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肯睡着之后,杰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给查瑞拨了个电话。那个瘦高的白发老头在半个小时之内赶了过来,检查过后,替肯打了针,并在临走之前极为正经地丢给他一句话:
"肯尼现在很虚弱,所以这些天最好不要再做某些过于激烈的『运动』。你可以放心,他的体质非常好,很快就会好起来,那个时候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事情。"
说完,他转身踏入了雪中,钻进了他那辆老式汽车,利落地启动了发动机,呼啸而去,在被初上的华灯映成了金黄色的雪地上留下了两排蜿蜒的轮胎印。
杰回到屋子里,按照查瑞说的,煮了些柔软好消化的流质食品,在把它端到他的床边并叫醒他之前,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该和他说些什么——
"醒醒,你必须吃些东西……是那个庸医说的,如果你再不吃饭,胃一定会坏掉——"他轻轻拍了拍肯的脸颊,说话的方式依旧粗鲁,但语气已经柔和了很多。
"噢……不要再拍了……我已经醒了——"肯略略蹙起两道金色的眉毛睁开双眼,任由杰塞了两只抱枕到他背后,并把一碗冒着热气,看起来像是浆糊状的婴儿食品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问。现在他只想继续睡觉。
"粥。你的晚餐——这不是我的主意,是那位庸医先生的建议。他说你必须吃些东西,空腹对你的胃没有好处;但是,依目前的状况,你只能吃流质食品,以免消化不良。"杰在肯床边那张圈椅里坐下来,重复着查瑞的叮嘱。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有的时候我真恨查瑞……他明明知道我从小就讨厌吃粥,各种粥——如果他不是我的长辈,我也想称呼他为『庸医』!"
肯听了杰的话,一边舀起一勺"浆糊"送进嘴里一边说。他仔细咀嚼着粥里勉强可以找到的少量固体,然后又舀起第二勺,接着是第三勺。自始至终,他都在盯着手里那只苏格兰花磁碗,并告诉自己——
我在研究上面的花纹!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即使在嘴里叨念上一万遍他也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想的是杰,而不是那些根本看不懂是哪个时代流行的古典式的繁复花边。
睡了几个小时并吃了药打了针后,他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依这次的情形来说,大抵是他主动引诱了眼前的男人。他前前后后、想来想去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他为此感到很懊恼,因而无法再像原来那样理直气壮、趾高气昂地和他讲话,或者该说,他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怎么对他开口。
吃完那碗粥后,他把那只还留着余温的空碗递给了杰,让他重新扶自己躺下。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闭着眼睛,但没有马上睡着,而是在侧耳倾听厨房传来的声音。是那个"恶男",他似乎正在洗碗,清脆的流水声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然后,在某一分钟,流水的声音停了下来。肯继续闭着眼睛,听到杰走回屋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接着,一声低低的叹息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这一晚,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在第二天清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杰蜷靠在沙发里的高大身影。
在那一瞬间,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被人担心和照顾以及——守护的幸福感觉。感动的情绪在他心中流淌,他就那么看着他,脑子里闪现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念头,他只是在看着他,直到他翻了个身,好象就要醒过来了。
肯心中一颤,马上转过身面向墙壁,闭上眼睛,并用被子蒙住了头——他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已经醒了,不想和他说话,然后引发争吵,接着听他对自己说,他要离开之类的话——不想——
这样相对无言的状态又维持了三天左右,在第四天的晚上,两人都已经睡下之后,杰突然在黑暗中轻声开了口:
"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啊——你会好起来的,然后我会离开。我知道你在听,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只是太累了,人在疲惫不堪的时候都需要其它人的陪伴——所以,我陪伴你,你也陪伴了我——然后,我们会自然而然地分道扬镳。你不会再需要我,我们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人——你完美无缺,而我则残破肮脏——我不会忘记你的——所以,我不想不告而别。等你好一些的时候,我就会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就像一阵低沉的夜风,轻轻吹拂在肯的耳畔。他皱起了眉,悄悄咬住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上一句话……
或许,等到明天……明天,他会好好想想,然后再静下心来,认真地和他好好谈谈以后的事情……如果他再多一些耐心,大概可以和他慢慢商量、解决眼前的麻烦和矛盾……以及,说服他留下来……
尽管肯自信满满,现实还是再一次验证了这个世界不完美的残酷性。
第二天凌晨,杰不见了!
