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期月余的剿寇,在寇王死于瓦店后终告结束,救出洛阳太守的余丹波,率军返回永嘉后,随即如言奉还行军总管大印,又再次成了个洛阳城文库的小书记官。回到洛阳后次日,玄玉即登门亲访太守府,历劫来的康定宴,在见着他仅只带了个随从而来后,颇为讶异,在玄玉进了太守府大厅后,玄玉即命随侍的堂旭退下,明白他意思的康定宴,也如法泡制扬手命左右退下,偌大的大厅上,顿时只剩平日素不往来,也视对方为中钉的两人。
采按兵不动的康定宴,坐在椅内一径保持沉默,就等刻意找上门来的玄玉开口。“相信大人也知,本王今日造访,并不是来探望大人的。”低首啜饮了一口好茶,玄玉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搁下。
“王爷是来讨救命之恩?”有自知之明的康定宴,就等着他说这话。
聆听着他语中带刺的口气,玄玉微微一哂。
“救你,当然不会没有代价。”也好,既然态度都摆得如此开门见山,他也不需说些无谓的客套活。
“王爷想要什么?”不认为玄玉能从他这捞到什么好处,也根本就不打算还这份救命恩情的康定宴,很是期待他将如何狮子大开口。
玄玉却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在回答这问题前,有件事,小王想请教大人。”
“何事?”
“大人打算与小王斗至何时?”选择单刀直入的玄玉,满脸笑意的问。
“王爷言重了。”康定宴四两拨千斤地一笑带过,取来茶碗,边以碗盖拨开浮沉在碗中的茶叶叶片,边吹拂着犹烫口的茶汤。
也不管他是否要继续做戏,起了头的玄玉,继续把话说完,“大人若想与小王斗下去,小王自是可继续奉陪,但大人可想过,岁月不饶人哪,大人还能与正值年少的小王周旋几个春秋?”
康定宴手中的动作明显地止顿了一会,而后缓缓地搁下茶碗,一双利眸直盯上他的。
“纵使小王恐将因大人之故,不能如圣上所愿,在短期内将洛阳整顿得稳当无虑,可小王保证,小王终有回到长安的一日,绝不会长久被困在这座洛阳城内。”两手十指交握着的玄玉,在椅内跷起一脚,得意自在地瞧着他已不再年轻的脸庞,“况且河南府剿寇一战后,小王在朝中声势大涨,方崭露头角的小王,日后在朝中前程不可限量,而大人,却只能永困守着这座洛阳城,守着大人毕生小小的心血。”
茶碗中,绿意映人眼的新茶,仿佛呼应着玄玉的话语般,余波微荡,一圈圈的涟漪,直拍向康定宴的心湖彼岸。在这日之前,只想着守成,只想着绝不轻易把苦心经营多年的洛阳交予他人之手的康定宴,从未曾像玄玉这般,将自个儿的仕途之道看得那么迢远,也未曾想过,在这片洛阳城城墙之外,还有一片更值得他去拼搏的天际。
“天下浩翰,江山广阔。”玄玉睨他一眼,刻意调笑地问:“只一座洛阳城,大人就满足了?”
一味隐忍的康定宴,愈是多听一句,也就益发难以自抑。自玄玉口中说出的字字旬句,听进耳后,远比箭针刺心戳肺来得作疼,就隐隐在他胸坎里恣意翻搅,他忿吸了口气,一掌直拍向桌面。
“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动了气的康定宴涨红了一张老脸,“王爷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就他这么个后生小辈,也想教训他?他食过的米盐,远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走过的路多!
“我只想说……”瞧他脸色都变了,玄玉还是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朝中之人,不黑即白。清者,甚少,贪者,不计其数。”
不知他怎会把话锋转到这的康定宴,皱眉沉思了一会,不确定两眸投向玄玉那张写满自信的脸庞后,他忽地有些明白玄玉话中之义。
“王爷是黑是白?”急于知道答案的康定宴,随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灰。”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灰?”
