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当元昊炵欢喜地拿着两杯温热的咖啡自前方走来,一到后园,却见到满地疮痍凌乱和那已然干涸的斑斑血迹。
骆凌,不见踪影。
喀啷一声,褐色的液体洒了一地,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方才骆凌还对他浅笑坐着的地方。
那里,空荡一片……
前后不过才五、六分钟的时间,转眼,一切全都变了模样。元昊炵难以置信地看着空荡的泥地,树荫下应该笑着等他的人却不在那里。
懊恼地四处寻找询问,元昊炵只从一些病患和护士的陈述中得知骆凌是被一个膀大腰圆的酒醉男人给带走,可他们不敢直接告知当时的惨状,因为那实在太可怕太骇人了,毫不留情的毒打虐待就活生生地在面前上演,再重新回忆一遍那段极尽残暴的书面是他们绝不愿意做的事。
刻意的隐瞒并未消去元昊炵的担忧。他自他们惧怕惊恐的眼神中猜测出了情况,脑中无尽的描想着骆凌极有可能遭受到的待遇,全身不由一阵冷寒,他深感无力地痛恨着自个儿的粗心大意,明明说了要保护他一辈子,如今说出的承诺却成了最为讽刺的刨心之器。
据他们述说的神情,他不仅看出了他们对骆凌的叹惜与同情,更读出了他们不愿说出口的恐惧,不要说那非人的对待光是用看的就在旁人的心里烙下了灰暗的黑影,可想而之,倍受虐恃的可怜人儿又会是遭受到多大的创伤。
怀着一股深深的失落,元昊炵不禁用手摀住了脸,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里一直不断流泄的深沉与无助使眼眶一阵湿热,他甚至就想这么地大哭出来,可天生的男性尊严硬是让他忍住了压抑的痛苦。
去他的尊严!他大声地在心里咆叫着,眼眶极速泛红,他不愿再多想下去。
过大的打击让元昊炵起了逃避的心态。他甚至开始认为是他们骗了他,骆凌或许跟本没被别人带走,也或许是他一个人觉得无聊,自个儿推着轮椅回去了吧!
如此一想,顿时豁然开朗,他猛地站了起来,怀着一股期待朝着病房奔去,可待打开房门,寂静的病房却是空空如也,室内整洁干净,丝毫无任何有人进来过的迹像,一切就如当初他俩儿一同离开的样子。
愣了呆了,心中的假想成了碎片,他心如死灰地凝望着空荡的房间,似乎还看得见那铺设白色被单的床上躺着沉睡的骆凌。
正当元昊炵仍沉浸于无尽哀伤的同时,后方传来了微弱的女声。刚硬高魁的身子不由颤了下,倏地偏过头,却见到一张与骆凌相似的面容。
「元先生……我……」梁雅惠迟疑地开口,一抬起眼,却被跟前那双极为悲伤怅然的眸子给震慑住了。
四目交接,元昊炵同样是怔住了。
乍见她的同时,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骆凌回来了,相似的面容轮廓和弯长微挑的凤目,说有多相似便有多相似,尤其自那眼中透出的淡忧,只不过那身浓发的香气和一身耀眼的红,却是立即惊醒了他的幻想。
「罗夫人?」她的到来委实令元昊炵颇为意外,毕竟那程子她是那么地高傲自满,那不可一世贪慕虚荣的模样实是让他作恶到底。毫不隐讳地露出鄙昵的眼神,他冷声问道:「妳来做什么?」
敛下眉睫,对于他的目光梁雅惠有如芒刺在背,只得尴尬地站着。
她不是听不出来元昊炵的奚落和不以为意,甚至认为他会有这态度是对的,谁让她是一个这样的坏女人、坏母亲,但她也无奈,是命运驻定了她这一生必须如此过下去,是老天的不公,迫使她不得不作下抉择。
可如今,她是为了件更重大的事而来,无论他是多么地看不起他,这里是充斥着如何的不欢迎之意,为了骆凌,为了她的孩子,什么尊严耻辱她都可不顾。
「小凌……凌呢?」深吸了气,她勇于迎头问道:「我是来找小凌的。」
「他不在。」如今等到骆凌不见才会想要来寻找,他实在不得不怀疑她究竟有何居心。
不在?「是他不愿见我吧?」她苦笑着,细长的凤目有着某种说不出的愧疚与无望,凌不愿见她是必然地,谁会愿意见到曾经拋弃他的母亲。
「他不在。」元昊炵维持着一贯的冷然,转身过去,看也不看地补充道:「凌被一个男人带走了。」这一次他已不再如之前那样失了心智,相反的他更加冷静自持,他明白的清楚现在唯有克制住自个儿的冲动保持冷静才是上上之策,现能帮助骆凌的就只有他,若他也慌了,骆凌该怎么办?
