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吉事广告的办公空间里充满了创意与趣味，尤其是这间「创意发想室」，大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搭配整片橙色的墙面，这样自由大胆的设计，完全是出自关子杰之手。
创意发想室里，放着轻快悠扬的音乐，关子杰慵懒地躺在柔软的皮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後，修长双腿闲适地挂在会议桌上，这是他工作时的标准姿势。「放松才有创意」，这是他的至理名言。
他轻松地闭着眼，却不难看出他有双特别深邃的眼睛，一头浓密微鬈的黑发衬托出他略带孩子气的个性，深刻有型的轮廓中，散发着浓浓的东方神秘气息。
忽然，他的眼皮猛地跳个不停。
「咦——」关子杰倏地睁开眼，那明亮的瞳眸果然如猎豹般敏锐。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好创意？」一旁也正在为广告案苦思的胖子，以为他想出什么好点子。
吉事广告的人员很简单，业务部的小齐、企划部的胖子，还有一个负责行政、财务的小萝，这几个人都是关子杰大学时代的死党。
关子杰像刚从恶梦中惊醒，他坐直身体，伸手摸着自己的眼皮——
「奇怪，我的右眼皮怎么一直跳个不停……」他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小萝，快帮我查查看，右眼皮跳动是什么意思？」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清秀女子，坐在会议桌前看书，一手托着腮，微笑看着他。
「不用查了，妈妈都有讲，右眼跳灾，左眼跳财，子杰，看样子你最近要小心点喽。」小萝看着他，巧笑倩兮。
「哟？关大总经理，你不是一向最不屑这些东西的，怎么现在也开始迷信了啊？」胖子消遗着笑道。
关子杰啐了一声。「这才不是迷信，是我的第六感！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他的直觉一向很强，再加上眼皮一直猛跳，的确让人有些惶惶不安。
砰！
气氛正诡异，会议室的门忽然砰一声被推开，吓了大家一跳。
「天啊！我的天哪！」业务部的小齐，慌慌张张走进会议室，但他却是这个办公室里唯一还穿着整齐的男人。「你们猜，发生什么事了？」
「别吓人好不好？进来也不敲一下门。」关子杰睨了他一眼，懒懒地躺回皮椅上，随手拿起旁边的广告杂志盖在脸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我实在是太兴奋了……」小齐喘着大气，却是一脸兴高采烈。
「到底发生什么事，看你高兴得像中了头彩似的？」胖子兴趣缺缺地问道。
会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事？公司虽然在年度广告大赏中成为最大赢家，却也因为关子杰桀骛不驯的态度，让许多客户受不了纷纷解约，现在大家都快喝西北风了，还会有什么比中头彩更好的事？
「告诉你！这简直跟中头彩没什么两样！」小齐兴奋地宣布道：「白色广场刚刚打电话来，要我们明天去做简报，听到了没有？大鱼找上我们了！全国最大的购物中心，找我们当他们的广告代理商！」
「哇靠！真的假的？」胖子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白色广场？！哇噻！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这比中头彩更爽耶！」
要是能拿到白色广场的广告代理权，那真是莫大的成就感。何况，那每年上亿的广告预算，更是他们目前求之不得的一笔收入。
「天上，是不会有礼物掉下来的……」关子杰栘开脸上的杂志，冷冷地说：「难怪我眼皮一直跳，一定没好事。」
「喂，还说勒，要不是你得罪这么多客户，我们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胖子白了他一眼。
「什么得罪客户啊？那老女人叫我陪她吃饭耶！拜托，我关子杰是卖艺不卖身的好不好？」他委屈地抱怨。
之前一位旅馆业的富婆，对关子杰展开热烈的追求，没想到被他以年龄差距为由拒绝，对方也因此愤而解约。
「什么老女人？人家只不过大你两岁耶，脸蛋又漂亮，身材更是棒得没话说，你还有什么好嫌的啊？」胖子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流了下来。「要是她看上的是我，我个人是绝对愿意为公司精尽人亡！」
「死胖子！真没品！」关子杰拿起杂志往胖子身上一扔。
「喂！我这可是为了公司牺牲耶……」
两个人打打闹闹，吵个没完。
