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双盟广告」公司里,两个当家大头关起办公室的门,讨论一周来的案子。
偌大办公室分作两边,左半边风格简约,金属办公桌与书柜包围一张黑色皮椅,摆设井井有条,每样物品均有实际用途,无一件多余废物,这连一粒灰尘也不敢掉落的圣地,乃是创意总监沐亚杉的地盘。
瞧向右半边,先来一大片普普风的绚烂壁画,颜色大胆亮眼,桌上的书籍和参考数据堆得几乎有半人高,书柜同样爆满,混乱的情况会让任何专业管家头痛。办公桌旁的地方铺了一张柔软地毯,地毯上突兀地立着一套儿童书桌,一箱玩具,暗示办公桌的主人——总经理喻以钧,在百忙中也不会忘记的重要存在。
于是,当沐亚杉从自己的位子抬头看去,只看得到好友兼事业伙伴坐在一堆书本之后,他左手支颐,露出半张俊脸,淡褐肤色,浓眉墨眸,高挺的鼻梁与总是微抿的薄唇,五官英俊抢眼,但一对长睫毛柔和了他强势的相貌,当他眨眼,自有一股慵懒魅力。这双似有千言万语的电眼电晕过无数女人,在他与女性客户谈生意时尤其无往不利。
此刻他长睫低垂,好似盯着桌上的什么,嘴角蕴着微笑,似欢喜,似苦恼,似困扰,似期待,似严肃,又似不太正经……
这副不明微笑很碍沐亚杉的眼,他冷冷道:「喻先生,你可不可以专心工作,不要对着公事发情?」看了就恶心。
喻以钧自沈思中惊醒。「什么?」
「我说现在是处理公事的时间,你发什么呆?」
「我不是在看公事——」见好友眼露杀气,喻以钧赶紧补充。「我是说我公事看完了。﹃棋美﹄艺廊的案子我觉得可以接,我们过去很少接美术界的case,这是个好机会。」他喝口茶。「最近市政府打算投入经费奖励艺术发展,﹃棋美﹄是老牌艺廊,从他们那边一次打响我们的名号,对于打开这块市场很有帮助。我们要接这案子,而且他们要什么,尽量配合,利润少一点没关系,话题性越大越好。」
沐亚杉点点头。「好,那我就放手去做。」喻以钧对市场直觉极敏锐,几次重大决策都对,听他的没错。
他们是大学时代的好友,携手创立了「双盟广告」,喻以钧是总经理,除了决定经营的大方针,主要负责和客户接洽、行销自家公司等对外事务。接下的案子,则由沐亚杉负责执行,虽然两人个性相反,但相辅相成,倒也带领公司茁壮。
沐亚杉望着好友。「既然你刚才不是在看公事,是在看什么?」
「这个。」喻以钧抽起桌面的照片,举高给他看。
沐亚杉凝望照片,照片中是名女子,穿白色实验袍,站在实验室里。她一头短发,身材修长,三十岁左右,虽然没化妆也没打扮,但看得出面貌姣好,是个天生丽质的美女。
「你果然在看女人。」沐亚杉对好友一卡车的风流史早就腻了,低头要继续工作。
「她不是普通女人,是我这个周末要相亲的对象。」
这倒令沐亚杉诧异。「女人名片多到可以拿来打牌的你,难道会没对象可以约会?还需要相亲?」
「嗳,不要讲得好像我很随便好吗?」喻以钧抗议。
「你不随便,你只是不太挑。」他冷冷吐槽。
「那还不是一样?再说那些名片,有一半是指名给你的,别讲得好像跟你没关系。」想跟「双盟」俊美优雅的创意总监约会的女人,绝对不比他少。
「我和工作陷入永恒的恋爱了,对女人没兴趣。」沐亚杉推推金边眼镜,扫了眼计算机屏幕上的数据。「讲重点,你干么要相亲?」
「我也是不得已。」喻以钧唉声叹气。「你没发现我两个月没约会了吗?」
「有啊,我有注意到,但你前阵子不是和饮料公司的业务副总在交往?」
「吹了。她老是说她多喜欢小孩、多有母性,所以那天我带佑佑和她吃饭,结果她和佑佑在餐厅里吵起来。你能想象吗?一个三十岁的成熟女人跟七岁的小男孩吵架……」
沐亚杉眼里带着笑意。「一定很精彩,可惜我不在场。」
佑佑是喻以钧与前妻的儿子,今年刚上小学。
他与前妻在大学时代认识交往,毕业后,还在创业阶段,前妻意外怀孕,两人便结婚。婚后,他忙于工作、把公司当家的结果是妻子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和他手下的客服经理勾搭上了。