「是他、是他……是那个男人!」不消猜,梁雅惠即知道他口中的男人是谁。
肯定是他……是那个男人带走了她的孩子,那可恶的混蛋!梁雅惠忿恨地抓紧了皮包,指尖深深地箝入,近乎歇斯底里地狂乱撕扯。
元昊炵挑眉,有些不明白的瞧着她,据她话里的意思似乎知晓带走骆凌的男人是谁。
闻言,心底闪过一阵希望,他猛地地走上前,用高大的身子逼近她。
「『他』是谁?」
「他是混蛋!是人渣败类!」梁雅惠冷哼一声,抬起忿恨的目光冲着他大叫。
「他、是、谁——」
「骆昌丰,那不要脸的禽兽!」嘴中仍不停地咀嚼咒骂,梁雅惠自皮包内拿出了一封信递向元昊炵,一时悲从中来,不禁哽咽地道:「我晚来了一步,若是我早点来,小凌就不会被那混蛋带走……」想到瘦弱的骆凌落在他的手上是会惨遭到怎样的虐待就一阵心慌,不住地泪水满溢,她赶紧伸出手遮住脸。
不去看那声声哽切的为子伤心的母亲,元炅炵转过身去,自内侧的口袋掏出手机,简捷迅速地按下电话号码,一通又一通地打着,待打了将近五六通的电话、谈了三十多分钟的事情,他终于收了线,紧锁的眉头稍是松懈下来。
这些举动梁雅惠全看在眼里,不解地瞧他在骆凌失踪的当口他竟还能一派悠闲地打电话长聊,想到此,一股怒火不由浓浓燃起。
就在她想怒言相向的当口,倏地想到了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元昊炵,她也是那带给骆凌痛苦、伤害他的人,她连当个母亲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发生了事情,又凭什么以母亲的姿态去教训他人的冷淡与不在乎。
无可奈何,她只能用着含有怒意的双眸凝视着他的背影,但却意外地发现到眼前站于窝边的高大身影竟散发着无可言喻的哀凄,似乎诉说着某种说不出的痛苦和衷恸。
等待是一种折磨,房间里的两人只能在漫长的寂静中等待下去。
突地一阵旋律响了起来,元昊炵沉稳地接听来电。
「报告老大,查到了,那家伙有许多前科,强盗、强暴、吸毒、持毒,刚好也是我们要查的对象。几个月前管区查不到他,听说是搬走了,不过……正如你所猜想的,其实他根本没离开,现在正在一间铁皮屋里落脚,附近的欧巴桑说前几天有看到他,但现在没人影。我已经派人去看了,有消息再告诉你。」伴随着莫名的答答声,对方低沉的嗓音自话机里流泄而出,相较于这厢的寂静无声,那厢可就吵的多。
「尽快,我没有时间等了。」元昊炵面无表情地说着,就连吐出的话都冷寒成冰。
「……」
一阵沉默,接而几丝闷笑逸入耳里,显然是电话那头的元懋典爱不住所发出的。
「老大,说真的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慌?」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
「收到。」元懋典叹了声气,几丝隐忍的笑气仍是不免溢出,「老大,你对亲弟弟还是这么地不留情吶,这样让我更好奇那个人究竟有什么法子网住大哥你了。……」
「你话太多了。」古有明训,言多必失!