“不错,不黑亦不白,灰。”远坐在对面的玄玉站起身来,信步走至他身旁坐下,“苍天之下,无论是廉是贪、是黑是白,这都无所谓,因为惟有一者才能夺魁。”
朝中为官清廉者,穷困一生,到底不过是两袖轻风,并博得了个清官的美名,贪者,虽是富禄双全一生,可财富终究带不进棺材里,且在身后还得被寇上个贪官的污名,因此这二者,皆可谓正道亦可谓盲道,皆睿皆愚。
“何者?”不知不觉间,康定宴又再次陷入遭他勾引而去的谜题里。
玄玉自信地扬眉,“能者。”
放眼官场,放眼天下,无论是黑是白,这二者皆不是上选,惟有采中庸之道,才能在官场上图个龙腾跃马、富贵盈门,在天下方面,才能搏得一个机会。始知他话中有话的康定宴,微将身躯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起他来。
从前,这个被圣上派来镇压洛阳老臣的皇子,不就只是个有些心机的王爷么?可在与他接近,并仔细听过、看过他的一言一行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却并不只是表面那样?在他那温文无害的笑脸下,竟隐隐散发出某种远在官僚之上的气息?
某种,欲上穹苍,一揽天下的气息。
“今日我来,是想与大人谈笔买卖,就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见他似乎有点开窍了,玄玉再款款道出今日的目的。
“愿闻其详。”两目丝毫不敢离开他须臾的康定宴,边瞧着地,边在心底回想着自他来到洛阳之后所做的种种。
“如今天下虽为圣上所有,但你我皆知,朝中旧目并未如此作想。”玄玉张亮了一双眼,不容拒绝地朝他伸出掌心,“我要你与我联手,共为圣上定下河南府,我要你把注全都押在我身上!”
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的康定宴,沉默了许久后,又再次换回了先前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微挑着白眉,“把注押在你身上?我有何好处?”
“虽都说富贵如浮云,权势如朝露……”识时务的玄玉,从没忘记人性这现实的一面,“但这二者,却是仕途大道上,人人奋力前进的动力。”
“王爷能给我那些?”丝毫不掩野心的康定复,很是好奇,没有半点本钱的他,怎有法子开口说出那等利诱。
“大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洛阳这点荣景……”玄玉不以为然地看了大厅四下一会,再侧过头来轻笑,“只要大人点头,那么不需花上那么多年的光阴,我即能给你更多。”原以为口头上挫挫他后,他便会识趣地打退堂鼓,没想到,他非但不屈不挠,反倒开口答允将来会给得更多……
虽说很想否认,但康定宴不得不承认,他是很欣赏玄玉的精明与气魄,玄玉虽年少,但却日渐稳重老成,而玄玉这份游走于洛阳众官间的自信与闲态,是洛阳官员们谁也无法与之相比的,若非敌对,只怕他也想将玄玉纳为己用,或是投靠于其下。但只因从一开始就将玄玉视为来到洛阳与他争权,并准备大削他辛苦所掌的权势,故而他打从未见面起,就将玄玉视为敌人。那句话,是谁说过的?
眼见是敌未必是敌,天下虽没有长久的朋友,但也无长久的敌人。
“王爷……有把握?”康定宴忍不住想确定。
玄玉开怀地笑了,“若无半分把握,又怎会找上大人?”
“王爷能给我什么?”
眼看他还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下决定,玄玉朝他扬手,倾身在他耳畔附耳说了一句,不一会,康定宴即难以置信地张亮了眼。
“日后,那个位置非你莫属。”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后,玄玉淡淡地保证。
康定复一手掩着胸口,几乎掩抑不住胸坎内那一声比一声急的心跳声,恍然间,他仿佛在玄玉的身上,见着了那穷其一生再也难觅一回的良机,眼下,青云之梯,就静架在他的面前。
赶在他开口答应成交前,玄玉把话说在前头地对他伸出一指。
“但在你我合作之前,你得先去办一件事。”想入伙,那就得先付点代价。
“何事?”决意加入他的康定宴,抹了抹脸,竖耳准备聆听他开出的条件。
“余丹波。”那个心结,既是他种的,就得由他来解。
没想到他竟拿这个难题来刁难地的康定宴,抗拒地紧皱着眉心。
玄玉又再添上一句,“至少,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
康定复莫可奈何地瞧着强人所难的他,而玄玉只是可有可无地耸耸肩,表明了做与不做都随他之意,极其不愿的康定宴,在心中交战了许久,就在等得不耐的玄玉即将起身走人之时,他才不甘地点了个头。
“三日为限。”眼见大事已定,玄玉愉快地向他订出期限。
康定宴吐出长长一口气,“下官,尽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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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才潆潆亮,大片的密云低垂在洛阳城上,为这春寒料峭时分的洛阳城添上雨意。冷风挟着细雨一吹,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庭里院中争妍招展的牡丹,沾染上了些许凄清情调。
清早就起身打扫庭院的余府管家,命下人整顿完院内一地的落花与杂草后,拾着竹帚,来到府门前拿起门上的落栓与横木,方推开府门,一抹跪立在门外的人影令他吓了一跳。
由于天曦未明,来者的容貌看得不是很清楚,小心翼翼举步踏出门外的管家,来到门阶上,就着府门上未熄的灯笼往下一看,洛阳太守的官袍,与康定宴那张余氏一族无人能忘记的脸,立即结实地骇住了管家,他连忙将手边的竹帚一扔,转身拔腿奔进府内。
“少……少爷!”
