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焚心
夜酌
明月如镜,照得天地一片空灵。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寂静山林,唯有风声轻鸣。酒是绝美的玄玉寒泉,人是绝美的黑帝玄冰。
只是酒入腹中,却使黑帝原本迷茫的心清醒,思绪如潮,从前遗忘的一切竟然如此清晰,仿佛原本就是刻意记在心上的。
「不许叫他哥哥!」这是十六岁的自己吧?
小月明眨着大大的黑眼睛,迷惑不解,「为什么不许叫他哥哥?我叫了好多年……」
「我才是妳哥哥,亲哥哥!」
小姑娘委屈地扁起了小嘴,「他也是我的亲哥哥。」
黑帝恼怒地吼:「不许叫就是不许叫,听见没有?」连一个合理的理由也懒得想。
为何要如此呢?不知道。只知道,从此月明很少在自己面前叫过哥哥,不管是他还是自己。数一数,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如今,想听一声哥哥都是那样难。可是心里明白,月明一定在无人的时候叫他哥哥,眼中充满了崇拜!崇拜!每一个人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拜!
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认真地做多少,似乎都无足轻重,他什么也不用做,仍然得到无尽的崇拜!
所以,自己恨他,一定非常恨他,而且非常妒嫉!
恨又怎样?妒又怎样?天下皆知自己和他作对,那又怎样?
黑帝玄冰,从来就没有怕过谁,也从来没隐瞒谁。
很多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经常从最北的玄武宫,跑到最西的白帝宫,咆哮、挑战、比武,然后败阵而回。隔不了多久,再重演一回相同的剧目。
自己也不明白。
十年的时光就这样重复过去了。
月明长大了,澄澈的目光越来越悲悯,深深的叹息常常在耳边萦绕,可是不管怎么问,她也无语。
姑娘家十七八就要出嫁了,可是月明从未提过这件事,自己似乎也根本没想起来过。
那十年里做了什么?好像除了找他争斗,就没做过别的事。
「玄冰,我们三个人之中,你之所以那么恨皓铮,不是因为他抢走你母亲和妹妹,而是因为……他眼中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你真可怜,连自己的心事也不知。你从来就没恨过皓铮,而是……喜欢他……」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冰冷的酒流入咽喉,烧灼起阵阵烈火,五脏六腑俱焚。醉的时候清醒,醒得时候却醉……
寒玉碗中映出了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深深的,犹如清可见底的碧水寒潭。这双眼睛很奇怪,流盼溢彩,波光粼粼,自己看了也觉得惊叹。尤其是在想到他的时候……
倏然间,黑帝万分惊恐地一跃而起,吼道:「我恨你,你夺去了我的母亲,和我的白帝之位,我一定恨你入骨……」
狂乱的吼声慢慢变成了呜咽,哀痛如失去了至亲。寒玉碗猛然被人夺去,狠狠地摔碎山岩上,落下一地的晶亮。「受了重伤你还敢喝玄玉寒泉?想死说一声,我成全你!」
站在面前的是谁?孤傲如虎,冷峻似神,是他?白帝皓铮!那碎了一地的寒玉,为何反映出崇拜的目光?是自己的目光?不可能,护嫉和仇恨还来不及,哪里会崇拜?看清楚再说……黑帝踉跄着想蹲下看,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拎起,「白痴,给我回去!」不由分说,就被拖进屋里扔上了床……
最恨他这样的自以为是和蛮横无礼!