「恭喜了,老大,你一头栽进坟墓里,注定终身万劫不复了。等等我包一包白也过去。」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心情愉悦到元昊炵冷僵到底的脸色由白转青,正准备切断电话,可元懋典的动作更快,立刻喊道:「等等,别挂!有消息了。」
「说!」如往常,惜字如金。
「延平街四段三号。据线民回报,骆昌丰刚自外头回来。」一反嘻笑,回复专业的严肃。
「只有他一人吗?」
「不,他还带了个人回来,但自进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沉吟了声,元昊炵的提醒也让他感到事情有些怪异,「大哥,需要我派人先过去察看吗?」当元懋典口中会出现如「大哥」这般正经的称呼,便是代表事态不如预想中的轻松乐观。
指尖发白,不得多想,微启薄唇道:「不必,我现在马上过去你那里。」
收了线,元昊炵似若无物地自梁雅惠身旁走过去。
「等等……」
步伐乍上,元昊炵偏过头,冷眼瞥向唤住他的女人。
「罗夫人,我已有言在先,请您遵守承诺。」不再多言重复,他言简意咳地提醒道。
毫无预警地,砰咚一声,双腿弯曲,梁雅惠直直地跪了下来,两行清泪顿时滚滚滴落。
「求你,让我见见他。」声泪俱下,她哑着嗓泣道。
这突然的举动令元昊炵登时傻眼,面对着她的泪水,刚硬的心竟也有些动容。
她哭得真诚、哀恸。在她满是泪水的面容,他看见了身为一个母亲的悲伤。
不矫造,不轻率,那是发自内心,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意味着什么?代表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忏悔,为骆凌造成的伤害所作的补偿?
迟了吧?当伤害一旦造成,任何事都弥补不了,因为那伤太深太深,探得见血见肉,深入骨子里去,如同一根针,扎了进去便拔不去。
那伤,是痛入心扉的。
而今,几滴泪水、几声歉语便能消弭一切?……天真!
「凭什么?」他回头,语调几近冰冷。
听见了这番不含任何情感的话语,梁雅惠震惊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的森然冷怒,四目交接下仍是不免摄于不容侵犯的威势。
「凭我是凌的母亲,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咬着唇,她义无反顾地大吼。
「这句话,妳不应该和我说。」
元昊炵仅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随即步出房门,可那抿直的薄唇却有着一丝淡不见影的笑意。
※※※
如果说,这一切是个过错。
那,又是谁的过错……
「碰!」,一声巨响,破烂的木门被人用力地踹了开来。
铿铿锵锵的,骆昌丰如往常左右两手各自拿着一罐酒瓶,一边仰头倾倒,一边摇晃着身子往着昏暗的空间走去。
酒气熏天,一见到蜷曲在地上的身影,没来由地一阵恼火,他大力一甩,将右手已然喝毕的空酒瓶往地上的人砸去。
幸亏酒力滋生,准头不对,镪啷一声,酒瓶应声碎裂,洒了满地碎片。
无意间踢到地上摆放的一只餐盒,骆昌丰微睁着眼瞧了下,眼尖地发现五天前带回来里馊饭仍是好好地摆着,连动也没动过,地上被绑着手镣的人儿则是躺在一旁,似是昏睡着,丝毫不受方才所动。
「干!你搁呒呷(你又没吃)?!」
骆昌丰一把抓起了骆凌的头发,看了餐盒满满的东西,突地一阵狞笑,用着另一只手挖起一大把酸臭的米饭直直往紧抿的小嘴塞去。
酸臭腐败的味道袭入鼻腔,使昏沉的骆凌顿时清醒了些,下意识地呕出被强迫塞入饭菜,频频作呕起来。
纵然已是吐的干净,可嘴内的腐味仍是洗刷不去,呕的过火,眼角不由得洴出几滴泪水,骆凌勉强地睁眼一看,却见到泛黄的饭菜中有着一只只约莫半公分正在蠕动的黄白小虫,有些甚至还爬上了他的脸。