正在府内所设的小祠堂内拜祭父母的余丹波,手拈一炷清香,在管家一路划过府内的叫声传来时,先是将香住插妥,再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倚在门边气喘吁吁,似是遭到什么惊吓的管家。
“何事慌慌张张的?”天都还未亮呢,这么早会出了什么事?
一手指外头的管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康大人、康大人他………”
“说清楚。”康字一进耳,敏感的余丹波马上大跨步地走上前。
“康大人跪在咱们府前!”终于顺过气后,管家大声报出府门前不可思议的异状。
自听过玄玉所给的保证后,回到洛阳就开始在心中数算着日子的余丹波,此刻,错愕明明白白地悬在他的眼眉间,他没料到,自玄玉口中所吐出的承诺,竟会应验得这般快。
“少爷?”不知掌门外人怎么办的管家,轻声提醒着怔然的他。
“不用管他。”回首看了先祖与父母的牌位后,余丹波神情相当冷漠地应着。
“但这般让地跪在门前……”虽说是宿仇,但好歹康定宴也是朝庭命官,让个父母官跪于大街之上,未免也太……
“既是他自找的,那就让他跪!”丝毫不予同情,更不管康定宴此举有多丢失颜面的余丹波,衣袖一振,不留情地转身走出堂外。!
直至天色大亮,往来的行人已在街上行走,家家户户也开门出户,康定宴仍是不言不语地跪在余府门前。除了外头好奇的百姓外,余府上下对康定宴累积了多年怨忿的家丁奴仆,脸上皆带了一份快意地站在府门内,一块瞪视这个害惨他们余氏一族的罪人。
不过多久,被吸引而来的城民们,纷纷开始在余府四处围观,将余府周围的街道给塞得水泄不通,人人或窃窃私语,或低声猜测推究,但都不明究理,就连闻讯赶来关心的洛阳众官,在屡劝不起康定宴后,也是无人知晓康定宴为何会突有此举。
当余府管家再次出现在正着装准备去文库的余丹波面前时,一个字也不愿听的余丹波,在他开口前就先赏了他一记闭门羹。
“我说过,要跪就让他跪。”
“少爷,街坊邻居都在看不说,就连朝中的大人们也都来了。”待在余府已有四十年的老家仆余伯,在管家的请托下,也一块地劝起这个性子顽固的少爷。
“关门。″余丹波将官服一脱,索性连文库也不去了。
“啊?”
