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夜，果然变得安静许多。

楚楚洗完澡，躺在床上，唇畔忍不住漾出了一丝微笑。

地几乎可以想象，韩星影在楼上小心翼翼、放轻脚步的模样。

虽然偶尔还是会传来原子笔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刺耳。

抱着棉被，楚楚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他站在洗碗槽前高大的背影，她忍不住笑着把脸埋进枕头里－－

一个意外的烛光晚餐、家里忽然多了一个男人走动、吃完饭有人帮忙洗碗……这一切，都是她从未有过的经验……

这一夜，她就在楼上偶尔发出的小小噪音中，沉沉地熟睡了……

一早醒来，不用忙着去弹钢琴，可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大战结束后，和平的感觉真好。

不过，为什么她总觉得头上的灯光忽明忽暗呢？

楚楚抬头往上一看，原来昨晚忘了关灯，灯泡一闪一闪的，好像快坏了。

真奇怪，为什么自从韩星影搬来之后，她家不是马桶坏掉就是电灯有问题？这究竟代表什么涵义呢？

不，还是别想太多，屈指一算，自己搬进这公寓也有半年的时间了，灯泡坏掉也很正常啊，换新的就好了嘛。

楚楚从柜子里拿出一颗新的灯泡，再拿张椅子放在灯下，站了上去。她伸长了手、踮起脚尖……可惜，还是构不到电灯泡的边。

怎么办？家里有没有梯子……

对了！楼上有个免费的水电工不是吗？

楚楚从椅子上跳下来，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嘟……嘟……嘟……都……

咦？没人接，怎么会呢？

啊！他该不会又跑到顶楼去睡觉了吧？

楚楚推开顶楼的铁门，却看到一个大男人拿着一团绉巴巴的衣服和被单，手足无措地站在晒衣竿前，样子真好笑。

「喂，你在做什么啊？」她笑着问道，

「啊，妳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我看妳晒衣服好像很简单，为什么我……」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些衣服怎么一下水就变得绉兮兮的，哪里是袖口哪里是领口都分不出来了，是要怎么晒啦？

楚楚抬眸一看，衣架上一件件挂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绉得像癞皮狗一样。

「厚，你一定没有用洗衣网吧？而且被单怎么可以跟衣服一起洗呢？还有，拜托晒衣服之前，要先把衣服拉平整理一下嘛－－」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到衣架旁，把衣服拿下来重新拉平，再挂上去。

哇，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嘛，那就让她好好现一下好了。韩星影往后退了一步，决定看她大显身手。

「是喔……那该怎么做呢？」他故意在她背后以求助的口气说着，脸上却是好整以暇的表情。

「像这样，把衣服摊平嘛……」楚楚两手拉住衣服，再用力往下甩一甩。「你看，这样就平整多啦。」

呵呵～～厉害吧？她本来已经算是个家事白痴，不过在比她更白痴的人面前，自己会做的那一点小事，好像还满厉害的。

「喔，那被单呢？这么大一件要怎么晒啊？」星影悠哉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帮他晒衣服，没想到，这画面看起来竟然超甜蜜的。

「那，看好了，跟着做喔，先把被单披在竹竿上，用左手固定－－」楚楚用分解动作示范着，并要他照着做。

「喔，左手放这边，右手呢……」他佣懒地复诵一遍，并跟着把左手放在她的左手边。

「右手呢，用力拉平床单后，就固定在右边。」

「就固定在右边……」他右手绕过她的身体，放在她的右手边。不过，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好像从身后拥抱她耶……

「咦？」楚楚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地竞被这个男人包围着，他强壮的胸膛几乎是紧紧贴靠着她的背。

那一瞬间，空气里有种擦枪走火的味道，啪嚓……

她转过头，轻柔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这美妙的接触让韩星影有了一些遐想，以为她转过身来，将会有什么美妙的事要发生了……