见他不知借地将馊臭的饭菜都吐了出来,一阵恼火,强力扳开他的嘴,又挖了一口狠狠地塞进去,怒吼道:「嘎林杯呷瑞(给我吃下去)!」
无声地哽咽,骆凌再怎么反抗紧闭着嘴,仍是被强迫地灌入几口馊掉的饭菜。
见状,骆昌丰非旦因他的惨状而有所不忍,反而有种痛快。
「阿凌,好呷呒?」喝了酒的脸憋得通红,骆昌丰看着他沾了满脸的米粒,嘻嘻笑着,「嘿嘿,这是林杯去郎ㄟ馊桶拿回来,这拢是八郎餐厅好料喔!呒呷浪费会乎雷公共唷~」
「来来,阿凌最乖呀!紧呷喔……你看,阿爸拢不敢吃,逗系要带回厝来乎你呷,你嗳乖喔,阿爸耸疼你啊,吃乎饱饱,你逗呒搁离开阿爸呀,对不对?」
蓦地,骆昌丰异常亲腻地抚摸着他的头,粗糙的手掌顺着发丝滑到了脸庞,延着颈项轻易地探入前襟领口,细瞇老垂的眼睛透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异色光采。
不敢反驳,骆凌只能任由他一寸一寸地摸着,自父亲粗鄙的大掌和那双垂垂老矣的双眸,他看见了那深切复燃的欲望。
他害怕,父亲的眼神已不仅是单单的暴虐,而是染上了情欲的色彩,所及之处均是对他的身体进行某种挑逗,抚摸逐渐转成了搓揉,缓慢地在他虚弱无力的身体上尽情地满足自个儿的遐想。
看着父亲极为享受般地瞇起双眼,骆凌连话都不敢说出半句,抿紧的嘴中似乎能感受得到那称为蛆的虫子在嘴里缓缓蠕动。
羞愧迫使他红了眼眶,他不敢吞进去,更不敢吐出来,被绑住的双手亦仅能高高地挂于头顶,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有违反的举止,父亲肯定会以更难堪的方式对待。
尽管忍着作呕的冲动,他也仅是个着泪水,微微抬起被铁链捆住的双手,屈起身子,不着痕迹默默地往后退去。
「供话(说话)呀?你系ㄟ搞(你是哑巴)喔?哪拢呒供话(怎么都不说话)?」
无言,骆凌根本听不清父亲究竟是说了什么,只是睁着大而茫然的眼睛瞧着他。
见了那双酷似梁雅惠的眸子,令骆昌丰不由得想起那背叛的怨恨和难堪。
「你是看林杯呒起喔……吭?!」
酒意麻毕心智,骆昌丰疯了似地提起脚不停地往骆凌身上踹去,使力奋力地猛踢狠踹,直至他累了、喘了,没了力气,这才伸手抹去额上频频道出的冷汗。
「干!」啐了一口,他狠狠地补上一脚,骂道:「揍乎你死!林杯逗不信你呒供话?!」
重击伴随着辱骂一一落在骆凌的身上,痛楚袭入全身,他硬咬着牙努力使自己不出声惨叫,眼角的泪却仍受不住痛楚而款款落下。
双唇洇出鲜血,泛出微微的血丝,交混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周身不住哆嗉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落在身上的重击似是慢慢减轻,就在「咚」的一声巨响后,加诸于身上的痛苦似乎瞬间一消而散。
伤痕累累,连呼吸都觉得痛苦难当,骆凌根本毫无气力移动身子,甚至连个吐吶的动作都让他的胸口隐隐泛疼。
他不知道为何突然没了声响,突来的平静倒也没让他心慌,甚至产生怀疑。父亲不再持续地殴打他,或许是父亲累了、气消了,也就不再需要他这一个玩具的存在。
贴近地面骆凌依旧躺在冰冷的石地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周身突来的寂静淹没了瘦弱的身子,任由冰冷渐渐遍布泛散。
不管如何一切的痛苦终于过去了。
闭上双眼他知道一切全都结束了,一切也不再有意义他终于能够拥有短暂的平静。
当人一无所有,什么都无所谓时,再多的苦难都犹如袅袅轻烟,不值一哂,只是他好冷好伶,不由得环抱自己,他仍然渴望着温暖,记意中那令人怀念的温热……
倏地,眼前出现一道光芒,那乍然而线的曙光是如此地刺眼却又教人移不开目光。
那里,有着他最熟悉的身影,交杂的声音有着他最爱听的低嗓。
是他吗……?骆凌不禁微微地牵动沾满血迹的唇角,幽幽轻笑,浑不知昏沉的神智已是陷入极度的迷离恍惚。