“关门,无论谁递拜帖,我一律不见。若谁不死心,硬要登门代康大人说项,就推说我病了,无暇见客!”一鼓作气说完后,余丹波随即轰然关上房门,谢绝再有任何一句劝言。
被关在房门外的管家与余伯交视一眼,纷叹了口气,也只好照他的意思派人前去关上府门。位在余府外头看热闹的人潮,在日暮时分终于散去,不得其门而入、也劝了康定宴一日的洛阳官员们,终也筋疲力尽,纷纷托口返府休息,惟有心意甚竖的康定宴仍继续跪立于余府门前。
“少爷,都一日了,康大人他……”
两手端着晚膳的管家,因余丹波将门扉紧闭,只能将晚膳自窗口递进去后,又再不死心地对那一步也未出房门,一日下来,也一声未出的主子说着。
像是要比试耐心似的,依旧不为所动的余丹波,取来晚餐并替自己房内点上了灯后,又再坐回书案前,继续看着兵书。
“还跪在门外吗?”已经用过晚膳的余伯,在准备去休息时,又前来余丹波的房门前看看情况。
“是还在。”管家头疼地一手抚着额,“余伯,你就再去同少爷说说吧,不能再这样任康大人跪下去了。”以往没刻意与康定宴作对,余家就被康定宴整得那么不堪了,今日这么对待康定宴后,万一康定宴心生憎忿,日后又找他们麻烦怎么办?何况,得罪了康定宴一人,就等于是跟全洛阳官员作对啊。
“没用的,少爷若是铁了心,谁说都一样。”太过了解余丹波性子的他深深摇首。
伴着下了一夜的春雨,沉默持续地在余府内外蔓延着。
次日清晨,当余府管家自府门门缝往外头看去时,赫见仍跪在外头的康定宴,经一夜雨淋后,面白如雪、气色惨淡,可依然没有移动双膝半分。
在另下个漫长的白日过后,夜晚再度来临。
直至夜深,总算是踏出房门的余丹波,在府内众人的注视下,先是去了祠堂内请来父母牌位,再命下人也捧出因康定宴不保而死的叔伯们的牌位,在两盏素白灯笼开道下,来到府门之前。
当深深紧闭两日的余府府门再次开启之时,丝丝缕缕莹亮的白光映照在康定宴饥寒交加的脸庞上,浑身哆嗦的他茫然抬首,就见手捧牌位的余丹波跨出门槛,高站在府阶上方。
在余丹波一双厉目的往视下,发冷打颤个不停的康定宴,缓慢地弯下身子,朝阶上已过逝的余氏先祖们的牌位叩地鞠首,在一行完深深的三叩首后,即虚弱得再无法挪动自个儿半分。
两眼直视着地的余丹波,在众人的期待下,终于开口。
“来人,将康大人搀进去。”
当余府家丁们忙步下阶扶撑起康定宴往府里送,并同时派人去找来大夫后,远站在街角的玄玉,脸上露出了乐见其成的笑意。
就因玄玉担心余丹波的心结恐会解不开,于是两日来都陪着玄玉一块来这看情况的堂旭,在雨势愈下愈大时,再将所撑的竹伞挪近一些,以免雨水都打湿了玄玉。
“主子。”堂旭轻声在他身后道:“雨大,咱们回府吧。”人都进去了,这下他满意了吧?
“嗯。”颔首同意的玄玉,也着实有点累了,在他如堂旭所愿地转身打道回府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停住了脚步。
紧随在他身后的堂旭,忙跟着他止步,并伸手抚去他肩上不小心滴落的雨水。
“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说话。”玄玉仰起头来,意外地看向不多话的他,“再多说几句吧。”
“我该说些什么?”身为武人,本来就不擅言词的堂旭,听了,表情有点为难。“就说说你为何这么沉默寡言。”玄玉笑了笑,注意到他的身子都湿了后,将这个总是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拉过,与他共撑一柄伞并肩走着。
“我只是懒得开口。”身材较常人高大的堂旭,不自在地微弯着身子以迁就他。
他同意地颔首,“我想也是。”
因他的话,堂旭就着街上的灯火,多看了玄玉一眼。
“身后那把刀,背有几年了?”打从头一回见面起,就想问他这个问题的玄玉,边走边问着。
“十来年了。”
“我看它都缺了、钝了。”玄玉微倒过首征求他的同意,“改日,我命人造把更合手的给你好不?”
虽然,在这细雨绵绵的夜里,天冷沁人,但却有股暖意,在堂旭的胸臆里慢慢化开了来。
堂旭沉默了一会,对他点头示意后,握着伞柄的那只大掌,再次将伞朝他挪近了点遮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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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丹波?”站在柜前的凤翔,好奇地转过身,回首看看追访宣王府的皇叔贺玄武。
身为圣上的表弟,在朝中与凤翔走得近的贺玄武,会特意登门来访,为的就是替他带来消息。
“就是那个在河南府剿寇一战成名的余丹波。听说,玄玉已呈摺上禀圣上,请圣上将余丹波荣晋为骠骑唔军。”这下可好,太子在朝中势力日渐庞大,就连原本朝中人人不看好被分派至洛阳的齐工玄玉,在河南府竟也剿寇有成,还为自个儿提拔了人手到身边来。
“没想到老二竟会得了个能手。”随手将手中把玩的玉器搁摆回柜上后,凤翔踱至他的身旁坐下,“老四呢?”