黑帝跳起来咆哮:「我的事你少管,死活都轮不到你来多事!」
那双眼睛看自己的时候,向来万年不变,冷静到残忍的地步,「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又是月明叫你来的?」黑帝突然无法抑制狂怒的心情,「滚,滚得越远越好!」一口血喷了出来,鲜艳刺目。肋下一麻,就倒了下去。在白帝面前,自己总是像小孩子一样无还手之力。
药入口,水灌下,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恨,恨他的冷酷和无情,更恨他眼中根本没有自己!闭上眼睛,烧心的难受。月光照进了屋里,地上一片银白。那依稀的影子,高大而英武……他没走,就站在窗外。
不知为什么,烈火中煎熬的心,忽然一片清凉。
白帝默然仰望着一轮明月,这一刻,思绪飘向很远的过去。
第一眼见到那个任性妄为,狂傲自大的玄冰,震惊的却是他和母亲的酷似。虽然不是亲生母亲,疼爱他超过亲生的女子,给了他一生中最温暖的关怀。这是他始终无法真正厌恶玄冰的理由。
从相识到如今,十余年过去,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是争吵和争斗,他越是不予理睬,那家伙便闹得越凶,死缠烂打要胜过他。
不胜其烦。
也许月明说得对:「玄冰从小缺乏关爱,母亲那样爱你,他当然会妒嫉,认为你抢走了母亲。他这个人,小聪明有,大见识胡涂,可怜亦复可悲。哥,你就看在母亲的分上,多宽容他一点。我不可能一辈子陪着玄冰,只有哥哥你,多关照他一些。」
看在母亲的分上……
白帝唇边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只当玄冰是孩童,慢慢教导于他,待日后与他寻个好伴侣,自己便可放心了。
夜凉如水,悄然返回屋内,慢慢替黑帝盖上锦被,望着他脸上淡淡的绝美笑容,微微的叹息声,静静融入了这如水的月光中……
***
涉心
一白一黑的身影迎着山风凝立,前方,是荒野空芜的山谷。黑帝忍不住抱怨:「这种鬼都不来的地方,会有轩辕神功?」
「我没让你来。」白帝淡淡的一句,差点将黑帝噎死。
黑帝恼羞成怒地暴跳,「私用金龙令进轩辕谷,谁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得监督你……」
这不是自己要说的话,可是为何出口就成这样了呢?
白帝的眸子没有一丝异动,声音仍是那么平静无波,「你总喜欢以己度人。」
死活追着来到轩辕谷,就是为了听白帝这句冷酷而残忍的话?那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白帝来?仿佛他到哪里,自己就会追到哪里一样……发怔之时,白衣飘扬的身形,已经踏入了狭小的山谷。黑帝连忙跟上去。也许,追逐那白色身影是自己唯一的人生目标吧。
但见迎面峭壁干寻,矗天直上。图上所绘的那条人行小径,本就不显,现在早为深草所掩,似乎亘古便无人行走过。四外草树丛杂,荆榛匝地,无路可通。
抬头看,崖顶万松青苍,也有挺生于石罅崖隙之间。满壁皆是蟠屈郁伸,恍如干百叫龙,怒欲飞腾。更有葛萝藤蔓,寄生苍鳞铁干之上。一阵山风过处,叫枝齐舞。山谷皆鸣。
饶是黑帝天不怕地不怕,见此情景,仍然不禁打了个寒战。
轩辕谷,传说中的死亡之谷,除了掌握金龙令的五方帝之外,任何进入的人都不会生还。
可是这里虽然荒凉,却感觉不到任何危险,连日常的毒蛇猛兽也不见一只。
「这才是真正的凶险!」走在前面的白帝,突如其来的话吓了黑帝一跳,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白帝脸上掠过淡淡的笑意,玄冰其实心思单纯,不懂伪装,比起世间那些虚伪的人,容易看穿得多。
「哼,不用你提醒!」黑帝负气抢先便走。
似乎故意要胜过白帝一样,那黑色的背影迅如流星,急掠而去,淹没在万众苍莽之中。
无意比试什么,只是淡然而行,却丝毫不见落后,比起黑帝的全力而行,白帝是如此的潇洒闲适,直如在庭院中散步。
可恶,再怎样不承认,实际上,自己都不是那个白帝的对手!
深谷的尽头,通天的崖壁挡住了去路。
白帝随手一掌,劈开长了不知多少年的藤蔓和荆棘,崖壁上露出了七个深深的小孔。
「我来。」黑帝抢着便来开启。
又按又掀,忙了半日,一点动静全无,忽然瞥见白帝略带讥讽的目光,羞怒交集,「别得意,你也打不开。」
白帝一扬手,「金龙令上刻有开启之法……」
黑帝险些气晕,吼道:「有办法你为什么不说?」
「你又没问。」
「皓铮,你敢耍我?」一掌便直击过来。白帝根本不予理睬,看了一眼金龙令上所刻之法,一一按过去。黑帝生生凝住掌力,心下气恼之极。
他总是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除非自己死了,他才会掀掀眉毛吧?
