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孩们纷纷惊醒,个个面露惧色,向床角缩去。
“还不都给我快点,全去南厢集合。这年头兔崽子一代不如一代……”
太监骂骂咧咧地离开,小史见褚楚等人像着了魔般迅速地起床更衣,速度之快,好像慢一刻就要火烧眉毛。他也被这氛围所带动,赶紧下床穿衣。
半个厢房的人已经跑光,小史急急忙忙地糊乱搭上衣扣准备出门。
“少爷!”褚楚叫住他,走至面前,伸手重扣小史襟前的衣扣。“你的扣子上下扣错了。”
“啊?你看我糊涂的。”见褚楚因一个扣子怎么也穿不过线圈,小史道。“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所以不太好扣。”
褚楚将小史的衣扣一颗一颗牢牢紧扣,忽地抬头问道:“少爷,无论发生什么,你还是你么?”
这句话其实有点语病,小史被问得一头雾水,睁大了眼睛答不上来。
褚楚强行挤出一丝微笑,牵起小史的手向外走去。小史瞬间捕捉到他眼中无尽的绝望。
一路跟着其他人小跑着至南厢前,男孩们都明白拖拖拉拉只会换来更惨的命运,因此格外殷勤。当然,这当中除了小史之外。
一推开南厢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即刻迎面扑来,小史顿觉一股呕意涌上咽喉。
刚踏入南厢,通往内室的走廊处处留有积血、粘液,拖沓着整个甬道。像被人活活抽出的血在某种情况下涂抹上去的。
忽然间,小史对南厢充满了恐惧,丝毫不愿涉足于内。
在前面的少年个个机械地鱼贯而入,小史只能程式化地跟入。
进到室内,眼前的景像更让他屏弃呼吸,瞠目结舌。就如当日看见全家人旋挂于面前一样,小史如被雷击中般呆在原地不能动弹。他的生命再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他纯净的心湖彻底改变了颜色。
昏暗内室的地上横七坚八地躺倒着几个浑身赤裸,遍体鳞伤的少年。手腕、脚裸处似被绳索之物捆绑,皮肉绽开,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每个人的身下都留有一片干涸似是血迹,但又混杂着白色液体的污渍。
后面入屋的少年们很自觉地倚墙而站,小史惊愕地看向褚楚,而在他的眼中,他只读到另一番恐惧。
“今天你小子又见红最多。你他妈啥时候才会不流血啊?”坐在床边的一个太监唤道,“你们几个,别愣着,都给我去上他,教教他怎么做婊子!”
被点到名的几个少年目无表情地走过去,小史随着他们的方向看去。
天,这……这不是余瞳么?
小史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奄奄一息的他如一只散架的木偶般瘫软在地面,再无初次见面的阳光朝气,瞳孔发黑得令人看不见他的瞳仁。
随后上去的少年们一个个蹲下松开衣带,赤裸全身……
小史的眼珠快掉出来了。他们在干什么?虽然他对性事不甚了解,但仍觉得一阵阵的反胃恶心。
他知道此刻余瞳一定痛不欲生,因为每次的深入,他的脖子都会使劲地向后仰。他的嘴无力地张着,没有发出声音,抑或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还是余瞳么?还是那个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立志要让母亲享福的余瞳么?但此刻,小史再也看不到那张纯洁无暇的灿烂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垂死于边缘的容颜。
看着他的下体又溢出血丝,小史顿觉身体被撕裂开来。
停!住手!你们快住手!为什么要这样?
小史在心中不住呐喊,身体也随之剧烈地起伏着。
褚楚知道他纯净的心湖已被完全打破,想捂住他的眼睛,手却颤抖着提不起来。
“住手!”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小史大喊出来。“他是入宫侍侯皇上的,你们怎能如此待他?”
“少爷……”褚楚深知晚了一步。
地上的男孩们被小史的这一喝惊得也停止了动作。
“嘿!好一只有爪有牙、路见不平的小豹子!他是哪个厢的?”坐于床边的太监冷哼。
“回张公公,他住东厢,好像是个新人。”一旁有人回应。
“新人?原来如此。”张公公冷笑两声,站起。“这道理我不下说了三遍。今儿再念叨一回也无妨。入了这个风香殿,这是被人干的命。怪只怪你们身为男儿身,不像人家才人妃子入宫只须学得舞艺琴技。她们的红都是让万岁爷临幸那天时验的。你们也想保个贞洁之身献予皇上么?呵呵……笑话。不被上疲了,上精了,硬梆梆的如何去侍侯天子?”