「喂，拜托你们认真一点好不好？！明天就要跟客户做简报了，还不快点开始准备！」小齐大喊着，这可是难能可贵的好机会，要是得到白色广场这个大客户，他可以每天躺在家里休息了。
「我不答应！」关子杰一脸不屑。「他们说明天就明天啊？创作是需要时间的，这种只会要求时限，没有创作概念的客户，我不接！」
想要创作好的作品，需要自由的空间与时间，没有这种观念的客户，只会一天到晚对创作者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他最怕跟这种人合作。
「没那么严重啦……明天只是先让大家认识一下，工作的事另外再谈嘛……」小齐赶紧安抚解释，以免这位大爷又开始要脾气。
「对啊，何况只要关大总经理出马，哪需要什么准备，只要摆个姿势，眼睛再放个电……那些女人还不晕头转向，马上乖乖签约了？」胖子酸溜溜地揶揄道。「对了，白色广场的董事长听说也是个美女吧？」
「嗯，白氏集团总裁的独生女，刚从国外念完硕士回来，上个月才刚接手白色广场，别说人漂亮，连名字都美，叫白优莉。」小齐介绍道。
可惜，美人计对关子杰显然没什么用，尤其他对那种娇娇富家女，更是毫无兴趣。
不过，白优莉……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关子杰的眼皮忽然又跳了一下。
「咦？奇怪，我的眼皮怎么又在跳了……」关子杰纳闷地摸了摸眼睛。
「子杰，你就积极一点嘛！公司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新案子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流浪动物之家』就要面临资金短缺，小狗狗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搬新家了……」小萝知道关子杰的弱点，只有动之以情，才治得了他。
关子杰除了「吉事广告」，还成立了一个「流浪动物基金会」，援助许多动物保护团体，最近更为了帮流浪动物们找一个新家，到处寻找合适的地方。
「是吗？」他的脸色果然变得凝重起来。
从小，他这个人就特有侠义精神，对小动物特别关爱同情，在学校里也是一样，对弱小的同学特别照顾，出社会後，他关心弱势族群，相对的，对於那些有钱有势的族群，他特别不屑一顾。
「别说那些流浪动物了，你再这样挑剔客户的话，连我们都快要住进收容所了……」胖子可怜兮兮地瞄了他一眼。
在三个伙伴热切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关子杰沈默了半晌，终於点头——
「好吧，开始工作吧！」关子杰起身，卷起袖子，准备大展身手。「小齐！你去把白色广场的营运资料拿过来；胖子！你负责把他们之前的广告影片找来；小萝，你……去泡三杯咖啡来。」他拍拍手，击出响亮的掌声，鼓舞士气。「各位！今天准备挑灯夜战喽！」
「没问题，我去泡咖啡。」小萝开心地笑着。
她喜欢看到这样的关子杰，当他面对挑战、工作起来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认真模样，简直是帅呆了！
白色广场是一栋复古华丽的城堡式建筑，而顶楼那间豪华的圆桌会议室，更简直就像中古世纪亚瑟王的国政会议厅。
「哇噻！这才叫气派嘛！」胖子忍不住啧啧称奇。
「就是说啊，我刚才去过他们的洗手间，简直就像皇宫一样，超级豪华的。」小齐也是赞叹不已。
吉事广告今天全员到齐，一字排开，坐在大圆会议桌旁。胖子和小齐为了开会，还特别换上正式西装，不过为首的关子杰却只穿了件铁灰色衬衫，胸前两颗扣子随兴地敞开，虽然简单随兴，却已经足以迷死人。
一夜没睡的他，表情显得有些疲倦，还不时揉揉眼睛。
「奇怪了……我的眼皮怎么老是跳个不停？」都已经跳一整天了，跳得他心里怪不舒服的。
「别再管你的眼皮了，打起精神，待会儿简报就全靠你了。」不习惯穿西装的胖子拉了拉领带，附耳低声对他说道。
「呵——」关子杰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小姐，麻烦再给我一杯咖啡，好吗？」他一手端起杯子，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小姐眨了眨眼。
这间公司居然气派到连开会都有专人服侍。
「好的，请稍等。」穿着白围裙，笑容甜美的服务小姐，害羞得脸都红了。
这么一个俊魅帅气的男人，再加上那双慵懒不羁的眼神，无论开口要求什么，女人都会一口答应吧。
「各位，不好意思！请再稍等一下，我们董事长马上就来了。」这时，已经进出会议室好几趟的企划部副理徐骞，又匆匆走进来向他们道歉。
白优莉不知道在忙什么，明明约好十点开会，都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却还不见人影。