「干什么？！想乘机吃豆腐啊！走开啦！」楚楚红着脸，用力推开他的手。

「妳怎么这么说？是妳叫我把手放这边的啊！」韩星影的语气略显无辜，但那深幽的双眸却藏着一抹笑意。

「走开啦－－」她低着头推开他，双颊飞上一朵红云。

这回，他很有绅士风度地让开了。

「对了，妳怎么跑上来，找我吗？」他双手虽然放开，眼神却牢牢盯着她。

「我、我……」不知怎么，原本只是换灯泡这么简单的事，她现在却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呃……你呢？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喔，因为中午跟朋友有约，所以得早点起来。」他拍了拍衣服，拎起地上的洗衣篮。

哦……难怪，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这么早起床嘛。楚楚低头看着石子地，她穿着粉红色的拖鞋，在地上踢啊踢的。

「对了，我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晚餐……等我一起吃好吗？」他回过头望着她，表情是那么的自然。

「啊？」她惊讶地抬起头。什么呀？说那种话，要是让人听到了，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妳昨天不是说要煮意大利炖饭？两人份，没错吧？」不然他的碗不就白洗了吗？

「哼，再说吧，做饭是要看心情的。」她故意别开脸，踩着拖鞋，啪啪啪地走下楼梯。

糟糕，这真是个大意外。这个新邻居，竟然令她的心开始小鹿乱撞了……

韩星影穿着一件灰色连帽运动外套，牛仔裤、慢跑鞋，一派休闲地走进联邦电子集团的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一见到他，立刻绽开了笑颜－－

「嘿！韩星影，你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吧？离家出走也不跟我说一声，搬去哪住也不告诉我！」方家豪亲热地一拳击在他胸前，打了个招呼。

韩星影和方家豪是大学时代的好朋友，两人同样都是知名大企业的接班人，而方家豪早已乖乖接受家里的安捧，成为联邦电子集团的总裁。不过，他对韩星影的才华和创意一向非常欣赏，两人早就私下计划，要自创一间堪称亚洲迪斯尼的计算机动画公司。

「找我做什么？」星影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

「做什么？拜托，公司下个月就要正式成立了，我有很多事要和你商量耶，办公室已经找到了，装潢也快完成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方家豪拿了一迭资料放在他面前。

「你是投资人，这些小事你处理就行了，当初我们就说好，我只负责动画创作的部分喔。」他双手往后抱着后脑勺，来个闭目养神，昨晚熬夜赶稿，现在有点爱困呢。

方家豪叹了口气，没错，想要韩星影帮他处理这些「小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喂，说真的，既然要搬出来，怎么不搬到我那里去，还要自己在外面租房子？」方家豪替他倒了一杯咖啡。

「拜托，住到你那里？不用半个小时，我老爸就派人找到我了。」韩星影斜睨了他一眼。「何况……你每晚都带女人回家，有我在不太方便吧？」

韩星影嘴角上扬，带着调侃的笑意。方家豪平均每三个月换一个女朋友的花心事迹，一直是他最爱消遣好友的话题。

「喂，老兄，带女人回家是很正常的事吧，倒是你，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不交，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哈哈，该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吧？」方家豪拍拍他的胸脯，眼光超级暧昧。

韩星影长得清秀俊俏，气质优又有个性，别说女人喜欢，恐怕男人对他心动的也不少吧。

「喂，别乱来！」韩星影挥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拜托，不是他对女人没兴趣，而是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不是个性骄纵的千金小姐，就是矫揉造作的社交名媛，害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过……一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他，最近却开始觉得有些「开胃」了……

想到楼下那个粗暴又不讲理，蛮横却有点贴心，每天穿着睡衣到处跑的小女人，他忍不住牵动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喂，你在傻笑什么？」方家豪的脸孔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笑？我哪有。」星影立刻恢复漠然脸色，随手拿起旁边的杂志。

「大少爷，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没什么问题吧？」看到他不太正常的反应，方家豪有些担心。「唉，你连跳电都不知道怎么办，真不知道你要怎么一个人生活。」