“德龄仍是夜夜笙歌。”贺玄武又继续道出消息,“据宰相阎翟光说,圣上打算将德龄任为扬州总管,就让他去扬州历练一番。”
“扬州?”凤翔挑高了眉,不置可否地点头?“很遥合他的地方。”对年纪轻轻,就爱贪爱游玩享乐的德龄来说,扬州正适合他作乐。
“远在西北的尔岱,在大将军石寅的调教下,带兵似乎带得不错。”相较于不长进的德龄,较他年幼的尔岱,可就让圣上欣慰多了。
凤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老五天生就是块军人的料,不意外。”
说完得来的消息后,贺玄武两手环着胸,定看着这个有智有谋,可却安稳待在京中八风吹不动的王爷。
“你呢?”心计一点也不少于太子的他,不会就这么任他的兄弟们发展吧?
“我?”
“眼下王爷们都纷纷离京历练、开拓前程,你还是要待在你的宜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吗?”起步若是晚了,将来他怎与其他的皇兄弟们一较高下?在他身后还有许多看好他的人,他可不能继续这般安逸。
“说的也是。”他同意地抚着下颔,“我是该活动一下筋骨了。”长安已是太子的囊中物,洛阳那边,早晚会被玄玉给收归己有,至于扬州,相信德龄很快就能与那些臭味相同的扬州官员打成一片。
“你打算上哪?”相当看好他的贺玄武,两眼中掩不住期待。
“太原。”早就已计划好的凤翔淡淡轻吐。
“太原?”没想到他什么地方不挑,居然挑上太原,贺玄武当下为他担忧地皱起两眉。
“表叔不赞成?”
“凤翔,太原这地方……你最好是再考虑一番。”压根就不赞成的贺玄武,朝他摇着头,“我明白你想建功的心情,但洛阳与太原,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地方。”
“喔?”坐在椅内的凤翔闲适地把玩着十指。
“洛阳那边,虽说目前仍看不出什么整治的成效,但碍于玄玉是圣上亲派的总管钦差,因此洛阳众官就算有不满,也还不至于会明里跟玄玉杠上,或是堂而皇之地与朝庭作对,只会暗地搞些花样来整治玄玉,好让玄玉这个总这的差使干不下去,但太原——”拐着弯向他解释的贺玄武,话未说完,就遭凤翔抢过。
“但太原就不同了。”早把太原那边情势查得清楚透彻的凤翔,慢条斯理地答来,“我听师傅和朝里的一些老臣说,太原那边,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
贺玄武没好气地瞪着他,“既然你都知道,你还想挑太原?”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挑上太原。”与他持相反意见的凤翔,倒是认为,要想干出一番大事来,除了洛阳外,就非太原不可。
脑筋不差的贺玄武,转想了一会,立即推论出他会刻意选上太原的目的。
“你想让圣上对你刮目相看?”以太原这般难以整顿的情形来看,的确,要想借此在朝中声势大涨,是该办些棘手的事以搏权势。
凤翔只同意了一半,“一部份的理由是为此。”
“另一部份呢?”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目前全国官员一分为三,而太原就占其一,日后我若在朝中想准座靠山,就得自太原那边挖过来。”太子原本就与长安众员交好,而玄玉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拉拢洛阳太守康定宴,要想与他们抗衡,也只有在太原官员们的身上下工夫。
贺玄武怎么想怎么不妥,“但你有没有想过,太原那边所采的前朝异姓王,人数仅次于长安哪!”那些异姓王岂是好摆平的?只怕他人一到太原,就和玄玉初到洛阳时一般遭到百般刁难。
“我当然知道。”他的反应很冷淡。
“那………”
“太原的那些前朝异姓王,目前全都靠朝庭养着。短期内,朝庭是养得起他们,但如此下去,不消个七年、八年,朝庭迟早会供不起太原庞大的开销,到时,朝庭势必会找个名目,派人剿了那些拥兵自重的异姓王以断后患。”在朝中观察了许久,凤翔早已看出日后的情势,“以长远来看,现下的太原还不算太棘手,若是等到以后才想收拾,那可就难办了。”“你若要建功,等到太原为患时岂不是更好?”听完他的分析后,贺玄武愈想愈是狐疑不解。
凤翔消受不起地摊摊两手,“别太高估我,若真等到那时局我才出手,只怕我也应付不来。”
“因此你打算现在就收了太原?”既是不能等,那只好趁早了。
“对。”凤翔笑咪眯地偏首看向他,“依表叔看,要得太原,该用什么主意好?”
