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兽的故事
腊月三十除夕
相传中国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怪兽,长的青面獠牙、尖角利爪,凶恶无比。年长年深居山中,每到除夕才下山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每到除夕这天,家家户户人们都离家躲避年兽的伤害,把这个称为“过年”。
某年除夕,人们正扶老携幼上山避难,从村外来了个乞讨的老人。人们有的封窗锁门,有的收拾行装,到处一片匆忙恐慌景象,没有人关心这乞讨的老人,只有村东头一位老妇包了饺子请老人吃,劝他快上山躲避年兽。为了报答老妇的好心,老人告诉她年最怕红色、火光和炸响,要她穿红衣,在门上张贴红纸、点上红烛,在院内燃烧竹子发出炸响。
半夜时分,年兽闯进村。发现村中灯火通明,它的双眼被刺眼的红色逼得睁不开,又听到有人家传来响亮的爆竹声,于是浑身战栗的逃走了。从此人们知道了赶走年的方法,每年除夕家家贴红对联、燃放爆竹;户户烛火通明、守更待岁。初一一大早,还要走亲串友道喜问好,恭贺对方渡过了年兽的肆虐。后来这风俗越传越广,成了中国民间最隆重的传统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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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着毛毛细雨,冬天的冷意从窗缝渗进没开暖气的屋内。虽是正午,都市楼群看出去的天空却暗得让人失去时间感。巷弄间偶尔传来零碎鞭炮响,冲天炮的哔哔声刺激着鼓膜,虽说不远不近、不多不少,这些音效却总是断断续续提醒人它们的存在。现代化都市里一年之中极少日子有如此阵仗,不知该说幸或不幸,农历新年就是其中最张狂的一个。
心爱动物医院二楼,不太大的卧室中,兽医辛艾仁正在收拾换洗衣物。对独自居住在都市中工作就学的人来说,过年回家团聚除了表达对传统的敬意,当然也有更多放松的功能。单身男子行李简便,收拾随身用品打包回父母家本不是什么难事,难只难在旁边有只动物捣乱。
除去独居的屋主之外,房间里还有只白狐绕着走来走去的兽医,摆明着在妨碍收拾。白灵看到辛艾仁要拿什么就叼什么去别处,不然就是一脚踢远去。在从狐狸嘴巴里抢回两双袜子、一条皮带和去房门外捡回一把梳子之后,辛艾仁终于受不了了。
“白灵!”他骂。“你到底在做什么?”
原本跟前跟后的白狐停下来,在人类面前坐定,两只大眼睛眨呀眨的,满面无辜。
“不帮忙就算了,捣什么乱啊?”辛艾仁继续骂。“要玩那边有狗玩具,不要烦我!再烦把你丢出去!”
“不要走。”白狐说。
“为什么不要走?不是早就说了要回老妈家过年吗?你哪根筋不对了?”
“可是我留在这里很无聊啊!”
“跟你说过几百次了?”辛艾仁叹一口气。“老妈家有条大狗,我不能带你回去。”
“那你就不要回去嘛!”
“做不到。再怎么样过年一定要回去的。”兽医用坚定的语气宣布完,接着马上安抚的说:“你乖,吃的都准备好了,我三天就回来。你觉得无聊就去找找你的主人转世嘛?如果他是这里人、或着出生刚出院的话,搞不好会回家过年?”
白灵看着屋主,它在上个春末以“找寻主人转世”为由住进心爱动物医院,这将是在这边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无论理由为何,都可以明显看出它白毛覆盖的尖脸上写着对留下来过年的不满。
“我自己会很寂寞……”
“寂寞就去找人啊!”
“唉唷!过年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是一场误会!”白灵换一下姿势,眨巴着眼睛。“你要是知道为什么当初要过年,就不会想过了。”
“为什么?除旧布新家人团聚啊!”辛艾仁不悦的回嘴。“还是你说那个放鞭炮赶年兽那个?谁不知道?”