张公公走至小史面前,顿时也因他的美貌吃了一惊:“啧啧!真是个可人儿,施大人把你带入宫就不怕你越了他?”
随即他又指向东厢的那群少年:“小美人,要不要让他们服侍服侍你,包准让你欲仙欲死!”
“别碰他!”褚楚冲上前来,猛地推开张公公。
“嘿!王八羔子。这里头就属你脾气最犟,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来人,给我掌他的嘴!”
张公公一挥手,招来三个小太监。两人于左右压制住褚楚,令其不能动弹。一人于面前毫无间断地挥手掌嘴。
巴掌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褚楚的叫骂。
“死太监……做女人欠上面……做男人又欠下面……不男不女……有本事你来操我呀猪……狗……猪狗不如……”
越来后来,抽打的声音越盖过含糊的叫骂,褚楚的口中不住地涌出鲜血。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放过他吧!”小史想要阻止,却被人从身后紧紧禁锢。
“心疼了?”张公公一扬手,立即停止了抽打,褚楚将一口血浆喷在一个小监的脸上,摔倒在地。
“褚楚!”小史摆脱桎梏飞奔过去,“你的脸!你的脸!你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几乎被深红色的液体完全覆盖,褚楚的整个口部已血肉模糊。
“少……”刚吐出一个字,口中的血浆立刻涌流出来。
小史轻捂住他的口部,示意他不要说话。
“怎么样,美人?他就是因为不听话,你若不想和他一样,就用你小嘴来侍侯侍侯本大爷!”张公公阴恻恻地掀开衣摆往床边一坐。
用嘴怎么伺侯?唱歌给他听么?
小史不解,但双腿已无法后退地迈向前方。
衣摆被人下拽住,小史低头。褚楚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摇摇头。
褚楚,你知道我舍不下你,又怎能见你受人凄凌,莫不作声?
小史从褚楚手中强拉出衣摆。
“公公!”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出乎众人的意料,原以为已经昏厥的余瞳竟重新站了起来。“我一直让各位公公费心、伤神不少,今儿就让我来侍侯侍侯您吧!”
语毕,他挡在小史前面迅速撩开张公公衣摆,将那残缺的阳具含入口中,尽其所能地吮吸。
小史不可置信地目睹眼前的一切。这就是所谓的用嘴侍侯么?人的嘴怎能忍受去做如此肮脏之事?
胃中又开始排山倒海,小史从未对任何事物比此更恶心、厌恶。弯下腰大肆呕吐起来,身体想要被抽空,就连苦涩的胆汁也吐出来。
小史听到褚楚的低呜,刹那间他听到他心碎的声音,一片一片,彻底支离破碎。
“吐了?还真纯呐!”淫邪的眼神肆意虏掠着,张公公低首抚摸余瞳的发丝。
余瞳原无焦距的眼神瞬间有了焦点,如同寻到了等待多时的契机,猛地闭紧牙关,狠咬下去——
“啊——”一声撕裂股的惨叫,张公公用尽全身力量一掌打开余瞳。腿闻紧夹,双手死捂住分身。
“公公!公公!你怎么了?”旁边的小太监们连忙围了过去。
张公公疼得呲牙裂嘴半晌才骂出话来:“这……这小畜牲竟敢咬老子。来人!来人!把他给我吊死!马上吊,现在就吊死!”
“哈哈……”余瞳抹抹嘴角的脏物,“你原本就是个没种的太监,全部废了,岂不更好?”