他们离了婚,但为了儿子,偶尔会见面。儿子认定生育他的女人才是他唯一的母亲,每回见父亲的新女友不是摆臭脸,就是搞破坏,而他觉得亏欠儿子,因此只要儿子不喜欢的,也就谢谢再连络。
到如今,他终于觉得不能再让儿子任性。他工作忙,需要有人照顾小孩,也想要一段长远稳定的关系,只要对象合适,他不排斥再婚。
「事后她说我儿子太恶劣,让她爱不下去,我只好跟她说掰掰,祝她幸福。」
沐亚杉挑眉,批评喻以钧的宝贝儿子可是触犯他的大忌。「就因为这样,你决定去相亲?」
「本来我没想到,是前几天跟一个客户聊起,他是靠相亲找到现在的老婆,他说,来相亲的女人,都是准备好踏入家庭,个性比较稳重,对小孩子比较有耐心。我想佑佑也慢慢长大了,跟他讲道理,应该可以让他接受他母亲以外的女人。」
「我觉得佑佑需要的是圣母玛莉亚。」只有神才受得了那个被宠坏的任性小鬼头。「不过去相亲的女人多半想要结婚,你也想结婚吗?」
「没特别想,不过跟对方处得好的话,自然就会结婚吧!」目前为止交往过的女友连儿子那关都过不了,遑论结婚。
「可是你刚才看照片的表情,不像期待一个贤妻良母,比较像是……评估一个有趣的猎物。」
「有吗?你一定是看错了。」喻以钧笑了,表情无辜,墨眸浮现兴味的光。「我只是觉得这女人挺有意思的,她是个高智商的天才,目前在大学化工系担任副教授,但以一个副教授来说,你不觉得她太年轻漂亮了吗?」
「漂亮得勾起你猎艳的欲望,对不对?」
「没有,我是对她好奇而已。讲到教育工作者,都会联想到正经、中规中矩这些特质,但她看起来挺活泼的,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样的美女置身书呆子之中,早该有一批争先恐后的追求者,怎么还需要相亲?
「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对不对?」
他不否认。「我是喜欢活泼的对象,比较有话聊——」
「你很期待和她见面,和她约会,和她共度美妙夜晚,对不对?」
「喂,你干么一直吐我槽?」好像他是个猴急的色胚,才看了照片就想把对方弄上床。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沐亚杉慢条斯理地打开小冰箱,取出羊羹。「你追求的是没有负担的男女关系,对你来说,女人是娱乐消遣,和打高尔夫或参加酒会差不多,你想要的是乐趣,不是稳定,你去相亲只是想找个你儿子能接受的女人,因为你对老是换女友、重新开始经营一段关系觉得麻烦。」他这些年看好友游遍花丛,对他的心态很清楚。
「我承认交女友是为了乐趣,这有什么不对?难道有人交女人是为了吃苦受罪吗?我承认我是想找个佑佑喜欢的对象,可是我也是认真的啊,你可不可以不要唱衰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
「你刚不是说你没特别想结婚?」
「当然,才看到人家照片而已,怎么可能马上就想到结婚?」
「你敢说你没对着照片幻想人家的身材,没幻想在她的住处过夜,没想象在她的实验室里跟她缠绵?」哼,刚才的表情分明就是想入非非。
「没、有!」喻以钧义正词严。「我什么都没想,至少没想到实验室——」唔,他倒没试过在实验室,在一堆试管和化学药品之间,穿白色实验服的美女副教授,感觉刺激又兴奋……
那副暧昧眼神,最好是什么都没想!沐亚杉凉凉道:「她要是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大概会做炸弹送你。记得把你家住址给她,别让她把炸弹寄来公司,我和员工都是无辜的。」
「假设我们真的﹃做过﹄,我怀疑她舍得炸死我。」喻以钧低笑,俊颜十足浪荡而自信。
电话响了,他接起话筒。