“没错,可是背后的原因绝对跟你听过的不一样。你不觉得原本的传说很不合理吗?”
辛艾仁双手抱胸,怀疑的看着狐狸。一枚冲天炮在窗边爆开,勾起那个家喻户晓的传说。年兽吃人,人放鞭炮贴红纸吓年兽,哪还需要什么背后的原因?合理的传说?传说要能合理,还叫传说吗?
“哪里不一样?哪不合理?”
“很不一样。”白狐坐直。“听好了,这可不是随处可以听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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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传说和历史还无法分辨的年代,某座山的山脚下有个小村庄。那是个很普通的村庄,村民以耕种、狩猎,以及饲养牲畜维生;夏天有骄阳、冬天有白雪,分明的四季让此处生活不如南方那般轻松惬意,但每个人都很努力的工作,所以都过着安和富足的日子。
时值晚秋,正午,深山兽径上走着一位青年,他的名字叫做戣,姓则是和全村百分之九十的人一样姓狄。戣是村里少数猎人中的佼佼者,以猎取山上的走兽为生。
今年夏天靠村边的山腰上起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火,虽然造成损害不大,但野兽都走光了,所以到了秋猎时戣往年常走的区域猎物都不多。为了养活自己和新婚一年不到、怀有身孕的妻子,年轻猎人只好带齐家伙往更深的山上走,希望能找到野兽新的群居地。
小路沿着山壁拐了个弯,刚好露出密林中少见的天空,戣看看太阳,决定在转角的空地休息一会儿。他靠山壁坐下,解开腰间装水的皮囊和干粮袋。虽说是在休息,戣心里可是一点也不轻松:已经晚秋了,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降大雪,到时候飞禽走兽都躲在洞穴里过冬,就什么也打不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饿着肚子一咬牙就过去了,可是总不能饿着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啊!
说到妻子,戣心里就有些奇怪的感觉。戣的父亲也是个猎人,在他还不懂事前就死在山上,没几年又死了母亲,全靠族里一个多病的叔叔养大;可是戣才能独力上山没多久,叔叔也死了。这样一个穷苦的孤儿,还有人愿意嫁给他已是万幸,更何况妻子勤奋又温柔,隔年初夏即将为他生下头胎,照理说戣不应该再会有什么怨言,但他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管他心里空不空啊!戣告诉自己仓库和厨房灶上空不空才重要。所以年轻猎人站起身来,掸掸衣裤上的尘土,准备动身。可是他伸懒腰时不经意一瞥,突然发现不远处,小路反方向的山壁上有蹊跷。
看来好像是落石堆吧?可是戣直觉不是,地形也让他怀疑那里有个山洞,所以走上前去查看。果然,那是一个洞穴的入口,只是被许多大块岩石遮住不易发现而已。戣才小心地把一块石头搬开,就闻到里面微弱的生物气息。
猎人点燃了火折子,紧握长矛走进洞中。这是一个钟乳洞,顶上不时会滴下冰冷的水滴,地上积着水洼。而洞底一个高起的石台上,睡着山洞的主人。那是一团棕色和白色的毛皮,球成一团发出沉稳的呼吸,似乎是只提早开始冬眠的老熊。
戣屏住呼吸,小心地避开水洼向前走去,他知道如果想要独力打倒这头熊,就必须在它清醒前动手。于是他慢慢接近熟睡的猎物,两步、一步……终于到了攻击范围内,戣深吸一口气,举矛就刺。可是万万没想到,那团毛皮却发出人类一般的惨叫。戣在一瞬间愣住了,然后突然被某种怪力举了起来,但举起他的东西却又在他还来得及反应之前惨叫一声将他丢开。
戣掉在地上时火折子熄了,山洞中一片漆黑,戣紧握着猎刀听着对手和自己的喘息声,等待着那只野兽随时向他扑来。可是他只听到喘息中传出一个声音,是断断续续,却很清楚的一句话──
“走……你给我走……”
戣的紧张转为愧疚和担心──他竟然误认为野兽刺伤了一个山中的隐者!他摸索着站起来,在身上寻找打火石和火折子。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您伤得重吗?”戣一边点火一边说:“请……请让我看看……”
“不!不要!你快出去!我不要看到你!”