又等了十分钟，关子杰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
「徐副理，我已经等了四十分钟，应该已经展现足够的诚意了，大家昨天都熬了一整夜，累坏了，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去睡觉好了。咖啡很好喝，谢谢你的招待。」关子杰站起身，对着身旁伙伴们挥一挥手。「走人了！」
「这么急着走？」此时，一个轻柔却带点傲气的嗓音传来。
下一秒，伴着清脆好听的高跟鞋声，白优莉翩翩走进了会议室。
千呼万唤，她优雅美丽的身影，终於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穿着剪裁完美，领口缀着珠片钻饰的白色合身圆领外套，内搭一件低胸小背心，胸前别着一朵细致的白色山茶花，颈上那条价值千万的钻石项链，可是宝格丽刚刚发表的全球限量商品，让她看起来有如女王般尊贵，时尚又不失女人味，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董事长！」徐骞立刻起身弯腰行礼。
大夥看得儍眼，是有听说白色广场的女主人是个美女，但没想到竟然美到如此艳光慑人，第一次见面，几乎美到让人忘了呼吸。
但白优莉完全无视於其他人的反应，目光只定格在关子杰的脸上。
她今天可是早上六点就起床，在镜子前站了四个小时，换了五十套以上的衣服才决定了这样的穿着，唯—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美得令他目不转睛。
「不是急着走，是因为已经等了四十分钟。」关子杰用力强调「四十分钟」，毫不掩饰自己对她迟到的不满。但他不否认，他的确有些惊讶，她是美得惊人，而那双明亮的眼眸，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什么？这家伙是在抱怨她吗？从来没有人抱怨过等她的时间太久，那些男人为了能见上她一面，等再久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两亿三千万的预算，难道不值得你等这几分钟吗？」她扬起下巴，定定看着他。
怎么？难道他认不出她吗？难道他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简直是太过分了，虽然十多年没见，人家她可是第一眼就认出是他了啊！
在她眼中，他还是那副德行，吊儿郎当的，对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她现在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高高在上，今天早上花了四个小时刻意打扮，就是要用艳光灼伤他的眼睛，让他再也不能无视於她的存在！
两亿三千万？！胖子和小齐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掉下来，公司目前全部的客户预算加起来也不到两亿三千万啊！
关子杰却不动声色，反倒冷睨了她一眼。
「那可不一定，商场上时间就是金钱，四十分钟，说不定也已经让我损失了下一笔合约。」他抬起头，一脸的傲气。
比骄傲、比霸气，他可不会输给她，关子杰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财大气粗，动不动就拿预算糟蹋人的客户了。
什么？白优莉的瞳孔忍不住放大，她当然知道两亿三千万只是个小数目，她去年光买珠宝就不只这个数字，但难道他眼中只有预算吗？像她这样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大美女难道没有震慑他吗？
好，没关系，也许是因为今天衣服搭配得还不够完美，如果她的美丽不能慑服他，那么用钱应该没问题吧！
「好！这没问题，既然关先生对自己的才华那么有自信，我愿意把预算提高一倍，四亿六千万如何？」白优莉冷冷望了他一眼，嘴角透着淡淡的笑意。
什么？四亿六千万？！小齐深吸一口气，胖子则眼冒金星，几乎快晕厥过去，这该不会是在作梦吧！
「怎么样啊？」优莉双手环胸，似乎乐於等待关子杰的答覆，更乐於见到他脸上挣扎的有趣神情。
子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用钱收买他的志气？门儿都没有——
「抱歉——」那口咽不下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却怱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
紧急时刻，胖子展现了他的神力，一把将关子杰拉回座位上。
「你——」子杰转过头，愣愣看着他。
「你给我乖乖坐？！……」胖子瞪着他，压低了嗓音，咬牙切齿地说道：「别忘了你的那群流浪狗！剩下的就交给小齐，你只要乖乖坐在这就行了。」