沉寂片刻,「轰」的一声巨响,崖壁裂开一个小洞口。黑帝一声欢呼,飞身便冲。突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心虚了?是不是怕我先拿到你要的东西?」黑帝不屑地冷笑。
白帝微微一笑,五指一张,松开了手,「你既然都不顾自己有伤,那很好。」
黑帝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这算是关心吗?
忽然发觉,白帝很喜欢捉弄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常常弄得他狼狈不堪,暴跳如雷,然后在一边促狭地笑。
当然,玄冰不是好惹的,每每告状与报复,让白帝吃更多的苦头,反过来,白帝下次就继续捉弄,循环往来,度过了少年时光。
如果睿智过人的白帝想要对付自己,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淡淡的嘲弄,一如从前,不是意味着白帝根本就没有当自己是敌人?
心情不知为什么突然好得要命,甚至连白帝为了心爱之人,前来寻找治伤的轩辕神功这件事也不计较了。
白帝无奈地摇头,这个玄冰真是笨得可以,亏他还常常以聪明自居。
一个人笨到不知道自己笨的地步,大概没得救了。
洞口很窄,只容一人前行,白帝晃亮火折,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黑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洞中实在太过黑暗,黑帝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绊,一头向前撞去。疾如电光石火,飘然一转身,黑帝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胸口血气上涌,喉头一阵腥甜,立时头晕目眩。
咬牙逞能的报应来了,早知道留在小山村里喝酒等着,不也一样?
白帝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也有自我反省的一天!」
怔了好一会儿,黑帝才明白过来,又羞又气。他居然莫名其妙将心里话全嘀咕出来了。
勉力推开白帝,扶着洞壁站稳,可是心里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仿佛……留恋那温暖与宽厚……
「谁反省了?我根本没错!」声音没了平时的理直气壮,心脏狂跳,咚咚咚的声音,似乎在洞中大声地回响。
低头抢先而行,唯恐心情被发觉……
好在白帝已经习惯了黑帝这种忽冷忽热、大起大落的古怪举止,倒也不以为意。世上会有人弄懂黑帝的心思吗?白帝想起月明的嘱托就头疼,替玄冰找一个好伴侣,谈何容易。
越走进洞中越热,直如蒸笼。黑帝有伤在身,内力不足,热得大汗淋漓,气喘不止,几乎快要走不动了。
白帝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贴在黑帝的背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过了片刻,只听黑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过劲来。
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或许,他根本不会道谢。
「我答应过月明要平安带你回去……」白帝淡然的语气似一盆冷水,浇在黑帝头上。
白帝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不为了他。
如此悉心照顾,不仅仅是因为月明,还因为那个与自己性命相连的人,白帝深爱的人。
隐隐约约觉得,把自己和白帝所爱的人性命相连,是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也是最大的错事。
曲曲折折走到了通道的尽头,白帝扳下粗重的石轴,厚达两丈多的石门应声而开。
一瞬间,白帝和黑帝都被外面的世界惊呆了。
***
炽焰
只见山壁下的广地翻腾着滚滚岩浆,好似一大锅煮得极开的沸水,又似一炉烧熔了的铁汁,火星飞溅。岩浆四处蔓延,周围崖壁石土,遇上便即熔化崩陷。一阵狂风卷过,火化成了熔汁,奔腾浩瀚,展开一片通红的火海,热焰逼人。
轩辕谷,竟是火山喷发之地!
黑帝觉得一股寒气直侵入心底,立时冷汗直冒。
难怪这里百兽全无,人迹罕至,也难怪到这里来的人有去无回。武功再怎样高强,也不可能和天灾对抗!
白帝也自吃惊不小,可是有人在等着他去救,不能退缩。瞄了一眼金龙令所记载的路线,便欲跃出。
黑帝如梦初醒,一把死命拉住,「你疯了,下面全是岩浆,你还要出去,当真不要命了?」
白帝一怔,轻轻挥开了他,「我要做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黑帝一下子呆住了。
不管白帝对他是仇恨、轻视、嘲笑还是愤怒,他都不在乎,可是,偏偏是这样视若无物,才是最不能忍受的。从小到大,白帝永远都是这个态度,从来没变过。一瞬间,竟气得手足冰凉。愤怒的情绪如喷发的岩浆一样翻涌,黑帝脱口怒吼:「你想死就去死吧,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
白帝怜悯地看了黑帝一眼,这家伙真是个白痴,也不想想,如果拿不到轩辕神功,就救不了和他黑帝性命相牵的那个人,连带他自己都会一命呜呼。
「你就留这儿吧,不用替我收尸,记得把轩辕神功带回去就行了……」
白影一闪,便扑出了洞外。
黑帝嘴唇哆嗦,想骂回去,可是一句词也没有,心仿佛被火烧着了一样,辣辣的锐痛。
把那个清华如玉的人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什么对自己就如此无情?难道玄冰在白帝眼中,居然就一无可取?