而在那迷离恍惚中,他见到了唯一的曙光和……希望。
凌,我是爱你的……
耳畔响起了当日的絮语,骆凌仅是笑着,淡淡地笑着,自唇色蜿蜒成一条奔流,一大滩的鲜血流了满地赤红。
此刻,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中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情感,想活着的意念顿是高涨了起来,只因他想亲自对他说句话……
那就是……
……我爱你……
※※※
宝宝呀,乖乖睡
好孩子是个小勇士
背负着斩断荆棘向前的责任,挑战那未来的苦难
妈妈吻上宝宝的脸,给予宝宝安心和温暖
妈妈摇摇宝宝的手,给予宝宝勇气和希望
孩子呀~不论你长得多高或多大
永远是妈妈心里的一块宝
孩子呀~不论你在哪儿都要记得
家永远是你不变的避风港
和煦的微风拂来,吹动了发丝,温暖轻柔的手抚着脸颊,耳畔飘散着柔柔地歌声。
骆凌幽幽转醒,睁开双眸,看向一片皓白的四周。
眨了眨眼,透明的液体延着脸庞落下,意外地,底下的枕套却早已湿成一片。
摸摸眼角未干的泪痕,骆凌将目光投向前方,小嘴断断续续地地轻哼着耳际飘忽的歌声,直至一抹枯老的人影印入眼中。
背影发出悉悉苏苏的声响,彷佛在忙些什么,是匆容不迫而又小心翼翼。他看不见那身影的面容,只是那袭入鼻间的淡香一时迷了心智,让他无法去揣想。
微动了下,不意扯到未好的伤,胸口一阵泛疼,骆凌摀着胸,不由闷哼出声。
蓦地,前方的身影停下了动作,缓缓地转过头来,不着粉妆的面容透出惊讶,不侍他看清,随即忙垂下目光,揪紧着手里的衣物低头,朝着他走来。
无话,四周散发着沉默。
女人颤着手,艰难地替他收拾打理,接而整理被褥,直至轻柔地替他盖好被子,她始终低着头。
这过程中,他一直看着她。
就在她欲离开之际,骆凌突地拉住了那双有些粗糙的手,绽着恍恍不安的笑容,开口轻唤:「妈妈……」
闻言一愣,梁雅惠缓缓地抬起眼,仿若不敢置信地瞧着眼前的骆凌,泪水不由自主地款款而落。
这句话,她等了好久好久……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凌……小凌……」哽咽着,缩紧双臂,梁雅惠紧紧地将骆凌拥在怀中,感受到他小小的身子正在发抖着,眼泪就落的更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高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不,是妈不好,我以为,你不再认我这个妈妈了……毕竟我没那资格,更不能原谅……」窝在他的颈项,她拉不成声地说:「小凌,就算你不能原谅我,那也是应该的,这都是我的错,身为母亲最大的错误。没有母亲有权利拋弃她的孩子,没有母亲能够怨恨孩子,我不该拿对他的仇恨来加在你的身上,我不该拿你当成他的影子,你是你,你是我的儿子啊!」孩子没有过错,错的是她不该拋下他。
听着她的泣诉,骆凌却什么都不说,仅是红着眼眶,紧紧地抱住着他乞求已久的温暖。这是一种称为母爱的温暖,任何都无法取代的情感。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能听到你喊我一声『妈妈』也就够了,我知道自己不配当一个母亲,更不配当你的母亲,我不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只是想这样好好地抱着你,看着你平安长大,这样真的就够了。」怀抱着他,梁雅惠拚命地埋头哭泣,紧紧拥住这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孩子。
当她看见他全身是伤被送进医院时,她整颗心都碎了。