结果火一点燃却引来另一阵惨叫。戣不解地走上前,想要查看那个用毛皮把自己整个蒙起来的人的伤势。
“不要!走开!”毛皮下的人只是惨叫着蒙住头。“走开!把你身上那恐怖的颜色拿走!”
戣先是一愣,再是就着火光检查身上的穿着:都是很普通的褐色粗衣啊!除了……对了!
“你说的颜色,是这条红领巾吗?”戣问。
毛皮下的身体动了动,好像在点头。于是戣取下红领巾塞进襟内报告收好了,那毛皮的主人才缓缓地探出头来。
这次戣真的呆住了,掀开毛皮现身的不是他想像中的长须隐者,而是一个全裸的年轻妖怪。刚才看到一团中的白色原来不是用来盖的毛皮,是它的长发和身上的饰毛。这个妖怪有一种和人类男性女性都完全不同的纤细美貌,半眯着金色的眸显示出慵懒和愤怒,雪白的长发中伸出一对金色长角,白里透红的肌肤上衬着粉红的唇和青蓝色的纹路,修长的手臂末端是长了长爪的五指,而充满力感的腰间则突兀地插着戣的长矛,艳红的血正汩汩流出。
“看够了吗?”妖怪没好气的说。“可以滚了吗?我想睡觉。”
戣从惊愕中醒来,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怜惜,一方面又愧疚自己误伤了妖怪。怜惜?愧疚?戣自己想了也讶异,他面对的是一个怪物,却没有一丁点恐惧。可能是因为这个妖怪会说人话,被他所伤只想赶他走,而且还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
“让我看看你的伤。”戣走向前。
“不关你的事,这是小……”妖怪可能是想瞥一眼腰伤,装做没啥大不了,却看到自己鲜红的血而惨叫一声转过头去。
“你怕红色,要怎么帮自己治伤呢?”戣走到石台前跪下。
“我不用你管,我睡一觉就好了。”妖怪气得露出獠牙。
不,或许是因为即使是妖怪,血的颜色也和人类一样温暖吧?
戣丝毫不管妖怪的抗议,他是个坚毅执著的人,向来决定要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而不知道是因为腰伤、困倦、戣的真心或是撕烂戣之后会见到的鲜血改变了妖怪的心意,戣的指尖碰到妖怪雪白的肌肤时,只听到妖怪一声闷哼,没有做出下一步的阻止反应。
“伤得很深,我去采一些药草来再帮你治伤。”戣检查完伤势,站起身。
“不用……”妖怪趴着,似乎已经快睡着了。“我要睡觉……”
戣自顾自地离开山洞去采药草。当他找了麻药和止血药回来,发现妖怪已经自己拔掉了矛,再度裹着毛皮沉沉睡去。年轻猎人叹气摇摇头,无法相信这个妖怪竟然这么相信人,于是他嚼碎药草,撕下衣襟替妖怪包扎了起来。
回到村中天已经黑了,戣的妻子梅着急地举着火把在门口等候。戣很兴奋地告诉妻子:今天,他在深山里遇到了一个妖怪。
妻子的惊讶是当然的,但戣努力地跟她解释,这个怕红色的妖怪有多美丽、多温和、多么的信任人。
之后戣天天都上山去探望那妖怪,替它换药,如果打得到猎物也分给妖怪一份。不过妖怪总是在睡觉,几乎不理会戣的存在,也不吃戣带来的食物,只有偶尔被戣吵得烦了,才跟他说一两句话。慢慢戣知道了妖怪叫做年,怕所有红色的东西,一觉要睡四季,只有在隆冬时会醒来一天在大雪中找东西吃,吃一餐再睡觉。他们的交谈模式大约是这样的:
“喂,年,你上次说你睡一觉起来一天找东西吃,那要是找不到呢?”