「喂?是佑佑啊……」风流表情马上变得慈祥,口气好温柔。「是啊,我今晚要陪客户吃饭,没办法……好好好,是爸爸不对,我也想陪你啊,工作就是这样,别生气嘛……」
沐亚杉听着好友对电话那端的儿子温言软语,他对女人要是有对儿子的一半用心,佑佑就算再恶劣百倍,女人也甘心情愿忍耐。但他却轻易放弃女人,因为乐趣易得,他的宝贝儿子是世间仅有。
也许,他是还没碰到真正触动他的心的女人,也许,他就是天生不安定,唯一的一次婚姻是一时昏头,而现在他清醒了,拒绝再被任何女人绑住。
那位副教授知不知道要和她相亲的,是个纵横情场的女性杀手?他忍不住为她默哀……
那位副教授——元可昀,连她已经被安排了相亲都还浑不知情。
这天午后,她坐镇实验室,正在看学生的报告。她穿白色实验袍,袍下修长的双腿踩着帆布鞋,留一头男孩似的短发,皮肤焕发健康光泽,让她不施脂粉的干净素颜有股女人少有的爽朗英气,但细看她五官,黑眸璀璨如宝石,秀气直挺的鼻,双唇饱满水润,稍加打扮,肯定也是妩媚美人一名——只可惜元可昀对梳妆打扮向来兴趣缺缺。
实验室里很安静,几个学生在观察实验、做记录,忽然啪一声,头上大灯和室内仪器的灯光同时一闪而黯淡,一秒后复亮,但这一秒已让实验室里哀号四起。
「哇啊!跳电啦——」
「搞什么鬼啊!我实验刚下去run……」
「靠!我的差一小时就可以收,怎么会跳电啊啊啊啊啊——」
「别吵啦!」元可昀清脆的声音压下学生们的惨叫混乱。「又不是第一次跳电,赶快收一收,要重做的赶快重新开始,时间宝贵不是吗?」
「老师,学校什么时候要把电力系统弄好啊?老是这样跳电,我的实验重来好多次了……」欲哭无泪啊。
「我知道大家很辛苦,再忍一下,这个工程做完就不会再跳电了,乖唷!」她眨眨眼,安抚地对学生们微笑,浑然不觉自己的笑靥有多么甜美亮丽,瞬间收服一干还忿忿不平的学子心。
唉,没办法,系上教授多半是干瘪的中年人或老头子,难得有个美女副教授,就算她要骂人,大家也乐意给她骂啦!
一名硕士班男学生坐着滚轮椅,滑到元可昀桌边。「老师,我这是第三次重做了耶,我前面的数据都好了,可不可以只做后半?」
「唔……你吃便当的时候,我叫你不吃菜、只吃饭,可以吗?」
「嗄?」这跟便当有什么关系?
「有饭有菜才算完整的一餐,实验也是整套的,不能只做一半。」
「那如果我吃炒饭咧?饭和菜混在一起,吃前半和后半不是一样吗?」
元可昀吸口气,微笑地瞧向对方。「小胡,亲爱的胡同学……」
「是?」被那双灿亮明眸瞧着,全身都酥了。喔,老师真美,年龄差距不是问题,他一定要追到她!
「总之我不可能放水,这样对缴交完整数据的同学不公平。」她笑咪咪地横了学生一眼。「还有,不要随便反驳师长举的例子,这样很危险,万一我恼羞当掉你,你就准备哭吧!」
小胡哈哈大笑。「妳自己举的例子不好,怎能怪我抓到漏洞?」就是知道她随和好相处,才敢开玩笑咩。「老师,礼拜六是我生日,我约了很多同学在我表姊的夜店﹃晶﹄开变装派对,妳要不要来?从中午开始玩,店还没开,大家可以玩个痛快。」
「祝你生日快乐,你们年轻人玩就好。」变装派对?她有点心动,可她已经为人师表,不能玩得太疯狂。
「什么﹃我们年轻人﹄,妳是多老?妳这么漂亮,说妳是大学部的我都信。」他大胆表白。「老师,妳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元可昀刚喝了口茶,差点喷出来。「别乱讲话,你想害我被校务委员约谈吗?」正巧桌上话机响了,她对学生比个手势。「快去收你的实验。」
她接起话筒,是系办的小姐打来通风报信。
「元老师,妳妈妈来学校了。」
元可昀刚喝了第二口茶,又呛到。「咳——她——咳咳,她怎么来了?」
「她先去妳的研究室,妳不在,她就过来系办找,卢老师跟她说妳在看学生的实验,就陪她过去了,我来不及阻止他们……」
见鬼,系办到实验室只隔一条走廊,老妈马上就到,她必须立刻逃!