从前是为了月明,现在是为了那个人,什么时候,白帝可以为自己做一件事?
黑帝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跳了起来,活见鬼了,他恨白帝都来不及,还想白帝替他做事?自己莫不是也发疯了?
哼,只要先抢到轩辕神功,不怕你白帝不来求我!
小心翼翼探首洞外,立刻被一股炎热之极的气流熏得睁不开眼,看着下面扑溅而上的点点岩浆,一咬牙,游上了石壁。
一贴上石壁才知道不妙,竟是奇烫无比,痛不可忍,不禁一声大叫,急忙提气欲挡,谁知胸口一窒,手上立刻失了气力,顿时整个人直向下坠去。岩壁下,沸腾的岩浆不时冲向天空,宛如一条条欲噬的火毒蛇。黑帝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就这样死了,白帝会不会伤心?肯定不会,他一定是伤心那个人要陪自己一起死了……只有月明才会为自己哭两声吧……
陡然间,手腕一紧,已被链子缠住,巨大的冲力勒得手几乎要折断。一抬头,岩壁上白色的身影似风一样飘怱。细如凝线的声音,在轰隆隆的鸣响声中传入耳中:「白痴,你不会安分一点吗?捣什么乱?还不快给我用玄武神功上来!」
黑帝大悟,真是情急智乱,连专门克火的玄武神功也忘了用,绝对是给那个死白帝气胡涂了。
施展玄武神功,一团冷气包围住周身,纵身急上。
冷气流盘旋在四围,那热不可挡的火气被逼开,只觉一片清凉,头脑也清醒得多了。
好歹白帝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他玄冰向来恩怨分明,不如帮他一把,回了这个情就是。
要是总欠白帝,他将来怎么在白帝面前抬头做人?
赶到白帝身边,黑帝得意地笑道:「要不要我帮你降降火?」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下面的话便噎住了。
白帝愕然,虽然早知道黑帝有东一句西一句的毛病,可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有什么东西憋在心里,快要挡住不了……
「哈哈哈哈……」白帝纵声大笑,笑得一只手攀不住岩壁,连忙收回缠在黑帝手腕上的玄铁链,紧钉在岩壁上,支撑住身体,眼泪都笑了出来。
***
念伤
黑帝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羞得彻耳通红,吼道:「没什么好笑的!」
火气蒸得黑帝雪白如玉的肌肤晕红,衬得一双晶灵流盼的眼眸越发光彩照人,细密的汗珠,从挺直的鼻尖颗颗滴下,化作缕缕白汽,缭绕似风。
白帝微觉恍惚,这不是母亲的笑脸吗?心中一软,刚要说什么,猛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岩浆从地底直喷向天空。
「快走!」白帝大吼,一把拎起黑帝便向上掷去。便在此时,腾空而上的火焰霎时包围住了白帝。
「皓铮……」黑帝大叫一声,惊得魂飞魄散。黑帝脑中轰然巨响,眼前一片黑暗,身外炽火欲焚,心内冰寒绝骨……白帝!你怎么可以出事?我跟你的帐还没有算完,你欠了我的,今生还我,不准拖到来世……否则,我永远都会恨你,恨你生生世世,死了化作怨鬼也要缠住你不放……
无数乱念掠过心头,一秒钟,却似千年漫长……为什么整个人都似空掉了,魂魄飘荡荡无所依……
不自觉手一松,人已扑向腾烧的火海。
玄武神功发挥到了第七重,周身凝聚着一团冰雾,耗尽所有的内力向外一放,冰雾呼啸着化作一条白龙,冲开翻卷喷溢的火焰,宛然一道清凉的生之门。
白影沿着冰寒通道一飞翔天,单手接任黑帝,玄铁链挥舞,拍击在岩石上,借力疾上,几个纵跃,翻上了崖顶。
黑帝头晕目眩,恍惚中只见那神姿高彻的身影,喃喃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有一点点记起我吗?」
白帝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目光被矗立在前方的巨大宫殿牢牢吸住了。
峻岭之巅,宫殿巍峨高耸,气象庄严,壮阔非凡,雕云镂月,妙夺鬼工。整座宫殿呈金色,赤红的火光映射之下,光芒璀璨,奇丽无俦。
这就是传说中的黄帝宫!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帝走了一步,脚下便踏到了一块硬物,弯腰捡起,也金灿灿发着光的……砖块!