“继续睡下一觉……”
“再睡四季吗?喂!年,不要睡!”
“……”年又睡着了。
戣在年的洞穴附近找到了新的野鹿群,几乎天天可以带着猎获物下山。可是他开始觉得,每天年有没有跟他说话,比他下山时有没有背着猎物还重要。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年爱困闹出的新笑话,或是一些年随口新讲的习性和琐事。年的山洞变成戣的第二个家,他每天刚破晓就上山,无论是否猎到猎物,正午以后就窝在年的山洞里直到傍晚,对着熟睡或半清醒的年说一大堆有的没有的事。本性沉默的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渐渐戣发现,年在他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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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不到,年的伤好了,初冬的第一场雪也降下。戣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冒险上山找年,他开始告诉年他的住处,希望年一觉醒来可以来见他。戣的努力过程是如此:
第一天:
“年,你睡醒来我家玩吧?我准备吃的给你,你就不用出去找了。”
“好……”
“我想介绍给你我的妻子,还有……喂,别睡……”
年睡着了。
第二天:
“年,我跟你讲,喂,年……”
年死也不起床。
第三、第四天下大雪,上不了山。
第五天:
“年,我跟你讲,我家在山脚的那个村子里,你知道怎么走吗?”
“大概知道……”
“就是沿着旁边那条小路往山下走……”
“知道了……”可是这句是梦话。
第六天:
“年,我家是村西那栋新盖的独门独院小屋,知道吗?”
“知道……”
“那你讲一次给我听。”
“……”年又睡死了。
第七天:
“年,喂,我明天就不能再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家在哪?”
年显然意识不清醒。
“好吧,我放弃,地图画在这里……”
所以最后戣拿木炭把地图和自己家的外貌画在山洞的洞壁上。
终于,隆冬的十二月来临了,大雪封山。在连续几次上山半途因为路况不明折回后,戣只好待在家里,刮制猎得的兽皮,偶尔到邻居家聊天喝茶,也偶尔巡视设在村庄四周的小陷阱。“日子过得好无聊”──戣在心中由衷地感叹。以往他最喜欢的就是冬天,可以和一年农忙之后的村人在火炉边闲聊扯淡,享用一年工作的成果,冬天就是休息的季节。可是今年冬天他却觉得有比以往强烈的、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远比遇见年之前强烈好几倍。年……戣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等年来。
戣看得出来梅对年的期待远不如自己强烈,毕竟她还是会怕一个长角和尖牙利爪的妖怪。对于这点戣也有一点担心,他害怕年的出现会吓到村人,不过想见年的思念远强烈过所有的忧虑。
想见年……戣知道自己疯狂地想见年……
不知道年……想见他吗?
一场暴风雪后的清晨,天还未破晓,敲门声就在戣家的木门上响起。怕是村中出了什么急事,戣不情愿地从炕上爬起,裹着棉袄去应门。
“谁啊?大清早的……”
“我。”
“我我我,我是谁啊?”戣一千个不情愿地拉开木门,想要看清楚门外到底是哪个家伙,一大早扰人清梦还不报上姓名。
“咦?你是……?”
门外披着熊皮袄的,是像雪原一般晶莹美丽,五官深邃的纤细青年。他有乌黑的发、淡红的唇,剔透的肌肤下隐现微微玫瑰色,夜空般深沉的瞳闪烁出妖魅的金光。这个青年完全无惧于天寒地冻的气温,在戣的门口微笑着,任由吐出的蒸气在双颊上结成冰晶。
“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年啊!”他说。
戣没有反应,只是盯着这个青年,他被眼前的容貌所震慑。他见过最娇美的女人、最俊朗的男人,但远不及眼前的万分之一。戣无法拿这人来与自己妻子比较,因为他一点也不像女人。那就像山巅的雪豹一般,优雅、敏捷、自在而犀利,这张脸的确是他在山洞里误伤的怪物,可是,看起来却是不折不扣的人形……
“你还没睡醒吗?醒醒啊!我都醒了!”