「好,我知道了,谢谢妳。」上次母亲来,跟她的学生们聊天,聊着聊着竟大吐苦水,说她如何烦恼她这女儿三十岁了还没嫁人,将来她老死了留她一个怎么办,她好希望女儿有好归宿,求学生们帮她留意好对象……此事传遍化工系,害她被同仁消遣了好几天,窘死了。
没结婚是世界末日吗?有必要这样昭告天下,帮她找男人吗?
总而言之,绝不能再让母亲和她的学生们聊天!
元可昀扔下话筒,站起来宣布:「我有事先离开一下,晚点回来——」话还没讲完,实验室大门打开,母亲大人已然驾到。
「大家好啊,听说我女儿在这里是不是?」元母笑咪咪,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陪她过来的卢教授跟在她背后。
来不及了……元可昀瞪母亲。「妈,妳来干么?」
元母瞪女儿。「我做了些吃的,带来给你们,不行吗?」
「学校是念书上课的地方,妳这样想来就来,会影响我们——」
哗,学生们已一窝蜂拥上去,包围她母亲。
「哇,有鸡汤耶!好香喔!」
「元妈妈好会煮菜,好羡慕元老师喔!」
「妳上次做的咖哩好好吃,我现在吃外面卖的咖哩都没味道了!」
「我今天也做了咖哩,来来来,大家都休息一下,填填肚子。」元母笑吟吟地分送食物,眼角瞧着女儿大步走过来。
「给你们休息半小时,我出去一下。」元可昀对学生们交代完,挽着母亲走出实验室,两人走到僻静的走廊转角,站住,元可昀正要开口,才发现头发灰白的卢教授跟在背后。
「卢老师,我有话跟我母亲谈……」她暗示对方离开。
「元老师,刚才我跟令堂聊了一下,她真的很担心妳的终身大事,女人的青春短暂,可别浪费,妳就算不结婚,找个男朋友也不错啊!」卢老师笑着,眼光暧昧。
元可昀很清楚对方脑袋里有什么龌龊念头,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关心,卢老师,你不是还有课吗?上课钟马上要敲了,赶快过去吧。」
这老不修……年纪是她的两倍,有老婆孩子,眼光整天跟着女学生打转,还暗示想与她发展「超同事情谊」,嗟,全世界男人死光也轮不到他!
等卢教授离去,元母凉凉道:「妳听听,卢老师也担心妳,妳好意思吗?」
「请他尽量担心,担心到中风我也不会不好意思。」元可昀叹口气。「妈,妳干么不在家休息,或是跟妳那些朋友摸几圈,要跑来学校?」
「怎么,怕我又跟妳学生讲妳嫁不出去的事吗?安啦,上次我就交代清楚了,有好对象他们都会帮妳注意,不需要再讲一次。」
元可昀头很痛。「拜托妳别再提这件事好不好?很可耻耶!」
「既然知道可耻,还不赶快找个男朋友?」
「我不是觉得没有男朋友可耻好吗?」是母亲的行为让她难堪!