尤其在见到他瘦小又伤痕累累的身子,浑身的血迹黑青,心顿时揪得难受。那里子,她才是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如何地爱着骆凌、她的孩子,她对他是深怀着感情,这感情不仅是血脉相连天生的情感,而是一种无可言喻的母爱在激荡着。
这是何等的悲哀,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后,至今她才得已好好审视自个儿的孩子。抚着他因遭受重击而有些失聪的右耳,泪水又是忍不住溃堤。
听着母亲的泣诉,骆凌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他紧紧地拥住母亲颤抖的身子,颤着唇说:「妈妈……妳没有错,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是那逃不开注定的命……我一直都晓得,这一切不是妳愿意,毕竟那样的家任谁都想逃开。没有妳在,那里根本不是家。」
「妈……阿爸呢?」他明自不适合在母亲的面前提起那个人,毕竟他带给她太多的伤害、痛苦,但不论如何,他还是他的父亲,除了现在怀抱着他的母亲外,是在这世上血浓得分不开的亲人。
「为什么要问起那禽兽!他将你打成这样,他还算是个人吗?!」
「他再怎么坏,可他还是阿爸……」
「不!他不是你爸,你根本没有这个爸爸!就算是死了,你也不必为他送终!」提到心头的那根刺,慈母般的面容顿时狰狞起来,梁雅惠抓住了他的双肩,怒不可遏地大吼。
「妈,妳是说阿爸……」
「对,他死了。在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就看见他倒在地上,酒精中毒死了。」想到那男人最后的惨状,她心里便一阵快意。
对骆凌来说,父亲本就是可有可无、微不足道的存在,可如今,那微不足道的父亲又死了。
闻此恶耗,他并不悲伤,只是感到深深的悲哀,他替父亲感到惋惜,在父亲的一生中,他并没有得人到应有的尊重和生活,以致他藉酒消愁、麻醉自己,说起来父亲也仅是命运残酷下的牺牲品罢了。
抿唇不语,骆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父亲的死对他并无造成太大的冲击,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心底还是有着些微的难过。
「妈……妳再唱那首歌给我听好吗?……小时候妳常唱给我听的那首。」眼眶泛红,骆凌埋首投入母亲的怀里,像个孩子般仰起小脸,细声要求着。
愕于他突然的要求,梁雅惠凝望他眼里透出的期盼,好一会儿,莫名地,眼圈儿又是一股湿热。
抚着他柔顺的发丝,她含泪点头,扯开哽咽的嗓音轻唱:「宝宝呀,乖乖睡……好孩子是个小勇士,背负着斩断荆棘向前的责任,挑战那未来的苦难……妈妈吻上宝宝的脸,给予宝宝安心和温暖……妈妈摇摇宝宝的手,给予宝宝勇气和希望……」
闭上眼,骆凌伏在母亲的膝上,沉醉地听着母亲细唱婉转轻柔的歌声,补去了心灵上的那份缺憾。
透过半掩的房门,门外边的两人见到里面的此副光景亦不免动容。
尤其是薛辰垣,更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频频拿纸抹擦,哭的鼻头通红。
「呜……好感人,小凌真了不起……」擤了擤鼻水,薛辰垣又自口袋掏出一包面纸继续哭。
「你呀!别在这里丢脸,要哭滚回家哭去。」够了,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揪起眉,元昊炵受不了地瞪了身旁哭个不停的男人一眼,不断揉着两旁的太阳穴。
「呜呜……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嘛!」瞄了他一眼,薛辰垣没好气地啐道:「你别光说我,你眼睛还不是红红的……呜呜……」
见鬼了!吸吸鼻头,被人戳破心事,元昊炵有些发窘地努力眨着眼,试图将眼眶里的液体给使力眨回去。