年在戣眼前晃着手,努力想要确定戣是否还醒着。
戣一把抓住年晃动的手,望入那星空般的眼眸,他知道,那正是数月前在山洞中一瞬间夺去他灵魂的金光……
“夫君?”
梅的声音打破门口凝结的时空,她见到丈夫应门之后久久没动静,疑心起身查看,却看到自己的丈夫握着年轻男子的手,两人僵立在门前。
那样的戣,是梅从来没有见过的。她认识的戣,一直是温和平淡的坚毅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丈夫像这样激动到只能呆立在原处。而且是她多心吗?为何戣听到她呼唤回头的一瞬间,露出尴尬的惊慌神色?
“啊!梅,向你介绍,这就是我常提起的年。”
梅很讶异年并不是戣当初形容的青面獠牙,可惜年的人形并没有加深梅对它的好感。但是梅还是像对其他人一样,和年寒暄,找了套戣的衣服给年穿,然后一起吃早饭。
“你知道吗?你很特别。”在餐桌上,年对戣说。
“哪里特别?我不就这样?”戣笑着挟菜到年碗里。
“你看我的眼神,和我遇到的其他人类都不一样。”
戣顿了顿,不知道年这是褒还是贬。
“那,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不会啊!我很喜欢。”年有种特技,嘴里塞满食物还能笑得很美。“其他人类看到我全都吓得半死,只有你,竟然还会想要帮我治伤。”
“啊……那是因为……”戣有点窘,毕竟,那是自己的错。
突然,旁边的土制暖炉中传来巨大爆裂声,年吓得整个弹起来,像受惊的雪兔一般夺门往屋外冲去。戣追上去,跑了好久才追上终于冷静下来的年,他正瑟瑟地在站风中颤抖。
“那……那是什么声音啊?”年不怕冷,让他颤抖的是刚才的巨响。“人类的家里,随时都会发出爆裂声吗?我不回去了。”
“不是不是,那是竹子啦!是木柴不够,我劈来烧的竹子。”戣虽然知道年不怕冷,但看他发抖还是忍不住将年拥入怀中。“只是竹子烧久了,裂开发出的爆炸声。不用怕,我叫梅把暖炉搬走就是了,嗯?”
体型和戣相去无几的年在戣怀中闷声笑了起来,笑得戣手足无措。
“戣,你真的很特别。竟然会关心我这怪物怕什么啊!”
“管他什么怪物,你现在看起来是人啊!”
“但之前可不是人形啊!”年推开戣,甩甩头。“你真的是很特别。”
“一直说特别特别的,到底是哪里……”
“那不重要了。”年拖着戣往回家的路走。“反正我喜欢你,这样就好了。”
一路上戣给年拖着,反覆想着年刚才的话。喜欢,好不熟悉的两个字啊……
于是两人回到戣的家中吃完剩下的早饭,吃完以后戣就带着年到村中蹓跶。这种小村庄的人们都好客,尤其是年的外貌如此引人,每个人都想在年身旁多待一下、再多看年一眼。不再整天想睡的年出乎意料的博学又健谈,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自然的脉动又了若指掌,听到戣不禁暗自纳闷:这个永远在睡觉的家伙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就这样,戣带着年在村人热情的招待中玩到了晚餐时间,渐暗的天色让年打起了呵欠。很明显,唯一一天的时光过去了,年应该要回去再开始那漫长的睡眠。戣带年回家跟梅告别,年却远远就停下来,怎么也不肯接近他们家。
“这次又怎么了?”
“怪声音,好吵的怪声音。”年捂着耳朵说。
戣回到家中一看,原来是妻子在剁馅包饺子,刀碰砧板的钝声叩叩作响。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告诉妻子:不要剁了,年怕吵。
“我睡觉的时候,你还是会来找我吧?”年向梅道歉带来的麻烦后,又再转向戣。
“雪融了之后就去。”戣咧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
“啊……那我又不能好好睡觉了……”年打出个夸张的呵欠,连手都遮不住。
“你不希望我吵你吗?”