现在只有六点钟,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一声不吭悄悄地走掉的!沙发上空无一人,其它房间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他藏在壁柜里的那件他的旧外套不见了,还有那双早被磨秃了的帆布军靴也是一样!他跑了,那混蛋他跑了!他答应过不会不打上一声招呼就溜走,现在却食言像空气一样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他真的认为他昨天夜里说的那些见鬼的胡话就算是告别了吗?
"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
肯暴跳如雷地换好衣服,穿上外套,准备冲出门去。在他正要用力拉开那扇可怜的木门之前,一张贴在玻璃上的便笺映入了他的眼帘。
对不起——再见。
"可恶!这是什么意思?我会要你亲口向我解释清楚!"
咬牙切齿地把那张便笺揣进口袋,他像阵风一样冲出了家门,将自己的黑色法拉利驶上了公路。在行驶了几分钟之后,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敢肯定,那家伙根本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无情,因为他是一个受过重伤并留下了深刻疤痕的脆弱敏感的笨蛋!如果他真的想要再次逃走,那么至少他一定会去向李欧告别——他觉得自己欠李欧的,他会那么做;他不会忍心再让自己的弟弟伤心。
这么想着,他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转动方向盘,将汽车开上了驶往市中心的高速公路。
而这个时候,事实也正如肯所料,杰已经来到了卡莱顿和李欧的家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冻得发红的手指按下了门钤。这个时候他们一定还在睡觉,他等了大概五分钟才听到屋里传来了些许响动,接着,穿著睡衣但还来不及扣上所有扣子的李欧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最爱的弟弟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来找他,他揉了揉眼睛,又用力扬动了几下睫毛,这才相信了自己所看到的是真的。
"杰?杰!"李欧几乎是欢呼着扑了上来,抱住杰带着寒爽味道的冰冷身体,并用温暖的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你怎么会来的?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吗?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我……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如你所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是我弟弟,我爱你!你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我!我只是本能地想要逃避,我害怕回家,因为我在那时侯自私地把烂摊子全丢给了你,自己逃到美国躲起来,我没脸见你和其它人——"
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颤抖着伸出双手拥抱住李欧,习惯性地像小时侯一样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那个家伙找到我并告诉我你为了还债竟然去做那种工作之后,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所以我想让你讨厌我,那样也许我的心里会好过一些,结果反而又一次伤了你的心——我真是太愚蠢了!"
"不,不,别这么说,杰!你已经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虽然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开了我们,可是我仍然是在幸福中长大的……噢,对了,"李欧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放开杰,拉住他的手,"我太兴奋了,竟然让你一直站在门口,我们进屋去吧,到屋里坐下来——"
"抱歉,我不能进去,没时间了,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李欧。我还是要离开这里,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音信全无地一走了之,我会和你联系,也许还会抽空回来看你——但是我就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杰摇了摇头,指指背上简单的行囊说。
陪伴肯的那几天,他独自想了许多,并最终做出了某项决定。他还是选择离开,不过不再是为了自暴自弃,而是要到另一个地方,另一片天地,重新建立起某个起点——当他可以重新变成一个独立并且健康、能够自食其力的人之后,或许,他会回到蒙特利尔——他的家——有着无数令他留恋的人和事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而非要离开不可?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你啊!"李欧瞪大眼睛喊着,拉住杰不肯松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李欧,总之现在我一定要离开,也许以后我会回来,但是现在我必须走——以后不要再想餐馆的事,如果他爱你,好好和他一起生活——如果你爱我,就让自己幸福!"杰说着,又用力拥抱了李欧一下,"好了,我要走了,别担心,我会很快和你联系的!"说完,他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如果那家伙打电话来问,请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他。"
现在,也许他正在为他的不告而别而发火吧?昨晚,他一夜无眠,最终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可以放心地来向李欧告别,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找到了可以和他相伴一生的人;但是他无法亲口对肯说"再见",无法当着他的面转身离去。
到了楼下之后,他拦下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告诉他把自己送到火车站,他打算先去多伦多,等远离了这个地方、远离了那个短短几周就已经深深印在他心里的人,真正平静下来,再好好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不过,他并没有发现出租车启动之后,远处那辆突然加速打算追上来的黑色法拉利。
"可恶!我就知道——你果然在这里!"肯用力握紧方向盘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
他还没来得及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就看到杰站在路边,正钻进一辆出租车!
