没有他的个人照片。

「这个问题的答案，等会儿妳见到展大哥就会知道了。」田语柔轻浅一笑，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开口：「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妳，展大哥对不熟悉的人，尤其是女人，他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十分不友善，但是妳放心，只要妳不是那种觊觎他的女人，展大哥其实是没恶意的。」

嗄？这么恐怖喔！

田语柔的告诫让季映璇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心中盘算着等会儿该如何与展维焕应对。

「我好象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坏话？」

蓦地，一道低沉醇厚的男性声音响起，传遍工作室里的每个角落。

「展大哥？你们回来啦。」田语柔闻声望向门口处。

继展维焕后，其它工作伙伴也都陆陆续续扛着一些摄影器材踏进屋内。

「有客人？」其中一人眼尖地首先发现季映璇的存在。

此刻，连同展维焕四人的目光全往季映璇身上扫了过去。

不期然地，季映璇的视线与展维焕在空中交会，让她的心忍不住地震了下。

因为眼前的男人实在太好看，他所散发出的气息，魅惑的教人晕眩。

视线的交会只那么一瞬间，展维焕便将目光移开，落到田语柔身上。

顿时，有种失落的感觉充塞在季映璇的胸臆间。

「展大哥，我不是在说你坏话。」田语柔从沙发上起身，来到展维焕面前，伸手往季映璇的方向比了比。「这位是来应征摄影助理的季小姐，名叫映璇。」

「摄影助理？」

田语柔的话一出，展维焕马上皱眉，还来不及表达意见，身后的其它工作伙伴先一步喳呼出声。

「小柔，妳忘了老大特别强调要男性助理吗？」样貌看来斯文沉稳的沈璾，纳闷的问。

「是啊，怎么会有女人跑来应征？」蓄着中长发的程浩民放下摄影器材，来回打量着季映璇。

最后踏进工作室，天生一副娃娃脸的林旭日，也加入打量的行列。「嘿，哪来这么正点的美眉？」

展维焕不悦的白了他一眼，随即侧过身询问田语柔：「这是怎么回事？」

「是杂志社出了错误，没刊登出我们需要的摄影助理必须是男性的条件，她是看了征人广告才会找到这里来的。」

简单扼要的解释，立即让在场的众人明白前因后果。

早在田语柔起身的同时，也跟着起身的季映璇，面对众人的打量，她的眼神毫不退缩，不过当她晶灿的大眼望向展维焕时，心脏便失序的狂跳不止。

「各位好，我是季映璇。」她先向众人自我介绍，而后极力要自己镇定的迎向展维焕。「展先生，我希望能有机会成为你的摄影助理。」

展维焕锐利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季映璇，教她心底突然冒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我不需要像妳这种什么都不懂的花瓶来当我的助理。」迷人的嗓音却吐出冰冷的话语，一旋身，他打算走进他的专属办公室。

什、什么？季映璇铁青了脸，他居然说她什么都不懂，还说她是花瓶？

实在太过分了！

他凭什么用一句话就否决她的能力？

没礼貌的家伙！

「喂！你给我站住！」

这一吼，让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如同被按下停止键般定格不动。

众人纷纷倒抽口气，为眼前不知死活的小白兔胆敢挑战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而大大的捏了把冷汗。

不过小白兔似无所觉地仍是一脸愤慨的瞪着猛虎的背影，彷若这样的举动，能在他的背上瞪出两个大窟窿。

展维焕止住脚步，缓缓回过身，利眼一瞇，周身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季映璇的气势霎时去了大半，但仍倔强的挺直背脊。

哼！她才不愿屈服在恶势力的淫威下，就算他极富魅力，好看得教人赞叹又怎样？

没礼貌的男人最差劲！

她对他的印象，已由满分降至负分！

他不说话，只是一径的瞅着她。

季映璇鼓足勇气，语调不卑不亢地道：「展先生，在你还不清楚我的能力之前，似乎不该轻易妄下断语，你这样的行为，不觉得对我很不尊重也很不礼貌吗？」

不尊重、不礼貌？

展维焕斜挑着眉，打从一进工作室起，他那张无懈可击的俊容始终平静无波，然而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有着细微的情绪波动。

「我只录用男性摄影助理。」一句话，轻而易举驳回她的指控。「难道说，妳其实是男扮女装的中性人？如果是的话，我可以考虑给妳一个机会。」

「你！」季映璇气炸，这个高傲的男人早上起来一定没刷牙，吐出来的话才会这么臭。

她哪里像中性人来着？真是气死她了！

「很抱歉，本小姐我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她试着将濒临沸点的怒火平息，既然他这么坚持己见，丝毫不肯通融，那她也不必再客气。

「好，你可以不给我机会，但请容我冒昧的问一句，为何你一定要男性当你的摄影助理？」

说到这，季映璇的语气故意一顿，以明显暧昧的眼神上下来回扫过展维焕。「该不会……」

展维焕不动声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等着，等着看她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