“不会啦!我喜欢戣啊!”年笑着说。“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会在作梦的时候来找你。”
戣看着年的笑容,不禁又愣了。而年早习惯了他看着自己发呆,所以挥手向梅告别。
“那么,梅,下次睡醒时再见啰!”
“啊!我送你出去。”戣从发呆里醒过来。
“好啊!”年再次露出那魅惑人的微笑。
看着一人一怪话别,梅知道这里有些许不对劲:戣对年的感情和对村中好友、对妻子的感情都不同。她突然发现,一个冬天让戣朝思暮想、魂不守舍的,就是眼前的雪白身影!
没关系,梅告诉自己,只要过了今天,这个怪物就会回到山里继续沉睡。只要过了今天,丈夫就会恢复正常,回到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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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不如梅所设想的那样美好,年的离去只是恶梦的开端。戣比往常更心不在焉了,总是直直望着窗外的雪景发呆,也比从前任何一个冬天都强烈祈求着春天的到来。
而立春以后情况只有越来越糟,戣不样往年般趁着春天万物休养生息、不适合打猎的季节去别人田中帮忙春耕,却一个劲地往山上跑,借口是打猎。梅知道戣从不在春天打猎,他上山,是去见年的!
梅忍无可忍了,再过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她不能忍受家中没有男人工作,更不能忍受将出生的孩子没有父亲。所以梅偷偷跟踪戣上了山,打量着好的话,可以劝年找新的山洞,离开戣身边;不成的话,找出年的山洞,改天趁戣不在时,将年薰昏了再另做打算。
梅带了把短刀防身,悄悄跟着在丈夫的身后。饶是为了想见年过了头,原是敏感至极的戣竟一路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这样半途遇到猛兽攻击怎么应付得来?越是这样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梅的心就越往下沉,加紧脚步跟好信步在春风中的猎人。
梅看到戣点燃火把进了那个洞穴,一方面出自好奇,一方面要确定是否真的是这里,她在戣进去一段时间后蹑足摸进洞中。说来也不可思议,竟然连这样她都没被发现?
摇曳的火光中,梅看到自己的丈夫坐在一只熟睡的、全身雪白的怪物身旁,极其温柔地抚摸怪物的银白色头发,然后弯下身吻那怪物。梅惊讶的看着眼前景象,戣从来不曾在她面前展现过这张脸,就算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枕边也没有。那表情是如此深情、温暖,并充满了宠溺,看到让她全身流过电殛般的嫉妒和恨意。
于是梅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冲上前拉开两人的冲动,笔直向两人走去。她刻意踩响地上的水潭宣告自己存在,戣惊吓了,手足无措地从年身边站起。
“你……和这怪物是这种关系吗?”梅走向年躺卧的高台。
“不……不是!我只是……”年轻猎人心虚的回应。
“只是什么?”梅用足以将怒火冻结的喉音逼问,拔刀丢下刀鞘逼向两人。
“梅,你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梅不发一语,挥刀向睡梦中的年砍去,被戣即时挡了下来。
“梅!你冷静下来!”
“我为什么要冷静?”梅的发髻在挣扎中散了,她披散着乱发恨恨地说道。“这怪物抢走了我的丈夫,抢走了我孩子的父亲,我还该冷静吗?”
“不是!你听我说,这不是年的错!”
“我不要听!”