他一脚踩下油门,把什么雪天路滑、注意安全之类的话都抛到了脑后,跟着那个看来对本地相当了解的司机七扭八转,穿过大街小巷——直到在他就要追上他们之前,一个该死的红灯把他拦在了路口。
"妈的!见鬼去吧!"
他怔了一下,随即对着红灯竖起了中指,并毫不犹豫地闯了过去。虽然那辆出租车已经在一个转弯后失去了踪影,但他肯定自己能追上它,因为这里是单行道。
可惜,他的信心并没能维持多久,五分钟之后,上帝和他开了今天的第三个玩笑。
在他终于追上了那辆出租车的时候,它正停在火车站的站台外,远远的,一列开往多伦多的火车刚刚开始缓缓启动。
他呆呆地看着它从自己面前驶过,甚至连杰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噢——见鬼!他妈的!混帐!"
几秒钟之后,肯的怒吼穿透了灰蒙蒙的天空,周围的行人纷纷回头观看。
"可怜的人,看他的样子大概是被抛弃了,我在这里工作十几年了,可看过不少这样的情景——"
站台里的剪票员摇着头叹了口气,吸着鼻子钻进了自己的小屋。所谓的人生就是这样分分合合、聚众散散,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半年之后——
什么是所谓的"时间"呢?就是春夏秋冬的交替,是一种变化;它既是失去,也是得到;是流逝,也是重新开启……又或许,它还有着其它什么样的意义。
肯眯着眼睛,坐在白色的长椅上,仰着头,看那些金色的好象果实一般的阳光从那棵高大古木的枝叶间透过来的样子,想着"时间"这个概念对自己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时间可以带走一切。
这是人们最喜欢说的谚语之一,但或许是他的记忆力实在太好了吧……几个月来,某个名字、某个人的身影却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甚至为此去尝试过那么两次一夜情,但那根本没用,当身体冷却下来之后,他知道自己的心完全没有任何改变——那混蛋还是频繁地来骚扰他,在他做梦的时候,在他发呆的时候,甚至在珠宝店——几天以前,他刚付出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钱换来了手指上那枚该死的镶了一颗方形蓝绿色宝石的白金戒指。于是,在这场朋友之间的夏日聚会上,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出了这是为了什么。
他那非要赶来插上一脚的母亲、卡莱顿和李欧、拜瑞,甚至连卡尔也立刻猜到了其中的奥秘!他费尽了唇舌,那些人就是不肯相信他看中这颗宝石和某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并开始善意地劝说他面对现实。
这样尴尬的状况让他涨红了脸,并且恼羞成怒,干脆丢下聚在拜瑞家前院的那些"热情"的人们,独自来到后花园,好让自己的耳朵清净一下。不过,十几分钟以后,还是有一个人不放心地跟了过来。
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李欧。虽然他知道这样对待李欧很不公平,但是他们太像了——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总是散发出比宝石还要耀眼的光芒的眼睛。
"嘿,肯——我只想打扰你一小会儿,只要一、两分钟——"李欧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他在艾伯塔,已经三、四个月了,是刚刚才和我联系的……我想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不管怎么样,他能重新振作起来都是你的帮助……嗯……我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谢谢你……他说他在一个农场找到了一份工作,他的老板对他很不错,他们还成了朋友——他说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更多的时间——然后,他可能会考虑回来看我们——就是这样。"
说完这些话之后,李欧识趣地没有再继续多嘴,转身穿过门廊,回到了前院继续和大家一起烧烤。
"你都告诉他了,李欧?"琳希走到他身边低声问。
"嗯,是的。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敢多问什么。我到花园里的时候他正在对着那枚戒指出神,看到我之后又好象见到了——唉——外星人——他看着我,连瞳孔都变大了——我很担心——"李欧一边拿起一串刚刚烤好的虾仁以及贝类递给琳希一边说。他非常喜欢这位热心又可爱的女士,即使在吃烤肉的时候她也还是一样优雅。
"没关系,这种状况不难解决,我们一直在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琳希微笑着,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来了,我们已经得到了杰的消息,接下来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可是个恋爱高手呢!你知道吗?肯尼的爸爸当年有多难应付——他简直就像一枚巨大的蚌壳!但我还是成功地撬开了他!"