黄金铸成的砖块!黄帝宫竟然全部是用黄金造成的!
轩辕神功一定藏在黄帝宫中。
白帝已然迫不及待,提气便向内掠去。
突然,丹田内一股炽热的气流涌动,瞬间游遍全身经脉,所过之处,直如火焚,五脏六腑似有岩浆滚动,控制不住,向喉头漫溢上来。
虽然在火海中以内功护身,外表没有烧伤,可是强烈的火毒却侵入了脏腑,此时猛烈发作了……
轩辕神功就在前面的黄帝宫……
眼前一切都在转动,白帝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口中一热,鲜红的颜色顿时染上了白衣。
不能倒下,还有人等着自己去救……
谁在耳边叫他?
回过头,仿佛看见了母亲焦急的面容,眸中含着晶莹的水波……
不是母亲,是酷似母亲的玄冰……母亲生前最放不下的孩子,临终前紧握着他的手,无言地请求他照顾的孩子……任性、自私、胡闹、蠢笨的玄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试着去寻找他的善处……母亲,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他,是我忽略他太久,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却让月明挑起了这付重担……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我一定会教育他成才,帮他出谋划策,成就他一番事业……想对黑帝说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暗笼罩下来,白帝任由身体向地面倾去。
黑帝本能地抱住了白帝火热的身躯。
白帝中了火毒!黑帝适才狂乱的心尚未定下来,沉重便狠狠地又压下。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过这样事,惶惑,慌张、无助,不知如何是好……镇定,镇定,白帝危在旦夕,绝对不可以乱了心神……黑帝不停地告诫着自己,背起白帝奔进了黄帝宫。
宫殿内静寂无人,黑帝也不管那许多,运起玄武神功,将寒气输入。哪知白帝全身一震,大口的鲜血喷涌吐出。糟糕,他消耗的内力太多,已无力护住经脉,寒气与火毒相抗,激荡必大,以他目前的身体无法承受……
怎么办?
彷徨无计,心口好似撕裂了一样,几乎要喘不过气……
情急智生,只要不催动内力,慢慢将火毒吸到自己身上,就可以救治白帝。可是他全身都中了火毒,要是不运内力的话,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贴身而焐……
哼,他用得着花这样大的精力,救一个自己讨厌已久的人?可是如果不救,月明一定会伤心的,而且肯定不会原谅自己……
不知为何要在心底拼命找理由,想起先前那句语误,更觉别扭。
解开了白帝的衣服,一眼瞄到那高大修长而又成熟的胴体,宽阔厚实的胸膛,匀称有力的四肢,心不禁突突乱跳。记忆中,他似乎从未见过白帝的身体,万想不到竟散发着这般诱人的魅力……
只是治伤而已,否则他才不会理睬这个该死的家伙……
脱去了衣服,雪白如玉的身体慢慢卧在白帝身上,丝丝炽焰也似的气流便钻进了他的奇经八脉,被寒气包围,运转融化。
这是他和白帝第一次如此接近,没有任何距离……躁乱的心渐渐宁定下来,安静得犹似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忘记了自己,只想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沉睡,不愿醒来……
***
融意
时间过了多久?十年,还是百年?昔年事、今日恨、眼前人,搅和在一起,辨识不清……
黑帝的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
好大的一条金环蛇,在发觉之时,那暴起如风的蛇已在自己腿上,咬出几个深深的牙印。
惨呼声惊动了远处的皓铮。清楚地记得,扑过来的人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几乎是毫不犹豫,皓铮就用力吸吮伤口,一次又一次,直到流出的血变成红色。「痛吗?头晕吗?我马上背你回去敷药……」焦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颤抖,勒扎时衣带掉了三次……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体贴的皓铮,眸中的温情几欲将他融化……
这样的皓铮,又有谁可以拒绝?难怪母亲爱之如己出……就因为这样,才产生了强烈的憎恨吗?