这根本就不需考虑,“投之所好?”
“我也这么想。”凤翔虽是同意这法子,可也有顾忌,“但,若是摆明了送钱去拢络那些官员,非但传出去不妥,事发也有损我的名声,再加上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若是因此食髓知味,日后,我岂不自找麻烦?”
“不用这法子,还能怎么对付他们?”
不似他那么烦恼,心情挺好的凤翔,在快熄的香炉里加添了些香木后,淡淡地注视着以铜龙为型的香炉,自龙口叶出缕缕烟雾。
他伸指轻抚过炉上的铜龙,“依父皇的意思,那些异性王,早晚,都是要人头落地的。与其等个七八年后再杀地们,不如这几年内,咱们就先来个一劳永逸。”
贺玄武怔了怔,“你想杀了他们?”
“我说表叔,他们的人头,可是我青云路上的垫脚砖哪。”笑意满面的凤翔,朝他眨眨眼。
虽说凤翔的态度看似漫不经心,但太过了解他的贺玄武知道,凤翔绝不是在说笑……“你想怎么做?”不知不觉间,额际溜下一滴冷汗的贺玄武,深吸了口气后重新振作。
果不期然,凤翔早就已盘算好,“只要我出任太原总官的消息传出后,太原那边必定会与洛阳一般,准备好了各式阵仗等我入瓮好招呼我,因此我打算向父皇进谏,请父皇自国库里拨笔款子。”
“先拢络他们,好让他们不提防于你?”这的确是个必要的手段。
“我可不像二哥,有那心思去与洛阳官员们闲斗。”
讲求效率的凤翔,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所想要的,“为成大事,我可屈膝,也可低头,只要能尽快在太原站稳,腰杆对我来说,不重要。”
为他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城府与远观而感到震慑的贺玄武,这才知道,这些年来,在朝中看似无为,且光茫又不比上上头两名皇兄耀眼的凤翔,藏有多深。
凤翔锐目一转,“现下,我就缺个能助我拢络他们,而又不在乎名声的人。”
“怎么,你把主意打到表叔身上来了?”看着他的眼眸,贺玄武一点就通。
凤翔优雅地向地鞠首,“不知表叔意下如何?”
不语的贺玄武,在今日之前,未曾觉得凤翔的眼眸是如此炯炯明亮。
倘若,太子是盘游京中之青龙,齐王是据洛阳为地的白虎,那么,何不在龙虎相争之时,再放出只准备临空的凤凰呢?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可要图江山,就得先图个百年大计,现下就开始准备,一点也不会过早。
“就依你吧。”他决定也下海掺和一番,“明日,我同你去觐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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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剿寇之战中一战成名,也因洛阳太守跪叩府门前而在洛阳城声名大噪的余丹波,在玄玉亲自上摺圣上为他加封荣晋后,自文库书记宫摇身一变,成了直隶齐王麾下,统领河南府军的骠骑将军。
只因余丹波一句“乌合之众,不如不用”,玄玉在安排余丹波进驻永嘉练兵后,随即送来三人交予他训练,其中二人,即是在余丹波受封之后,军中身份硬是矮了他一截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另一安排至轩辕营训练的人,则是也在刘冠之战中受封的燕子楼。
被送进永嘉这三个月来,身处于将军府内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无一日不是在带兵甚严的余丹波手中水深火热地度过。“当初是谁说……他像个女人的?”站在将军府庭内拉弓拉了一早的符青峰,两臂酸麻不说,勾弦的两指还不时抽搐,就连说话也无法控制话里的抖音。
满头大汗的顾长空,给了身旁一同受苦受难的同伴一记白眼。
“少在这时才跟我撇得那么清,你……你也有份好吗?”早知道就不跟这山贼头子去抢什么行军总管了,现下好了,梁子结得那么大,往后八成是注定没完没了。
“这种东西……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拉开来的?”怎么也无法全部拉开这柄余家军所用军弓的符青峰,拉弓拉了近两个时辰,在两臂己经到了一个极限时,脸上的表情似也显得十分痛苦。
“天、天晓得………”跟他一样再也挡不下去的顾长空,边说边放低了手中的弓。
在他们俩想趁那个害惨他俩的主使者不在,偷偷休息偷懒一会时,一道让他俩见了就头大的身影,静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要命……”当下又赶快恢复拉弓姿势的两人,叫苦连天地直咬牙继续硬撑。“进书斋去。”见他们连握弓的手都抖个不停了,让他们吃够苦头后,却还是不放过他们的余丹波,朝他们轻声吩咐。
脸色惨白的他们异口同声,“又要读书?”