「拜托，跳电的是楼下那女人，又不是我，我才不会那么笨－－」糟糕，一不小心说溜了嘴！韩星影赶紧拿起杂志挡住脸。

「什么？！女人……我有没有听错啊？」方家豪挑起眉毛，拉下他的杂志。「连饭都没有自己盛过的韩大少爷，居然帮人家修理跳电？是哪个女人这样有魅力啊？」

「是我楼下的邻居啦，那女人笨得连跳电和停电都分不清楚，马桶也不会修，我……只是好心帮忙而已。」星影故作平静地说。

「还帮她修马桶？」方家豪简直要笑翻过去。「哇！大少爷摇身变成台湾水电工喔，那么……应该不只是这样吧？」

「你别乱讲！」真是的，什么事从方家豪的口中说出来，都会变得有点Ａ耶！

「电影都是这样演的啊，水电工最后都会修理到女主角身上啊……」方家豪以邪恶的眼神瞟着他。

「只有你看的电影才会那样演吧。」韩星影瞪了他一眼，起身离开沙发。「我才不会那样对她……」

方家豪一愣。「唔？你这小子……是认真的喔？」

「咳咳！」星影咳了两声。「方总裁，你不是说今天要去看看新办公室吗？」

「咦？你不是说不用看吗？」方家豪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好友那尴尬脸红的表情，觉得真是精彩极了。

「我现在对你的人格产生很大的怀疑，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韩星影把杂志往他身上一扔。「快点，我晚上还要赶回去吃饭－－」

糟糕，又说溜嘴了！

「哇塞！」方家豪简直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了喔？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大嫂？长得怎么样？一定很正吧……」方家豪边说边笑，搭着韩星影的肩走出办公室。

「少啰嗉，我才不会让你这个色魔接近她！」韩星影用手肘往他腹部一撞。

现在叫「大嫂」，的确是太快了一点，毕竟，他们才认识没多久。

不过，他对楚楚的感觉，真的是很特别的。

一直以来，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同一种女人，她们家世良好、举止合宜，穿戴名牌，打扮入时优雅，要不是为了韩氏集团接班人的光环接近他，就是家人安排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

对于那些外表光鲜、虚荣做作的女人，他早就厌倦不已。

虽然第一次见到楚楚，她那穿着睡衣大声吼叫的模样确实吓了他一跳，不过那率直真实的模样，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

和她在一起，那种轻松愉快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虽然这女人蛮横的程度，简直可媲美原始人，但他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不过，现在革命尚未成功，状况还不明朗，为了保护她，他最好还是把她「藏」好一点……

晚餐时刻，楚楚还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双脚高搭椅背。

什么嘛！叫她做饭她就做喔，这样太没个性了吧？何况他是她的谁呀？凭什么指使她做饭给他吃？

再说，电灯泡都还没给她修好呢，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这样要怎么做菜啊？连看电视都觉得头昏，只好睡觉了。

叮咚！叮咚！

虽然饭没煮，门铃倒是很准时地响起了。

「……进来吧。」楚楚起身，懒懒地打开门，又懒懒地回到沙发上。

「咦？屋子里这么暗，怎么不开灯呢？」韩星影问道。其实心里更怀疑的是，为什么没有闻到意大利炖饭的味道呢？

「开灯？好啊－－」她一手按下开关，灯光像霓虹灯似的闪闪灭灭。

「喔，原来是灯泡坏了……怎么不换新的呢？」

楚楚以埋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她的目光移到旁边的那张椅子，再抬头看看天花板。「不、够、高啊。」