说到这里,她自豪地加大了笑容,那双美丽的金棕色眼睛中正闪出一丝算计的光芒。
"什么?瑞塔姑妈要我到艾伯塔去,她要雇用我?因为一幅画?我根本不记得她家有这么一幅十八世纪流传下来的名画——"
肯坐在沙发上,挑了挑金色的眉毛,极不信任地看向琳希——自己的母亲。
"妈妈,我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玩这种家家酒一样的寻宝游戏。"
"噢,她当然有,只是因为太珍贵了,从来没有把它拿出来给别人看过罢了——我发誓这不是什么家家酒的游戏,而且我也知道,你刚刚结束了一桩委托的案子,这几天正闲着。"琳希喝着红茶,镇定自若地回答。
"既然从没拿出来给别人看过又怎么会被小偷看上?我说过了,不要和我玩游戏,尤其是侦探游戏,我已经不是一个小男孩了,你的儿子是一个有执照的货真价实的侦探!"肯用力地咀嚼着琳希塞给他的松饼,努力把它们吞咽下去。
他了解他的妈妈,她是一个聪明到狡猾的女人,她之所以硬把一块又一块的点心塞进他嘴里就是为了阻止他说更多的话,让他无法及时反应并对她所说的话进行反驳,最终扰乱他的思维。
"好了,妈妈,我真的不想在家里也要像工作时一样进行这样的思想战。你看,我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不能坦诚地告诉我呢?你也知道了那家伙在艾伯塔吧?你一定问过李欧了——你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想设法骗我到那里去找他——我承认,在杰夫?皮特森住在我家的那段时间我和他上过床,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我是个成年人,如果我需要,可能和任何人发生性关系,他只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我并没有想过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我有我的生活,他也有他的,我们或许会有交集,但绝对无法融为一体——我们相差太多了,他说我太完美了,这会使他有压力的。你知道,他那种愚蠢的自卑感是我最讨厌和最无法忍受的——"
肯几乎是滔滔不绝地讲着,但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自从杰离开之后,他从来没有再和任何人这样谈起过他,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没有说出口。他不停地说着,并激动地比比划划,挥动着双手,足足发泄了二十分钟左右才停了下来,把面前那杯已经变冷的红茶一口气倒入了干燥的喉咙。
然后他似乎发觉自己又失控了,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抬起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母亲,但是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像他小时侯因为在学校和同学打了架而向她抱怨时那样看着他,目光里只有作为一个母亲对他最深刻的爱。
"我很高兴你愿意对我说出这些话,肯尼。我是你妈妈,就算你已经是个成功的大男人了,但在我的面前,你还是随时可以变成小男孩,发泄出你想发泄的东西。不过,我并不知道杰的事情,李欧没告诉我他在哪里,只是说他还不错。你的瑞塔姑妈的确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亲自打电话过去问问她,这是她的号码。或许你愿意先听她说说具体状况再决定是否要接受她的委托。"
琳希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又倒了一杯红茶递给肯。
"你看,我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泡制各种饮料的技术还是不错的,你爸爸最喜欢我煮的红茶还有咖啡,我当初就是用这些征服了他。他总说不想娶一个连饭也不会做的笨女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是他的事,我想得到他,就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达到最终的目的,因为我知道一点,当他开始注意并数落我不合他意的地方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我并把我放在心里了。"