戣和梅在山洞中扭打,努力想夺过妻子手中的刀。可是没想到女人拗起来力气大得吓人。争执中刀刃划过戣的肩头,他分了心,绊到一块断落的石块,脚下一滑,不偏不倚就让一根特别尖利的石笋穿腹而过。
戣俯卧在那根石笋上,努力想要起身,将这庞大的异物从自己腹中拔出。梅只能呆呆站在那里,看着戣徒劳无功在痛苦中挣扎。戣的双手挥舞着,一下子就伸手抓住她的衣摆,抬头用呆滞的眼光向她求救。梅害怕到了极点,拚命想把衣摆从戣的手里扯出,但垂死的戣用毕生所有的力气紧握住那块布片,好像是抓住这块衣摆,就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一般。
扭动着嘴唇,戣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个大血泡。梅不顾一切地用刀割断那块衣摆,她现在只想逃,逃离这个恐怖的洞穴。
梅冲下山,强忍著作呕的感觉,脑中一团混乱。怎么办?说戣失踪吗?要怎么跟村人解释戣的失踪?要是年醒来怀疑戣的死因,要怎么解释戣死在洞里、手中握着她的衣摆?如果要杀掉年灭口,她做得到吗?而且她害死了戣!天啊!梅想到就不知所措,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啊!
看着村落接近,渐渐恨意回到梅的胸口,一切都是那只妖兽的错啊!要是它不接近她的丈夫,一切不都没事了吗?黑色浓云缠绕梅的心,她没有勇气再回到自己害死戣的山洞里杀年,也不能再让年回到村中揭露所有的疑点……一个万全的毒计,在这弱女子的心中逐渐成型||反正只要让年现出原形,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妖怪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喊出那恶毒的控诉:
“不好了!戣给山上妖怪吃了啊!”
梅拔高的嗓音在村中迅速传开,引来所有三姑六婆和她们的丈夫。怎么可能呢?人们议论纷纷,戣是村里最好的猎人啊!
“是妖怪!是那个冬天来作客的白衣人啊!他是妖怪变成的!戣被那食人妖怪骗了啊!”
梅呕着害喜和恐惧的酸水,悲苦地解释自己如何担心丈夫而找上山,最后发现妖怪正血淋淋啃噬着戣的尸首。
“好险啊!妖怪追了上来,差一点就逃不掉了……”梅说。
邻人温暖的扶持下,可怜的妻子展示身上被破裂的衣摆,告诉大家还好她戴着红头巾,不然铁定逃不了。怪物的所在?她荒不择路逃跑时早迷失了方向,能下得山已是幸运,不然她也想带人上山围剿。不过,那妖怪在隆冬中会醒来,会再来村里找东西吃。这次,要不做点预防措施,大概全村都逃不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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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长的沉睡,年在山洞里醒来,始料未及,第一眼见到的竟然是戣腐坏的尸身。嗅着因腐败而变化的戣的气味,妖兽发出哀伤的嚎叫回荡在石洞中。戣怎么会死了呢?他还以为没人吵他,是戣终于要让他好好睡觉了呢!年有生以来第一次深恶痛觉自己长时间的睡眠习惯,他不懂怎么会这样。难道戣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吗?村里的人知道吗?梅知道吗?
年化为人形,跳起来往村子的方向狂奔。他要回去村子里告诉村人、告诉梅……
年远远接近村落就觉得村里好吵,为什么人人都在剁馅做饺子?而且还家家户户都烧竹子发出爆裂声?那不重要,年急着要回村里报告戣的死讯。但一近村口,穿着让年发昏的红衣的小孩就尖叫着跑回,引来成群的大人。每人不是穿着红衣就是带着什么红色的东西,全村的人都敲锣打鼓,像是驱赶什么一样朝他这边涌来。
什么?年听不懂梅在说什么,也不懂村人皱着眉头的意思,他们说他杀了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想要说话,但被震耳欲聋的爆竹和锣鼓声盖了下去;他大叫,人们只当他在疯狂地怒吼。整整十二个月,友善好客的村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烈火般燃烧过来的恶意、让他作呕的大红色和几乎要震破他耳膜的吵闹声。
年越来越惊慌,也越来越愤怒,这个让他不解的恐怖环境将他团团包围,大口啃噬着他的理智,猛力将他推向疯狂的悬崖边缘。戣……戣呢?