「哭个屁!人家母子相认不好吗?晦气!」
「就是太感动了我才高兴的哭嘛!呜……」摸摸摸……咦,怎么没纸了?抬起泪汪汪的红肿双眼,直接伸出手来。
拜托……元昊炵有些无力地看着他,自口袋胡乱掏一把,丢出色未开封的面纸。
「够了没?」
「够了……哭一哭果然好多了。」擤完最后一次鼻水,韩辰垣拿纸擦擦脸,戴上眼镜,转身过来朝他脂了指耳朵,一扳严肃地道:「对了,昊炵,我得提醒你。经过这一次可能会留下许多的后遗症,尤其是他的右耳,很不乐观,我怕日后再也回复不了了。」
真不晓得怎会有如此狠毒的父亲,竟然将亲生儿子打成这样。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装作没见到一脸阴沉的好友,抬手看了看表,啧的一声轻呼!「好啦!我也该回去工作岗位了,还有两层楼的病房等着我巡呢!」说完,他即拍拍屁股走人是也。
面色一沉,元昊炵转身开门走近病房内,正巧见到梁雅惠朝他迎面走来。
「元先生,谢谢你为小凌所做的一切,真的很谢谢你。」
「我会带他回美国,那里有最好的心理医生,也有最好的环境,我不会让他留在这太多伤心痛苦的地方。」缓了缓神色,在她未提及此事,元昊炵先发制人,率先抢白把一切都说开了。
知晓他的心意,梁雅惠不发怒亦不反对,仅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叹息道:「我明白,你对小凌存的是什么样的情感……我也明白,小凌是离不开你。」她能说什么呢?与其跟在她身边,不如找个肯真诚地爱他、待他好的地方待下,她已自私过一次了,她不能再自私地留下他。
经过这一次,她才是深刻明白自己是有着多么地爱着骆凌,那是一份剪不断分不开的母子情感。
靠着这股莫名的勇气,在事情未爆发前,她亦决意向罗齐康坦然这一切,竟意外地得到了现任丈夫的谅解,至此,她终于有个真正的家。
「带他走吧!我仅希望你能真正地侍他好,一辈子爱着他,这孩子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童年里没有一般孩子该有的欢笑回忆,希望有你在他身边,能带给他快乐和幸福。」弯下腰,微一躬身,她诚恳地请托:「凌这孩子……就拜托您了,望您多多费心照顾他。」
「我会的。」低声许诺,不再摆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宽慰的微笑。
再次弯了弯身,梁雅惠低头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不舍地固望病床上安睡的骆凌,露出淡笑。
如此,她可以放心了。
默默地,她缓步走了出去,顺手关起房门,将空间独留给两人。
「妈妈……遇见了个好人。」
一声状似叹息的轻语入耳,元昊炵回头便见骆凌坐于床上目光直看向阖闭的门扉,略显红润的唇双微微漾出灿烂的微笑。
挑挑眉,元昊炵于床边坐下,带着颇为责难的语气道:「你又装睡了。」双手拖腮,责罚似地点了点他的鼻头,「这习惯不好,要改。」
轻笑一声,骆凌将目光转向他,温温地露出笑。
「妈妈她……会很幸福的。」
「不只是她,你也会很幸福的。」伸手揽他人怀,双目对视元昊炵温柔的嗓音贴在他的耳边轻喃细语:「而我的幸福……由你给。」
「元大哥……」
「不……叫我昊炵,嗯?」邪气地畅起嘴角,看着他红润的双颊,元昊炵忍不住偷了个香。
「昊炵,」轻唤声,骆凌淡淡一笑,「我爱你……」
语毕,他吻上他的唇。
突来的主动换来元昊炵的乍异,使得骆凌有些得意。
这一次,爱的絮语换他来说。倾身在他的念颊亲了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伟岸的身躯,嗅着身上那股熟悉好闻的昧道,溢满的温暖随着他的体温渗入心肺。
谁说,幸福难寻?
有了元大哥,幸福应该不远了吧……——全文完——