「不然还有什么更可耻?枉费我把妳生得这么水当当,三十岁了,连男朋友都没有,左邻右舍都在问我,妳家可昀这么聪明优秀,怎么会嫁不出去?」
「又不是只有我三十岁还没嫁,隔壁的心伦也是啊!」湛心伦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好友,和她一样乐于享受单身。
「妳还敢讲!整条巷子就妳们两个嫁不出去,妳是很得意吗?!」元母怒咆:「我每天烦恼妳嫁不出去,烦恼到睡不着妳知不知道?!」
「好好好,我都知道,妳有高血压,别激动……」元可昀连忙安抚老妈。
元母喘口气,双目精光闪烁。「妳到底什么时候要结婚?」
「我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结婚?」
「那妳什么时候交男朋友?」
「呃……有喜欢的对象,自然就会交往啊。」
「那妳要怎样的对象?基本条件我知道,没有不良嗜好,有固定工作,人品好、有责任感、肯上进,符合这些条件的男人一大把,妳一个也不要,这是怎么回事?」
「又不是符合条件就可以,妳希望我那么随便吗?」
「不就已经开了条件,是哪里随便?根本是妳太挑剔!」
「妈,妳这样说就不对了,妳和爸花了多少心血栽培我,现在我有份好工作,教学认真,定期去医院做义工,还每个月捐款给儿童和流浪动物……综合以上条件,我不是个好女人吗?为什么我不能挑剔?难道我不值得一个好男人……」元可昀的振振有辞在老妈严厉的目光下自动消音。
「就是我跟妳爸把妳栽培得太好,妳才变成今天这样。」元母满面沈痛。「我们家出了妳这个天才小孩,二十一岁就拿到博士学位,在大学教书,我和妳爸爸多高兴啊……」
提起三年前过世的丈夫,元母眼眶红了。「没想到妳太聪明太优秀,男人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妳,妳有成就,我们固然高兴,可是我们真正希望的还是妳嫁个好丈夫,生几个小孩,过得幸福快乐,妳懂不懂我们的心情啊?」
「我懂啊……」在老妈的观念里,女人要是没结婚生子,人生不论有多少成就都不及格。
「所以我又去拜托隔壁刘太太,她好不容易再帮妳找到一个好对象。」刘太太是她们的邻居,热爱帮青年男女牵红线,当红娘。「对方是广告公司总经理,大妳两岁,名下有七位数存款、好几处房产、好几辆车,刘阿姨说他人很风趣,而且一表人才,帅到连她都想嫁给他!」
「刘阿姨也觉得﹃魔戒﹄的强兽人很帅。」这样的眼光没什么可信度。
「反正,条件这么赞的男人,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元母眉飞色舞。
「天上掉下来的男人是伞兵吧?」换言之,她又要相亲了……想到之前不愉快的经验,元可昀意兴阑珊。「他要是这么好,追他的女人早就多到可以填满太平洋,怎么需要相亲?」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似乎喜欢温柔贤慧的女人,认为参加相亲的女人比较有这种特质。」
元可昀笑了。「他是不是搞错了?说我温柔贤慧,好像在说我头上长角……」根本没有的东西嘛!但她被老母瞪了一眼,乖乖闭嘴。
「没有温柔贤慧妳也给我装出来!刘阿姨能帮妳找到条件这么好的男人是奇迹,妳要好好把握,听到没?」
「那也要人家看得上我啊,他知不知道我是副教授?」
「知道啊,刘阿姨说他不在乎妳智商多高,只要处得来就好。」
「一开始都这样讲。」之后就嫌她太聪明,锋芒太露,不懂给男人留面子,等他发现她毫不「温柔贤慧」之后,一定溜得更快。
「相亲安排在这礼拜六下午四点,在我们上礼拜去过的那家餐厅,妳好好打扮,别迟到。」
元可昀不太情愿地答应了,虽然怎么想都觉得这次相亲注定失败,喔,真不想去哪……
能无条件接纳她的聪明绝顶,永远以她为荣的男人,她只遇过一个——她父亲。男人总是爱面子、要自尊,他们比女人优秀是天经地义,女人优秀叫做太能干没人要,这么脆弱的自尊,她连跟它计较都觉得可笑。
当然,她也曾期待婚姻,有好对象,她也想把握,可是,失望太多次了,她已麻痹,况且这回相亲的对象也怪怪的,条件优越到很不真实,却得靠相亲找另一半,八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
送走母亲,元可昀回到实验室,小胡又来邀她参加生日派对,她犹豫了下,答应了,近来生活有些闷,热闹一下也不错。
于是星期六中午,她与一群研究生浩浩荡荡抵达「晶」,在黑漆漆的VIP包厢里,平日压力过大的研究生们扮成警察、护士、空服员,把音乐开到震耳欲聋,吃蛋糕、跳舞、玩游戏,大玩特玩。
在场唯一的师长辈元可昀扮成女大兵,穿迷彩装,脸上抹油彩,和几个女学生挤在一起玩牌。音乐很吵、情绪很high,所以过了很久,她才在一波波笑声喧哗中,注意到手机屏幕在闪。是母亲来电。
她接听,老母的怒吼差点戳破她耳膜。
「妳在干什么?!叫妳来相亲,都几点了,为什么人还没到?!」
「不是约四点吗?」元可昀看表,时间还没到,才两点半。
「是两点,不是四点!」
「妳明明说四点……」
「几点不重要,反正妳快过来,人家已经等妳半小时了!」
「可是我参加学生的生日派对,衣服还没换……」她本来打算派对结束后回家更衣,再去相亲,现在她奇装异服,怎能见人?