“进去。”不给他们讨价还价余地的余丹波,只是再又重复。
大字不识得几个、且视读书为畏途的符青峰,边含恨地在嘴边喃念,边僵硬地转过身跨出步伐。
“他在记恨,他一定还在记恨……”自从听说过余丹波是如何对待登门谢罪的康定宴后,他敢肯定,余丹波会这么刻意整他们,绝对是在报仇。
听得两耳都快长茧的顾长空,受不了地推他一把,“快点进去啦,要是再惹毛他,咱们又要念到天黑了。”
才进书斋,分别在两张书案上堆积如小山的兵书,立即让踏进门内的顾长空与符膏峰有苦说不出地皱紧了眉心。
符青峰一手掩着脸,“又这么多……”饶了他吧。
“坐下。”曾对玄玉保证,绝对要将他二人训练成熟通兵法、且能带领军伍上场征战的良将,余丹波首先要加强的就是他们在战事方面的知识。已经认份的顾长空,动作熟练地拉着符青峰坐下,但在余丹波也坐进案内翻开书页,准备再为他们讲解之时,余府客家却在这时走进门来,低首对他说了几句。远处的二人听了,两眼霎时绽出获得救赎的光采。
“没你们的事。”岂料余丹波却扫他们一眼,而后转身向管家吩咐,“去请他进来。”希望被子浇熄灭的两人,垂头丧气地翻开书页。
“在读书?”在廊上一路走来的袁天印,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书斋外传来。“可不是?都不情不愿地在里头坐着呢。”前去领他的管家也好笑地应着。“袁师傅。”等在书斋门处的余丹波,在他一走近后即上前迎接。
“袁某见过余将——”弯身行礼示意的袁天印,连话都还没说完,就收到某两人的求援讯号。
“咳咳!”
反应甚快的余丹波,动作飞快地将身后的门扇一合。
袁天印勉强捺着笑意,“有件事,袁某想单独与余将军谈谈。”
“这边请。”他抬起一手示路,同时刻意大声地对管家说着,分明就是要说给里头的两人听,“看着他们俩,谁若偷懒,就在谁的案上多加一本!”
“知道了。”听到坐头传来的叫苦声后,差点笑出声来的管家,忙以一手掩住嘴。
偕余丹波同至府内庭院的袁天印,坐在八角亭内,接过下人所奉的香茗后,环首四看着这座圣上赐给他的将军府。庭中,夏日蝉鸣不断,绿意直沁人眼,这座简仆的将军府庭院,没有一般官家美伦美奂的阵仗,无山水造景也无小桥流水,远处的绿地上,倒是摆了几具练箭用的箭靶。
“余将军。”当余丹波命退下人,亭中只剩他二人时,袁天印笑看着这个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主人。
“袁师傅叫我丹波就行了。”只因玄玉敬他如师,因此待他也多了份敬意的余丹波,在他面前,就不似在他人前那般冷若冰霜。
袁天印会意地一笑,摊开了墨扇轻摇,“我说丹波呀,你在玄玉手底下做事有多久了?”“好一阵了。”
“了解玄玉这人了吗?”经过那些事后,他心底该有些谱了吧?