一周以后,尽管仍然多少有些别扭,但肯还是站在了艾伯塔的卡尔加里的土地上。
事情的结果不出他所料,他亲爱的妈妈和那位在他小时候最喜欢用自编的"大棕熊和小肯尼"之歌逗弄他的瑞塔姑妈合谋欺骗了他。当他提着轻便的行李箱到达她的庄园的时候,她已经带着本地的土产乘着飞机飞往蒙特利尔去拜访他的父母了。
肯对此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反正他也猜到了结果,只是为了应付他妈妈的唠叨才来的。现在是七月份,他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每年的七月初这里都会举行盛大的牛仔竞技赛,为期十天。他可以在这里看看热闹,顺便休息一下,调整一下这半年以来因为拼命工作而异常紧张的神经,然后再回家去恢复正常生活。
尽管"艾伯塔"是狄恩那人渣的家乡,因此这里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会引起美好回忆的地方,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必须对它有什么畏惧或者忌讳。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他再见到那家伙也不会怕他。何况,他根本不是为这个人来到这里的。
想到这里,肯梢稍愣了一下。他知道心里有种称作"希望"或者"侥幸"的东西又在蠢蠢欲动了……这太愚蠢了,李欧当初只说那家伙在艾伯塔,但并没有告诉他究竟是哪座城市,大概他也不知道吧。李欧和卡莱顿不一样,不会故意要他。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巧的事呢?他不会碰到他的……这只是他那既可恶又可爱的妈妈的异想天开罢了……
"也许我该到外面去走走,这里的空气可比大城市好多了……"肯望望窗外碧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收拾过东西,他脱下了正经又严肃的西装,换上了简单的牛仔裤和衬衫,走出庄园,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在路上,他听到有人在谈论,似乎正有一场竞技赛在某处大农场里举行,于是他友好地走过去向那些人打听了地点。了解清楚之后,他发现那个地方恰好离这里不远,干脆徒步走了过去。
到达了竞技赛的现场,他发觉场面比记忆中的还要热闹。自从中学某年的暑假过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周围来来往往的是来自加拿大最棒的牛仔镇的居民们,他们戴着卷边牛仔帽,脚踏长靴,尽情地享受着会场里免费的特色煎饼和各种饮料,跳着专传统方形舞,而最刺激最受欢迎的则是表演场上的炊事车赛跑。
肯随意品尝着热情美丽的牛仔女郎递给他的薄煎饼,朝着欢呼声最热烈的方向定大,那里似乎正在举行某个竞赛。
到了近前,他努力挤入了人群,似乎是突然来了一股兴致,想要看个究竟。
终于挤到了最前面,映入眼帘正是一片驯马的竞技场。人们疯狂地欢呼,尖叫,并且吹着口哨,高声为场地中那几名正在与胯下四蹄翻腾的烈马搏斗的牛仔加油。
那些人当中,有一个紧紧吸引住了肯的目光。
他高大矫健,破旧的牛仔裤和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了结实强健的古铜色肌肉;不过他的帽子压得非常低,让他无法看清他的面孔。
肯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看着那个牛仔跨在马背上,就像一个彪悍的古代斗士,随着那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颠簸腾跃,从场地的这头一直奔跑到那头——那匹马拼命想要把他甩下来,但是他的力量和气势却更胜一筹——他大声吼叫着,在其它对手都掉下马去的情况下,最终降伏了那匹不好对付的"黑煞星"——
就在他骄傲地跨在马背上,摘下帽子向周围的观众致意的那一刻,肯看清了他的脸以及那双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蓝绿色眸子,只不过现在正闪现在其中的不再是自卑和愤世嫉俗,而是一个男人全然的自信与得意!
"妈的!杰夫?皮特森!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