“吊死他!吊死他!吊死了拿去喂狗!”张公公被气得青筋爆起,不是碍于下身疼痛难当,巴不得亲自把他生吞剥了。
一条仄长的麻绳迅速套上余瞳的脖子,猛地将他扯拉在地。两个小太监将麻绳的另一头抛过房梁后强拉,将人整个旋空垂吊起。
余瞳的双手紧扣住脖子的被勒处,面部早已扭曲。赤裸裸地旋于空中像一只待宰的猪。
“不!不!”小史嘶声大喊,双肩又被人牢牢禁锢。
扭曲的记忆之门再次生硬地被撕扯开,眼前的一切让他刹那忆起周家上下惨死,旋吊于内堂的景像。
小史永生难望的余瞳临死时的眼神,充满了绝望、悲伤,以及对某件事物的的不舍。小史知道他是在思念他娘。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一颗透亮的泪珠,从他紫茄般的脸颊滚落,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光线,洒落于满是污渍的地面。随之全部归为飘渺……
“为什么——”
小史对着残忍的凶手,对着麻木的少年们,对着留有血液、眼泪的地面,对着九霄云外的苍天呼喊。
“都是这新来的小子惹的事。个个都反了。给我打,狠狠地打!把这臭小子的嘴给我撕下来。”张公公吃痛地站起。
“公公。”身边一个小太监在旁轻声嘀咕,“这小子长得确实风华绝代,毁了可惜,不如换个法子罚他。
“废话。哪个罚人的法子不留下点伤痕?”张公公眼珠一转,喝道。“来人,拿针来!”
待人托来一盘银针,张公公邪笑着靠近小史,吩咐旁边二人:“拽好了!可别把咱们的小鹿拽疼了!”
“公公!你饶了我家少爷吧!你要扎就扎我吧!”
褚楚使出剩余的一丝力气,上前抱住张公公的双脚,却被他狠狠踢开。随手抓过几支银针对着小史的手臂猛刺进去。
小史轻声发出呻吟,他的双眼始终望着梁上的余瞳。
或许为娘的已在家门口翘首张望信差捎来孩儿的支字片语。日落黄昏,或许她正坐于篱下细数孩儿答应她一个个美好愿望。
见没有预期的大声讨饶,张公公又抓起几支朝他的腿部、胸口狠刺下去。
“啊……”四肢、浑身犹如万蚁钻心,再也无法控制,小史大叫出声。
“公公!我给你磕头!你饶了他吧!我给你磕头!”褚楚爬向张公公,跪下,用力地将头叩击地面。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褚楚,别……”语未完,人已终。小史忽地昏厥过去。
“没那么容易,来人,用水把他泼醒!”
在张公公的命令下,一桶刺骨的井水从上至下,彻底灌透小史,他轻咳两声,仍旧昏厥。
“妈的,要死不活。改日再来收拾你们。”
下体又是一阵疼痛,使得张公公无兴致继续。一拂袖,一行太监离开了南厢。最后的两人解下余瞳的尺体,一路拖沓而去,抹净了地上部分的污渍。
“少爷!少爷!”褚楚扑倒而去,紧掐小史的人中。“醒来!快醒来!”
※※※
感觉胸口的一阵温暖,小史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褚楚趴在他的胸前。
“谢天谢地,你醒了。”褚楚抬起头,他的嘴角仍留有淡淡的红色,整个脸部也已经肿胀起来。“那些针都很不干净,我得帮你把伤口里脏物吸出来。”
随后他又低头吮吸,吸到大腿内侧,小史轻轻起身推开他。
“少爷!”褚楚疑他难为情,欲劝导一番。
“真的没有王法了么?”小史的声音在颤抖,“害死我全家,随意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天下真的没有王法了么?”
“少爷!”褚楚长叹一声,“这里就是皇宫,是制订王法的人住的地方,又何须要王法。就算有,宫深皇帝远,皇恩又怎会浩荡到这人间炼狱的风香殿来?”
对于事实,褚楚不想托出,但也已经毫无办法。
“难道这些死了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就不会找来么?”小史觉得唇部干涩,虚弱地说。
“找?怎么找?娈童不像宫女有明确的入宫史记可查,除非是平步青云,衣锦还乡。一般的男宠一辈子连皇上的面也没见过,就被折磨死了。他的家人聪明的话就不会找来,搞到最后还不是诛……”
看见小史的悲伤表情,后面的“九族”二字,褚楚没有忍心说出口。
“皇上就不管他们么?”
想起病弱的司马炽,小史实在无法想像他底下的皇宫是如此黑暗、龌龊。
“后宫三千佳丽,即便皇上一日临幸一个,也得十年。又怎么会在乎几个小娈童呢?我被抓进宫时,原本他们以为我是女儿身,就被分在宫女住的地方。后来拆穿了,就被送进风香殿,张公公抢了我的玉如意,上面刻有我的名字。我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他们却无人知晓我的亡命身份,也就拖到今日。”
对于这件事,小史也深感不得其解。又问道:“那……就没有人逃走么?”