「不用换衣服了,直接过来!」
「可是……」突然眼前一黑,她脸上多了什么,鼻腔中都是清凉的薄荷味。她摸摸脸,一盘刮胡泡沫砸中她右脸。
「老师快来玩!」那边一群男生拿着盘子在挤刮胡泡,也不知道是谁砸她。
很好,现在她不但奇装异服,还加上毁容。她抹掉脸上的刮胡泡。「妈,我至少需要半小时整理——」
「妳只有两分钟!只是要妳来吃顿饭,这么不情愿吗?嗄?明知道我担心妳的终身大事,妳连做个样子让我安心都不肯,嗄?我真会被妳气死……」元母喘息。「唉唷,我胸口痛,好痛……」
元可昀立刻跳起。「我马上去!妳别激动,我马上去!」
元母挂掉手机,气得全身发抖。这臭丫头,竟然记错时间,万一男方等得不耐烦走人怎么办?要不是她祭出假装胸痛这招,她还想拖拖拉拉,哼!
「元妈妈?」一把爽朗好听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元小姐不能过来吗?」
元母旋身,端起笑脸。「不是,她弄错时间了,跑去参加学生聚会,我要她现在就过来,她马上到。」
「那就好。」喻以钧微笑。「刚听到妳对着电话大叫,我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他本来和刘阿姨在聊天,听见走开去打电话的元母在餐厅角落咆哮,过来关切。
「没事,我在催我女儿,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没关系。」喻以钧扶着老人家走回座位。「元小姐还会在周末参加学生聚会,听起来是一位很有亲和力的副教授。」
「是啊,她从小念书都跳级,班上都是年纪比自己大的同学,没什么同龄的玩伴,导致她逮着机会就想玩,长这么大还改不掉。」
「童心未泯,很好啊。」
元母叹息。「有什么好?都几岁了还只想着玩,她对交男友要是有这么积极,就不必来相亲了。」怕对方觉得女儿对相亲不重视,她赶快补几句好话。「不过她以前不是这样,她一谈恋爱就整个人陷进去,很认真的。」
「嗯,听起来元小姐是性情中人,我很期待和她见面。」他应对得圆滑,心里却想——她再不出现,他就要走了,他答应要带儿子去买玩具,虽然对这位小姐颇感兴趣,却也不是非认识不可,他枯等她三十分钟,算给足她面子了。
当然,他没让儿子知道他来相亲,否则这小家伙铁定全力阻挠,例如黏在他裤管上,让他出不了门。
两人回到座位,刘阿姨和元母努力说话、撑场面,喻以钧陪她们聊,一面考虑退场的说词。这时,他随意瞥向窗外,忽见一台重型机车疾驰而来。
骑士戴全罩安全帽,穿两截式迷彩上衣和短裙,露出健美光滑的小腹,短得撩人遐思的短裙下,是一双蹬着黑色短靴的美腿。
他在心底吹了一声长长口哨。这双腿匀称结实又修长,可以列入近期所见的美腿前三名,那浑无瑕疵的皮肤大剌剌地被烈阳曝晒,主人不在乎,他都替她心疼了。
女子在餐厅前停下机车,摘下安全帽。那头短发凌乱有型,那脸蛋——他愕然,这位小姐的脸莫非被麦克笔涂过,不然怎么黑漆漆的?还是那是胎记?但有人胎记大得整张脸都是吗?
女子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往脸上猛擦,彷佛她的脸是铜墙铁壁,擦不烂。她一面猛擦脸,一面大步走进餐厅,服务生迎上前去,她对服务生挥挥手——
下一秒,她突然整个人凭空消失。
他吓一跳,情不自禁地站起,就见黑脸小姐躺在地板上,狼狈地按着短裙。
他愣了一秒才醒悟——她滑、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