想起那个小他数岁,自文库里拉出他来,提拔他为骠骑将军,并让康定宴登门谢罪的玄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不瞒袁师傅,每当我自认为我靠近了王爷一点,但在王爷身上,却总有着让我瞧不清他的距离。”抬首看着亭外的满地绿意,他叹了口气,“有时,我会觉得,我完全摸不透王爷的心思。”
初时,他认为玄玉是个聪颖的投机者,懂得互取其利之道。在玄玉命他为行军总管,并全权将指挥权交予他时,他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玄玉,或许真是个值得效命的明主。可当玄玉在救回康定宴而马上将他解职后,他还以为,他这姓余的,又遇上了个官场小人。
就在康定宴跪在余府前后,玄玉在他心中的模样变锝更模糊了,至今他还是不知,玄玉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能让康定宴低头。
“知道玄玉为何会找上你吗?”不认为玄玉有那么难懂的袁天印,好笑地瞧着他那似乎已经困扰已久的模样。
“为了康定宴?”在文库头一回见面时,玄玉的目的是如此。
“不只。”总是在玄玉身后进谏言的袁天印,大方地在他面前承认主使者是谁,“是我要他找你的,因为,日后你将会是他身后最重要的支柱。”“支柱?”余丹波两眉一绕,不解地望向他。
“告诉我,皇家之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知他怎会突然提起这个的余丹波,开始怀疑起袁天印今日会来找他的目的。
“对皇家中人来说,生存,远比命运还来得残酷。”脸上笑意一敛,袁天印两目炯炯地看着他,“现下的玄玉,虽无近虑,却有远忧,若是不在未来到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怕日后恐将不堪设想。”
余丹波沉吟了一会,“袁师傅在为王爷担心些什么?”他是知道,历朝历代皇家中夺嫡阋墙之事屡见不鲜,但目前圣上所诞之皇子们,皆都年少,圣上也正值壮年,就算要防患未然,似乎也太早了些,更何况太子名份早就已定,其他四位王爷,未必会有夺嫡之心。
“与其说是为他担心,不如这么说吧。”袁天印将墨扇一收,以扇柄指向自个儿的眼,“我可说是玄玉的一双眼,我正代他看那些他尚看不见的危险,在他遇上那些前,我会尽我所能让他避开险阻。”
有些明白他话意的余丹波,在心头琢磨了一会后,两眼带着迷思地瞧着这个为玄玉设想周到的人。
“我想问个问题,但不知是否得当。”打从见到他这名由一介布衣,后晋为王傅的人出现在玄玉身后时,他就一直很想问了。
袁天印很大方,“说。”
“为何你会选择为王爷效命?”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王傅,但实际上又不像那么一回事,玄玉身边的人又都是由他举荐而来,说实活,他根本不像个泛泛之辈。
袁天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以期待的眼神望向亭外的穹苍。
“我只能说,这片天下,在等待一个能够改变的能者。”
‘“能者?”
“名份或许是天定,但命运,却是掌握在咱们手中。”对于名份这回事深不以为然的袁天印,所放眼的是未来,“这就是我会效命于玄玉的原因。”有能者,得天下,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几番言语,已听出个中话意的余丹波,对于玄玉的志向,以及袁天印为何会辅佐玄玉的目的,微讶地张大了眼。
“还记得玄玉在找上你时说过些什么吗?”知道他一点就通的袁天印,笑咪咪地问。犹处于惊愕的他,一手抚着额,“王爷他要我为他,不是为国……”
“对。”袁天印沉稳地应道,“你可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总算明白自己给过什么承诺的余丹波,在他说完话起身欲走至亭外时叫住他。
“袁师傅。”
顿住脚下步子的袁天印,回首瞧着他脸上挣扎的模样。
“我该如何做,才能在日后成为王爷的支柱?”思考了许久后,决心孤注一掷的余丹波,直接请他指引明灯。
“很简单,替他打造一个雄厚的本钱。”袁天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他将你拉上骠骑将军这个位置,你就好好善用它才是。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余丹波听了后,再次垂下头来思索这个交托给他的重责大任,他到底该如何着手才是。
“告辞。”已代玄玉完成任务的袁天印,留下苦思的他转身走出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