褚楚指指身下的床道:“这个床位原来睡的一个男孩已经逃走半个月了,生死未卜。往日逃走的人都在三日内被捉回,赐以刨烙之刑。不知他现处何方,但愿能逃离魔爪。”
褚楚说完又长叹了口气。小史感到心口堵得慌,余瞳死时的眼神仍历历在目。
“我想出去走走!”他轻轻说道。
“好吧!我陪着你,张公公被咬了,没两天不会来找我们麻烦。”褚楚应道。
※※※
风香殿的亭院设置与内部所做的勾当不同,显得清新幽雅。不知不觉小史已走到殿外,褚楚怕他误窜至他宫,便跟在后面,任其在殿门口兜游。
散步至半,褚楚见几位皇子路经,连忙拉小史跪下参拜。
小史还未学习礼仪,不明就理,只能跪在一边不吭声。
“这是谁呀?新来的吧!好俊俏的一张脸。”推开怀中玉雕般的少年,大皇子从褚楚身前跃过,直接挑起小史的下巴充满兴趣地打量。
一旁被推开的玉雕少年并不甘冷落,走至褚楚跟前,踢踢他撑于地面的手:“哎,褚楚,他叫什么来着?”
褚楚还未开口,大皇子就抢先于他:“名字何须重要!小美人,你可愿意搬至我的寝宫?”
“大皇兄,邺儿还有事找咱们呢!招娈童待事后再招也不迟呀!”二皇子挤身于大皇子与小史中间,自己的眼光却不住地向他瞟。
“是啊,皇兄!邺儿不喜欢等人的,咱们快去吧!”一圈小皇子围上前叽叽喳喳。
“邺儿!邺儿!他算哪根葱?”大皇子一甩袖惊得四周无人再敢言语。
小史微微抬起头打量这些年纪可能比他还幼的皇子们。
他们在说邺儿?是那个黑夜里的司马邺么?
想起他摄人心魄的冰冷气质,小史顿觉面前的这些皇子们实在无一能与之比拟。
“又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不是因为他那不要脸的娘,看他还能撑多久!待我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摘了他的脑袋!”
大皇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后又不知何故没了底气,一干人如斗败的公鸡般离开。
小史觉得莫名,在褚楚的劝说下回了风香殿。
经过水井,小史突觉口渴,便欲打水来喝。可水桶到放入底部,拎起来时却异常沉重。
“我来帮你吧!”褚楚上前。
二人合力转动把柄仍感吃力,都觉得这水桶沉得蹊跷。
当水桶缓缓升至井口,所打上来的东西顿时令他们惊呆。勾吊于水桶上的是一具已经腐烂发胀的男尸。面部已糊烂不可辨,眼珠化成了血水,流出眼眶。而这却深化面部扭曲与狰狞的表情。裸露的膨胀皮肤也已生蛆溃烂。在水桶上湿答答地滴着水,样子格外恶心、恐怖。
毫无力气维持这份力量,手一松开,尸体随着水桶又一次落入井中。发出沉闷的落水声。
“杀人呐!救命啊!”
再也不能控制内心的恐惧,小史大声尖叫。可任他如何发泄,也不能减褪恐惧的阴霾。他要崩溃了。死神就站于跟前,怎能不人人自危。
姐姐,若林。你们在哪儿?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褚楚的双唇颤抖着:“是他……是他……就是他半个月前逃走的。”
“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么?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小史紧拉住同样惊恐万分的褚楚,有生以来他没如此害怕过。
褚楚被摇晃再三才答上一句:“有……还记得大皇子身边的少年么?他原也住在东厢,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有找一座有力的靠山。”
“仅有此路么?”小史失望地问道。
褚楚点点头,突然紧握拳头:“我不能死!我绝不能死!当日周家灭门,逃过此劫说明上天知我知命不该绝。我一定要活下去,看着这里的人一个个五马分尸!”
小史从他的眼中看到强烈的求生意志,顿时被他感染。相较褚楚,他更有理由苟且偷生。
抬头仰望云端,耳边又浮响亡灵们的低泣,他们仿若正在催促着他。
还有……一股淡雅的水仙芳香在心时一闪而逝,小史想要抓住,却觅不着了踪影。但心中却已无比坚定,有人正在远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