当时他无法控制地大发脾气,恶骂连连,「滚,你给我滚,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巴不得我给蛇咬死,你好独得白帝之位,我不会让你得意的。」
狠命一推,没有防备的皓铮便跌坐在地。惊讶、痛楚、受伤、灰心,种种情绪在皓铮脸上交织,终于,化为一片冰寒。结局自然很不好,自己不但被点了哑穴,还被一路粗鲁地拖回去了。
气愤不过,便狠狠地告了一状,看着皓铮挨了父亲一顿痛打,关在房中三天不准吃饭,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好像,自此以后,皓铮再没有对自己流露过任何关怀与温情……
年少气盛的傲性,伤害了别人,也隔离了自己……那一年,他十六岁,皓铮十七岁。
青涩如梅的少年时光逝去,已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假如上天再给一次机会,他还会那样做吗?不会吧,就算是为了月明,他也不会任性至此……
为何眼里酸酸的,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向外涌……
一滴,两滴,三滴,炽热的水珠滴在白帝脸上,慢慢滑落颊边。
这是……眼泪吗?黑帝吃惊地抹了一下眼睛,一手的潮湿,是泪水。
从记事就没有哭过,甚至母亲去世都不曾淌过一滴泪的自己,居然会流泪?
原来,流泪的滋味是这样的柔软,所有的憎恨全融得无影无踪,一直沉甸甸的心,忽然变得轻松,飘飘如沐春风……
夜色已深,轰轰的喷发声仍然不时传来,明月照入宫殿,将地面染得一片银白。黑帝不自觉地仔细端详白帝刚毅的面容,剑眉入鬓,鼻子高挺,棱角分明的口,流畅英秀的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脸庞。皓铮居然生得这样英俊,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
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手指已经点上了白帝的鼻子,调皮地画过鼻梁,在眉间流连,又悄悄移上额头,胡乱弹动。
那苍白的唇引起了黑帝的注意,光润美好的唇形,似有一种特别的诱惑,令人无法转开眼光……
黑帝只觉得口干舌燥,人恍恍惚惚的,就慢慢低下头靠近……
蓦然间,白帝眼睛张开了。
黑帝惊得魂飞天外,「啊」的一声大叫,竟从白帝身上滚跌下去。
净洁如雪的身子在月光下,反射出珍珠一样的光晕,似羊脂玉雕成一般,白璧无暇。白帝张口结舌,这个白痴又在干什么?忽见黑帝咳嗽两声,一大口血便涌出了口。联想起昏迷中感到的阵阵寒凉之气,白帝猛地醒悟,黑帝是用玄武神功替他驱除热毒!
「笨蛋,你运功还敢胡思乱想,非要闹得走火入魔才罢休?」白帝气得七窍生烟,现在他热毒未尽,丹田空空的,哪有内力为黑帝疗伤?情急之下,一个翻身,便将黑帝压在身下,强提白虎神功,自膻中穴度入真气。一运气,热毒立刻随之发作,白帝立觉火气如焚,烧灼过全身。
黑帝挣扎着叫道:「快停下,你不可以运功,不然热毒会攻心的……」滑溜溜的身子在怀中转侧翻扭,白帝本已浑身火热,哪禁得起这般紧贴磨擦?但觉欲火骤起,心神荡漾,眼前的绝色秀颜是这般动人,撩乱了双眸……
黑帝正自乱挣,突然似电击中了一样,全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瞪着白帝,半天,不由自主向下飞瞄一眼,顿时满脸通红。
「别乱动,听到没有?」白帝怒吼,这个家伙真个是白痴不成?以为他是刀枪不入的神人,没有七情六欲吗?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热汗如雨落。
黑帝怔怔地望着白帝努力压抑的面容,心「扑通扑通」差点蹦出喉咙。
乱了乱了,全乱了,黑帝头脑昏乱成一团。汗湿的身躯紧紧相拥,熟悉的气息催化了心底隐藏已久的某种感觉,情热已如沸……
***
怅怀
眼前是绝色丽颜,体内欲火翻腾,肌肤相贴,汗水交融,喘息的热气阵阵拂过鼻端,白帝脑中一阵迷糊,不由自主低下头,嘴唇触到那星光湛溶的眼眸,忽闪的睫毛如风般扇过,微觉轻痒,似无形的手弹过心弦,发出叮咚的天籁之音。
黑帝不停地颤抖,眼光却紧紧追随着白帝变幻的眼眸,无法移开。那闪亮起的异彩流光,是因为自己吗?不敢相信,记忆中,白帝永远只当他是虚无的云烟,甚至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肯定是为了深刻在白帝心头的那个人,或许,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人……
黑帝突然悲伤起来,这世上,除了月明,所有的亲人都当自己是母亲的替代品,祖父母如此,白帝父亲也如此。白帝之所以百般容让,不也因为这副酷似母亲的容颜吗?