可恶，非要她亲口说出这个事实吗？

「哦～～原来是在等我回来帮妳换灯泡啊。」他表情略显得意，原来，被一个女人需要的感觉还真不错。

「只不过想借用你的身高而已，不必讲得那么伟大好不好？」楚楚气得撇嘴，这男人说话怎么总是这样容易让人家乱想啊？说得好像他们多亲密似的。

「那怎么不打电话？我可以早点回来帮妳换的啊！」他站上椅子，果然一伸手就构到了电灯。

「拜托，一早就坏了，我是为了这个上去顶楼找你，结果你说你有事要出去，我就不想麻烦你啦。」

喔，没想到她还挺贴心的嘛。「原来妳从早上等到现在啊？看样子，妳的生活已经不能没有我了喔？」他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旋开螺丝打开灯罩。

「喂，你再乱说，我就一脚踢翻你的椅子喔！」她警告着，但小脸已经通红，心脏也怦怦怦跳得好快。

「好～～我下说我不说……不过，妳站上来看看。」他一手拿着灯泡，一手伸向她。

「我……看什么？」

「看看我怎么换灯泡啊！既然不是那么需要我，就要学学怎么换吧？」

「嗯……」楚楚咬着唇犹豫着，向前走到他旁边。「看就看嘛，你装给我看啊！」

韩星影抬头观察了一下电灯的构造，虽然从来没换过灯泡，不过应该不难吧？凭着男人天生会修理水电的基因，他轻松地旋开旧灯泡。

「等一下，我看不到啦－－」她仰着头。

「妳这样当然看不到，所以我叫妳站到椅子上来嘛。」他伸出手。

「喔……」楚楚拉着他的手，站上椅子。

不过，一站上去她就后悔了，两个人实在靠得太近，近得让她有些紧张，可是他却一派轻松自在地继续换着灯泡－－

「妳看，往逆时钟方向旋入，就安装好了。」

「喀！」一声，灯亮了。

「妳看，修好了，就这么简单，怎么样，我很厉害吧？」他得意地说着，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热烈的光采。

楚楚的心猛地一跳，节拍都乱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我要下去了……」她正要移开脚步，电灯忽然又啪的一声熄掉，光线全灭，屋里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哇！又是怎么回事？啊～～」她差点跌下椅子，还好，他的手臂牢牢圈住了她。

「看来，这栋大楼好像常常停电……」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楚楚抬头看着他，黑暗中，他黑色的瞳眸中，彷佛绽放着一种神秘幽深的光芒。

他的手再一使力，将地往怀中一揽，让她几乎整个人贴着他的胸瞠。

天啊……她的身体无法动弹了……

屋子里是那么的安静，两人距离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喘息声里有着浓烈的渴望，而地那浅而急促的呼吸声，是不安，也是期待……

当他的脸庞逐渐靠近，那好看的双唇就要凑上她的……楚楚闭上了眼睛。

他那好看的嘴唇，应该很柔软吧……

就在他几乎要贴上她双唇的那千分之一秒，电灯啪滋啪滋地响着……

电来了！灯忽然又亮了起来，一百二十烛光的灯光，正打在他们俩的脸上－－

「啊！」楚楚一惊，张开眼，立刻觉得尴尬到不行！这么亮的灯光下，怎么吻得下去嘛！

「我、我……」楚楚慌乱地一手推开他，却忘了两个人都还站在椅子上－－

「啊～～好痛！」等她想起来时，整个人已经砰一声跌在地板上了。

星影当然也连人带椅被她推倒在地上。「哇，妳怎么这么粗鲁啊……」

这时，楼下突然博来四楼住户的吼叫声－－

「喂！楼上的，搞什么啊！小声一点好不好？」

楚楚看着星影，星影看着楚楚，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住公寓嘛，偶尔发出一点噪音是难免的啦。

「喂，意大利炖饭呢？我肚子饿了。」他坐在地上问。

「拜托，电灯坏了一整天，怎么可能煮饭啊？」她说。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也很饿啊，」她突然想到。「吃泡面好了。」

「我才不要！」韩星影抗议。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起来吧，我们去外而随便吃吃好了。」

「咦……」楚楚抬起头，望着他那温厚的手掌。

考虑了几秒，她终于缓缓把手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