戣死了!
这三个字化为最尖厉高亢的嘶吼,年一瞬间变回了原形,长角、尖齿、利爪,这个雪白的怪物撕裂身上穿着的人类衣着,像要从满天寒星那讨回公道般,对无尽苍穹发出令人颤栗的心碎哭号。年用利爪在人群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在村民惨叫中飞也似的逃向覆满白雪的山上。他听到背后传来人群的欢呼声,庆祝赶走了披着人皮的食人怪物;他也听到欢呼声中有哀叫,那是被他利爪所伤的“无辜”受害者。但他管不着了,他要逃回他的山洞继续沉沉睡去。
反正这次,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了……
据说后来,被年大闹的村落害怕年再回来,所以在每年冬天的这个时候都要穿红衣、在门上贴红纸、剁馅包饺子,并且敲锣打鼓燃放爆竹,他们称这个叫“过年”,并且把年睡一觉醒来的时间叫做“一年”。
渐渐这个习俗传开了,各地的人都怕年来,因此都在冬天的这个时候做这些活动,防止“年”来骚扰他们。而当孩子们问起这个习俗时,老祖母就会告诉孙儿──
从前,有一只凶狠残暴的食人怪物,叫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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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鞭炮响一串紧过一串,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只被窗外霓虹灯点亮的暗室内,辛艾仁起身、按开卧室的电灯开关,然后走去外面客厅。
“你去哪?”白灵问。
“……你以为现在几点?”辛艾仁恨恨的拿起电话。“我现在回去几点才到?”
“耶?所以你是说?”狐狸兴奋的跳起来。
“喂?爸?”青年自顾自的讲起电话来。“对不起,今天有急诊病患,我现在才要出门。会很晚才到……”
随着辛艾仁和家人的对话进行,白狐的头越垂越低,尖尖的耳朵也塌了下来。等到青年收线挂上电话回房间,只见身后床上坐着全身白衣的美少年,两颗金色大眼睛水汪汪的只差没掉下泪来。
“还是要走?”白狐变成的少年问。
“没错。”兽医扯起少年屁股底下的毛衣,塞进背包里。
“为什么?都这么晚了你还要走……”白灵说。“听完年兽的故事,你不觉得过年应该是增进异种族感情交流的好时机吗?”
“不觉得。听起来倒比较像大家都应该在家过年以避免外遇发生……”辛艾仁意有所指的斜瞄白灵。“特别是跟不是人的对象。”
“铁石心肠……”
无视于白灵的哭音,辛艾仁把最后几样东西用提袋装好,期间理也不理喃喃念着的妖狐。直到他收拾完,站直身,才再转头回床的方向。被揉皱的被单上,少年可怜兮兮的看着人类,满脸小狗要被抛弃的表情。
“你以为讲个故事拖时间我就不会走了?”辛艾仁冷冷的问。
“不是吗?”白灵哀哀的说。“就跟你说过年没什么好庆祝的了……”
兽医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右肩把旅行背包扛好,左手提起提袋。然后,他还是冷冷的开口:
“变回原来的样子,不然休想我带你去。”
“欸?”
“约法三章:在老妈家期间不准变成人的样子,不准说话,不准跟狗打架,也不准没报备就跑出门。”兽医皱着眉头警告。“你敢让我家人察觉丁点不对,就没有下次了。”
“意思是说我可以去?”白狐变回原形,一蹦跳起来。“我可以去吗?我可以去吗?”
“笨狗,我敢不带你去吗?回来大概房子都被你拆了吧?”辛艾仁举举手上的提袋,旁边凸出一块狗碗的形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的。“还亏你说自己四百岁,难道是老眼昏花没注意到?”
“我是狐狸!”白灵抗议。“而且我才四百岁!很年轻!”
“行为举止明明就像狗,而且是条笨狗。”兽医边说边大跨步走出房间。“走不走?再不走要天亮了。”
“爱人!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