他绝对不再做任何人的替代,即使没有人在意过他……
挣扎着想从白帝身下逃开,软瘫的身体却不听指挥,肢体反而更加紧密纠缠,几欲密合……
「别动,玄冰,别动……」白帝想怒吼,可是声音暗哑,听来别有一种温柔,带着难以察觉的怜惜。
黑帝一下子呆住了,白帝竟然在低唤他的名字,他知道是他,不是别人……
不知为什么心头酸楚难当,眼泪直向外涌,颗颗如珍珠,沿着绝美的脸颊滑下,滴落在精致如玉的锁骨上。
白帝脑中已完全昏沉一片,少年时代的记忆与现实交替混在一起,产生了恍惚的错觉,时光仿佛倒流回从前,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互相斗气不理,又互相偷偷观察对方……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轻柔的吻,已慢慢游栘到那细腻光润的嘴唇上,被眼泪浸透的唇格外柔软,不知所措,微微张开,似在邀请……
情不自禁探舌深入,挑起那温热的舌尖,感觉对方似乎不适应,如小鱼般溜来溜去,不自禁吸吮住,品尝着那甘美的甜蜜……
黑帝一下子轰去了魂魄,一切都裂成碎片,在眼前飞舞……
「唔……」难以抑制的呻吟流泄出口,伴随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紧紧搂住了白帝强健的身体,灵魂似乎飘上了九霄,
多么美妙的感觉,仿佛期待了一生,曾经不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如今才敢确定……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温柔,怜惜,疼爱,包容,宛转柔情,丝丝萦绕……
白帝忽然微有些清醒,发觉情形不对,强自撑起上半身,可一眼瞧见冰雪般洁白的身子颤栗不已,柔软的小腹随着呼吸急促的起伏,大量渗出的汗水,在肌肤上印出道道湿痕,更觉口干舌燥。
不行,再不离开,一定会出事……白帝不停地提醒着,勉强翻身坐起,艰难地扯过衣服想盖住黑帝,一瞥眼间,与黑帝目光相遇,那盈盈眸子映出了自己炽热如火的欲望,顿觉头一晕,下一秒已直扑上去。
黑帝险些被揉得透不上气,那火一样热的手掌搓抓着身子,疼得他直抖,眼前人好像化作了猛虎,生生欲吞吃了自己……
这一刻是天堂,也是地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白帝大吼一声,「快运玄武神功!」
黑帝心头大震,本能地一提丹田气,顿时全身真气流动,冰寒之极的冷气骤然散开,化作白色的雾霭,笼罩住两人。
一剎那,酸甜苦辣,种种情绪齐赴黑帝心头,翻绞着五脏六腑,负了内伤的身体禁不住这样的激烈,一口血喷出,陷入了黑暗之中。
旧伤发作引起了高烧不退,辗转不宁,似在恶梦中醒不过来……等到黑帝清醒时,已身在黄金谷外,清风微拂,好鸟鸣和,风光正宜人。不远处,白衣飞扬,潇洒于天地之间。隐隐感觉,他和白帝,似乎错过了什么……
白帝缓缓回头,深邃的目光在黑帝身上一转,神色虽然依旧,可是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化解了从前的冷淡。
黑帝突然忍不住想哭,尽管万分不愿在白帝面前示弱,眼泪却不受控制,涌了出来。白影一闪,温热的手掌已轻抚去那晶莹的泪珠。
「珍重……」低语犹在耳边,人已消失无踪。
多年之后,黑帝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运玄武神功,结果会怎样?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番外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