小齐立刻极有默契地站起身，不让关子杰再有说话的空间——
「您放心，白董事长，绝对没问题，您是大忙人，我们等您是应该的……绝对没问题，那么，我们现在开始篙报吧——」小齐陪着笑脸，大家很有默契，绝不能让这个鲁莽冲动的关子杰搞砸这笔合约。优莉满意地微笑。美女和财富，向来是男人最无法抗拒的事物，两者兼具的她，怎么可能有男人会拒绝呢？投降吧你！关、子、杰！优莉面带胜利的微笑，在会议桌前坐下，这次，他是别想逃出她的手掌心了！
「那么，现在就由我来为白董事长介绍本公司的特色……」小齐站起身，自动接替关子杰的任务。
为了顾全大局，关子杰只好闷闷坐在位子上，算了，就看在四亿六千万的分上，别跟这种女人计较。
反正客户都是这样，只不过是想摆摆架子罢了，如果这种无聊的伎俩能让他们觉得开心，他也无话可说。
「等等——」白优莉优雅地举起手，眼神轻轻瞟向一旁低头摸鼻的关子杰。
「简报应该由关总经理亲自出马，不是吗？」
「……这个……报告白董事长，是这样的，因为关总经理昨天熬夜工作，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就由我来为大家介绍……」小齐解释道。
「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们白色广场，看不起我白优莉，所以用不着关总经理亲自出马，是吗？」她细眉一挑，就是不肯善罢甘休。
关子杰头往後一仰，厚！这个女人是番婆是不是？讲国语听不懂喔，干么非找他麻烦不可？总是冷静旁观，从不加入战局的小萝，这时也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氛，这是女人的敏锐直觉，她总觉得这女人看子杰的眼神很特别。
「喂，子杰……看样子人家是指定要你喔……」胖子凑近，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
「那……好……我看还是由总经理来做介绍好了。」小齐尴尬地笑着，对关子杰猛使眼色。
「嘘！要为大局着想，快点啦——」胖子在身後用手指频频戳他。
一前一後的夹攻，关子杰的态度终於软化，吐了一口气，站起身——
「好吧，现在就由我为大家开始介绍……」
「不用了。」好不容易简报正要开始，白优莉却忽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档案。「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有其他的会要开，这样吧，关总经理，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讨论合约的内容吧！」
「晚上吃饭？」关子杰诧异。
「没错，就你跟我，一起讨论讨论我们未来合作的细节，怎么样？」她那双明媚的大眼，朝着他嫣然一笑。
子杰愣在那儿，眼皮忽然猛地一跳！奇怪，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忽然觉得对这女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不愿意？」优莉站在门口，冷冷回眸看了他一眼。「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无法配合……」
「可以配合！绝对可以配合！」小齐和胖子简直是异口同声，立刻站起身押着他点头答应。「您放心，我们总经理一定会准时赴约！」
优莉这才满意地露出微笑，旋身走出办公室。
看样子，他到现在还没记起她是谁，不过，没关系，这次，她绝对有办法让他不会再忘记她！
直到高跟鞋声逐渐消失，关子杰才恍然从梦中惊醒——
「什么？又要我做这种事？」他暴跳如雷大吼着，陪老板吃饭？而且还是个女人？他才不做这种事勒！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胖子！快帮我抓住他！」
小齐和胖子两人合力抓住他，才没让他冲出去跟她理论。
三个大男人蛮缠成一团，这时原本总会笑着来劝架的小萝，却静静站在一旁，眼神变得黯淡深沈。
「放开我！我说过，我是卖艺不卖身，你们是听不懂啊？」关子杰还在挣扎。
「放轻松一点，不过是吃个饭嘛，礼貌性的社交活动，没那么严重啦……」胖子努力安抚着。
没错，吃个饭原本是没那么严重，但那女人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简直看了就一肚子火！要约他吃饭，竟然还用那种吩咐命令的口气？
这种自以为是的千金大小姐，简直就像恶梦一样挥之不去嘛！
奇怪的是……这个恶梦，怎么会令他有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